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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秘史

豪門秘史

依達

  • 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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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4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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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節 陰謀

豪門秘史 依達 16933 2023-02-04
 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故事,一個關於豪門的故事。   一個陰謀層出不窮,人性翻覆無常的故事。   我會告訴你們,我如何沁入豪門,有如液體滲入縫隙,有如氣體擠進真空。   我是水、我是氣。我是狐狸、我是狼。我是淑女、我是蕩婦。我是弄權的政治家,也是仗義的豪放女。我是眾人的主謀,我也是救命的恩人。   我是海底隨環境而變形的八爪魚,也是綠林裡隨色素而變色的變色龍。   我是世界上的一切一切。要在豪門立足,必須善變,我等於世界上的一切一切。   我的名字叫尹小玲。   當然,那祗是我進入豪門之前的名字。   遇上那個男人,是個天氣霉暗的下午。從廠房裡出來,工友們都垂頭喪氣。

  為了生意不景,工廠宣佈結束。個個人都發了遣散費,手裡剩著這一點點錢,都為了未來失業的日子而擔憂,世界好像在這一個灰暗的下午崩塌下來似的。   我跟幾個同廠的姊妹步出廠門,還未穿過馬路,已經有一個男人迎面向我走來。   他披了件灰黑的雨衣,直衝向我而來,把我嚇了一跳。看他一眼,是個中年男人,雙眉又粗又濃,聲音低沉:   妳跟我來。妳叫尹小玲,是不是?   我頓時訝然。這個男人我從未謀過面,他竟直呼我的名字!   甚麼事?我屏息。   妳失業了,妳工作的工廠倒閉了,他說:妳拿了幾個月的糧,解決不了問題。妳家裡,父親風濕,母親哮喘,妳這一失業,收入成問題。妳爸和妳娘身上拖著那種病,是捱不住的。

  我簡直目瞪口呆!   這個男人竟能將我一切底子全翻出來,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是誰?你為什麼調查我?我極力平靜,佯裝鎮定,連聲問。   妳過來,他把頭一揮:到那邊去談幾句。   我立即止步,也許他看出來我眼中的慌惶,搖搖頭,一笑。   不用擔心,光天化日之下,我做不出甚麼壞事來的。他說:況且,我是一個有正當職務的人。   有話現在說。   不行。他低聲說:我給妳一份工作。收入可比現在好得多,而且,大有前途。   我立即聯想到,他必是那種不正經的男人。拖女孩子入火坑的那種男人。   我沒有興趣。我馬上說。   他也許看出我的直覺,迅速說:我不是找妳去做舞女、酒女,當然,更不是叫妳做妓女。

  做甚麼?   女傭。   我立即轉身,準備走開。就在這一剎,他猝然在我身後說:   月薪伍仟元的女傭。   伍仟元?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這是一個高級女秘書的薪水!   妳家裡需要錢用。妳爸要看醫生。不然風濕的骨頭,會痛得有如刺針穿心。他淡淡說:妳娘哮喘一起,妳要買噴藥噴她的喉嚨。這份工完了,手裡的遣散費,能支持多久?   他簡直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我回過身來,莫名其妙地呆望住他。他唇角一笑,把頭一掉。   到那邊車子去。他抬頭望天說:上車子裡談。天色昏暗,好像要下雨了。   我向他身後一看,祇見橫路上停著一架車子。閃閃亮的車身,光滑如鏡!   我遠遠看見車頭前有個女神好像在飛翔的姿勢,這是一架市面最昂貴的車子!

  我一生當然無法有資格坐這種車子,但是我卻認識車頭那個女人模型像!這是有錢人的汽車!   訝然地,我一臉看那男人兩眼。   上車吧。她說:在這裡談天不安全。   一陣涼風吹過,頭頂果然落下幾滴雨點。我望他身後的車子兩眼,又狐疑地看看他。   妳放心,祗是談談,他完全能猜透我心事似的,我未作一聲前,他已開口了:好吧,我把車匙交給妳。放心了吧?我不可能把車子載走妳吧?   錚錚一聲,他已經把他手上的一串鑰匙扔到我手中。   來吧。他向車邊走,我們在車內談五分鐘!五分鐘之後,把車匙還我,妳下車走,我開車走。   斷命的天!雨點越下越大。   他急走到車子邊,打開車門。   快點啊!他向我大叫:雨來了!

  於是我不加思索,跳上車子,坐進車廂。   車廂裡一陣皮革的香氣,這車子內的座椅,大概全是真皮吧?   他把車門掩上,傾盆的大雨已經嘩啦啦地下個不停。   我睜大眼牢看住他,光影從車窗的玻璃直透在他臉上,水影在恍幌。   他一刻不停地牢瞪我,好像在入神地觀察某種試驗品一般!   我一生從未經過這樣的遭遇,心中暗驚。他要甚麼?他是甚麼人?他懷著的,是甚麼念頭?   在廠裡,妳捱不出頭來的。這間廠關了,妳捱另一間,捱來捱去,還是一個女工。他跟我說:妳這麼年輕,要捱好多年,才有機會嫁個老公。嫁甚麼老公?也是個男工,或者是工頭,有甚麼出息?將來大肚子,拖孩子上街市,妳一生完了。   先生!你說跟我談五分鐘!我打斷他的話:你一直在說甚麼廢話?

  喲?他一呆,然後呵呵一笑:好,好!有性格!妳有份量。   你在說些甚麼?   好,廢話少說。他於是直截地說:妳失業了,我介紹妳一份工作,有戶人家在請女傭,我要妳去應徵。   我是做工友的,我不做侍婢。   這份工作,月薪伍仟。他將嘴一抿:妳祗唸過中學,想賺這樣的月薪,除非去做吧女!   先生!你是甚麼人?我驚震。   妳遲早會知道!   你調查我有多久了?為了甚麼?原因何在?我一聲連一聲,急促地問。   傾盆的大雨落在車頂,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我倒吸一口氣,直覺自己有如在觀看一部懸疑的偵探電影。   聽住。他用低沉雄厚,卻十分清晰的聲嗓說:有一家大戶人家,在請一個女傭,妳明天一早就去,到了那兒,去見那邊的女管家,說是看到英文報上的廣告,這才找上門去的,那個女管家,叫洪小姐。

  為什麼?   找到洪小姐,妳一切會順利的,他簡短地說:我自會安排一切,妳一定會得到這一份工作。在那兒做上一段短時期,妳自然會明白,我沒有教錯妳。也許有一天妳會謝我。我是妳救命恩人。   我要你告訴我!你是什麼人!你叫什麼!為什麼要調查我?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應徵這一份工作?   五分鐘到了。他一看手錶:我不妨礙妳。下車吧。對了,這是地址。   他一摸厚大衣口袋,交給我一張咭片。   咭片上是用打字機打下的地址,上面沒有名字,也沒有電話。   相信是他特地預早打好的。   總看得懂這兩個英文字吧?他挑起眉尖,用中文敘述一次:豪灣八十八號。   然後,他看看我,見到我沒有反應,於是問:

  從未聽過這地址?   沒有。   坐的士來,司機一定知道。他說:上午來,十點之後,正午之前。好了,不多費妳的時間了,下車吧。   我把咭片往袋中一放,打開車門。   車門外是傾盆大雨,他伸手拖住我。   這裡!把傘拎去。他自車廂內取出一把雨傘,交到我手內:明天去的時候,別把傘拎去。好像妳這樣的女孩子是買不起這種雨傘的。   我低頭看看手中的雨傘,大概是什麼外國名牌子吧?也許要好幾百元的那種吧?   雨傘怎麼還你?我於是問。   放心好了,我們自有見面的一天。他淡淡一笑。   當他笑的時候,笑意中含著某一種密謀,這令我不寒而慄!   我跳下車子,撐開雨傘,穿進雨幕中。

  我有那種感覺,他的一雙敏銳的目光,正穿過車廂,在雨幕裡向我注視   我把那張咭片藏在被雨濺濕的外衣衣袋內,根本沒有再去看它一眼。   我根本不想去見那一份工作,那個男人令我心中懼怕!   晚上,我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吃晚飯時,爸低聲呻吟。天一下雨,他的膝蓋、足踝像有尖針在刺戳。   吃好飯,媽邊收拾碗筷,邊在爸背後向我打眼色。   接著她說:妳進廚房來,小玲,幫我洗琬。   我感詫異,媽是從來不需要我幫她洗碗的。我跟隨她繞到屋後的廚房,放下碗碟,她扭開水龍頭。   在水聲潺潺中,她悄聲問:   工廠倒閉了,是不是?妳老實說!   我倒縮一口氣!本來我是打算暫且瞞著,瞞上一、兩星期再說,我不想他們擔心。

  妳不用瞞了。媽說:煌叔打過電話來了,他女兒已告訴了他,他告訴我了。   如此一來,瞞也無用。我悄聲問:爸知道沒有?   這種天氣,他風濕痛,我沒敢說。她低響。   按上水喉,她呆木地靜止好一會。   拿了多少遣散費?   三個月。   就靠這兩、三個月找事情吧。媽開始洗碗:我在想反正轉工,不要做工廠了。   不做工廠,做什麼?   煌叔女兒說去做鐘點女傭,每天做兩三份,每份兩、三個鐘頭,每個月進賬也不錯了。   我會另找工作的。找的工,薪水一定要比現在多。我毅然說:不會叫您們再捱苦。   開玩笑,說夢話。媽搖頭嘆氣:找到份工,不失業已經很好了。   我找得到,我自然找得到,頓了頓,我說:我一定找得到。   我決定去應徵那份工作。我決定不問底細,去了再說。   第二天,仍然下雨。   我不敢撐那把名貴雨傘去,拿了把縮骨傘,想去搭電車或巴士。   巴士站司機說:這地址,祗有叫輛的士去,巴士都不到,別說電車了。   於是我截了架的士,車子在大雨中迅速向前,越馳越快,越馳越遠。   看見車子已馳出市區,馳向郊外,心中不由大驚。   這是什麼玩笑?這樣遙遠的路程,這一筆的士費還得了?   車子沿海的山路邊左彎右繞,看著車前的收費錶的數目一直向上跳,祇覺心驚肉跳。   這是什麼地方?到了沒有?怎麼會這樣遠?我向前面的司機高呼。   豪灣八十八號,妳都不知道?司機向我說:要繞過整個海灣才到!快到了,看見前面的私家路沒有?   我向前一望,雨幕中隱隱約約出現一條私家路。這條路自下向上,彎曲傾斜,原來屋子是建在山坡上的!   那是冼公館!司機在倒後鏡內瞥視我:妳去做什麼?   去應徵。   應徵什麼?   當女傭。   這還差不多。我知道妳絕對不是住在這屋子裡的人。車子向斜路上飛馳:冼公館裡住的,不會是妳這樣的人。   我有點忐忑不安。正想追問,車子已從濃蔭密佈的路面,直馳到山坡頂。   我的視線向前一望,斗然屏息!   一道巨型的雕花鐵門擋在路前,透過縫隙,我見到裡面一大片的園子。   園地盡頭,是一幢隱隱約約在雨幕中浮現的巨宅!雨幕忽淡忽濃,那幢巨宅,忽隱忽現!   我從未見過如此巨大雄偉的屋子,它靜伏在遠處,有如一頭沉睡著的巨獸!   狂雨中,天色越來越暗。司機將車子停下,跟我說:豪灣八十八號,冼禮常的公館。   冼禮常?冼禮常是誰?我摸不著頭腦,邊摸口袋內的鈔票,邊問。   住得起這樣屋子的,會是什麼人?司機看看咪錶向我伸手:九十八元正!   我真是傻掉了,這是一筆巨資!   取出一張壹佰元鈔票,司機一收,雙手不再移動。   我的兩元呢?我問,向他伸手。   坐車到八十八號,還要我找兩元?司機幾乎狂笑。   我是來應徵做女傭的,工還未見成哩。司機先生。我說。   那個司機把手中的兩元硬幣,狠狠地直摔到我面前來!我一手接過,推開車門,撐開雨傘下了車!   轟地一聲,車子開走。我彷彿見到司機坐在車廂內面裡向我咒詛的嘴巴。   車子直飛出去時,車輪後濺起一陣水花,將我腳上的鞋子噴上了一層泥漿!我想向司機狂罵,那架的士早已在狂雨中消失得無影無踪。   走到鐵門邊,我按了鈴,才將門鈴一按,大鐵門旁已有個傳話筒,響起聲音:   什麼人?   是個女人聲音,我連忙向著對講機報告:我姓尹,是來見洪女士。   等一等。接著對話機裡就無聲了。   躲在雨傘下,站在大雨裡很久很久,園子裡才響起腳步聲,腳步濺著水,嚓嚓地發響。   接著大鐵門啟開,開的是大鐵門邊的一小道側門而已,一個穿著雨衣的白衣女傭,在門內望住我。   是尹小玲麼?她問。   是,洪女士,我來見工。我一邊身子已被雨水濺得濕透,衹覺得全身發抖。是冷還是緊張?我分不出來。   我不是洪女士。我是阿二,是女工人。洪女士是我上司,是這裡的管家。她拉開邊門:進來吧,小玲。   我踏進大鐵門邊的小橫門去,大概這道小門,祗是給下人們進出的。一進鐵門,我抬頭一望,衹見灰色的雨幕中,那間巨宅迷迷濛濛,如煙如霧,如幻如真。我從未見過如此豪華和具有氣勢的建築,頓時屏息。   聽說這是冼禮常先生的府邸,他一個人住?邊跟著阿二向屋子走,我邊問:這間屋子比酒店都要大。   不是冼老爺一個人住。是冼家有好些人,妳知道麼?   我當然不知道,什麼冼禮常,我根本從未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穿過大園子,我們走上大理石的平台。雨水濺在雪白的大理石平台上,地面亮得像鏡子。   才踏上平台,阿二正要帶我入屋,突然間,我發現一個女人影子站在屋前的落地玻璃門內。她全身筆直,雙臂互叉在胸前,一雙眼睛向我虎虎眈視,我嚇了一跳,忙止步。   妳脫下鞋子!那女人頭頂梳了一個髻子,髻子大概是用勁束在腦頂的,令她的雙眼向額頂直吊,看來好像京劇舞台上的花旦。   她的表情嚴峻,雙眼盯在我的鞋子上。   妳的鞋子全是泥!脫下了才進屋!別踩髒屋裡的地毯!她的聲嗓裡帶著命令。   她的嘴臉好像女主人,於是我說:我來見洪女士。   我就是洪女士。妳來見工,脫下鞋,跟我來。眉梢向我一飄,她仰起臉。   我祗得把腳上的鞋子脫去,阿二收了雨傘,洪女士這才讓我入廳。   天際響著悶雷,客廳內陰黯。洪女士亮了大廳的燈,轉過身來看我,當她打量我時,我也打量她。   她大約四十多五十了吧?衣著端莊名貴。一望她的那張臉,就知道她是個不好惹的女人,也許很有學問。   她同時打量我一陣,一雙眼睛盯在我臉孔,看我的輪廓,然後,視線下去,看我的體態。   阿二!妳站在這兒做什麼?走開!她突然呼叫一聲。   女傭嚇了一跳,匆匆退進屋內。洪女士向我一點頭,在客廳坐下。我以為她既然坐下,我也就想在她對面坐下,誰知她揚聲就說:   妳站著!下人不准坐在客廳!   我慌忙站著身子。她於是點點頭,唇邊竟展出一絲笑容。   可以,尹小玲,今後我叫妳阿玲,明天來上工。住在這兒吃在這兒,一星期放假一天,嗯。她立即說。   就這樣決定了?我莫名其妙:我要做些什麼?我的月薪多少?   這裡需要一個服侍冼老爺的女傭,由我接見所有來應徵的,條件我訂,薪酬由我作主。她把頭一點:尹小玲,妳獲選了,月薪不是已跟妳說過了麼?伍仟元一個月。   真的伍仟!這是件不能置信的事情!能得伍仟元一個月的月薪,腦子內已在動腦筋,替爸和媽先搬間大點的屋子,再領爸去醫治風濕。   不准對任何人說起妳得的薪金數目!洪女士馬上說:祗有妳與我知道!   這麼高的薪酬,她要我做些什麼?我心中不免引起狐疑。但是轉念一想,伍仟月薪,叫我爬地餵豬,我都會肯!管它!做了再說。   明天上工。我立即說。   很好。她一笑:帶些日用品來就行了。反正妳要穿制服。妳做什麼工作,來了再告訴妳。好了,妳穿上鞋子,撐起雨傘走吧。明天早上見。   我點頭。   明早八點到!我帶妳先去見老爺。她最後說。   我祗帶了一個小小旅行袋,放了些日用品與內衣褲就往冼公館上工去,就進了這八十八號。   第二天,仍是微雨,這屋子好像是真空的,自始至終見不到人。   洪女士戴了一雙珍珠耳環,胸前有串養珠項鍊。她帶我走上二樓。當她走動時,珍珠鍊子在她胸前錚錚磨擦作響。   上了二樓,在一個房間前停住。洪女士用手在門上叩了兩下。裡面沒有聲響,她就把門推開了。   房內漆黑,天鵝絨窗幔低垂。床頭有一盞水晶燈,在散發暗而微弱的亮燈。   我一眼見到大床上的一個老頭子,全白的頭髮,乾癟的臉,他靠在巨枕上,一雙枯柴般的手平攤在被褥前。這個老人像是乾屍!有如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老爺!老爺!洪女士的聲嗓突然變得柔和無比,她躡足上前,走到床邊。   那個老人唇角一動,眼皮輕跳。然後,他勉強睜開眼睛。   我接見了三十多個來應徵的,終於挑好了服侍您的!洪女士俯身在他耳畔說:她叫阿玲。   邊說,洪女士邊回過頭來,向我一打眼色,示意我上前。   我走到床邊,隱隱約約嗅到一陣藥味,不知是盤尼西林,還是什麼針藥,氣息跟醫院裡的一樣。   阿玲!叫冼老爺!洪女士吩咐。   冼老爺   那個乾癟的老頭子聽到我的喚聲,睜眼向我一望。   突然之間,他有如打了一支強心針,雙眼猛睜,整個人從枕上支撐起來。   菊菊!菊菊!他驚愕莫名,喜悅中帶著意外:王菊菊!是妳!   我被嚇了一跳,幾乎震退下去,但是他的手已牢牢地拖住我的手。   被他的手一觸,我全身發寒!好像棺材內殭屍的枯骨!但是這一雙無肉的手,抓得我如此緊,牢牢不放,使我聯想起恐怖片中,那些擄人而噬的活殭屍。   冼老爺!我不是王菊菊!我連忙掙扎,將手從他的手中抽開。   阿玲!妳少說話!洪女士面色一沉,向我挑起眉角。   跟著,她轉臉向著冼老爺,完全是另一副面色,一陣笑臉,聲柔如絲:   由今天起,阿玲祇服侍您一個,老爺,有甚麼吩咐,祇要跟她講,嗄,   菊菊菊菊老頭子好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向枕上一倒,嘴內不斷地嚷:王菊菊王菊菊   你睡一會,洪女士仿似在哄騙嬰兒:你見過阿玲了?一定滿意了。我叫她下樓去更衣,穿上制服,她就是我們冼家的女傭了,專服侍您一個,老爺。   菊菊菊菊仍然是老頭子的低喃聲。   把一切看在眼內,背脊上發麻!這個老頭子,是個瘋子?是病得傻了?還是老得呆了?真是恐怖!   洪女士替老頭子蓋好被,用眉尖向我一挑。   跟我下樓。她說:我帶妳到下房去。   於是我跟她走出這間陰黯的寢室,在掩上門前,我仍隱隱約約地聽到門背內低喃的聲音:   菊菊菊菊   這間屋子有多大?我實在無法估計。下了樓,七轉五彎,我才到傭人住的下房。下房在後面的另一角,一列房子,好像宿舍一樣。   洪女士帶我到其中一間房間前,開了門。   我四面一看,簡單,卻十分乾淨。窗子外是園地,雨仍然不停地自天而降。   這裡有一個鈴,第一件事,洪女士指著牆上的一個小鐘說:這個鈴一響,妳馬上要跑上樓,一定要跑得最快。鈴一響,老爺一定有急事。知道麼?   是。   櫥裡有妳的衣服,白衣,黑褲。她向衣櫥一指:是妳的尺碼,馬上換上。   她又說:下人都在後面的廚房裡吃飯。我不喜歡下人們跟下人們多說話,明白麼?少說話,多做事!妳多吃飯,可以!多說話,不可以!知道麼?   妳照顧老爺三餐,三餐我全會弄好,妳端上樓去就行了。最後洪女士說:其他要做什麼,我自然會另外一一吩咐妳。明白麼?   在大富人家做女傭,就是少說話,服從命令!少發問!洪女士走到門邊:更衣吧!更好衣,才像一個女傭!   是。我又應,我變得十分服從了。   嘴上應,是為了這高薪的份上,我心裡有一千個疑問。   總覺得這份工作太突然!其中必有蹊蹺、必有陰謀!陰謀在什麼地方?一時我又無法觀察出來。   老頭子是痴的,不然就是陷入大昏迷病狀之中。   下午送午餐上樓,他一動不動,沉睡著。我把托盤放在他床邊,他一點都不知道。   晚上托盤上去,他仍然沉睡。但是午餐已用過,我收了吃過的午餐下樓。   偷看這老頭子,死板板地躺在床上,我直覺他是具乾屍,我仔細看他身上的被褥,竟有呼吸起伏狀,這才放心,知道他仍活著,我這才放心,步下樓來。   巨宅裡樓上樓下都沒有人影,其他那些人呢?怎麼影踪不見?   深夜,躺在陌生的下房內,輾轉反側。窗外的雨傾盆地下,灑在玻璃上,沙沙沙沙地作響。   從床上坐起,從黑暗裡透過雨幕,見到一園子的風雨。   正當我的視線透過小房的玻璃張望漆黑的園子時,突然見到狂雨中一點亮光在閃動。   這一點光亮,在墨黑的園子裡,漸漸向下房這邊移動過來!   我先是一愕,跟著又意外與怔驚!細神一看,那一點移動著的亮光,是電筒光亮!   狂雨中有人從前面的巨宅中,手持電筒向下房這一邊走來。   我將臉湊近玻璃,自黑暗的房間小窗向外全神貫注那點電筒光亮越來越近,直走到下房前,光線經過我的窗畔。   我立即縮身,藏在窗框邊。亮光一閃之後,我迅速透過玻璃,向外窺視。   是一個穿雨衣的影子,手持電筒,這個人是從前面主人的巨宅中冒雨而來的。   我見到那手電筒光線閃過我房門底的門縫下,接著見到一雙足部的黑影,悄悄走過我的房門前,步聲竟在門前停住!   我倒縮一口氣,渾身毛孔直豎!   是誰?是誰?半夜三更,那個黑影是誰?為什麼鬼鬼祟祟站在我房門前面?   我的手心沁汗,全身顫抖,屏息著,我一刻不停地注意門縫底透進來的光線!   明明是一雙腳影!明明站在我的房門前。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敲門聲響了,很輕很輕的叩門聲。兩下短,兩下長。   像是暗號!什麼人在叩我的房門?   篤篤、篤篤篤、篤篤叩門聲又起!   是暗號,明明是暗號!   再次響起這陣叩門聲時,我才發覺,門外那個黑影,叩的不是我的房門!   那陣暗號,叩的是我鄰房的房門!那個持著電筒的黑影,半夜三更自巨宅溜到下房來,要找的不是我,而是住在我隔鄰的人!   誰住在我隔鄰?我這房間旁的鄰居,會是誰?   我那一大陣的驚悸,就在這短短的一瞬之中,變成了意外與詫異!   疑團!疑團!這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囤積著,有如從山頂直滾下來的雪球,越向下滾,越積越大,滾動得也越來越快   篤篤、篤篤篤、篤篤   然後,叩門聲停止了。   啊地一聲,那門輕巧地移開聲。   現在才來?我都睡了。一個聲音,低沉而雄厚!   這嗓子!天!   我在什麼地方聽過!   住在我鄰房的下人,怎會是個男人?而不是女傭?   她來了,老頭子一見她果然跟我們預料一樣!另一個聲音在雨聲中說。   我一聽那聲音,是個女的!竟是洪女士!   進房來吧,進來再說。低沉的男人聲嗓悄悄說。   我直覺那男人和洪女士在講的人是我!我立即聯想起冼老爺一見到我時,向我狂叫菊菊的情景!   全身的毛孔直豎起來!果然,他們邀我進豪門作女傭,原來另有用意!   屏息著,我輕巧地拉開房門,靠著牆,湊身移近到鄰房的窗框邊去。鄰房的燈亮了,窗框上掛著的,是一塊洗滌過縮了水的窗帘。   我隱在窗框邊,視線透過窗帘縫隙,見到洪女士正在脫雨衣,當她把雨衣一脫,雨衣裡穿的竟是內衣褲!   她把雨衣向椅背一扔,回頭仰臉跟房內的男人說話:   你看,這件事要多少時日才成功?   一個月,或者兩個月。那個男人的聲音:那小鬼出糧的時候!事情一定成功。   老頭子時醒時昏迷,我怕他耽不上一個月。洪女士一條腿擱在床邊,用手在鬆解她頭頂的髮髻。   嘿,那些有錢人,老頭子把所有的名醫全邀來了。我看他,再耽十年都可能。那男人邊說,邊嚓地劃了一根火柴。   跟著一枝點燃了的香煙,由那男人的手捋遞到洪女士面前。她瞥一眼,一手接過,狠狠地抽口煙。   當煙霧從她唇邊冒出時,她的表情又狠、又冷、又賤、又潑!我簡直發呆:這完全不是平日高傲嚴肅的女管家樣貌。   再耽十年?我耽不了!她把香煙放下,這項計劃,非成功不可。   找到那小妞,還會不成功麼?再耽一、兩個月吧。男人的手伸過來了,把洪女士剛放下的香煙接過去。   窗帘角冒出一陣煙霧,那人在抽手中的香煙。   孤注一擲,看你了!洪女士長髮披肩,向床上一坐,接著,她挑起雙眼,唇角展出一個媚笑:死東西,過來!   她伸出雙手。窗帘後那個男人向她面前走去。我祇看到那男人的背面,天!全身赤裸的背面!一個一絲不掛的男人!   他向洪女士身上一撲,跟著,燈光熄去!   我嚇得竟然喘不過氣,倒在牆上,手是冰冷!   我知道我被捲進漩渦,這大富人家之內,有件陰謀在進行、在醞釀。   是怎麼一件事?我不清楚,但我必牽連在內,事情必然如此!   他們以為我是一個失了業的無知少女,那麼他們全錯了。我把事情看在眼內,聽在耳內,我祇是不動聲色。但是,我必會把事情暗中弄個水落石出。   第二天一早,在廚房內弄早餐,我問阿二:阿二,我睡房的隔鄰,是什麼人的睡房?   阿二邊燉牛奶邊回答:是司機阿查。   司機!阿查!   洪女士跟司機阿查!我明白了,一切不動聲色。   就在這時候,腳步聲起,一仰臉,祇見洪女士已站在廚房門邊,她穿了一身旗袍,頭髮又高高束起,一雙珍珠耳環在渾圓地發亮她又變成了高貴的女管家。   阿玲,快把早餐送上樓去,老爺醒了。老爺今天精神好。她命令我。   是。我連忙把早餐安置在托盤內,托著托盤往樓上走。   把早餐送進那間本來死沉沉的病房,令我不勝意外房間所有的窗幔已經掀起,窗外大雨已停,明朗的陽光穿過窗框,照了一室的明亮。   再望床上,白髮老翁竟然坐起身來,靠著枕頭,一雙深陷的雙眼,牢盯住我,毫不放鬆。   早,冼老爺。我把托盤的支腳撐開,將托盤擱到他的床上去。   當我俯身時,嗅到他一身的藥水氣,這個枯乾的老頭,好像殮房中的乾屍。   他伸出手,又像上次般地抓住我的手!   我心中一驚,望向他。他的臉孔紅潤了一點,神情也好像平靜很多,但當他如此瞪視我時,我心中慌惶。   妳不是王菊菊吧?他又問起這個名字。   老爺,我叫阿玲,我姓尹。我是新來的,是來特別照顧您的。我將手腕一扭,掙開他的手。   王菊菊不是妳他面帶呆滯:她沒有孿生姊妹妳不是王菊菊   老爺,王菊菊是誰?我站在床邊,探測著問。   冼老爺,快喝牛奶,牛奶冷了不好喝!突然,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嚷起:您今天精神真好雨也停了,多好的陽光啊   我一回頭,見到洪女士已經滿面微笑地直步進房來。經過我的身邊,她向我一挑眼,笑容收歛。   妳下樓去。她厲聲吩咐我。   是。我低下頭,轉身出房。   洪女士分明在截斷我的問話。好厲害的女人。夜裡的她和日裡的她,完全是兩張面孔。   她是披羊皮的狼!   不幸得很,她竟被我看穿內裡!邊下樓,我邊在暗忖。   她厲害,我也不好惹。我年紀輕輕,出來賺錢養家,這工廠的工,已是我第十二份工作了。我什麼人沒見過?   她披羊皮,我也披羊皮,她皮內是狼,我就做個披羊皮捉狼的獵狼者!   好,咱們走著瞧!祗是未明來龍去脈,我決心裝傻!   正當我從樓梯下來,祇見阿二三腳兩步從園子外面奔進屋來。   大少爺回來了!冼大少回來了!阿二邊嚷邊向樓上跑,顯然是向樓上的洪女士報告:阿查把他們從機場接回來了!   大少爺?冼禮常的兒子?怎麼這幾天從未見過面?   啊,尚常回來了!一聲歡叫聲,洪女士已從老爺房撲出,直衝下樓去。   她擦過我身邊,三腳兩步迎到屋子外的大理石平台上。   我祗覺得好奇,悄悄走到大廳的窗畔,視線透過玻璃,遙望出去。   翠綠草地上,一輛閃閃發亮的車子,正從鐵門外馳進園子來。   車子越馳越近,我的視線接觸在車頭前面那閃閃發亮的飛翔女神像上!   這架名貴房車!就是這一架汽車!   當天到工廠前來跟我攀談這份工作的男人,駕馳的就是這一輛車子!我記得!   汽車在平台前的噴泉邊停頓,一個全身筆挺制服的司機跳下車來。   當那個司機走到車側去開後廂的車門時,我的視線跟那司機的臉碰個正著!   我心頭暗暗一凜!司機阿查!就是那一個下雨天,到工廠來跟我冒昧談話的陌生男子!   司機阿查!女管家洪女士!半夜雨聲中的密談,病得昏昏迷迷的老主人再加上我!   我的腦海中開始呈現出一幅圖畫!構造成一個陰謀   必有蹊蹺!但目的何在?動機何在?   啊!尚常!莉娜!你們回來了!歐洲好玩嗎?洪女士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平台上答答作響。奔到草地上,她歡天喜地的嚷:你們真運氣,前兩天一直在下雨啊,你們一回來,天氣就好了陽光就出來了!   洪女士和阿二都奔了上去。   車廂裡跳下一個肩披銀狐的艷麗貴婦,一身番茄紅的服裝,頭頂是同色的紅帽子。闊邊的帽子,遮著她一半的臉。   跟著她跳下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筆挺的西裝,完全像一個電影裡的紳士。   司機打開了行李廂,取起車後的行李,他和阿二左手右手的,一箱一包。洪女士卻一直迎在主人身邊,吱吱喳喳。   他們步上平台,踏入客廳。   當那個全身紅色的女人抬頭一見到站在長窗邊的我,神色一愕。   冼少爺也步進廳了,望見我,竟用同樣訝然的目光看住我。   其實我心中更加愕然!我身穿女傭制服,祗是一個新來的年輕女傭,他們怎麼會不約而同地用如此的眼神望住我?   這是?全身紅色的女人開口了,側臉望一望洪女士。   新來的。叫阿玲。洪女士立即吩咐我:阿玲,叫冼少奶。這是冼大少。   冼少奶,冼大少。我點頭,禮貌稱呼。   阿二和阿查已將行李搬進廳來了,經過我身邊,阿查與我打了個照面。   他竟然面無表情,經過我身邊,將行李直搬上梯級!   他也是一隻狼!披著外皮;偽裝的狼!   飯廳的銀燭台,亮起燭光。這間房子因為冼大少和冼少奶回來,這才像有點氣息。   大少爺叫冼尚常,大少奶是英文名字,叫莉娜。   他們是一對好像從銀幕上走下來的主角。大少爺瀟灑,風度翩翩。莉娜完全好像是一個艷星,完全像電影裡的貴婦。   這對夫婦非常講派頭,又喜愛美酒美食。祗有兩個人在飯廳內晚餐,他們用銀器,點燭光,還用燙純金的水晶酒杯喝紅酒和白酒。   阿二說,他們夫婦一日來吃晚飯,就忙壞廚房內的廚師老汪。聽說因為他們注重美食,老汪是他們重金從一流的酒店裡挖過來的。   我本來祇負責照顧樓上的冼老爺,所以根本不必我在飯聽侍候。   但是他們的晚餐吃到一半,洪女士突然到下房內來召我。   阿玲,妳出去。她站在門邊吩咐我:跟我到飯廳去,大少爺和大少奶要見妳。   是。   我跟著她經過後園,向前面的屋子走。   邊走,洪女士邊吩咐我:少奶難搞,大少爺還可以應付。妳自己小心應付。   我要小心應付甚麼?   妳是我僱請的!我一句話,妳就進冼家的門!這豪灣八十八號,是這麼容易進來的麼?她厲聲問:妳以為人人這麼運氣?   我默默跟著她走,不作一聲,作囁嚅而順從狀。   走了兩步,她說:他們很少會問妳薪水的。在這兒工作,下人的薪水,一向都有規定。問起你,少說話。沒有人是拿伍仟的!   既然沒有人拿伍仟,為甚麼又給我伍仟?我心中暗暗反駁,卻沒說出口來。   走進飯廳,一張極長的雕花玻璃餐桌上,冼尚常坐一端,他妻子坐在另一端。   莉娜穿著一件黑絨衣服,微微移動手上閃閃發亮的銀刀叉,切動瓷碟內的牛扒。   冼尚常正提著高腳水晶杯子,在喝紅酒。他一見我,動作停頓。   莉娜側眼過來了,瞥向我。她的脖子是直的,背脊也是直的。為了儀態,她的身前身後好像夾了兩塊木板。   當她瞥視我時,我直覺到她眼神的寒意。   金屬聲輕微響起,莉娜手中的刀叉放下了。她仰起下頷。   妳叫尹小玲。她用眼角探射我:以前在甚麼公館做過?   沒有在甚麼公館做過。我回答。   以前做甚麼?   工廠。   現在的年青女傭,都從公館轉到工廠去做,妳卻從工廠跑出來,做女工?莉娜移動她血紅的嘴唇。   我工作的工廠倒閉了,少奶。我悄聲答,作無可奈何狀。   哦?怎不找另一間工廠?她立即接上。   另一間工廠,也可能會倒閉,現在我真不大相信工廠老闆了。我馬上應:倒不如在大富人家裡打工,每月一定能出糧。   餐枱的另一端,傳出輕微的一笑。   說得對,冼家的工人,每月有薪水,每年有雙糧。冼尚常邊笑邊說:在冼家工作,是鐵飯婉。妳聰明,阿玲。   這是冼尚常第一次跟我說話,他似乎袒護我。   莉娜冷峻地向丈夫一瞥,跟著對他說:   你知道你爸的身體,時好時壞。一個新手的女傭,對他合適麼?   我是嚴格挑選過的,洪女士馬上開口:三十多個人中,才挑到她。這一點,妳可以放心,莉娜。   洪女士在維護我了,我知道,她必須如此。我有利於她,也有利於司機阿查。   他們有一個我還未探測到的計劃,這計劃,我知道。沒有我是不成的。   我遲早會把這密謀追索出來。現在,暫且扮傻。   好了,沒事了,妳去吧,阿玲。莉娜一副女主人嘴臉,冷冷跟我說:老爺身體時好時壞,神智時昏時清,妳小心照料他。   是。我應著,由洪女士帶我走出飯廳。   走在走廊上,洪女士跟我說:算妳過了難關了。冼家人,這大少奶莉娜最難搞。現在妳可放心做下去了,阿玲。   我沒說半句話,看看她。是我放下心?還是她放下心?   我無意在半夜見過她在下房內的淫蕩相,她現在這副高貴臉孔,根本是偽裝的。我能在這兒繼續下去,是她計劃成功了一部份吧?   好,走著瞧!   冼老頭子患的病,是腦裡生瘤,這一個瘤,聽說是壓著腦神經,所以時好時壞。名醫們一直在細心觀察這一腦瘤,在未判定百分之百良性時,他們萬不敢開刀。   我一工作下來,也許是能幹,但也許,是我有意要討好屋子內的所有主人,我對老爺服侍得無微不至。   冼老爺不知把我當作甚麼人,有時候迷迷糊糊叫我菊菊,有時候,當我侍候他吃飯時,他會突然用他乾枯的手抓住我的手,這殭屍般的手,竟會一直摸向我的臂膀上來!   我一直忍,當然是為了那伍仟元。家裡要錢用,心中想,一個月幹伍仟,兩個就一萬,一年下來,這可不得了。   由於我的勤力,冼老爺滿意我,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定要我去做。   莉娜見到冼老爺對我滿意,對我面色也漸漸緩和起來。   然後,是那個大少爺冼尚常,每當我在工作,經過他的面前時,他的一雙眼睛總是盯住我。這一種眼光,有如獵犬在向牠的獵物虎虎眈視!   有一次,我手中托著老爺的早餐上樓,他邊打領帶,邊從樓梯上下來,我們在梯級上遇個正著。   當我托著早餐,身體想向右面梯級上樓時,他的身體立即靠向右面,於是我立即避向左面,想從左面梯級上樓,誰知他立即把身子一移,移向左面。   他故意貼正我,阻我的去路!   我猛然抬頭,見到他已把領帶結好,向我微笑。   我的領帶結得正不正?阿玲?他撲撲衣領,問我。   正。我應一聲,立即上樓。   在背後,我見到他微笑著一直牢盯我的臀部。   大少爺不是個好男人,我可以斷定!肯定!   就這樣,我在冼家工作了一個月。   剛滿一個月,那一天,洪女士跟我說:阿玲,明天妳出糧了。   當她這樣提醒我時,突然,有如一個警鐘,在我腦海敲響!   那一個雨夜!在我第一天進八十八號的晚上,我聽到隔鄰下房阿查和洪女士的低語:   等一個月,或兩個月那小鬼出糧的時候,事情一定成功   對,我清清楚楚記得這幾句話!出糧的時候!不正是現在?   洪女士有點善意地這麼一提,有如觸動了我心頭的警鐘!   我猛然覺得,他們利用我混入冼家,所有的陰謀,大概就是等待這一個時機!   當時我不動聲色,但是那一個晚上,我熄去下房的燈光,卻躲在窗畔,一雙眼睛向窗外黑暗的園子牢瞪。   我一直等,也忘了自己等了多久。直到我正想打瞌睡的時候,我竟然見到前屋有燈光一閃!   立即,我挺起精神!祇見那一道電筒光亮自大屋前移動過來,向下房這邊移動!   我屏息貼身在牆邊,光亮一閃,我見到電筒光閃過我的門底,有足部影子從門縫下閃過。   然後,又是那門聲。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啊地一響,隔鄰的房門打開了。當我聽到鄰房的房門掩上時,我躡手躡足,用手移開房門,藏身到隔鄰的窗戶下。   我聽到司機阿查的聲音。   怎麼?妳認為明天怎麼樣?有機會成功麼?   老爺假如精神好,我們可以得償心願了。洪女士低聲說:老爺明天昏昏迷迷的話,就再等下個月出糧的時候!   又是出糧的時候,我心中一怔!   我將身子靠在床上,出糧的時候,會發生甚麼?這是陰謀的關鍵!   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再等了!阿查急切地叫聲:忍死我了!我忍不下去了!我們遠走高飛!   死東西!忍了這些年了!最後關頭會忍不住?洪女士低咒:沒用的東西!   抱我!抱我!吻我!快脫衣!司機阿查的劇叫聲。   跟著是衣服的悉索聲,我立即回房。   躺在床上睜著眼!明天,明天!明天會發生甚麼?關鍵在甚麼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送早餐入房,老爺精神非常的好。   病得半死的老頭子,竟要我餵他吃粥,一口一口的吃!我直覺自己像恐怖片的女主角,被惡魔所擄,必得就範一般。   老頭子吃了粥,雙手拖住我的手!   妳服侍我!我要妳一生一世服侍我!我喜歡妳!   從樓梯上下來,已經看見洪女士站在樓梯下,她望住我,一臉凝重。   妳來,阿玲,有點事情發生了。她用很審慎的聲音跟我說:到我房來!   於是我走到女管家房中。冼家對待洪女士不錯,進了她的房間,我發覺她的房間佈置得十分華麗。   掩上門,她跟我說:妳的薪水有問題。   嗄?我一怔。   我告訴妳王菊菊是誰。王菊菊是冼老爺以前最喜歡的一個女孩子。不過很不幸,她逝世了。洪女士搖搖頭:我們付妳高薪,想找一個酷似菊菊的女孩子,來服侍他,想令他心情愉快我們找到了妳。   我我像王菊菊?   這是她的照片。洪女士從梳粧枱上取起一張照片,遞給我。   我低頭一看,是張褪了色的照片有點殘黃。那照片中的女孩子,竟有八分像我!   那當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洪女士說:現在老爺病重,我們才千方百計地找到妳,想給他心靈上一點安慰。   哦我半信半疑。   我們給妳伍仟月薪,是我作的主,但是今天出糧,莉娜發現我給妳伍仟,她大發雷霆。洪女士告訴我:支票她不肯簽。   所有的薪水不是妳發的麼?   是我填好數目,由莉娜或冼大少簽字。洪女士跟我說:莉娜一見到妳的這一張支票,立即拒簽,還罵了我一頓。   洪女士!我焦灼起來,高聲說:我們一切都已說好了的,妳不能這樣!我需要那伍仟元!   莉娜說最多給妳兩千伍。   我不幹!我激動得直跳:你們食言!你們   所以我這才叫妳到這兒來,跟你商量。洪女士悄聲說:我這裡另開了一張伍仟元的支票,我跟你悄悄上樓去,閉著房門跟冼老爺去說。   跟老爺去說?   他今天精神不是很好麼?洪女士說:我告訴你,這些日子,老爺是不簽支票了,除非是特殊的情形我陪妳上去,妳去跟他哭訴。他一定簽。一個月簽了,以後,還會怕莉娜不肯簽麼?   去跟老爺說啊?我面佯猶豫,心中暗忖:怎麼一回事?   妳服侍老爺足足一個月,老爺疼妳,去,我陪妳上去。洪女士催促我:別讓大少和少奶知道!現在就去!   誰說伍仟元月薪不給?啊?誰說的?冼老爺被我站在床邊一邊哭,一邊低訴,他氣得直跳起來。   莉娜認為太貴。洪女士站在一邊說:我跟她說,阿玲是特別悉心照料您的,應該薪水多一點,而且她家裡,一父一母都有病,全靠她   阿玲服侍我!我滿意!我喜歡!冼禮常靠在枕頭上喘息:我要她服侍我!伍仟元,誰敢說不可以?嗄?這家裡什麼人是主人?啊?啊?   我也是這樣說,冼老爺,您別生氣。洪女士走到床邊,悄聲說:那兩千伍的薪水支票,就作廢了吧!我另填一張伍仟的,老爺,您簽了,給阿玲,不是一樣麼?   豈有此理!服侍我的人工都要減?我還未死哩!就這樣待我?啊?啊?將來我雙眼一翻,這八十八號還成什麼家?啊?   冼老爺,您別生氣!洪女士把手中的支票取了出來:別跟大少奶爭吵了,她想省錢,也是為冼家好   洪女士把支票拿到冼禮常面前,把一枝筆交到冼老爺乾枯的手指中去。   你簽了第一個月,少奶和大少以後就不會不肯簽了洪女士說:這樣,就會省卻了不少麻煩!   洪女士細心關切地俯上身去,用手按著支票,好讓冼老爺在支票上簽字!   冼老爺舉起手,用最緩慢的動作,開始在上面簽字。   就在這一剎,電光石火般,機靈在我念頭中一閃:   對!對!我斗然一切都明白了!   一切陰謀全在此刻!一切關鍵全在這一剎!   慢著!老爺!我直衝過去!   洪女士一呆,瞪大雙眼看住我。   我走到床邊,一手取過洪女士與冼禮常手中的支票。   我看了那張簽了一半字的支票一眼,上面似乎沒有異樣。   但是當我看到上面所填的數目,前面是伍仟。5000,但是後面一撇符號之後,卻加多了三個000。   五百萬,我抓著支票,跟冼老爺說:老爺,洪女士要你簽的支票,是五百萬,不是伍仟元。   洪女士面上變色,向我雙目一瞪,勢如雌虎!   妳胡說!她好像一頭厲鬼般地撲來:把支票還我!妳看錯了!   這一剎,她原形顯露!   她身上的羊皮剝落,裡面呈現的,是頭驚人、恐怖、張牙舞爪的豺狼。   這是一個陰謀!我早料到這一著,閃身避開,立即按了冼老爺床頭的電鈴:老爺!她想騙錢!是她和司機合作!   妳妳做什麼?妳這死丫頭!洪女士衝上來,好像要想與我拚命。   她用指甲抓我,用手來奪我的支票,但是就在這時,房門打開了。   莉娜已從外面直衝進來,後面跟著大少爺冼尚常,還有所有的傭僕   什麼事?莉娜與大少直衝進來。   騙財!陷阱!你們看!我持著手上的支票,向大少爺身邊撲去!   洪女士面如死灰,突然慘叫一聲,掩臉衝開人群,向睡房外直奔   事情水落石出。   司機阿查根本不是什麼下人,他一直是洪女士的丈夫,結婚二十年了。   是洪女士弄他進豪灣八十八號來的,當冼禮常腦瘤漸漸嚴重時,他們急謀財路。   他們弄我進豪灣八十八號,想用我做他們的橋樑。   但是陰差陽錯,卻讓我在最後的一刻,看穿一切。   八十八號內,再也沒有洪女士和司機阿查了。   但是,八十八號的巨宅內,有了我。   我是這一次立功,令冼老爺對我百般疼愛。由這時起,我正正式式月薪伍仟。   名正言順。   但是,這祇是一個開始。   伍仟元能滿足我麼?   不。   自從我進了豪灣八十八號,眼見這種帝皇般的生活,光輝燦爛的享受,每個月伍仟?照料一個乾癟死臭的老頭子?   我會這麼簡單麼?   我有如水液,有如空氣,我無孔不入。這是進入豪門的第一步。但是,我始終祗是一個老爺的近身女傭。   不,不。我不會滿足。   我要在這兒生根,我要在這兒擴張。名正言順地成為老爺最疼愛的女傭,祇不過是進入豪門的第一步。   之後?   你們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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