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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真假公主

鐵血柔情淚 獨孤紅 26415 2023-02-05
  花三郎離開了南宮玉的住處,腦海之中既是一片混亂,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手中掌握了幾樣東西。   卻等於是一無所有一樣。   找不出這些東西的來處,就無法找出那幫人的藏身所在,也就無法營救蕭家父女。   日子拖一天,就一天對蕭家父女不利。   花三郎心急如焚,但是急又有什麼用呢。   分明,這幫人也在京城裏,就眼下的情勢來看,在三廠高手的嚴密部署下,這幫人也離不了京城。   但是,他們究竟躲那兒去了呢?   京城裏該搜的地方都搜了,那兒能讓他們藏身呢?   正走著,想著,倏覺一縷極細的破風之聲襲到。   花三郎覺察的時候,那破風之聲已近太陽穴要害,匆忙間矮身低頭,破風聲擦頂而過,然後他一個大旋身搜索四周。

  看見了,對街一個黑衣人剛垂下手,但卻裝得若無其事。   他若無其事,花三郎也若無其事,邁步向對街走了過去。   花三郎這一過街,黑衣人沉不住氣了,撒腿就跑。   花三郎立即就追了過去。   黑衣人不走大街,專鑽小胡同,但是他腳下畢竟不及花三郎快,跑了兩條胡同,花三郎已追近他身後三丈內,眼看伸手可及。   就在這時候,只見前面一條橫胡同裏轉出一條白影,那黑衣人似乎大吃一驚,疾快地伸出了手,而就在這時候,那白影伸手一晃,黑衣人一觔斗栽倒。   花三郎同時趕到,抓起了黑衣人,卻發現黑衣人的鼻出血,已然氣絕。   完了,一條線索又沒了。   再看那白影,卻看得花三郎猛一怔。   那白影,赫然是位一身白的美姑娘。

  真是一身白,從頭到腳,除了一頭秀髮烏黑發亮之外,再也找不到一點別的顏色。   就連那頭烏黑的秀髮上,都綁了一條雪白的紗巾。   那張嬌靨,美艷絕倫,鳳目凝威,蛾眉帶煞,幾乎令人不敢仰視。   南宮玉清麗,蕭嬙美艷,而這位白衣姑娘,似乎跟南宮玉、蕭嬙都不相同。   花三郎這兒猶自發怔。   只聽白衣姑娘冰冷道:這是怎麼回事?   花三郎急忙一定神道:我正要請教姑娘。   問我,笑話,你不在後頭追趕他嗎?   不錯,我是在追他,但是我沒想到姑娘會用重手法殺了他。   他要出手,我為什麼不能自衛?只是沒有想到,他這麼不堪一擊。   人家這麼說,花三郎還能憑什麼怪人家?苦笑一聲道:算了。

  丟下了黑衣人,花三郎轉身要走。   慢著。白衣姑娘一聲輕喝。   花三郎轉過了身,又轉了回來。   你為什麼要追他?   花三郎道:他用淬過毒的暗器暗算我,我自是要追他!   他用淬過毒的暗器暗算你,你跟他有仇?   也許。   也許,這是怎麼說話的,什麼叫也許?   我本人可以說跟他扯不上仇怨。   那麼誰跟他扯得上仇怨?   三廠,他們對付的是三廠中人。   白衣姑娘目光一凝:你是三廠中人?   可以這麼說。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可以這麼說。   這位姑娘挺愛訓人的。   花三郎居然也聽了:不錯,我是三廠中人。   原來如此,我正愁這個人沒辦法料理呢,現在好辦了,你是三廠中人,這個人又是暗算你的人,你料理吧!

  她要走。   花三郎下意識地脫口叫道:姑娘   白衣姑娘冷然回身:告訴你,這件事既然牽涉到官府,我就不能過問了,不錯,人是我殺的,可是我等於是替你出了氣,雪了恨,誰也怪不到我頭上來。   話落,冷然轉身走了。   花三郎又怔住了。   等白衣姑娘走得拐了彎兒,花三郎低頭再看黑衣人,這次黑衣人的屍體沒有蝕化,那是因為他是被人擊殺的,而不是服毒自殺的。   花三郎想走,旋即他又停住了,蹲下身遍搜黑衣人全身。   除了一小革囊淬過毒的銀針外,別無長物。   靈機一動,花三郎又捏開了黑衣人的牙關,伸兩指進去一摸,掏出了一顆如米粒的蠟丸。   顯然,這就是那種毒藥。   扯下黑衣人一塊衣裳,把那顆蠟丸包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放進懷中。

  一陣衣袂飄風聲傳了過來。   扭頭一看,兩名西廠大檔頭如飛而至,兩人一怔,忙躬身施禮:總教習。   花三郎站了起來:你們   有個白衣女子報案,說此地出了人命。   花三郎怔了一怔,心想這位白衣姑娘真周到,當即道:就是這個人,你們料理一下吧。   是!   花三郎走了。   兩名西廠大檔頭俯身去抬屍體,忽地身軀一震,雙雙趴了下去,沒再動一動。   身後出現個人。   赫然是那位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那動人的香唇邊,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眉宇間也浮現起一股冷肅的煞氣,望之懍人。      好不容易碰上的一條線索,等於被白衣姑娘橫裏伸手給斬斷了。   當然,在花三郎眼裏看,她不會是有意的。

  人家說了,是出諸自衛不得已。   其實,即使白衣姑娘不出手,那預藏在嘴裏的毒藥,也會要了對方的命的。   不過,若能及時阻攔,也許能保住對方不死,可是人家白衣姑娘又怎麼會知道呢?   說來說去,花三郎怪不到人家頭上去。   而且,花三郎也沒有怪她的意思。   費花三郎思量的,只是那位白衣姑娘的來處。   以前沒見過。   京城裏真是臥虎藏龍,什麼樣的人都有。   那位白衣姑娘,究竟是外來的呢?還是京城地面上的人物呢?   正費著思量,眼前又是白影一閃。   花三郎下意識的連忙停了步,定睛一看,心頭不由一跳,赫然正是那位白衣姑娘。   真是想著誰,誰就來了。   花三郎剛一怔,只聽白衣姑娘道:我原以為京城夠大,現在看看,京城還真小。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謝謝姑娘。   白衣姑娘微愕道:謝我?謝我什麼?   花三郎道:謝謝姑娘通知西廠的人,來幫我料理屍體!   花三郎說的本是客套話。   殊不知白衣姑娘聽了以後,臉色微一沉,冷意逼人地道:你弄錯了,我可不是為了幫你,京城重地,天子腳下,我身為官家子民,遇上這等重大命案,理應通知官府。   但是姑娘無形中等於幫了我的忙。   那是你的想法,我只是盡一個做百姓的本分。   花三郎有點尷尬,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遲疑了一下強笑道:那麼我並沒有錯,站在官府的立場,我也該謝謝姑娘。   說完話,他一抱拳,想走。   只聽白衣姑娘又道:你真是三廠的人?   是啊,難不成姑娘以為我是冒充的。

  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你不像三廠中人。   姑娘是指我的衣著?   衣著隨時可以更換,也不能代表什麼,若以衣著去判斷一個人的身分,那跟以貌取人的道理一樣。   那麼姑娘是   你的言行、舉止、神態、氣度都不像是三廠的人。   呃,三廠中人有什麼特殊之處,跟一般人有什麼不同麼?   三廠中人的確有他的特殊之處,也的確跟一般人不同,也許是他們的工作、職務的關係,每個人都桀驁兇殘,每個人都帶著一身煞氣!   跟三廠人相處這麼久了,我倒沒覺出。   那是因為你置身在三廠之中,等於是當局者迷,你不是我們這些人,所以你也無法旁觀者清。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我倒沒想到那麼多。   我舉個例子來說吧,就像剛才的事,你所追趕的人,讓我為了自衛出手打死了,若是換個別的三廠中人,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放我走,說不定把我弄進三廠去,即使不殺我,也會讓我脫層皮。

  花三郎不能不承認人家說的是實情,因為三廠的作風如此,普天之下,每一個人所知道的三廠,也復如此。   白衣姑娘見花三郎沒說話,一雙清澈、深邃、閃漾動人光采,充滿智慧光芒的美目瞟了瞟他又道:不過,以我們這些人來說,寧願碰上像我所說的那種三廠中人,而不願碰見像你這種三廠中人。   花三郎為之一怔:呃!   你是應該知道的,外貌祥和的人,最難提防,你既是三廠中人,內心就一定比別的三廠中人更可怕!   這位姑娘說話有意思。   花三郎不禁失笑:姑娘也許沒想到,你這句話把你剛才所說,對三廠人的瞭解,全部推翻了。   怎麼?   姑娘既認為我是三廠狠人之最,又怎麼敢當著我說這種話?   畢竟我說了,是不是?你以為我怕三廠!

  姑娘不怕?   我雖還不知道是為什麼,如今三廠中人遍佈九城,鬧得人心惶惶是實情,我若是怕三廠,也就不會在這時候出來走動了,我一不作奸,二不犯科,沒有錯處落在三廠人手裏,三廠又豈奈我何。   這麼說,姑娘還是不夠瞭解三廠。   怎麼說?   三廠要是想辦人,還管你有沒有作奸犯科,是不是有錯處麼?   白衣姑娘目光一凝道:聽你的口氣,越發不像三廠中人了。   姑娘又錯了,這才是三廠中人本色,三廠的作風就是這樣,任誰也都知道,但是三廠上頭有位九千歲,任誰又豈奈三廠何?   白衣姑娘深深地看了花三郎兩眼,片刻,才道:我還沒有請教   花三郎道:不敢,花、花三郎。   花三郎,這個名字好怪,你在三廠是   忝為東西兩廠總教習。   呃?白衣姑娘螓首微頷,道:你就是那位進東西兩廠不久,卻一步登了天的花總教習啊!   花三郎微一怔:姑娘知道我?   何止我知道!你的大名恐怕已經響徹九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好說,我倒沒想到   你應該想得到,人到了三廠,是最容易出名的。   這大概是好名難出門,惡名傳千里。   花三郎焉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只是他不願意多爭辯,當初毅然走這條路,就想得到會有這麼一天,也正希望如此,又何必爭辯。   只聽白衣姑娘又道:東西兩廠的教習,這個職位不簡單,沒有真才實學是難以服人的,沒有真才實學,恐怕你也難待一天,你的一身所學是相當好,是高絕。   呃!花三郎又微一怔:姑娘對我,似乎知道的不少啊!   剛才我看見你追人的高絕身法了。   只那麼一眼就知道了,好眼力。   花三郎道:我要請教   白衣姑娘遲疑了一下:我姓明,日月明。   明?這個姓可不常見。   花三郎還待再問,只聽一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傳了過來,轉眼一看,只見東廠兩名大檔頭並肩掠到,躬身施禮,左邊一名道:稟總教習,項總   總字甫出口,右邊大檔頭瞥見了花三郎身側的明姑娘,一怔,臉色大變,忙曲膝施下禮去:卑職東廠韋浩、金奎叩見公主。   公主?   左邊大檔頭一驚,也及時叩了下去。   花三郎聽怔了。   那位明姑娘怔了一怔道:沒想到你們認識我   大檔頭韋浩道:卑職曾跟隨九千歲進過大內。   公主、大內,那一定是   花三郎這兒剛一驚,只聽明姑娘道:好了,你們起來吧。   謝公主恩典。   兩名大檔頭叩謝而起。   明姑娘道:你們剛才是不是提項剛?   回公主,卑職等提的是項總教習。   項剛怎麼了?   項總教習傳令,命卑職等找尋花總教習回府議事。   那麼你們去告訴項剛一聲,有什麼事讓他自己處理好了,花總教習跟我在這兒有事。   是,卑職等遵旨。   花三郎還沒來得及阻攔,兩名大檔頭已恭施一禮,飛掠而去,他忙道:公主   既然讓他們認出來了,我也只好告訴你了,我是大公主。   花三郎躬下身去:卑職花   大公主微一抬皓腕道:我生平最討厭那些磕頭蟲。   花三郎深深躬下身去:公主有旨,卑職敢不敬遵。   應變快,你大概也不情願曲膝下跪。   卑職不敢,君臣之禮不可廢   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我微服出宮,如今是以江湖人的身分結交你,大可不必談什麼君臣禮。   謝公主恩典,項總教習傳卑職回府議事,公主要是沒有什麼差遣   誰說我沒什麼差遣,我說了麼。   這公主是要   現在京城裏紛亂得很,你身為東西兩廠的總教習,能放心讓我這個公主一個人在外頭閒蕩麼。   請容卑職護送公主回宮。   大公主搖頭道:我現在還不想回宮。   那麼公主是要   我難得出來,還想到處逛逛,你就跟隨護衛吧。   這卑職還有正事。   難道護衛公主,不是正事?   真是,別人求還求不到呢,花三郎居然來個回絕,膽也真夠大的。   卑職怎麼敢,只是   只是什麼,項剛身為內行廠總教習,難道他連這點事都辦不了,非你不可,你要知道,要等我找上劉瑾把你要過來,你就更難分身管你的正事了。   這可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花三郎暗暗皺了眉,道:卑職遵旨就是。   早這樣不就什麼事都沒了麼,走吧。   大公主轉身走了。   花三郎只好跟了上去,他是個懂禮的人,離大公主身後三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大公主扭過頭來道:別忘了,我現在是江湖人,跟上來一點,離這麼遠,讓我怎麼跟你說話。   恭敬不如從命,花三郎只好邁進兩步。   再跟過來點兒,你堂堂東西兩廠的總教習,這樣跟著我,不等於告訴人家,我這個姑娘家是幹什麼的了麼!   倒也是。   花三郎只好跟上去過個並肩。   這一並肩走不得了,大公主烏髮飄拂,不時地掃著花三郎的面頰,幽香微送,令人好生不自在。   再看大公主,卻似乎毫無覺。   花三郎微微離開了些,道:公主要到那兒去?   別問,跟我走就是了。   是。   大公主不許問。   花三郎只好不問。   可是這位大公主似乎是漫無目的,東彎西拐,不住地往前走,不知不覺間已走了五六條大銜了。   花三郎懸念項剛找他的事,心裏急,可又不好再問,正一忍再忍。   忽聽大公主道:你心裏很急是不是?   花三郎忙一定神道:這個公主知道,卑職正負責偵辦   大公主截口道:我知道你在偵辦有人對付三廠的大案子,可是我不信偵辦這種案子,比保護一個公主還重要,再說,三廠辦這件案子的,也不只你一個人,負責調度指揮的,還有一個項剛,是不?   花三郎道:是的,卑職知道   那你還有什麼好急的,普天下的事,那一件不是以皇家為重呀。   這倒是,皇家的事,應該是高於一切。   花三郎默然了。   也就在這時候,大公主忽然停了步,抬皓腕一指,道:到了,我就到這兒。   花三郎抬眼一看,不由一怔,立身處是一條胡同的一頭,大公主手指處,兩扇朱漆大門,一對巨大石獅,高高的石階玉似的。   宏偉、氣派,只是兩扇大門緊閉,看不見一個人。   花三郎道:公主,這是   大公主嫣然一笑道:我經常出宮來玩,我出宮來玩的時候,就住在這兒。   花三郎聽得又是一怔。   大公主居然在宮外還置有住處。   這裏花三郎心念方轉。   那裏大公主已步上石階,舉手敲門,三下,居然頗有節奏。   敲完三下,兩扇朱漆大門豁然大開,開門的是一對黃衣人,看面貌神態,一看就知道是宮中內侍,只不過沒穿太監的服飾罷了。   兩個黃衣人看見花三郎就是一怔,但是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立即躬身低頭。   花三郎忙道:卑職已護送公主至此,是不是可以   大公主道:不行,跟我進來,我還有事。   說完話,她擰身進了大門。   花三郎沒奈何,只好也跟進了大門。   等到兩個人進了門,兩名黃衣人關上了兩扇朱漆大門,這才雙雙躬身施下大禮:奴婢叩見公主。   起來吧!   一聲起來吧,大公主帶著花三郎往裏行去。   轉過影壁,好大的一個院子,東西共六間廂房,三間上房兩邊還有月形門後通,顯然另有後院。   才過影壁,兩名青衣少女迎了過來,年可十六七,一般的美貌動人,盈盈一禮,齊聲叫道:公主。   大公主道:我有客,告訴他們,沒事不許打擾。   遵旨。   大公主帶著花三郎及一名青衣少女直上堂屋。   另一名青衣少女則留在院子裏沒進來,不過花三郎聽見她那輕盈的步履聲是往後去了。   顯然,後頭住的還有人。   進了上房,家具擺設不帶皇家氣勢,但比一般的大戶人家有過之無不及,一几一椅,講究是講究,卻不失典雅。   大公主微抬皓腕:坐。   花三郎欠身道:卑職不敢。   不跟你說了麼,出宮來我就是江湖人,你到我這兒來是客,用不著拘禮,何況是我讓你坐的。   花三郎再欠身:多謝公主,卑職遵旨。   大公主道:你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她轉身進了東邊耳房。   青衣少女給花三郎倒了杯茶,也跟了進去。   花三郎落了座,抬眼細打量,房子是一般的民宅,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只是他不明白,這位公主為什麼在宮外還置有住處。   這位公主怎麼還會有一身的好武功。   一般,皇家人出宮遊玩的事不是沒有,但都是出來玩玩就回宮了,除非是出了京,離宮苑遙遠,是不會住在外頭的。   這位公主微服出宮,只是在京城之中遊玩,為什麼住在外頭,竟還置有住處?   花三郎正自心念轉動,珠簾一掀,香氣襲人,大公主帶著那名青衣少女出來了,花三郎忙起身,眼前為之一亮。   大公主已脫下勁衣,換上宮裝,髮型也有所改變。   雲髻高挽,環珮低垂,適才是一片英風,逼人煞威令人不敢仰視。   如今則是嬌慵柔婉,典型個弱難禁風女兒家。   看看花三郎的表情,大公主淺淺一笑:你坐啊!   花三郎定定神道:謝謝公主。   謝雖然謝了,畢竟他還是等大公主緩緩落座之後方坐下。   才坐下,大公主就凝睇開了檀口:我聽說東西兩廠新聘個總教習花三郎,已經有不少日子了,能被劉瑾聘為東西兩廠的總教習,必是高才了。   公主誇獎!   但是,對你,我知道的不多,能不能讓我多知道一點兒?   花三郎微欠身軀道:卑職理應稟知公主,卑職江南人氏,自少讀書學劍兩無所成,因之只有浪跡江湖,漂泊東西   我是誠心想多知道你一些,對我說話,用不著客氣。   卑職這是實情實話。   未必,能讓劉瑾聘為東西兩廠總教習的人,斷不會是讀書、學劍兩無所成的人。   不敢瞞公主,卑職是託天之福,是僥倖,能榮任兩廠的總教習,完全仰仗朋友的幫忙。   朋友!在京裏,你有什麼樣的朋友?   也許公主知道,西廠陰督爺手下,有個蕭家父女。   呃!是蕭錚父女,是老早就認識?   不,來京以後才認識。   大公主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據我所知,蕭錚的女兒美艷而多情,既是來京以後才認識,肯這麼幫你的忙,其原因,大概不只是因為兩字朋友吧!   這位大公主,說話倒是直率得很。   花三郎沒想到她會有這麼一句,一時倒難以作答。   只聽大公主又道:聽說蕭錚父女被人劫擄走了,是不是?   是啊!   你在偵辦這件案子上,這麼賣力,恐怕也不只是為答報他父女的幫忙吧!   這個   花三郎有心不承認,但是他知道,他跟蕭家的關係,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這位公主整天在外頭跑,未必就會不知道,不承認反倒不好,而他又不能就這麼點頭直認。   大公主微微一笑道:別的都是假的,朋友幫忙,也得你自己有真才實學,劉瑾不是個糊塗人,他不會只聽人兩句話,就聘你為東西兩廠的總教習,事實上,你的身手我也親眼看見過,說你是個高手,還委屈點,說你在當今武林中鮮有敵手,恐怕也不為過   那公主是太錯看了。   不,我由來對我的眼光有自信,別忘了,我也是個練家子,而且還不弱。   身為公主,有這麼高的自信,花三郎他還好說什麼,只有報以沉默了。   大公主美眸轉動,又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而令我不解的是,像你這麼個人,應該是威震武林,名滿宇內,怎麼偏偏江南武林中,沒聽說過你這麼個人?   花三郎心頭一震,道:公主熟知武林事?   可以這麼說,我身邊的錦衣衛士,都是甄選自天下武林,我熟知武林事的程度,比之任何一個武林中人,毫不遜色。   花三郎定了定神道:那麼公主就該知道,天下武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比一山高,像卑職這麼個人,無殊滄海之一粟,實在算不了什麼!   一般人都會推薦自己,沒想到你卻是自貶自己啊!   自己有多少,自己最清楚,怎麼敢當面欺瞞公主。   我又發現了你一宗長處,你很會說話。   那是公主誇獎。   儘管你再三貶自己,我倒是很看重你   那是公主的恩典。   你認為這是恩典?   是的。   那我就好說話了,我表面上是喜歡玩樂,動不動就往宮外跑,而且還在宮外置有住處。其實,我無時無刻不在為朝廷延攬人才,我認為你是個少見的人才,我要延攪你,你願意嗎?   花三郎作夢也沒有想到,這位公主會來這麼一著,一時真不知該如何作答,遲疑著道:這個   大公主道:別忘了,你剛說過,這是恩典。   是,花三郎心念一轉,立即接口道:卑職知道,這是無上的榮寵與恩典,只是卑職已身在兩廠,正在為朝廷效力。   大公主微微點頭道:你的確很會說話,也許你知道,也許你真不知道,你雖然任職兩廠,卻不能說你是為朝廷效力,只能說,你是為三廠效力,你是為劉瑾效力。   花三郎暗暗一怔,索性裝了糊塗:這卑職就不懂了,三廠不是朝廷之下的機關,九千歲難道不是聖上的臣工?   你可知道,九千歲是皇太后的皇兒乾殿下。   卑職聽說過。   這就是了,劉瑾他不是我父皇的臣工,三廠也等於只是他私人設置的機關。   但是,公主,卑職以為,天下百姓,莫非聖上的子民,朝廷文武,也無不是聖上的臣工,如果那一個例外,他就不是大明朝的人。   大公主美目深注道:你這話很有道理,也簡直是至理,但世間事往往不能以至理概括,我說的是實情實話,你在三廠供職,只能說是為某一個人效力,你願意接受我的延攪,這才算是真正為朝廷效力。   花三郎默然未語。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只聽大公主道:你不願意?   不,是卑職的無上榮寵,卑職求之不得,怎麼會又怎麼敢不願意,只是怕只怕   怕是怕劉瑾不放你?   這是卑職的顧慮之一。   這一點你放心,只要你願意,劉瑾那方面,自有我出面講話。   多謝公主厚愛,但是卑職目前還不能離開三廠。   目前不能,為什麼?   卑職負責協同項總教習偵辦這件案子,現在這件案子還毫無頭緒。   那不是正好麼,正好趁這機會推掉這棘手的案子。   公主原諒,卑職不能這麼做。   為報答劉瑾的知遇?   應該說是在這種情形下,卑職不能捨棄朋友。   蕭家父女?   還有項總教習。   項剛也是你的朋友?   項總教習拿我當朋友,視我如兄弟。   我知道,項剛這個人很正直,很講義氣,你和他這種人能為三廠效力,不能說劉瑾沒用人之能,但是,你們倆卻缺少擇主之明。   花三郎又不好說話了。   大公主不捨地又道:我批評錯你們倆了麼?   花三郎不能不說話了,但是他的答話在腦海裏轉了一轉,才經由口中說出:卑職不敢這麼說,公主睿智,自有超越常人的看法   這麼說,是我批評對了。   大公主當真是絲毫都不放鬆。   花三郎道:但是,卑職要說明的是,卑職已經是二十幾歲的人了,尤其項總教習,年歲更大過卑職,出身江湖,闖蕩多年,經驗歷練兩稱豐富,卑職也以為,江湖上,是鍛煉一個人的最佳處所,要是有誰不能保持敏銳的警覺與應變的能力,他就無法在江湖上多站立一天,是故,請公主相信,卑職等這麼做,自然有卑職等的道理。   花三郎說話夠技巧,理是說出來了,而且很有依據,但是,卻很難在他的話裏抓到什麼。   大公主聽得美目中異采連連閃動,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你的理由我卻不敢苟同,你們有你們的道理,沒有擇主之明,你們還有你們的什麼道理?   花三郎道:事關私人,恕卑職不能明說。   事關私人,私人的事比朝廷的事來得重要麼?   卑職不敢這麼說,但是有時候若是不先顧及私人的事,那麼個人的性命生活馬上就會發生問題。   我以為江湖中都是忠義的血性英豪,為忠義兩字能輕死。   公主說得不錯,江湖中人大部分是如此,不過不是這一類型的也不在少數,否則江湖上就沒有正邪之分了。   大公主目光一凝:這麼說,你承認你自己是屬於後一類型的了?   恐怕也只有這麼說了。   居然有這種事,承認自己是屬於邪惡一類型的,這種人倒是少見。   卑職是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   好一個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大公主淡然一笑道:那麼像你這一類型的人,求的是什麼,衣朱紫、食金玉,榮華富貴,是不是?   世人皆為名利,卑職何能獨免。   好,我給,只要你脫離三廠到我身邊來,你所要,你所求的,我給。   這   我所給你的,名也好,利也好,絕對超過今日你所擁有的,你還有什麼理由?   公主厚愛,卑職萬分感激,雖粉身碎骨也不足言報   別說得那麼好聽,如果你真認為是恩,就當圖報,你怎麼說?   卑職還有個不能從命的理由。   說。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又道是:正邪自古如冰炭,忠奸由來難相容,公主身邊皆俠血忠義之士,倘若有卑職這麼一個貪圖私利的真小人在,卑職的日子會很不好過,而且會瀆冒公主令名,日子一久,卑職仍是難在公主身邊存身   大公主臉色微變道:說了半天,你仍是不願脫離三廠,到我身邊來就是了。   花三郎欠身道:卑職深知公主厚愛,也至為感激,但卑職有卑職的不得已,尚祈公主能一本厚愛,成全卑職。   大公主變色而起,道:我要是成全你,那就是害了你,也是危及朝廷社稷,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花三郎忙跟著站起,剛要再說。   大公主叭、叭地拍了兩下手。   只聽陣陣衣袂飄風聲響動,燈影閃動,勁風逼人,屋裏閃電似的撲進了八個人來,看裝束服飾,任何人一眼就知道,是與三廠齊名的錦衣衛。   屋子裏進來八個,外頭院子裏還有一十二名呈半弧包圍。   一名似是錦衣衛的帶頭人物,躬身說道:卑職等聽候公主差遣。   大公主冰冷地掃了花三郎一眼:花三郎,我可以馬上拿你問罪!   花三郎欠身道:公主明鑒,卑職無罪。   擅闖我的居處,意圖不明,用心叵測,這就是大罪一條。   公主當然不會承認,是公主親自帶卑職來的?   那是當然。   卑職縱有百口,恐怕也是難以辯白?   除非有人相信你,不相信我,即使有人相信你,他的權勢也要高過我才行。   這麼說,卑職除了束手就縛俯首認罪,別無他途了!   不,你還有一條路好走,就擺在你面前。   這麼說,公主是要卑職在性命與效力三廠,任擇其一了?   就是這麼說。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既是這樣,卑職也只有任憑公主了。   好。   大公主美目寒芒暴閃。   那領一十九名錦衣衛的人物躬身說道:恭請公主下旨。   大公主美麗動人的嬌靨上,突現懍人煞威,喝道:花三郎罪無可赦,殺。   遵旨。   暴喝聲中,八柄長劍出鞘,映著燈光,一如銀蛇,疾捲花三郎。   八把長劍分指八個部位,不論那個部位,都是能一劍致命的要害。   花三郎心念閃電轉動,他在考慮是不是該出手自衛。   他必須趕快作決定。   錦衣衛武功劍術俱皆一流,出手之快,間難容髮。   眼看八把長劍就要遞到花三郎身上。   而就在八把長劍方自沾衣的那一剎那間。   住手。   大公主一聲輕喝。   八把銀蛇似的長劍,隨著八名錦衣衛退出了三尺以外。   雖然如此,花三郎身上的衣裳,已留下八處破洞,劍痕清晰明顯。   你居然一動不動。   大公主這句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花三郎略吁一口氣:衛士奉旨,一如公主親自出手,卑職何來天膽,怎敢跟公主動手。   大公主神色冰冷:你很會說話,但改變不了我對你的看法,你讓我寒心,不過人各有志,我也不願勉強你,花三郎,如果你認為三廠是你謀出身的地方,你就錯了,將來有一天,你會後悔,很後悔,很後悔。   花三郎別的沒多說,一欠身只道:多謝公主不殺之恩!   你走吧,從今後,我不要再看見你,最好也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花三郎一躬身道:卑職告辭。   轉身往外行去。   屋外的一十二名錦衣衛,立即閃身讓路。   花三郎從十二名錦衣衛之間走過,隱隱能覺得出,他們的煞氣逼人。   當然,花三郎不會在意這些,他往外走,二十名錦衣衛居然當真送他出了大門。   兩扇大門砰然一聲,把花三郎關在門外。   花三郎扭頭看那兩扇朱漆大門,心裏泛起一種異樣感憂,旋即轉身走了。   他不必憂這些。   他憂這些是為什麼,有誰知道呢。   不必有人知道,早在當初他就預料到了,心裏也早有了準備。      回到項剛的霸王府,項剛正在大廳裏負手愁悶踱步。   花三郎一進大廳,項剛立即迎了上來:兄弟,你怎麼碰上了那個主兒?   項爺,先談公事,怎麼樣,有進展麼?   兄弟,又死了兩個,你應該比我清楚。   又死兩個?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咦,就是去料理暗算你那傢伙屍體的兩個啊,他倆本就爬在那傢伙的屍體上,怎麼,你不知道啊。   花三郎心頭有些震動:我還是真不知道,交代過那兩個之後我就走了。   項剛一跺腳,跺碎了兩塊鋪地花磚:一個換兩個,他們算盤打得真精。   花三郎道:這麼看起來,他們別的人,就隱身在左近?   恐怕是了。   怎麼會老一點頭緒都抓不到?   我知道勸你別急,急也沒用,可是我自己清楚,自有三廠以來,還沒有碰見過這種事,這是絕無僅有一件棘手案子,而且又是針對三廠,我不能不為蕭家父女擔心。   花三郎默然未語。   他又能說什麼。   項剛拍了拍他道:咱們待會兒再談,先說說你   一眼瞥見了花三郎衣裳上的八處劍痕,一怔直了眼,兄弟,這是   花三郎苦笑一聲,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項剛的一雙環目瞪得更大了:會有這種事,會有這種事,大公主居然在宮外置了住處,這簡直是簡直前所未有嘛   花三郎沒說話。   兄弟,還好你沒出手,這位大公主性情剛烈,嫉惡如仇,你要是出了手,你的麻煩可就真大了。   九千歲也救不了我?   別傻了,兄弟,九千歲會為你招惹皇家?   花三郎又默然了。   項剛沉默一下,臉色忽轉肅穆:不過,兄弟,她是對的。   花三郎一怔:他是對的,誰是對的?   大公主。   項爺,你是說   你應該脫離三廠,投效她的錦衣衛。   項爺,怎麼您   老弟,三廠不適合你,像你這種人也不適合待在三廠,真要說起來,那是埋沒,甚至是罪過。   項爺,您也跟我開玩笑!   像嗎?我會拿這種正經事跟你開玩笑。老弟,我不擅虛假,對你,更是事事掏心。   花三郎暗暗一陣感動道:我知道,只是我不懂   不用懂,你以前不會沒聽說過,如今不會沒親眼看見。   既是如此,您當初為什麼不阻攔我?   薦你進三廠的不是我,而且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   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了,你對我,也沒有虛假。   花三郎暗暗一陣慚愧:項爺,同樣的,我也知道您是個怎麼樣的人。   什麼意思?   您更不適合。   兄弟,咱們不同。   怎麼不同?   不同就是不同。   項爺,這種說法難讓人心服。   項剛臉色一轉肅穆,沉默了一下才道:兄弟,欠人家的債,總是要還的。   花三郎依稀記得聽誰說過這麼回事,可就記不起來是誰說的了,道:您欠了誰的?   自然是九千歲。   您怎麼會欠九千歲的?   項剛沒說話。   花三郎又問:您欠了他多少?   項剛仍沒說話。   如果您只是為這,不難辦,我找幾個朋友湊一湊,相信還能   項剛搖頭說了話:不是銀錢,也不能以銀錢來計算。   花三郎道:呃!不是銀錢,那是   項剛道:不但不是銀錢,而且也不是我欠下的。   不是銀錢,也不是您欠下的,那是   兄弟,你應該想得到,你我這種人,欠人銀錢好辦,欠人別的不好辦,像我項剛,何至於為些俗物替人賣命。   項爺,那究竟是   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可巧,我是個欠人債的人的兒子。   呃,是老太爺   先父欠人活命恩,我這個做兒子的,只好拿這條命來報效人家。   花三郎道:原來如此   沉默了一下,凝目接道:這就是您的不得已,您的苦衷?   沒有什麼不得已,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效力三廠,到現在您還是心甘情願?   父債子還,天經地義,自是心甘情願。   事實上,聽得出來,並不心甘情願。   花三郎道:項爺,就像剛才您勸我,如果處心把自己賣給了三廠,那另當別論,否則,項爺,您有沒有想到一點   什麼?   您要為您這兩字報恩,作多大的犧牲。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為人子者,作些犧牲不應該嗎?就算把命捧在手裏交給人家,又算得了什麼。   這是您的孝心,有恩報恩也千該萬該,可是,項爺,您自己的犧牲,是本分,要是犧牲別人,是不是就是   犧牲別人,兄弟,你這點   三廠的作為,您比我更清楚,能不犧牲別人麼?犧牲得還少麼?   項剛濃眉一軒:這一點項剛問心無愧,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我絕對相信,但是,項爺,您別忘了,您是內行廠的總教習啊,殺人的刀雖然不是握在您手裏,可是怎麼殺人畢竟是您教的啊,那,跟刀握在您手裏,有兩樣嗎?   項剛臉色一變道:兄弟,你今兒個是怎麼了,怎麼跟我說起這話來了。   您剛才不是也勸過我麼,我只是覺得,您比我更不適合三廠而已。   項剛臉色轉趨沉重,像低垂的遮天烏雲,看在人眼裏,隱隱有要窒息之感,他低下了頭,過了一下,才又抬起頭道:兄弟,案子到現在還沒有一點頭緒,你看怎麼辦?   顯然,他是有意顧左右而言他。   花三郎道:項爺,我想得到的,相信您也一定早想到了   項剛猛一按茶几站了起來:我問你,案子怎麼辦?   花三郎心知此刻不能再提了,緩緩站起身,道:我也覺得棘手,不過我倒是琢磨出癥結所在了。   癥結何在?   恐怕只要是對付三廠的人,十個有九個都能得到百姓的掩護,所以到現在咱們還找不到他們的藏身處。   項剛道:不,老百姓不敢。   未必吧,項爺,明目張膽,我相信沒人敢,可是暗地裏的幫忙,不經當場抓住,誰又會知道?   項剛臉色陡然一變,半天沒說話。   花三郎又道:百姓們的掩護,再加上他們絕不留活口在咱們手裏,當然就棘手了。   項剛走動了兩步:事實上,範圍已經縮小了很多,從落在咱們手裏的幾樣東西看,根本就是   一怔,忽然住口不言。   花三郎心裏一跳,忙道:項爺   項剛搖頭苦笑:公主不會管這種事的,我怎麼會想到了她身上   花三郎心頭怦怦然一陣跳,此刻他也想到了那位大公主。   從掌握的幾樣東西看,那幫人顯然來自大家。   除了那位大公主,誰又敢輕易招惹劉瑾。   再加上大公主本人有一身高絕武功,她那些錦衣衛士,又個個是一流好手,似乎是很可能。   不過,花三郎沒附和項剛的話,也沒說破,同時他也不好插嘴,只有沉默了。   項剛沉默了一下,也遲疑了一下,才道:兄弟,加緊辦咱們的正事吧,最後我還是不能不說一句,大公主的話,你應該考慮。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也要說一句,除非您走,否則我是不會離開三廠的。   項剛愁苦地道:兄弟,我說過,你不能跟我比。   項爺,人各有志   項剛濃眉雙軒,環目暴睜,還待再說。   花三郎正色道:項爺,我當初進三廠,是蕭家父女的力薦,現在他父女下落不明,生死難卜,案子又正停頓在這兒,我要是在這時候抽腿一走了之,我算什麼啊,您說,我算什麼?   項剛威態稍斂目光一凝道:這意思是說,是蕭錚父女沒找回來之前,你不走?   花三郎道:就是在找到他父女之後,項爺不走,我也是不走。   項剛又顯露威態,剛要說話。   花三郎接著說道:項爺,跟您剛才一樣,談點別的吧!   項剛沉聲道:兄弟   項爺,現在沒有比眼前案子更重要的事了。   項剛默然,但威態懾人。   花三郎也沒說話,望著項剛,臉色也是一片肅穆凝重。   項剛突斂威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南宮玉匆匆地從外面回來,兩名巧婢緊隨身後。   請老爹。   南宮玉人在院子裏吩咐了一聲。   一名巧婢答應聲中,像雙彩蝶似的飛走了。   這裏南宮玉剛上小樓脫下風氅。   那裏老車把式帶著一陣風到了眼前。   姑娘,有什麼發現了?   南宮玉臉色凝重:那根鳳釵,出自深宮大內。   老車把式一怔:深宮大內!   南宮玉補充了一句:皇家人頭上的髮飾。   怎麼知道?   我在老王爺府碰見三公主,她頭上的鳳釵,跟華三少給我看的那根一模一樣。   老車把式臉色一變,這麼說,是三公主   未必。   未必?   您別忘了,聖上有三位公主。   一名巧婢接口道:姑娘,還得諳武技才行。   南宮玉道:據我所知,三位公主都不諳武技,現在看起來,不知道三位中的那一位深藏不露?   老車把式道:不對吧,姑娘。   怎麼不對?   聖上的公主,堂堂的金枝玉葉,怎麼會捲進這種事裏頭。   老爹認為沒有可能?   您想嘛,大內若是有意動三廠   我想過了,有個劉瑾在,大內還真難動三廠。   您是說,只好改別的手法,走別的路了?   南宮玉微一搖頭道:恐怕聖上未必知道這件事,也就是說,恐怕不是出諸聖上的授意。   呃。   異種信鴿,特製密藥,一切都吻合了,除了皇家人,別人也沒這個膽作大規模的行動,必要時只往宮裏一退,誰會想得到,誰又敢搜宮?   老車把式道:那通知華三少?   南宮玉道:不,不急。   那您是打算   傳令出去,嚴密注意三位公主的行蹤。   如果真是呢?   是友非敵,堂堂的公主都能出宮為國除奸,咱們還有什麼不能捨的,全力協助。   是。   老車把式轉身奔下了小樓。   南宮玉嬌靨上的神色,是一片凝重。      夜色初垂,晚風拂面,涼爽得讓人渾身都舒服。   花三郎又到了那兩扇朱漆大門前,舉步上前,輕扣門環。   他敲的節奏,跟大公主一樣。   門豁然而開,開門的仍是那兩名內侍,見是花三郎微一怔。   花三郎道:我來   兩名內侍沒容花三郎把話說完,一定神把花三郎讓了進去。   還不錯,沒不讓花三郎進門。   關上大門,帶著花三郎往裏走,一進院子,情形就不同了。   站住。   一聲沉喝,人影疾閃,四名佩劍錦衣衛攔在眼前,神色冰冷,八道銳利目光,直逼花三郎。   花三郎氣定神閒:我來   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擅闖此地就是擅闖公主的行宮,大罪當誅。   諸位都認得我,我來過。   上次是公主帶你來的。   對了,由此   這次是你一個人。   話是不錯,可是我敲了門,如果不讓我進來,大可以把我擋在門外   不管那麼多,現在你進來了,就有罪。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請容我謁見公主。   公主不在。   上次公主在,便宜了你,這次正好公主不在,沒那麼便宜了,你是束手就縛還是   我為公事而來   什麼事都一樣,我等職司護衛,你闖進來,我等就有權拿你治罪。   那恐怕只好偏勞諸位動手了。   好大膽,不過一個東西兩廠總教習,居然敢擅闖公主行宮,復又拒捕。   應該說我是自衛,萬不得已。   領眾錦衣衛那名冷哼說道:這話你留等在公主面前再說吧!   話落,出劍,眾錦衣衛同時長劍出鞘,眼看就要捲向花三郎。   只聽一陣清脆悅耳的銀鈴聲傳了過來。   銀鈴之聲無奇。   但是這陣銀鈴聲,對這些內廷高手的錦衣衛,似乎是具有無上權威,銀鈴聲甫一入耳,眾錦衣衛立即收劍後退,垂手恭立。   花三郎循聲望去,只見大門方向,一前四後的行來五個人。   大公主,跟四名絕色婢女。   大公主的兩道清澈深遠目光,一如兩把霜刃,毫不留情地投向了花三郎:沒想到你還敢上我這兒來!   花三郎迎前兩步躬下了身。   大公主緊接著又道:你這趟上我這兒來,又是為了什麼?   花三郎道:卑職有要事,不得不冒死前來晉見公主。   你有什麼要事?難道是你想通了,願意脫離三廠了?   不   花三郎剛一個不字出口,大公主嬌靨上的神色更見冰冷,立即厲聲截口說道:除非你是想通了,願意脫離三廠,投效我特別選拔的錦衣衛隊,否則你什麼話都不要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的行宮不許三廠人輕進,滾出去。   花三郎表現得泰然而瀟灑:公主既不許卑職開口,卑職自當敬謹遵從,卑職只是來給公主送東西的,可以不開口說話。   大公主嬌靨上浮現起疑惑神色:你是來給我送東西的?什麼東西?   花三郎沒說話,右手翻起,兩指之中,捏著那支質地不凡,手工精細的鳳釵。   大公主臉色陡然一變,似乎要伸手去搶,但是手抬了一半,又垂了下去。   恐怕遲了些,任何人都能看出她這種動作。   花三郎不由倏然微笑,心頭也為之怦然一跳。   只聽大公主冰冷說道:這就是你給我送的東西?   回公主,正是。   你給我送這一支鳳釵,是什麼意思?   公主不知道麼?   廢話,知道我還會問你。   既是這樣,卑職理應奏稟   他把手中鳳釵的來處,老老實實的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大公主平靜而冷然地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支鳳釵是那幫猶不知名的亂黨遺留下來的?   花三郎何等人,豈會授人以柄?道:是不是亂黨遺留下來的,卑職不敢說。   那麼你把它送來給我,又是什麼意思?   那是因為卑職聽說,這是公主的髮飾。   大公主似很平靜:你聽誰說,這是我的髮飾?   花三郎道:卑職是聽一個經常進出大內的人說的。   他是誰?   公主是要   大公主臉色倏沉,厲聲道:你們誣我是亂黨,我當然要找他出來問個清楚。   花三郎道:公主錯怪了,沒有人指公主是亂黨,卑職等又何來天膽   可是這支鳳釵   卑職認為,公主微服出宮,絕不是單純為了遊玩,當然比任何人都關心朝廷的安危、京城的治亂,目下京城發生這種案子,公主當不會坐視不顧,也許,這支鳳釵是公主帶人剿滅亂黨,搜查那戶民室時,不小心遺落的。   大公主臉色煞白,連聲哼哼冷笑:花三郎,你真會說話,你是真會說話,可惜了你這張利口,可惜了你這個人才   公主誇獎!   可是我要告訴你,朝廷有朝廷的體制,三廠有三廠的職責,他們的事我不會管,也懶得過問,若是事事都要我這個公主伸手,還要你們三廠幹什麼!   花三郎微欠道:公主教訓得極是,但是卑職斗膽請教,這支鳳釵   大公主冰冷道:睜大你的眼,看清楚了,我頭上可有這種髮飾?   她不提,花三郎還真忘了,聞言忙凝目往大公主螓首之上望去,一望之下,不由微一怔。   大公主那顆烏雲螓首之上,玉簪倒是有的,可就沒有見過鳳釵。   只聽大公主道:花三郎,看清楚了嗎?   花三郎一定神道:回公主,卑職看清楚了。   我頭上有你手裏那種鳳釵麼?   沒有。   有任何質地,任何型式的鳳釵麼?   也沒有。   那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你手裏那隻鳳釵,不是我的髮飾。   是,卑職知道了。   你現在也可以告訴我了,你是聽誰說,這支鳳釵是我的髮飾?   啟稟公主,告訴卑職的人,對公主並沒有絲毫不敬之心。   沒有絲毫不敬之心?花三郎,你要看清楚,我是什麼人,無中生有,信口雌黃,對我就是大不敬。   公主這麼說,卑職就更不敢奉告了。   花三郎   公主教萬民以忠義,那人絕對是好意,公主又怎麼好讓卑職連累朋友。   這麼說,你就能為朋友而不顧我這個公主了?   卑職不敢,卑職是不敢陷公主於不義。   大公主貝齒緊咬道:花三郎你   花三郎欠身接道:公主明鑒,卑職說的是實情實話。   大公主道:我不管是什麼,我什麼都不管,今天我非讓你說不可。   公主原諒,卑職實不敢陷公主於不義,自討死罪!   大公主厲聲道:花三郎,你不要在我面前狡言詭辯。你未奉我召喚,擅闖我行宮,已經是死罪一條,你是說是不說?   公主若是這麼說,那是故意陷卑職於罪了,卑職前來晉謁,是守門內侍放卑職進來的。   你有一身高絕武功,他們當然無法阻攔你。   不,公主,兩名內侍並沒有不讓卑職進門的意思。   花三郎,你不要跟我強詞奪理,巧言詭辯,我說你是擅闖我行宮,你就是擅闖我行宮。   花三郎道:公主既是這麼說的話,那只有任憑公主了,不過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日後一旦讓人發現事情真象,卑職以為公主也不見得好向九千歲交代。   他話裏有話,事情真象明指擅闖行宮,暗指鳳釵髮飾。   大公主勃然色變:花三郎,你好大膽,你不抬出劉瑾來,我也許會給你一條生路,你既抬出劉瑾來要脅我,你是死定了,不管事情真象如何,有誰能把我怎麼樣!   她皓腕微抬,眾錦衣衛行動似閃電,立即圍住了花三郎。   看眼下情勢,花三郎若是不出手,實在是很難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若花三郎一旦出了手,那就更是罪名確切,難有生望了。   花三郎腦中正自閃電盤旋。   就在這時候,一聲蒼勁沉喝傳了過來:慢著!   這聲沉喝暗滲內力,震得人血氣翻騰,眾錦衣衛手上不由一頓。   眾人急望,誰都無法聽出喝聲是從那兒傳過來的。   只有花三郎,他聽出來了,喝聲是從通往後院的高高圍牆的那一邊傳過來的。   那領錦衣衛之人喝問道:什麼人?   那蒼勁話聲道:管閒事的人,你還不配跟我說話,公主閣下,我家主人要跟你談談。   大公主蛾眉一豎,剛待說話。   只聽得一個無限甜美的女子話聲傳送了過來:民女無法現身晉謁,大禮參拜,先請公主恕罪!   大公主道:你是什麼人?   民女是什麼人,並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民女不敢坐視公主因一念之誤鑄成大錯,不得不及時阻攔。   我一念之誤要鑄成大錯?你是指   敢問公主,這位手中的鳳釵,究竟是不是公主的髮飾?   不是。   公主金枝玉葉,貴為皇族,怎好以謊言欺騙百姓?   你   據民女所知,三公主用的就是這種髮飾。聖上的三位公主用的髮飾一樣,但唯有大公主你精擅武功,這,不假吧?   花三郎聽得心中連跳。   大公主臉色大變:你究竟是誰?   公主放心,民女是個忠君愛國的百姓。   大公主霍然轉望花三郎:是不是她告訴你,這支鳳釵是我的髮飾?   花三郎還沒說話。   那隱身暗中的女子已說道:公主不要誤會,我跟這位沒見過面,甚至連我是誰,恐怕他都不知道!   大公主不相信的望花三郎。   花三郎道:卑職知道公主不相信,但這是實情。   大公主轉過臉說道:你說你忠君愛國?   是的,民女有生以來,所做的每一件事,無不是為大明朝廷。   你既知鳳釵是我的東西,自當知道我都做過什麼,你這麼當場的揭穿我,還能說是忠君愛國?   當然,民女可以向公主保證,這位雖是三廠要人,但他絕不會做出傷害公主之事。   花三郎一怔。   大公主道:這怎麼可能   公主,民女可以性命擔保。   你憑什麼這麼有把握?   很簡單,儘管他不認識民女,但是民女深知他的心性為人。   這不是矛盾麼?   不然,這就跟公主不知道民女是誰,民女卻深知公主的道理一樣。   大公主呆了一呆道:那他為什麼還用這種手法來查詢我?   公主,想知道真相是一回事,知道真相以後,會不會怎麼樣,又是一回事。   你真知道他?   當然。   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他不肯脫離三廠   公主,他有他的不得已,他有他的苦衷,供職三廠的,並不一定就把心賣給了劉瑾,霸王項剛就是個最好的例證。   那麼你要我怎麼辦?   放他走,別讓他為難。   放他走,別讓他為難?   公主明知道,這些貴屬攔不住他,但是他一旦出了手,那就會落個洗刷不掉的罪名。   你能。   公主該知道,民女說的是實情實話。   大公主美眸轉動,沉默了一下: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我若是拿性命擔保,公主也未必信得過我,但是公主勢必得相信我不可,否則只公主的一念之差,就足以鑄成令人追悔莫及的無窮遺恨,公主若是愛惜他這個人才,就萬不該這麼做。   大公主道:我要是放他走了,不到明天,劉瑾領三廠造了反,怎麼辦?   公主,民女適才作過保證,保證他不會做出傷害公主的事,民女再奉知公主一件事,如今合他跟民女之力,敢說公主跟屬下的錦衣衛一個也走不脫,倘若真有心傷害公主,又何必等到離此之後?   大公主轉望花三郎,凝目深注:我真是看不透你。   花三郎道:相信公主總會有看透卑職的一天的。   大公主美目中異采閃了一閃道:好吧,你走吧!   花三郎還沒答話,那無限甜美的話聲先傳了過來:多謝公主,民女告退。   不知道別人聽見沒有,花三郎聽見了幾陣衣袂飄風聲由近而遠,轉眼工夫就聽不見了。   他本想追去,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誰,但是他還有重要的事,還不能走。   他向大公主微一欠身道:請容卑職多留片刻,卑職還有要事。   大公主凝目道:呃?你還有什麼要事?   花三郎道:卑職斗膽,最近以來,跟三廠作對的是公主,沒有錯了?   大公主道:現在還由得了我不承認麼?沒有錯!   那麼卑職敢請公主重賜恩典,將蕭家父女開釋放還。   大公主呆了一呆道:蕭家父女?   是的。   你以為我掠去了蕭家父女?   事實上   事實上你錯了,我沒有劫掠蕭家父女,甚至沒有劫掠三廠的任何一人。   呃?   話是我說的,信不信由你。   以公主之尊都能相信卑職,卑職又怎麼敢信不過公主?   那就好,劫掠蕭家父女的,另有其人,你不要在我這兒耗費時間,還是想辦法往別處去找尋蕭家父女吧!   公主既有此諭,卑職敢不敬遵,只是臨告退前還有一事,請公主明示。   還有一事?還有什麼事?   公主的貴屬之中,可有勾漏雙煞在?   大公主訝然道:勾漏雙煞?沒有,我連聽也沒聽過這名子?   那麼打擾公主了,卑職告退。   花三郎躬身一禮,要走。   慢著。   大公主突然出聲輕喝。   花三郎停步躬身:公主還有什麼指示?   你告訴我,剛才那女子是誰?是不是你的紅粉知己?   花三郎道:卑職說話公主也許不信,事實上連卑職也不知道她是誰!   大公主旋即搖頭道:也是我這一問問得多餘,應該是對你不錯的人,否則她怎麼會冒這麼大險管你這種事,你走吧!   是,卑職告退。   花三郎一躬身,往外行去。   兩名內侍跟著他出去,關上了大門。      一直出了門外,花三郎才能定下神想,剛才那女子究竟是何許人,若說不認識,何以對他這麼清楚,若說認識,何以連話聲都聽不出是誰來。   大公主沒劫掠蕭家父女,應該不假,那麼蕭家父女又是誰劫去的呢?   花三郎正在想,機警而敏銳的感覺,覺出右前方胡同口裏躲著個人。   他暗吸一口氣,人如脫弩之矢般平飛而起,撲了過去。   花三郎的身法何等快,似乎覺得他沒有動,人已到了那處胡同口。   果然,胡同口是躲著個人,但不是別人,赫然竟是羅英。   羅英的老臉上,掠過一剎那間的驚慌,旋即定神經笑道:三少爺好快的身法,讓人連躲的念頭都沒來得及動。   花三郎愕然道:羅老怎麼會在這兒?   羅英道:三少請進來幾步說話。   轉身往胡同裏走了幾步。   花三郎心知他是怕人看見,當即跟了過去。   羅英看了看花三郎,道:既讓三少當場給逮住了,也不必瞞三少了,我是跟著我們會主來的。   花三郎一怔:適才隱身暗處發話的那位姑娘,就是貴會主?   正是。   花三郎道:怪不得對花三郎那麼清楚   羅英道:目下敝會主還不能跟三少相見,還請三少原諒!   好說,貴會主領導鐵血志士鋤奸,處在京城這種情勢下,實應如此,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貴會主怎麼會想到往這兒來的?   三少沒聽見麼?敝會主是從三公主那兒見到了那種鳳釵,因而想到了這位大公主!可卻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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