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月蝕灣三部曲二:黎明月蝕灣

第2章 第二章

  戶外的行人道上,詭異的雨中夕照和路燈,使城市籠罩在一種超現實的氛圍裡。他和莉莉彷彿穿梭在夢境之中,蓋比心想。在這陰森光影構成的世界裡,好像只有他們是真實的。   在迷濛的雨霧裡,莉莉飄垂的虹彩雨衣,像非現實世界的寶石斗篷般閃著微光。他想要伸手把她拉到身邊,感覺她的體溫,嗅聞她的芳香。   每下愈況,他心想。在瑞夫的婚禮上,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深受莉莉吸引。他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很快就會過去的性吸引力。八成是禁慾過久造成的想像力作祟。   幾個月前與珍妮分手時,他開始認真考慮婚姻大事。禁慾在當時似乎是個好主意。他不想讓肉慾那種膚淺的事,在他專心物色妻子時擾亂思緒。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刻意選擇讓自己的性生活進入冬眠狀態。

  多年來他和莉莉一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但在婚禮上看見她不到六秒鐘,他就開始後悔禁慾的決定。   幸好殘存的理智說服他相信與莉莉鬧出緋聞恐怕不是明智之舉,她畢竟是賀家人。賀家人與麥家人之間的情況向來複雜。於是他想出一個折衷的解決之道。他沒有要求與她約會,而是要求簽約成為她的客戶。他花了許多時間說服自己相信,沒有別的方法比找婚姻介紹所,更能迅速有效地娶到老婆。   但情況很快從靠不住變成大災難。他分別與五個事業有成的美女共度了五個漫長難熬的夜晚。每次約會他都自我折磨地幻想,如果與他共進燭光晚餐的女子是莉莉,情況會變得多麼有意思。   奇怪的是,在月蝕灣的那段青春歲月裡,她在他眼中向來只是一個賀家孩子。但話說回來,當時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重建麥氏企業王國的夢想上。賀家人在破產後東山再起,麥家人卻一蹶不振,這個事實有如火上加油般加強他的決心。

  高中畢業的第二天,他就離開月蝕灣,前往大學就讀和到大都市追求他的夢想。在創建麥氏企業的那些年裡,他不曾再與莉莉見過面,甚至不曾想到過她。   但從婚禮過後,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   如果這是肉慾,那麼它絕不膚淺。如果不只是肉慾,那麼他的麻煩大了,因為他心目中的理想對象絕不是莉莉。自從決定結婚以來,他第一次思忖是否該暫時停止尋覓結婚對象,直到解決他與莉莉間這種混沌不明的狀況。他需要全神貫注,但她使他無法專心。   他發覺他們停在了十字路口上。   往哪裡走?他問。   我不知道你要往哪裡走,但我要走路回家。雨衣的兜帽使她的聲音有點模糊。   找個地方喝我提議的那杯如何?我不得不告訴你,在看到你的同事如何治療病人後,我自己就很需要來一杯。

  不要再對我提起那件事,姓麥的!   他微笑伸手握住她的臂膀。來吧,我請客。   他帶她走向路邊的一間小咖啡廳。   她瞇眼望向玻璃窗內燈光溫馨的咖啡廳。   知道嗎?她說。我想你說的對,來杯酒似乎不錯。   她甩掉他的手,快步走向咖啡廳的門。她沒有回頭看他是否跟上。   他搶先半步抵達門邊替她開門。她沒有道謝,只是經過他身邊走進咖啡廳。   他知道這家咖啡廳。這裡離麥氏企業所在的辦公大樓只有幾條街。他偶爾會在下班回到冷清的公寓途中,進來坐坐。   常來這裡嗎?他在他們入座後問。   沒有。她拿起酒單仔細研究。怎麼了?   波特蘭在許多方面可以說是個小鎮。奇怪我們以前竟然不曾在街頭相遇過。他以閒聊的語氣說。

  她蹙起眉頭。我前幾年才搬來這裡。   大學畢業後,你都去哪裡了?   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他突然比他願意透露的還要好奇。   她聳聳肩,放下酒單,但還來不及回答,侍者就來問他們要什麼。她點了一杯香檳;他點了一杯啤酒。   侍者離開後,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他心想,他可能得提醒莉莉先前的問題。但令他驚訝的是,她突然開始侃侃而談。   大學畢業後,我在西雅圖工作了一陣子。她說。之後我搬去夏威夷,在那裡住了一年。之後我去了加州,然後又搬回西雅圖。直到決定開設密約,我才回到奧勒岡州。   你在那些不同的地方,都是經營婚姻介紹所?   她滿眼戒備地注視他。為什麼問這個?   好久不見,敘敘舊罷了。

  你我無舊可敘,我們根本不熟。   這就可笑了,他心想。你是賀家人,我是麥家人。我的弟弟和你的妹妹結了婚。相信我,我們絕對不是陌生人。   侍者送來飲料後再度消失。莉莉拿起香檳啜了一口,然後把酒杯精確地放在小紙巾上。他感覺得出來她在考慮該告訴他多少關於她的事。   賀家的官方版本是,這幾年我都在努力尋找自我。她說。   那麼非官方版本呢?   我有點特立獨行。   絕對不是賢妻良母的料,他心想,甚至不是戀愛的好對象。他不跟特立獨行的人交往,也不跟那種人交易。早知道經營密約的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他絕不會當它的客戶。   話說回來,他在騙誰啊?   真要命!這樣做實在不聰明。如果還有一點理智,他就該跑向不是走向最近的出口。殘存的自保本能使他瞥向門口。

  管他的,他心想,再度轉向莉莉。待會兒有得是時間逃跑。   沒想到賀家人也需要尋找自我。他在片刻後說。總以為你們生來就知道人生的目標和達成目標的方法。   你說的是賀家的其他人,她皺皺鼻子。我是例外。   是嗎?有多例外?   她凝視著杯中的香檳。就說我還沒有找到人生的目標吧!   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你把密約經營得非常成功。   也許吧!她聳聳肩。如果你指的是商業上的成功。   他愣了一下。還有另一種嗎?   她的眼中流露出惱怒。當然有。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你指的不是透過工作找到自我和內心平靜吧?   你無法認同工作是快樂和自我實現的來源?   我無法認同工作應當是一種樂趣。工作就是工作。他停頓一下。也許這就是它被稱為工作,而不是娛樂的原因。許多人似乎都不明白這一點。

  你應該最了解。她說。   那是什麼意思?   你從創建麥氏企業起就日夜不停工作。她挖苦地微笑一下。月蝕灣的鎮民常說你是麥家的異類。   異類?   說你真的有可能飛黃騰達。你證明他們說對了,不是嗎?   他們怎麼會突然聊起他來?我只證明了有志者事竟成。他小心翼翼地說。   而你志在必得,對不對?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讀她的話,於是喝一口啤酒為自己爭取時間想出因應之道。   告訴我,蓋比,你平常都做哪些娛樂?   娛樂?他又愣住了。他還在思索如何因應。   據我所知,你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如果工作對你不是樂趣,那麼當你想要開心一下時,你都去哪裡和做什麼?   他眉頭一皺。瞧你說得好像我從不離開辦公室。

  你離開過嗎?   我人在這裡,不是嗎?這裡可不是我的辦公室。   沒錯,這裡不是你的辦公室。告訴我,你開心嗎?   我不是來尋開心的。我們在這裡,是因為費德盛博士診療室裡的那幕好戲,對你造成莫大的衝擊。我認為你需要喝杯酒壓壓驚。   你賴在這裡完全是因為你在想該用什麼方法得到第六次約會。別白費心機了。   未必見得。   聽著,姓麥的!她傾身瞇眼。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密約關門了。   那又怎樣?等你星期一再開門時,我們再來討論我的第六次約會。   我指的是歇業。我的公司在今天下午五點結束營業,懂了嗎?   她是認真的,他心想。你不能就這樣關掉一個賺錢的公司。   等著瞧吧!

  你的客戶怎麼辦?   你是最後一個客戶。她嘲諷地舉杯敬酒。祝你順利找到一個機器人。   妻子。   隨你怎麼說。她啜一口香檳。   為什麼突然想要歇業?你很有成就。   金錢上的成就,她往後靠在椅背上。但那樣還不夠。   天啊!你真的相信工作必須是一種超越的經驗那一套?   是的。她把手肘靠在桌面上,用手托住下巴。讓我們繼續談你和娛樂。   我還以為你剛剛暗示,這兩者不該出現在同一個句子裡。   好吧!那麼讓我們談談你和麥氏企業的關係。   關係?你在暗示麥氏企業是我的情婦之類的?   在我看來確實是如此。   他惱火起來。那是你的專業看法嗎?   我是媒人,記得嗎?我一看就知道配不配。告訴我,你到底從麥氏企業得到了什麼?

  他起了戒心。得到什麼?   她裝傻地望著他。你認為你和麥氏企業的關係,是一種性愛的代替品嗎?   她是賀家人,他提醒自己,他絕不會讓她激怒他。   這你就不知道了,媒人小姐,性愛沒有代替品。我從麥氏企業得到的是很多的錢。   還有權力。她熱心過度地補充。但話說回來,金錢與權力往往是相伴而來的。   權力?他不動聲色地重複。   沒錯。你在波特蘭擁有豐富的人脈,你和有權有勢的人來往,你是幾個重要慈善組織的董事,你認識政商要角,人們聽你說話。那就叫權力。   他思索片刻後,聳聳肩。我確實得開許多董事會。   別想假裝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若非從中得到某種非常私人的東西,金錢以外的某種東西,我無法相信你會拚命使麥氏企業,成為如此重要和深具影響力的公司。   要知道,他說。這種話題不是我的專長。   不是嗎?真令人料想不到。   輪到我了。他說。這幾年你在那麼多不同的地方,都做了什麼?   想知道我的完整經歷?   說重點就好。   她凝視著香檳,把兩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酒杯底座對攏成三角形。   讓我想想。她說。大學畢業後,我在一間美術館工作了幾年。   為什麼辭職?   令我著迷的藝術品好像總是打動不了大眾,而成功的美術館就必須能夠吸引大眾的注意。我辦的展覽缺乏創意。   因為你對應該設法吸引大眾注意的展覽主題,不是真正感興趣。   也許吧!在那之後,我到幾家藝廊工作過。我一眼就能看出什麼能賣錢,但我個人並不喜歡大部分的客戶想要買的藝術品。   不想把客戶想買的東西賣給他們,生意就很難做得成。   她苦笑一下。奇怪,那正是藝廊老闆說的話。   接下來呢?   她緩緩轉動酒杯底座。改行從事室內設計。起初還算順利,但後來我開始經常跟客戶起爭執。不是每個客戶都喜歡我的設計圖。   個人意見太多的客戶最難應付。   對極了。我決定再度改行,但在改行前,我把一個從事軟體設計的客戶介紹給我的一個朋友認識。我覺得他們很速配,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婚禮後,那位軟體設計師客戶有意設計一套作媒程式。我覺得那個主意聽來很有趣,於是同意與她合作。我們請教了一些專家。我負責設計問卷,她負責技術部分。大功告成後,我買下她全部的股份。   你就是那樣進入作媒行業的?全憑機緣巧合?   令人膽寒,是不是?   他緩緩吐出口氣。的確是。   近來不只你一個指出那一點。要知道,我從來沒有想要走這行。軟體設計師客戶完成程式後,我抱著好玩的心理把它試用在一些認識的人身上。有幾次運氣還不錯,我配對的人在約會時過得很愉快。後來有一、兩對宣佈訂婚。突然之間,我就開起婚姻介紹所了。   真要命。他摸摸下巴。你確定那是合法的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姓麥的,人人都可以開婚姻介紹所。   就像人人都可以從事性治療行業,對不對?   別再提起那個話題。她伸出食指警告他。   忍不住。   盡力忍。她露出奸詐的笑容。知道你把未來交給業餘人士的可怕真相之後,你還要堅持得到,你說我欠你的那第六次約會嗎?   要。他拿起啤酒灌了一大口。錢已經付了,貨非拿到不可。   她扮個鬼臉。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固執?   麥氏遺傳。他隔著桌子打量她。接下來你要做什麼?也就是在我得到第六次約會和密約歇業之後?   天啊,不知道。也許我會去應徵麥氏企業的主管職位。   不用麻煩了。我有預感你在那個職位也待不了很久。   也許吧!她說。我是那種自我激勵型的人。我不喜歡替別人工作,我比較喜歡做決策和定議程。我遲早會告訴你該如何經營你的公司。   到時我勢必得開除你。   那還用說。她擺擺手。斷送另一條事業之路。   費德盛對你有多重要?   我說過別再對我提起他的名字。但這次她的語氣不再激動。   他決定冒險追問。如果你們兩個之間有什麼,我可以了解在他診療室裡看到的那一幕,可能是個打擊。   德盛和我之間沒有什麼。她鎮定地說。我不會說我不喜歡偶爾有他作伴,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對我的興趣不在於我這個人。   只在於你的程式。   是的。   你打算幫忙他寫書嗎?   沒有。她說。   診療室的那幕使你改變主意?   不是。她開始摺紙巾。我幾天前就改變主意了。剛才下樓去找他,就是要跟他說這件事。   為什麼改變主意?   我現在有別的事要忙。   豐富的談判經驗使他看出來她在避重就輕,他知道他該適可而止了。   既然來了,我們不如就在這裡吃晚餐吧!他說。   她抬眼望向他。晚餐?   我們兩個都得吃飯。除非你有別的計劃?   沒有。她慢吞吞地說。我沒有別的計劃。      晚餐後,他送她回家,一直送到她的頂樓公寓門前。當她在門口轉身道別時,他望向小玄關後方的客廳。他可以看到暖黃色的牆壁、靠近天花板的白色線板,和堆在亮紫色沙發上的五彩絲絨抱枕。窗邊有一張深紅色的翼狀靠背扶手椅,抽象派的玻璃茶几下鋪著綠黃紫圖案的地毯。   那樣怪異的色彩與設計組合,原本會令人覺得俗艷、突兀,但不知何故,一切看來竟然十分和諧。那是個令人不安的徵兆,但不是真正令他心煩的事。   最令他不安的,是黃色牆壁上掛的許多幅畫。它們不是加框的複製品或海報;莉莉買的顯然是真跡。非常不好的徵兆。她對藝術顯然已經熱愛到自有主見了。   從他站的門口無法看清任何一幅晝,但他得到的印象是,明暗的強烈對比。他想起她在咖啡廳裡,談到她以前的工作大部分是在美術館和藝廊。   他的心情陰鬱起來。他再也無法否認親眼看到的證據。莉莉對藝術極感興趣。   謝謝你請我吃晚餐。她禮貌地說。   他回過神來,發現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可能在猜測他的心事。   別客氣,他說。那是我的榮幸。   她抓著門準備關上,臉上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要知道,仔細想來   你休想。他說。   休想什麼?   休想把剛才的晚餐算做是我的第六次約會,我不會讓密約輕易脫身的。   她嘴唇一抿。你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難纏的客戶,姓麥的!   人們常常對我那樣說。我努力不把它們當成人身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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