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雷麥徵信社三部曲一:若隱若現

第6章 第五章

  恭喜你在這個案子裡得到一個願意付費的客戶。拓斌懶洋洋倚在出租馬車的座位裡。知道案子結束時帳單有人付向來令人愉快。   拜你之賜,我差點失去她。薇妮拉緊耐用的羊毛斗篷抵擋濕寒。你剛才真是沒有禮貌到極點。   他淡淡一笑。至少我沒有厚臉皮地問她的裁縫師叫什麼名字。   薇妮不理他,刻意望著窗外。   今天的倫敦是各種深淺不同的灰色,鋪路石在陰沉沉的天空下泛著水光。下雨使大部分的人待在室內,冒雨外出的人不是搭乘馬車就是躲在屋簷下。馬車伕裹著大衣、拉低帽子地縮在駕駛座上。   想聽一句勸告嗎?拓斌溫和地問。   你的勸告?不大想。   但我還是會給你一些忠告,如果你決定繼續做這一行,最好還是聽一聽。

  她勉強轉頭注視他。他畢竟是專家,她提醒自己。   你要給我什麼忠告,麥先生?   聽客戶敘述悲慘遭遇時最好不要掉眼淚,那會使他們認為你相信他們說的每句話。根據我的經驗,客戶經常說謊。沒理由用眼淚鼓勵他們。   她瞠目而視。你是說你認為杜夫人對我們說謊?   他聳聳肩。客戶總是說謊。如果你繼續做這一行,你很快就會發現那是事實。   她抓緊斗篷邊緣。我不相信杜夫人的遭遇是她捏造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   她抬起下巴。我的直覺很靈。   你怎麼說,我怎麼信。   他總是有辦法激怒她,她心想。   讓我告訴你,先生,我的父母都是催眠大師。我很小就擔任他們的助手。他們死後,我繼續靠催眠治療謀生了一段時間。直覺是那一行的成功要件;家父經常說我很有天分。

  真要命。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竟然會和催眠術士成了搭檔。   她對他冷冷一笑。很高興你覺得有趣。但我還是相信杜夫人的說法。她停頓一下。大部分。   他聳聳肩。我承認她的遭遇未必全為杜撰。我認為她很聰明,曉得真偽混雜可以使故事聽來更具真實性。   你有夠憤世嫉俗,麥先生。   那在這一行是一項優勢。   她瞇起眼睛。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她對已故丈夫的愛不是說謊。   如果你繼續做這一行,你遲早會發現所有的客戶在談到愛時,都在說謊。   出租馬車停下,拓斌開門下車。她注意到他的腳落地時聲音很重。事實上,他下車時的模樣看來很痛苦。但在轉身攙扶她時,他又回復面無表情。   感覺到他的手多麼有力時,她的心頭一陣小鹿亂撞。他把她拉到屋簷下。她假裝深感興趣地打量週遭,藉此掩飾心神不寧的反應。

  半月街是一條狹窄彎曲的通道,幽暗地蜿蜒在兩側的石牆之間。它可能不曾陽光燦爛過,但在這樣的下雨天裡顯得更加陰森。   拓斌用力敲門,屋裡傳來腳步聲。片刻後,一位年邁的管家出現。她瞇眼注視拓斌。   有什麼事?她用重聽者的大嗓門問。   拓斌皺眉蹙額地退後一步。我們要見馮夫人。   她把手掌捂在耳後。你說什麼?   我們要見蠟像製模師。薇妮以清晰的發音說。   你們必須買門票,管家大聲說。馮夫人不再讓沒有買票的人進入蠟像館。要知道,太多人想佔便宜,聲稱要委託她製作蠟像,但進來看完蠟像後就走掉了。   我們不是來看蠟像的,薇妮大聲說。我們有別的事想請教她。   我聽過各式各樣的藉口,沒有一個騙得了我。不買門票就別想進去。

  好吧!拓斌塞了幾個硬幣到老婦人手中。這樣夠不夠買兩張門票?   管家檢視硬幣。夠了、夠了。   她往後退開,薇妮走進燈光昏暗的小前廳。拓斌跟在她後面。大門在他背後關上時,室內變得更加陰暗。管家走進一條漆黑的走廊。這邊請,兩位。   薇妮望向拓斌,他比個手勢示意她先行。   他們默默地跟著管家來到走廊盡頭,她誇張地舞動手臂敲打一扇門。   請進。她喊道。馮夫人過一會兒就到。   謝謝。薇妮走進燈光昏暗的房間,看到裡面聚集了許多人時,戛然止步。我不知道馮夫人已經有訪客了。   管家砰地一聲關上房門,把拓斌和薇妮留在擁擠的室內。   厚厚的窗簾遮住滲進兩扇窄窗的微弱光線,僅有的照明來自鋼琴上華麗大燭台裡的兩枝細蠟燭。室內瀰漫著陰森森的氣氛,寒意似乎是從訪客週遭的濃密陰影裡散發出來的。薇妮注意到壁爐裡沒有火。

  其他的訪客以各種不同的姿勢或坐或站。一個打著優雅領結的男士安靜地坐在翼狀靠背扶手椅裡看書,但身旁沒有蠟燭可供照明。他的雙腿輕鬆地在足踝處交叉著。一個體態豐腴的婦人坐在鋼琴椅上,身穿白色輪狀縐領的長袖衣裳和白色大圍裙,濃密的灰髮盤成髮髻塞在蕾絲帽底下。她的手指停在琴鍵上方的半空中,好像剛彈完一曲,正要開始下一曲。   壁爐附近坐著一位男士,手裡拿著半杯的白蘭地。在他身旁的另外兩位男士正在下棋。   令人恐懼的死寂籠罩著狹長的房間;沒有人轉頭注視新來的訪客,沒有人移動,沒有人說話,鋼琴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好像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永遠地靜止在這娛樂的時刻裡。   天哪!薇妮低聲驚呼。   拓斌經過她身邊,走到那兩個下棋的蠟像旁邊。

  了不起。他說。我看過不少蠟像,但沒看過這麼逼真的。   薇妮緩緩走向看書的蠟像。蠟像的頭歪斜得非常真實,盯著印刷字的玻璃眼珠顯得全神貫注。眉頭輕輕皺攏著,靜脈分佈的手背上還有汗毛。   它們看來幾乎會動、會說話。她低聲說。我發誓,手背的血管甚至帶點藍色,還有那個女人的臉頰簡直是白裡透紅。真嚇人,對不對?   你的外甥女說大部分的蠟像師都會利用衣服、首飾和其他物品來增加逼真的效果。   拓斌走向一個衣著時髦的女性蠟像。她把玩著手裡的扇子,臉上掛著羞澀的笑容。但馮夫人是這一行的大師,不需要靠欺騙的藝術家。這些蠟像雕塑得維妙維肖。   那個穿圍裙、戴帽子的蠟像在鋼琴椅上彎腰行禮。

  謝謝你,先生。她愉快地格格笑道。   薇妮失聲尖叫,嚇得倒退一步,撞上一個打扮時髦的男性蠟像,他透過單片眼鏡朝她皺眉。她連忙閃到旁邊,好像蠟像伸手碰了她。在這過程中,她帶來的包裹差點掉在地上。   她站穩腳步,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她拉平斗篷,堅決地露出禮貌的笑容。   你就是馮夫人吧?她俐落地說。   正是。   我是雷夫人,這位是麥先生。   馮夫人從鋼琴椅上站起來,她的臉頰在微笑時出現兩個小酒窩。歡迎光臨。敬請慢慢欣賞我的蠟像。   拓斌點頭。恭喜,夫人。你的作品非常了不起。   承蒙誇獎,感激不盡,先生。馮夫人望向薇妮,明亮的眼睛裡閃著笑意。但雷夫人似乎有不同的意見。

  絕對沒有。薇妮連忙否認。只不過你的作品出人意料。應該說是令人印象深刻。我的意思是,這個房間好像充滿   不死不活的人,是嗎?   薇妮虛弱地微笑。你的技術令人欽佩。   謝謝,雷夫人。但我看得出來我的作品令你不自在。   喔,沒有。只不過這些蠟像非常像真人。更貼切的形容應該是像死屍,她心想。但她不願顯得吹毛求疵。馮夫人畢竟是藝術家;大家都知道藝術家大多生性古怪又喜怒無常。   馮夫人的酒窩再現,她比個安慰的手勢。別擔心會得罪我,雷夫人。我很清楚我的作品未必人人欣賞。   它們無疑非常耐人尋味。拓斌說。   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你們也沒有打算委託我製作全家福的蠟像畫。   你非常精明,馮夫人。拓斌端詳持扇女子的優雅頸項。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你的蠟像能夠如此逼真、傳神。

  馮夫人再度格格笑著。我確實對自己能夠看出表面下的真相感到自豪。你說的沒錯,那個本領是使蠟像維妙維肖的秘訣。但使蠟像活靈活現不僅需要明察秋毫,還需要大量的細工。眼角的細紋,精確的血管分佈使它們看來像是有血液搏動著流過。諸如此類的細節。   拓斌點頭。原來如此。   想到手中蠟像畫的精細程度,薇妮渾身一僵。萬一馮夫人就是兇手呢?她的目光與拓斌交會,他微微搖頭。   她深吸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他判斷得對,事情不可能那麼巧。但是,倫敦有多少蠟像師?不會太多。敏玲毫不猶豫地就指出馮夫人是其中技巧最高超的。   彷彿看出薇妮的心思,馮夫人面帶笑容地投給她心照不宣的一瞥。   薇妮擺脫籠罩心頭的不安。她到底是怎麼了?又在胡思亂想了。她無法想像這個嬌小、直爽的婦人會是殺人兇手。

  馮夫人,我們今天要請教你的正是那個問題。她說。   藝術細節?馮夫人微笑。有意思。我最喜歡討論的莫過於我的藝術。   薇妮把包裹放在最近的桌子上。麻煩你看看這幅蠟像畫,盡可能告訴我們和創作者有關的事。感激不盡。   作品沒有簽名?馮夫人走近桌子。真是不尋常。   我想你看到畫時就會了解創作者為什麼沒有簽名。拓斌說。   薇妮解開繩子和包布,露出那幅令人反感的蠟像畫。   乖乖。馮夫人從圍裙口袋裡掏出眼鏡戴上,視線不曾離開畫。乖乖。   她眉頭一蹙,拿起蠟像畫,走過房間,把它放在鋼琴上。薇妮跟過去站在馮夫人背後,看著搖曳的燭光照在小小的舞廳和死去的綠衣婦人上。   我可以假設這不是用來說明戲劇或小說的場景吧?馮夫人凝視著蠟像畫說。   你的假設很正確,拓斌走過去站在薇妮身旁。我們認為它是作為恐嚇用的。我們想要找到創作它的藝術家。   的確。馮夫人低聲說。我可以了解你們為什麼想要那樣做。這個小小的作品充滿了惡意;極端的憤怒和怨恨。雷夫人,這是給你的嗎?不,不會是你。這絡頭髮是正在慢慢變成銀色的金色。你沒那麼老,而且髮色偏紅,對不對?   拓斌神秘莫測地瞥薇妮一眼。紅得要命。   她皺眉瞪他一眼。不用發表個人意見,先生。   只是觀察所得。   那才不是觀察所得,薇妮心想。她懷疑拓斌是那種討厭紅髮女子的男人。也許他真的相信脾氣暴躁和個性執拗那套胡說八道。   馮夫人抬起頭。你們怎麼得到這幅畫的?   它被放置在一位相識之人的家門口。拓斌說。   多麼奇怪。馮夫人停頓一下。儘管令人反感,我還是得說它塑製得非常精緻。   你見過這種品質的手藝嗎?薇妮問。   你指的是除了我以外嗎?馮夫人緩緩卸下眼鏡。我無法說有。我特別去參觀過競爭對手的蠟像館和蠟像展,我一定會記得這樣的技巧。   那麼,我們可不可以假設這位藝術家不公開展示作品?拓斌問。   馮夫人皺眉。我不會做那種假設,先生。要一個如此有才華的藝術家不公開展示作品會非常困難,讓作品被人看到和得到賞識是一種無法漠視的需要。   否則生計將難以維持。薇妮說。   馮夫人搖頭。不只是錢,雷夫人。如果藝術家本身很有錢,那麼錢根本不是問題。   薇妮瞥向最近的一座蠟像。我了解。   要知道,技術高超的蠟像製模師並不多。馮夫人繼續道。我擔心蠟像正迅速從真正的藝術淪落成主要用來吸引殘酷學子和學徒的一種娛樂。這都要歸咎於不久前杜莎夫人在法國被迫翻製的那些斷頭者人頭面模使民眾愛上,使觀看者心驚膽戰的恐怖藝術。   好像她自己的作品沒有令人不寒而慄似的,薇妮心想。非常謝謝你告訴我們你對這幅蠟像畫的意見。她拿起畫開始重新包裹。我本來希望你能給我們一些線索,但看來我們得從別的途徑打聽了。   馮夫人臉色一黯。我相信你們會格外小心。   拓斌眼睛一亮。你想要暗示什麼,夫人?   塑製這幅畫的人顯然意圖使收到它的人心生恐懼。馮夫人說。   薇妮想到杜嬌安驚恐的眼神。如果創作者的目的真是那樣,那麼我向你保證她或他成功了。   馮夫人噘起嘴唇。很遺憾我無法告訴你們塑製這幅畫的人是誰。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在找的是一心想要報復或懲罰的人。根據我的經驗,只有一樣東西可以如此徹底地轉變成恨。   薇妮一愣。什麼東西,馮夫人?   愛。馮夫人再度展露笑顏,眼中恢復愉快的光彩。要知道,在七情六慾中,就屬愛最危險。   今天好像每個人都對愛有特定的見解,薇妮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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