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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清除異己

快活林 慕容美 23245 2023-02-05
  仲冬,十一月。朔風初起。大地肅殺。快活林開始供應羊肉,酒也由梨花露換成洋河高粱。懂得享受的人,都知道菜餚應隨季節的變化而更換,而一個真正懂得享受的人,更知道酒也該因氣候的轉移而有所不同。有些美食專家,甚至每吃一道不同的菜,都會換上不同的酒,而且先後都有一定的次序,不容混淆。腥膻油膩,宜配烈酒。核果鮮蔬,宜配淡酒。鹹辣重味,宜配酸酒。小炒薰烤,宜配甜酒。酒可以由淡而烈,不宜由烈而淡。酸淡可以互易。甜辣不宜共餐。至於一個人若是懂得花前月下該喝什麼酒,雨驟風狂該喝什麼酒,以至什麼樣的心情該喝什麼酒,面對什麼樣的人該喝什麼酒,那便是酒中之仙了!   無情刀客呂六奇一向甚少喝酒。他不喝酒的原因,是因為他希望時時刻刻都能保持清醒。他那口雁翎刀,經常都抹得潔淨明亮,鋒口也經常保持著平整銳利。他要他的人跟他的刀一樣。像這樣的人,日常生活,當然談不上什麼享受,不過,這位無情刀客雖不嗜酒,卻並非點酒不沾;他的生活方式儘管嚴肅,卻並不虐待自己。黃昏時分,當黃字大廚房送來一大碗紅燒羊肉,一盤蒜燙老豆腐,一盤蟹油蒸鹹菜時,他居然從床底下摸出一小罈酒。大廚房裡知道他並不喜歡喝酒,平時很少替他送酒來。這是他自備的酒。一種普通人別說沒有見過,恐怕連聽都很少聽過的肥酒。一般酒,多半是米糧所釀製,只有這種肥酒是肉類釀造的。釀造這種肥酒的方法很特別,只有雲貴苗疆少數苗人懂得。如果讓你知道了苗人釀製肥酒的方法,你可能會噁心得把膽汁都嘔出來。可是說也奇怪,釀造成功之後的肥酒,卻呈一片鸚哥綠,香氣撲鼻,濃醇無比。沒有人知道呂六奇這一小醰肥酒是哪裡弄來的。只是,很明顯的,碰上這種寒冷的天氣,再加上心情欠佳,這位無情刀客似乎又要小小的破一次例了。

  呂六奇從床底下拿出酒罈子,同時自床褥邊沿順手這抽出一根銀針。快活林供應酒食,當然不必擔心會有人下毒過。但是,他是個小心的人。他的外號叫無情刀客,這提醒他,既然他能對別人無情,別人自然也可以對他無情,進食時多一道手續,可保人安心安,並花不了他多少時間。呂六奇將銀針擦拭乾淨,插入羊肉碗,隔了片刻,才將銀針拔出。銀針明亮如故。呂六奇望著手上的銀針,自己也不免覺得有點好笑。江湖上在酒食中下毒算計別人,全靠利用一種偶然的機會,才會奏效,像他們這種快活林的長客,如果也來這一套,豈非幼稚之至?就在呂六奇正待收起銀針放回原處之際,這位無情刀客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僵凝。僵凝成一種可怕而難看的扭曲。明亮的銀針,正慢慢失去光澤,而呈現出一種焦黃暗紫之色,就像在多煙的燈頭上烤過一般。羊肉中下的是一種發作緩慢的毒藥!發作雖然緩慢,毒性卻極強烈。毒是誰下的?誰想毒死他?呂六奇望著那碗香味誘人的紅燒羊肉,陷入沉思。他知道這件事無從查究。查究只是白費氣力。沒有下毒的人,一定不會知道這件事;真正下毒的人誰會承認?呂六奇緩緩扭過頭去,瞥了壁上那口雁翎刀一眼,心情異常沉重。黑心劍客薛小方刺殺過他,但未成功。人屠段橫打過他的主意,也未成功。今天,是第三次了!這次又是哪位仁兄?這座快活林,顯非善地,他該不該為了桑情那女人繼續留下來,直到想害他的人得手為止?

  黃字四號客房內燭影搖曳,寂然無聲。門外,朦朧夜色中,兩人並立窗前。北風呼嘯而過,兩人衣袂颯颯飛揚,就好像是兩名趁著酒興來訪老友卻不得其門而入的故人。這兩位不速之客,正是快活林中具有另一種特殊身份的貴賓:金蓋地金大爺和金燕子上官萬堂!他們的確都是無情刀客呂六奇的老友,但他們卻並不是為找呂六奇喝酒或聊天而來。他們是來收屍的。金蓋地傾聽了片刻道:這位呂家老弟好像睡著了。上官萬堂笑道:聽說紅燒羊肉吃多了,常會使人特別感覺疲倦,也會令人睡得特別舒服,舒服得一睡下去就不想再醒過來。金蓋地道:為了怕他老弟著涼起見,你看我們是不是應該進去替他另外找一個隱秘而永遠不會受到打擾的地方?上官萬堂笑道:後山那座萬丈死谷,我看最為理想。

  他頓了一下,忽然收起笑聲道:另外有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金蓋地道:什麼事?上官萬堂道:目前快活林中待宰的傢伙如此之多,我奇怪會主為什麼一定堅持要先從這位無情刀客開始?你不曉得原因?我想不透。那是因為這小子的也跟以前的毒蜂公孫強一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對會主一舉一動,特別關切,會主怕時間拖久了,會出麻煩。姓呂的去掉了,下一個是誰?春雷大俠焦一刀。姓焦的也在我們會主身上轉念頭?那倒不是。因為這老小子也像應人喜那小子一樣管的閒事太多。上官萬堂忽然嘆了口氣道:提起應人喜那小子,真叫人擔心。昨天早上,我們會主實在不該聽任那小子帶著兩姐妹一走了之。金蓋地道:這個你放心,會主另外自有她的打算。上官萬堂顯得異常關切地道:那小子一天不除,令人寢食難安。會主有什麼打算?金蓋地道:會主說這小子足智多謀,最難纏的,並不是他那一身武功,所以已以鴿書去召集一位小子的剋星上官萬堂眼中一亮道:你指的是總壇那位金虎護法,冷血花狐西門美玉。金蓋地點頭道:是的。只要這位西門護法到了,看他小子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上官萬堂像是去掉了一樁大心事,長長噓了口氣道:但願我們這位西門護法能盡快抵達。

  金蓋地低聲吩咐道:開門!上官萬堂點頭應了一聲好,身形立即輕飄飄的向上拔起。這位金燕子人如其號,一身輕功果然卓絕不凡。只見他以一根手指勾住房簷,全身倒懸著像隻蝙蝠。人在黑暗中,很快便摸到一個秘鈕。按下這個秘鈕,房內門閂立即無聲滑開。這類精巧的設計,連英楓英棋兩姐妹均一無所知。可見桑情阿姨早在多年前,便已有了周詳的計劃,她說給應人喜聽的那段故事,其真實性如何,實令人不能無疑。上官萬堂輕輕鬆手落地,金蓋地用力一推,兩扇厚厚的石門,立即應手而開。一陣冷風吹進房中,呼的一聲,燈光熄滅。黑暗中,只聽金蓋地悄聲問道:方纔進門時,你有沒有看清小子倒下去的地方?上官萬堂道:看清了,我摸得到。金蓋地道:那就過去背起來快走,驚動了隔壁那姓焦的,就囉嗦了。上官萬堂道:好,我知道。

  金蓋地正想轉身先行退出房外等候,黑暗中啪的一聲,一件物體忽然撞上他的肩頭。這位金大爺不愧為天龍會的銀象護法,身手果然了得。他只旋身一抄,便將來物接住。他以為是金燕子上官萬堂不小心踢翻了什麼東西,忍不住有點冒火道:你他媽的,就不能他一句話尚未罵完,心頭突然湧起一股涼意。因為他忽然感覺到,抓在手裡的,是個熱呼呼而又濕粘粘的圓形帶毛物體。如果說得更清楚一點,他抓的是一把頭髮!這把頭髮當然不是呂六奇的頭髮。不是呂六奇的,會是誰的?這位天龍會的銀象護法馬上曉得他們今晚上了大當。無情刀客呂六奇並未真的中毒,原來小子只是將計就計,詐死!這位金大爺江湖老到,雖然吃驚,卻不慌亂。他隨念動,右臂一揮,將上官萬堂的人頭朝黑暗中擲去,人則藉勁提氣,一個倒縱,向房外掠出!只聽房中一角,傳來呂六奇的嘿嘿冷笑之聲道:既然來了,你還想走?

  他應變的動作,算是夠快的了,但呂六奇也並不比他慢多少。這位金大爺雙腳剛剛找著台階,銀虹閃處,寒意侵人,呂六奇那口雁翎刀的刀尖已經指上他的胸膛。金大爺這下可有點慌亂了。無情刀客呂六奇一套刀法,最大的特色,除了狠字,便是一個快字。關於這方面,原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實。但這位金大爺怎麼也沒想到,這位無情刀客的刀法竟快得還超出他的想像之外。他的得意絕學,是一套神奇的鞭法。在各種兵刃中,長鞭本是刀劍的剋星。可是,如今變生肘腋,倉猝之間,他根本就沒有取鞭應戰的機會。戰既不可,逃亦不能,這位金大爺攻防失據,急切間只得咬緊牙關,奮力一掌向刀身上拍去!呂六奇縱聲大笑:好功夫!刀鋒一翻一抖,血掌落地!金大爺一聲慘吼,轉身想走。呂六奇刀尖一送,後背進,前胸出,這位天龍會的銀象護法,立即變成一位血象護法!

  隔壁石門打開,春雷大俠焦一刀衣履不整的衝出來問道:什麼事?呂六奇從容抹去刀上的血漬,指指地上的金蓋地道:這位金大爺,還有一個金燕子,想先收拾了我呂某人,再轉你焦老大的念頭,只可惜他們運氣欠佳,第一關就碰了釘子。春雷大俠大感意外道:原來快活林中的一連串命案,都是這兩個傢伙搞的鬼名堂?呂六奇搖搖頭,欲言又止。春雷大俠是個直腸子人物,他顯然沒注意呂六奇這個小動作,怒氣沖沖的嚷著道:走,找這兒的桑總管去。奸徒就出在內部,這還得了!呂六奇淡淡地道:小弟馬上就要離開了,你焦老大多保重。如果你願聽小弟一句忠言,小弟想勸你焦老哥最好別太過信任某些你所敬重的人。想要你我的性命,也許就是這些好朋友。   快活林中,貴賓人數遽減。繼柳氏雙雄遇害之後,又去掉了一個金蓋地金大爺和金燕子上官萬堂,以及跑掉了一個無情刀客呂六奇跟繡花劍客何夢洲,如今剩下來的,是三十位整!春雷大俠焦一刀沒有接受呂六奇的勸告。當天夜裡,他就趕往竹林大廳後面的那排小石屋,喊醒了一名值班管事,要對方立即報告桑總管,說黃字賓館又出了命案。桑情總管接到報告,很快的便來到竹林大廳。這位英府未亡人靜靜聽完春雷大俠焦一刀說出全盤事實經過後,神色凝重,一言不發。隔了好一會,她才冷冷揮手吩咐那值班管事,立刻帶人分赴天、地、玄、黃四座賓館,火速邀請全部貴賓,齊集竹林大廳,有要事待商。不到半個時辰,三十位貴賓,一人不缺,先後陸續到達。桑情阿姨先請春雷大俠將適才黃字賓館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然後以無比激動的神情,接著宣佈了快活林內宮另一個驚人的變故:天癡傳人,多事的小喜子應人喜,以極其下流的手段,拐走了英家姐妹!

  她沒有說明應人喜是使用的什麼下流手段,以及下流到什麼程度。因為她知道在大庭廣眾之下,這種事絕不會有人追根究柢。這種男女間的曖昧關係,經常可以激發人們豐富的想像力,只往壞處想,不往好處想,想得愈卑鄙齷齪,愈能引起公憤!她這一著,果然完全成功。第一個起共鳴的,是黃山一奇古二呆。這位黃山高人扳著面孔,走鼻音哼了一聲道:這小子好話說盡,壞事做盡,老夫早就說過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接著,有人罵孽種,有人罵敗類,人人咬牙切齒,怒形於色。金蓋地和上官萬堂為什麼要暗算無情刀客呂六奇?以及無情刀客呂六奇事後為什麼不辭而別?這樣一件大事反而擱在一邊,無人提及。春雷大俠焦一刀更是怒不可遏,桌子一拍,大吼道:這個小王八蛋,真是混帳到家,咱們趕快派人追下去,非把這小子抓回來剝皮抽筋不可!此議一出,眾人立即轟然附和。於是,經過大家推選,一支由十人組成的正義之師迅告產生。

  這十人依順序是:春雷大俠焦一刀、黃山一奇古二呆、旋風斧張莽、多情公子柳長青、七絕飛刀百子男、斷魂槍言五斤、神鞭姚冠吾、雙掌翻天雷震、湖海怪叟范文種、血雨流雲唐一公等。有資格被快活林邀請的人物,在武林中可說均非泛泛之輩,刻下這十人,更稱得上是貴賓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應人喜武功再高,也絕難跟這樣一支隊伍相抗衡。天明時分,隊伍出發。桑情指派熟悉附近山區地形的包谷良和武維義兩名英府家將帶路,並指出應人喜等人目前可能藏匿的幾處地點。隊伍出發後,這位美麗的英府未亡人笑了!殺人的方法多得很,最笨的一種,便是自己動手!   應人喜為英家姐妹引見的兩個人,是楚不空和魯大器。她們藏身的這個洞穴,地形相當隱蔽。但是,應人喜和兩姐妹心裡都很清楚,這個秘穴可以瞞過任何人,絕瞞不了那位桑情阿姨。所以,他吩咐楚、魯二人先帶英棋離去。因為桑情一旦派人搜查,他們三人的功力有限,反而可能為了要照顧他們,使他和英楓的行動受到牽制。三人很不情願的離去之後,應人喜立刻展開另一行動。他帶著英楓,趁黑繞道奔向那座天龍會秘密基地。抵達之後,他要英楓潛伏暗處,遙相呼應,自己則守候在寶石礦場的出入口附近,他的目標是那名無影鏢桑天良。他覺得這名無影鏢在天龍會身負重任,紅極一時,很可能和他的姓氏有關。如果他猜得不錯,他相信這個姓桑的,很可能是桑情那女人娘家的人!天龍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組織?總壇在哪裡?實力如何?他希望能從桑天良這個傢伙身上逼出一點眉目來!

  東方天際,慢慢泛起一片魚肚白。十多名鴿雀級的天龍弟子,開始一路笑謔著,進入礦區。最後,那名如今已升為礦區總監督的無影鏢桑天良,也一路打著飽嗝,帶著一副傲然自得的神氣,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當這位桑總監走近出入口時,忽聽岩石後有人咦了一聲道:怪了,這一大包寶石,是誰把藏在這裡的?桑天良一怔停步,揚聲喝問道:誰在後面說話?巖後那人道:是桑總監嗎?您快來看,不得了,礦內可能又出了家賊!桑天良身為總監,出了這種大紕漏,當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想也沒多想一下,轉身便向岩石後走去。岩石後面,是一名穿著燕級弟子服裝的漢子,正彎腰在檢視著地上的一堆什麼東西。桑天良快步走了過去道:一共藏了多少?那漢子緩緩直腰轉身道:足足這個數兒!桑天良目光移向那漢子伸出來的五根手指頭。   很多人都有這種壞習慣,提到數目字,不肯乾乾脆脆的一口說出來,偏要神秘兮兮的以手指比劃,好像非這樣就不足以顯示這個數字的重要性。而這名燕組弟子的習慣更壞。他右手五根指頭伸出之後,只那麼微微一晃,便像受驚的扁魚的一般,突然從他自己的胸前迅速的游了開去。游上了桑天良的小腹。桑天良一聲哎喲,立即像鞠躬似的彎下了腰。叭!叭!那漢子左右開弓,又狠狠摑了他兩個大耳光,才出指如風,點上了他後頸的提衝穴。桑天良吃足了苦頭,才認出這個冒充燕級弟子的人是誰。他兩頰被打得火辣辣的,心頭卻涼了一大截。應人喜微笑道:還記得前幾天你打我那一巴掌嗎?這是小喜子放債的規矩,連本帶利,加一倍!桑天良自知難逃一死,很想開口罵個痛快。可是,提衝穴被點,脖子僵硬,聲帶受到壓迫,想罵也罵不出口。應人喜笑了笑,道:這幾天你接了礦場總監的肥缺,一定相當辛苦,咱們換個地方聊聊怎麼樣?   他們換的地方,是離礦區大約十多里的一處小山坳子。應人喜吩咐英楓撿拾枯樹枝生起一堆火。火是為桑天良生的。隆冬季節,滴水成冰。尤其在這種荒山野嶺中,寒風更如利刃針芒,砭骨難受。對一個穴道受制的人來說,由於血脈不暢,是很容易凍壞了的。桑天良這廝雖然是個令人髮指的大惡棍,但如今卻成了他們的寶貝。在這個傢伙拒絕招供之前,他沒有理由激怒這個傢伙或是引起這個傢伙的反感。英楓隨身帶著一個革囊,是楚不空贈送給她們的。它裡面裝滿了一些荒野求生最需要的小物件,甚至還包括了一葫蘆上等烈酒。他們的運氣不錯,英楓撿拾薪材時,居然於無意中獵獲了一頭蟄伏中的肥大灰兔。應人喜改點了桑天良的四肢穴道,而活開了他原先被點的頸部穴道。火堆鐵條上的兔肉已發出誘人的香氣,英楓正從罐子裡倒出一小撮食鹽。   應人喜道:桑大護法能不能回答我幾個問題?桑天良默不做聲。應人喜道:你想充好漢?桑天良仍不開口。應人喜轉向對英楓道:把那把小劍給我,我想弄點烤肉嘗嘗。英楓道:稍微等一下,待全部烤透了,我會把最香嫩的腿肉切給你。應人喜笑道:我要吃的不是兔子肉。英楓突然一楞道:這裡只有一隻兔子,不吃兔肉吃什麼?應人喜笑道:人肉。英楓這才弄懂了應人喜的意思。她雖然出身武林世家,一身家傳絕學不讓當今一流高手,但對這種以酷逼供的場面,似乎一時還無法適應。不過,她曉得這並不是應人喜的天性殘忍,而是面對一個像桑天良這樣的大惡棍,要想達到目的,實在別無其他溫和手段。所以,她只是皺了一下眉頭,仍將那把短劍遞給了應人喜。   桑天良臉色大變。他知道這個多事的小喜子是個說得到就做得到的人。只是,為了他在天龍會的特殊地位,他實在不能被別人嚇唬兩句,就乖乖的招出會中全部秘密。應人喜見桑天良依然一聲不響,不禁點頭道:好!有種。只要你桑老大能夠一路熬到底,我小喜子將來一定替你豎個硬漢牌位!他緩緩走過去,雪的一聲,以劍尖挑破桑天良的褲腳。接著,劍尖一沉,如同切豆腐般,從桑天良腿肚上割下了一小片肉。桑天良臉孔慘白,冷汗直冒,疼得差點昏了過去。血水由血珠匯成一股血流,很快的便將地面染紅一大片。應人喜竟然以劍尖挑著那片腿肉,真的送上了火堆。他真的吃得下這塊肉?這當然只是一種姿態。他主要的用意,只不過是想桑天良聽聽自己皮肉在火上膾炙時所發出的那種滋滋之聲而已!人肉實在不是一種好肉食。   兩寸多長的一片肉,經火一烤,立即捲縮成焦黃的一小團。英楓差點嘔了出來。應人喜拿起來嗅嗅,搖頭道:這一塊氣味欠佳,得換一塊才行。於是,他甩掉這塊肉,又挑開桑天良的衣袖,刷的一聲,重新割下一塊臂肉。這次,他不待火烤,便推稱這塊肉割得不夠方正,再度一甩了之。就在應人喜打量著第三次該向什麼部位下手時,桑天良熬不住了。我說。桑天良身軀顫抖,聲音也有點顫抖:你要問什麼?快問吧!桑情那女人是你的什麼人?堂侄女。嫁給英大俠為填房,是誰做的主?她自己。因為她看中了英大俠的人品?不是。是什麼?英家的武學,以及快活林和寶石礦場這一大片山區。   原來這座礦場早就被發現了?是的。發現多久?十多年。而英大俠當時卻對這座礦場一無所知?就算知道,也絕不會過問,你們應該清楚那位英大俠的為人。那時天龍會已經成立了沒有?已經成立了。會主就是你們這位堂侄女?不是。是誰?她父親。你的堂兄?是的,九疑七星棍桑如海!這名字我聽說過,在過去的湖廣道上,他算得上一號人物。她的會主身份,是最近才承接下來的?五年前。這種首領地位,可以父女相傳?她有擔當會主的條件。因為她的武功高,心機深沉,手段狠辣,而且又是前任會主的女兒?還有便是她有保護這座寶礦的能力。就為了保護這座寶礦,她才想到成立一座快活林,以便控制目前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必要時則加以無情剪除。正是這個意思。   這樣說來,她當年毒害英大俠,豈非根本與男女姦情無關?這種事絕不可能涉及男女姦情。為什麼?她對男人向無興趣。對任何男人都一樣?是的。應人喜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好狠的女人!這女人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她為了爭取他的同情,竟不惜自污名節,捏造了那段跟書僮有染的故事。若換了別的女人,誰能辦得到?他見桑天良傷處流血不止,示意英楓過去替他上了一點刀創藥。等血止住了,才接下去問道:天龍會總壇,設在什麼地方?桃源。那就在這附近不遠?是的。總壇獅象級的護法總共有多少?二十多位。這些獅象級的護法,武功如何?都跟寒山老魔差不多。其中有沒有比較特殊的人物?無影鏢桑天良的語氣和氣神都已漸漸回復正常。他顯然打定了主意他洩漏的秘密太多了,天龍會已容他不得,倒不如盡情和盤說出,換取眼前的平安來得合算。所以,他幾乎毫無保留,有問必答。他對應人喜後面這個問題,尤其顯得慎重。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對應人喜相當重要,如果他想有一線活命的希望他首先就必須要使應人喜對他的回答完全感到滿意!   他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有一個,但這人並不是獅象級的護法。他在天龍會中是什麼身份?金虎護法。應人喜頗感意外道:厲害人物反而出現在較獅象護法身份為低的金虎護法中?桑天良點頭道:是的。這人叫什麼名字?西門美玉。是個女的?外號冷血花狐。多大年紀?雙十左右。應人喜不覺又是一愣道:這樣年輕?桑天良點頭道:是的,這也許正是會主不便將她一下提升為獅象級護法的原因。應人喜道:你說這位冷血花狐是個厲害人物,她厲害在什麼地方?桑天良道:大致說來她幾乎俱備了做會主的各項優越條件,而她最厲害的一手,則是她那雙眼睛。她那雙眼睛怎麼樣?據說她跟敵人交手時,對方只接觸到她的那雙眼光,便會不由自主的感到迷亂,很多人都弄不清這究竟是一種什麼功夫?   應人喜點點頭,沒有開口。他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功夫。媚功!嚴格說起來,桑情的一雙眼睛,實際上也具有這種魅力。只是後者由於環境和生活習慣使然,長久未在這方面加強發揮,因而漸漸減低了它的影響力而已!對於很多男人來說,這的確是一種可怕功夫。兩名高手交手時,別說意亂神迷,只要稍稍分點心,後果就不堪想像了!以後遇上那位冷血花狐,他這個小喜子的定力,是不是過得了這一關?應人喜又想了想,道:天龍會總壇在桃源什麼地方?桑天良道:桃源武陵溪,一座長滿了桑樹的山谷裡。防守嚴不嚴?很嚴。由這兒採取的紅寶石,都先運往桃源總壇收藏?是的。應人喜突然伸手一拍。桑天良一哼倒地!應人喜道:依你仁兄過去的劣跡,這世上實在容你不得。但看在你剛才有問必答的情份上,如果最後還是要了你的命,又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如今,我只讓你稍微吃點苦頭,廢掉你一身武功,你仁兄應該感到滿意了。   由春雷大俠焦一刀率領的一支勁旅,依照桑情的提示,最後果然找到了應人喜等人一度存身的那座石穴。只是,當他們抵達時,業已人去穴空!每個人都為這次勞而無功大感失望。只有桑情例外。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心裡清楚,應人喜這個多事的小喜子,絕不會攜美遠遁,自此不再多事,她只需張開羅網,這小子遲早會自動飛了進來。所以,紅寶石礦照常開工,快活林也恢復往日的平靜。這期間只便宜了一個春雷大俠焦一刀,他本是桑情第二個下手的對象。但由於形勢發生變化,他已由一個討厭的人物而變成一個可以利用的人物,也因而暫時逃過一死!   無影鏢桑天良突然失蹤不見,無論對天龍會或桑情個人,都是個極大的震撼。因為這名無影鏢在天龍會中身份特殊,年資又高,雖然只是一名金虎護法,卻比一般獅象級的護法握有更大的權力,知悉更多的秘密!他的生死,並沒有多少人關心。大家關心的是:他會不會落進應人喜的手裡?會不會熬刑不過而供出天龍會的種種秘密。所以,這幾天桑情心情極為緊張。她除了以鴿書催促總壇那位具有一身上乘武功和媚功的金虎護法西門美玉火速前來天龍秘密基地報到,以及吩咐寒山老魔全力加強礦場的戒備之外,並下令暫時停止將寶石運往桃源總壇。因為遇上了應人喜和英楓、英棋這種心機靈巧的小兒女,從基地出發的運寶人員,無疑是一種最好的指引,若是因而洩漏了總壇的所在地,問題就嚴重了。她這重預防措施,不能說不完善。只可惜有一件事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那位沒出息的堂叔無影鏢桑天良,已因熬刑不過,而招供了天龍會的全部機密!   隆冬,大雪紛飛,鳥獸絕跡。桃源萬桑山中一片岑寂。辰牌時分,天龍會總壇宏偉的堡門前忽然出現兩人。這兩個人,只有一個人是走路來的。另一人則像行李捲兒似的扛在走路的人肩頭上。守門的兩名鴿級弟子看清來人面目之後,立即恭恭敬敬的挺腰垂手,雙雙朗聲道:桑護法好!被喊的桑護法,正是無影鏢桑天良!當然不是正牌的桑天良,應人喜沒有想到英楓對易容術居然也有一手,這險中弄險的主意,則是小英棋想出來的。小英棋這個主意,英楓十分反對。因為這樣做實在太危險,她不希望應人喜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但是,應人喜、楚不空、魯大器等三個大男人則熱烈支援,認為這是一著絕妙好計。三人認為這個計劃中冒的風險並不大,桑天良只是失蹤,並非死亡,天龍會秘密基地方面顯然沒有將這件事立即通知總壇的必要。萬一那位無影鏢只是為了追蹤一名可疑的敵人,最後又回來了怎麼辦?難道還要新更正通知一次?如今,事實證明,英楓的顧慮,顯然是多餘的。天龍總壇這邊,無疑尚未獲悉桑天良失蹤的消息!   應人喜朝那兩名鴿級弟子點點頭,完全一副桑天良平日對待下級弟子的傲岸架勢。不過,新的問題馬上就來了。這座天龍會總壇他是第一次進踏入,裡面的各級護法一個也不認識,光相貌相似,是不夠的。他要想個什麼辦法來應付才不致露出馬腳?應人喜一邊轉著念頭,一邊向堡門中走去。他以凝氣傳音方式向肩上偽裝穴道被點的魯大器道:大少爺,幫我想想辦法,我這裡沒來過,連往哪裡走,都弄不清楚魯大器輕聲笑道:有本少爺在,你儘管放心好了。別說廢話!找值壇護法。好主意!應人喜拍拍他的屁股,笑道:從小到大,今天總算說出了一句聰明話。魯大器吐了他一口口水,瞪眼道:你再說一句看看!應人喜笑道:不敢!   走完甬道,是一片積雪的廣場。一名高大的鷹級弟子,正從遠處一座宮殿式的大樓中走了出來。應人喜目光一掃,立即改向那座大樓走去。那名鷹級弟子走近後,臉露驚訝之色道:桑護座回來了!應人喜冷漠地道:這個月的值總護法是哪一位?那弟子道:是金象柳老護法。應人喜道:他如今人在哪裡?那弟子道:好像和張老護法等人正在後山查點寶庫。應人喜不禁暗道一聲:好極了!他又向那弟子道:你現在要去哪裡?藏珠樓。幹什麼?公孫護法想叫金花姐妹去盤龍廳陪他老人家喝酒。應人喜暗哼:奶奶的,到處一個樣,桑情那女人就全靠酒色來籠絡這批武林中的敗類!先跟本座去見柳老護法!他知道以桑天良的特殊身份,無法專橫:這小子重得像條死豬,替我換換手!他將肩上的魯大器交給那名弟子,這也是他要那名弟子帶路的藉口。魯大器一雙眼睛瞪得好像田螺,他顯然很不欣賞死豬這個形容詞。應人喜偷偷的擠了一下眼睛,意思像說:要不要再吐一口口水?魯大器咬咬牙齒,立刻閉上眼皮。   後山,警戒森嚴,是天龍總壇的禁地。平常時候,除非奉有特殊任務,虎豹以下各級弟子,一經進入,格殺勿論!今天這名鷹級弟子雖然是一名金虎護法帶進來的,臉上仍現出不安之色。但應人喜不肯放他走,因為他分不出誰是值壇的金象柳老護法,以及誰是另外的那名張老護法。寶庫設在一片葫蘆形的谷地中。照面石壁上,是一道以機鈕控制的青石庫門,庫房深藏在山腹之內。寶庫兩旁,遙遙站立著兩名豹級護法,看樣子似是值班的守備人員。青石庫門前面,三名高矮不同的黃衣老者正在低聲交談。應人喜只知這三名老者之中,一人是總壇本月當值的金象柳老護法,一人是張老護法。至於三人中誰是柳老護法,誰是張老護法,他根本認不出來,當然更弄不清另外一名老者是何身份。因為兩下裡距離已不遠,應人喜故意放緩腳步,扭頭朝那名鷹級弟子揚了揚下巴道:他們三個站在一起,你看柳老護法的身材瞧上去是不是有點怪怪的?那名鷹級弟子愣了一下,迅即陪笑臉道:是啊!十幾位老護法中,恐怕就數我們這位柳老護法最矮了。好!解決了一個。三人中身材最矮的那個老傢伙,就是柳老護法!   你不是說,今天查庫的只有柳老護法和張老護法兩個人麼?卑屬當時沒留意到還有一位歐陽老護法,所以沒提,歐陽老護法可能是後來趕到的。好!三人中另一個老傢伙是歐陽老護法!但是,歐陽老護法和張老護法又怎麼分辨呢?柳老護法跟他們在談些什麼?談得那麼起勁?大概是談西門護法被調去天龍基地的事情吧?歐陽老護法只要一談起他那位乾女兒,就眉飛色舞的,沒完沒了,比幹什麼都帶勁。好!全部解決了。跟柳老護法談話的胖老者是歐陽護法,另一個高高瘦瘦的老傢伙,當然就是張老護法了!另外,槓上開花加一番,他同時還多知道了一件事,冷血花狐西門美玉是歐陽老護法的乾女兒。魯大器在那名鷹級弟子肩頭上,偷偷睜開一隻眼睛,視線像錐子似的,在應人喜臉上狠狠刺了一下。那意思像說:幸虧碰上這個沒有心機的傢伙,才被你順利套出話頭,不然你瞧多危險!應人喜微微一笑,並向庫門那邊飛了一眼,意思表示:寶庫在那一邊,記清路線,今晚就瞧你魯大少爺的了!   庫門前,三位高級護法一齊轉身,歐陽老護法道:桑老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應人喜道:剛到不久。柳老護法指著那名鷹級弟子肩上的魯大器問道:這小子是誰?應人喜道:是會主命令押回總壇,須嚴加看管的一名重要人質。柳老護法道:人質?應人喜道:這小子據說叫什麼無門少爺,是應人喜那小子的表弟。應人喜那小子損了我們不少人手,目前已經逃離快活林,結果這小子卻被我們逮住了。會主說他們表兄弟倆感情不錯,將來可作為釣應人喜那小子上鉤的香餌。張老護法道:今天天氣太冷了,叫鷹八郎把這小子送入大牢關起來,咱們到盤龍廳聽曲子喝酒去!應人喜道:不行,這小子太重要了,必須單獨囚禁,派專人看守。柳老護法道:那就送去後山死牢好了。應人喜道:行,不過也不能叫這小子吃太多的苦頭,死餌總不及活餌好。柳老護法道:你看叫誰看守比較妥當?   無影鏢桑天良在天龍會中的身份果然與眾不同,他雖然只是一名金虎護法,但這些獅象級的高等護法,卻顯然都沒有將他當作一名低等護法看待。從柳老護法此刻的語氣便可以看得出來,如果碰上較為重要的事情,他這位金虎護法的意見顯然才是最具有決定性的意見。叫誰看守魯大器比較妥當呢?應人喜對這座天龍會總壇完全陌生,根本就無法提供任何意見。如果他願意表現得謙虛一點,他大可以再把這個問題輕描淡寫的推回去,由三個老傢伙自行決定。但是,他不能放棄這項決定人選的權力。因為他必須考慮到魯大器的安全。魯大器這位無門少爺,最大的本領是對付各種門鎖,輕功也馬馬虎虎的說得過去,至於談到其他方面的武功,則恐怕連天龍會中的一名豹級護法的資格都夠不上。他口頭上說什麼嚴加看管,那只是一種官腔。倘若真的派出一名高明角色,將魯大器看得死死的,那豈不弄巧成拙,作繭自縛?所以,應人喜決定就地取材。他朝那名鷹級弟子望了一眼,點點頭道:鷹八郎一向精幹穩重,辦事比較靠得住,這件差使就交給鷹八郎好了!   盤龍廳外觀雄偉恢宏,廳內佈置富麗堂皇,即王侯之家,亦屬罕見。只是這座大廳雖以盤龍為名,卻到處看不出也找不出一絲龍的影子。沒有龍,只有蟲。酒蟲!飯蟲!煙蟲!淫蟲!大廳中央生著一個大火爐,隨時可以烤火、燙酒、熱茶。所有的傢俱,均為玉骨檀木製成,不僅堅實美觀,而且還時時散發著一股幽幽的醉人香氣。大廳四周分隔了很多錦幔低垂的小套房,每個房間裡都有墊了厚獸皮的煙榻。煙榻,當然也可以隨時改為臥榻。所以,只要一走進這樣一座大廳,吃飯、喝酒、抽大煙,以及跟姑娘搞七捻三,這裡的設備一應俱全,舒服得叫你一走進去就不想再走出來。外面即使冷得呵氣成冰,這裡也永遠溫暖得有如春天。   應人喜為了擔心露出馬腳,始終緊跟著那位對他顯得特別親切的張老護法,別人朝他點頭招呼,他就也點頭還禮。非萬不得已,他的一雙眼光絕不任意四下瞄掃,他怕接觸到無法處理的眼光。除了跟別人一樣開懷吃喝之外,遇上那些騷婆娘過來兜搭,他也像別人那樣摟摟抱抱,上下其手,娛樂一番。他知道不管多高明的易容術,也不可能將一個人完全改變成另外一個人。但只有碰上老朋友或是有心人,破綻馬上就會暴露出來。只要熬到天黑,他就用不著擔心了。這是他的如意算盤。一個人只有在不如意時才會打如意算盤,而打如意算盤的結果,經常總是不如意的時候居多。當天色快黑下來的時候,應人喜突然遇上了一個驚險的場面。   一個猴頭猴腦,目光機警陰險的藍衣漢子,忽然從大廳外面,帶著滿身雪花,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因為這漢子穿的不是規定的服裝,應人喜看不出這漢子的身份。那漢子剛趕完一段長路,迫切的需要一壺熱酒驅寒取暖。所以,他一進大廳,便朝那個大火爐走去。他沒有跟別人打招呼,也沒有別人跟他打招呼。應人喜以為這廝只是一名鷹燕級弟子,所以當時也就沒將這漢子的突然出現放在心上。不料這漢子連灌了幾大口老酒之後,一扭頭便看到了應人喜。啊哈,好傢伙,你他媽的,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應人喜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沉。兩個老朋友見了面,如果以這種方式開場白,兩人之間的交情,自是不問可知。而應人喜這邊,完全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個漢子的職等,不知道這個傢伙的姓名,當然更不知道要怎樣接腔才顯得出他們的交情來。也回對方一聲你他媽的?也稱對方傢伙?不妥當!兩個人交情好是一回事,並不一定因為交情好,習性就完全相同,千萬不能一開口就引起對方的疑心。   應人喜微笑。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語音是一種意思表示。微笑也一樣。以微笑來回答別人的問題,有時候也許並不完全恰當,但卻很少會引起對方的誤會和反感。藍衣漢子果然沒有在意,捧著酒壺走過來,又嘻開了一口大黃牙,瞇起眼縫道:這次回來,一路上玩了幾個?應人喜臉上繼續保持笑容,心底下則暗暗發毛。因為他一下子沒能聽懂對方這兩句話的意思。一路上玩了幾個?玩什麼玩了幾個?啊!他曉得了。該死的女人!藍衣漢子見他遲遲不答,又灌了一大口酒,兩眼瞪著他,臉上的笑意漸被一股迷惑之色所取代。喂!你他媽的是怎麼回事?以前你他媽的一回來就吹個不停,說你功夫多好,雖然是霸王硬上弓,照樣把對方搞得死去活來,喊爹喊娘的。這次怎麼忽然變了啞巴?應人喜微笑道:這次該你先說!他已經無法不再開口,他希望這句話回答得沒有毛病。   結果,他的希望沒有落空。這句話果然沒有毛病。不僅沒有毛病,它顯然還同時治好了藍衣漢子的一項毛病。它治好了藍衣漢子的疑心病。我說我就先說。藍衣漢子大樂:這次我去醴陵,抵達後第一天晚上,就被我瞄上一個小丫頭片子,結果,喝嚇,奶奶個熊,真是舒服得他媽的底下,接著是一大篇滿是髒話,不堪入耳的描述。到這時候,應人喜才完全明白,原來這些天龍會高等護法,不僅在總壇分壇恣意淫樂,一旦因事出門,竟還不惜傚法採花賊,以強姦民女為一大樂事!他如果早知道這一點,天龍會護法的數字,一定沒有現在這樣多。藍衣漢子說完他的得意傑作,一大壺酒,也喝完了。按照約定,接著該輪到應人喜了。應人喜拿什麼來交差?當藍衣漢子催促了一下之後,應人喜忽然站了起來,朝對方擠擠眼睛道:走,去藏珠樓去,我們邊走邊談。藍衣漢子哈哈大笑道:火氣又冒上來了,是不是?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應人喜跟藍衣漢子相偕走出盤龍大廳。遼闊的廣場上,已舖上兩三寸厚的乾雪,放眼望去,一片銀白。今夜風很大,也很冷。除了前谷堡樓上偶爾透出一絲迷濛的燈光外,整座天龍總壇沉寂得像一座大墳場。藍衣漢子縮著脖子,埋怨道:你他媽的想宰哪一個,派人去叫來就是了,一路吹風過去,等到了藏珠樓,看你還雄得起來才怪!應人喜不答,仰臉望望天空道:現在大概什麼時候了?藍衣漢子道:你問這個幹什麼?應人喜道:我跟一個朋友訂了約會,約定起更之後在盤龍大廳後面見面。藍衣漢子道:跟誰?應人喜道:一個你不認識的人。藍衣漢子大為詫異道:你將一個外人約來總壇重地見面,會主曉得了如何得了?應人喜道:沒有關係。藍衣漢子道:怎麼沒有關係?應人喜道:因為沒有人會說出去,她不會知道的。   藍衣漢子道:你既然跟別人訂了約會,不是要去藏珠樓,為什麼要把我喊出來?應人喜道:你不是也有個約會嗎?藍衣漢子一怔道:我跟誰訂了約會?應人喜微微一笑道:閻老王!他這三個字一出口,右拳也跟著朝藍衣漢子心窩穿搗過去。蓬!簡單的招式,要命的部位。藍衣漢子一哈腰,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就像一團爛泥似的軟癱下去。應人喜很遺憾始終未能弄請這漢子的姓名和職等。不過他倒是很感激這漢子給了他一個離開盤龍大廳的藉口。他跟藍衣漢子說的不是假話,他的確是跟一個人訂了約會。跟他約會的人,就是楚不空。約定見面的時間已到了。楚不空來了沒有?應人喜游目四顧,很快的便發現盤龍大廳右側陰影中,一個人正在朝他不斷揮手。應人喜目光銳利,馬上認出揮手的正是楚不空!   兩人會合之後,應人喜道:你來了多久?楚不空笑道:天一黑我就摸進來了,這裡的戒備真差勁。應人喜道:東西準備齊了沒有?楚不空拍拍身旁的兩個大麻袋,笑道:火硝、硫磺、松香、桐油,應有盡有,像這種大廳,燒起來保證過癮之至!應人喜道:你有沒有先察看一下,這座大廳除正門而外,共有幾處出口?楚不空道:兩處,都堵死了!應人喜道:好!咱們就開始動手吧!一聲轟隆巨響,整座盤龍大廳,頓為一股烈焰所吞噬。一片火海中的盤龍大廳,如今是一副什麼景況,那是不難想像得到了。什麼柳老護法、張老護法、歐陽老護法、公孫老護法,以及其他各等各級的大小老少男女護法,如今顯已一律平等,這場大火過去之後,再老再大的護法,也只是一堆焦灰而已!這場大火,等於是江湖上的一次大掃除,相信以後的江湖上,一定會比以前乾淨得多。至少一些稍具姿色的婦女,再用不著擔心會無緣無故的失去名節!   應人喜和楚不空引發火勢之後,不再回頭,立即撲奔後山寶庫。魯大器不愧為無門少爺,果然已自死牢中脫身,此刻正守在谷口一處陰影中等待會合。因為他的專長,是對付各式各樣的機關門鎖,兩名身手不俗的豹級護法,必須等應人喜來,才有辦法解決。在應人喜來說,解決兩名天龍豹級護法,自然舉手之勞。兩名豹級護法解決之後,魯大器立即大顯身手。寶庫共計七重門戶,無不應手而開!對魯大器這種卓越的技能,應人喜固然驚訝萬分,就連楚不空這種大行家,也不禁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深藏山腹中的寶庫,是個像蜂窩般的大石穴。從天龍秘密基地運來的寶石,顯然分為很多等級。這些經過品鑒分類的寶石,就分別放置在一格格像佛龕的小石槽中。楚不空火摺子一亮,滿穴立即閃爍著一片片紅如火雲樣的耀目光彩。魯大器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的媽呀,這麼多的寶石,到底要值多少銀子?應人喜笑道:喝酒可以喝八千輩子,討老婆可以討八萬個。魯大器道:若給皇帝老兒看到了,恐怕都會從金鑾寶殿上跳下來。楚不空笑道:所以,為了這批寶物   應人喜笑道:所以,為了這批寶物而謀害親夫,就一點也不值得驚奇了。魯大器道:這麼多寶石,就拿擔子挑,也得挑上幾十大擔,我們如何運走?又運到什麼地方去?應人喜道:至少得先搬離這座山谷。魯大器道:拿什麼東西搬?應人喜道:我想這座總壇中一定可以找到幾輛馬車或騾車。魯大器道:幾輛車子就搬得完?應人喜道:不一定非全部搬完不可,選上等的裝上兩車,也就儘夠了。魯大器道:搬去什麼地方?應人喜道:先搬去我們落腳的地方,然後聯絡無情刀客呂六奇,或是丐幫金杖老七等人,分批攜往京師接洽顧主。魯大器道:換成銀子以後如何處置?應人喜道:碰上你這頭驢子,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你大少爺難道一點也不知道,每年這個時候,要餓死多少人,要凍死多少人?魯大器道:我當然知道。應人喜道: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問?魯大器嘻嘻一笑道:不過是想逗你生生氣而已!   桃源萬桑谷,又恢復一片死寂。盤龍大廳已化為一堆瓦礫。葬身火海的,大部份是獅象級的高等護法。當大廳這邊烈焰沖天,火勢染紅了整座萬桑谷時,一些鷹燕級的弟子,以及藏珠樓的幾十名娘們,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那股令人怵目驚心的火勢,使他們預感情況不妙,於是紛紛卷帶細軟,倉惶覓路逃命。天亮之後不久,從東南方陸續飛來三隻信鴿。可是,盤龍大廳不見了,大雪掩蓋了一切,這些信鴿找不到它們熟悉的窩巢和哨音,在天空中迴旋轉了一陣子,終又振翅悵然而去。沒有人知道這些信鴿帶來的是什麼命令或消息,也沒有人知道它們又飛去了什麼地方。正像沒有人知道那些逃離萬桑谷的鷹燕級弟子和娘們去了什麼地方一樣。   泉水的溫度恰到好處。桑情浸泡在溫泉中。常春園中得天獨厚的溫泉,是她冬天的良伴。她始終捨不得放棄這座快活林,這股天然的溫泉,便是重要原因之一。這位具有多種身份的英府未亡人,經過溫泉一陣浸泡,煩躁不安之感便慢慢消失。她那張俏麗的臉蛋兒上,這時忽然泛起一片紅暈。原來她偶爾低下頭去,忽然於無意中從清澈的水池裡,看到了自己白玉般的胴體,尤其那雙修長美好的腿,更帶給她一種說不出的激盪。她顯然連自己都承受不了這雙美腿的誘惑。她慢慢曲起嬌軀,雙腿高舉,讓足趾浮上水面,雙手緩緩撫摸,沿足踝骨而上。然後,她又改變了一個臥姿,一隻右手同時在身體上某一部位停留下來,作按摩式的活動。她的面孔更紅了,眼波如絲,微微喘息,全身似乎漸漸進入一種痙攣狀態。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右手動作的速度和氣力,一面發出斷續的呻吟。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在長長一聲近似嘆息的輕吁中完全放鬆自己。她閉上眼,輕喘著,陶醉在一種狀若癱瘓的感受之中。   沒有任何男人能帶給她這種美妙的感受。只有她自己。這已是兩天來的第三次,她知道這不是一種正常的現象。但她無法克制,每當她心情煩躁時,她差不多就會想到這件事。她已忘記這種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她只記得,打從那時候起,她就開始對男人產生一種憎惡感。她知道經常都有很多男人想打她的主意,包括天龍會的一些護法在內。雖然她覺得這些臭男人不自量力得可笑,但她一時都應付得很巧妙。她從不對任何一個存有非分之想的男人輕易假以顏色,但她也不會讓你感到完全絕望。她會永遠讓你覺得你表現得還不夠,只要你有恆心,繼續對她忠心耿耿,有一天你會如願的。這是很多女首領統御部屬的主要手段之一,而她則比別人做得更好。   她一絲不掛,慢慢的從水池裡走上來,站去一面大銅鏡前緩緩轉動腰肢,又前後左右察看了幾遍,這才帶著滿足的神色和心情,抹乾身子,穿上衣服。現在是她開始處理公務的時候了。小院子裡站著兩個大女孩。這兩個女孩說大也不太大,正是那種剛懂人事,勉勉強強可以扶上花轎的年齡。院子裡沒有花轎。只有鴿籠。一個女孩在撒玉米,十幾隻灰羽紅睛健鴿,移著小碎步,一步一點頭,正啄食得津津有味。另一女孩則在仰臉望著天空。大雪已停。天空明淨。這女孩雙眉緊緊皺在一起,好像不明白何以到這時候還不見一隻信鴿出現?桑情披著一件紫絨斗篷,緩緩步下台階。桃源方面的信鴿飛回來幾隻?仰臉望天的少女搖頭。一隻也沒有!   桑情一張本來還帶著一片淡淡紅暈的臉蛋兒上,頓時籠上寒霜。我看萬桑谷那批老傢伙大概是樂昏了,昨天傍晚就該到達的信鴿,居然耽擱這麼久,還不見飛回來,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那女孩突然歡呼道:回來了!回來了!娘娘,您瞧。一隻信鴿束羽落地。那女孩急忙上前取下鴿足上的套環,欣然呈交桑情。桑情展開小紙卷,目光所及,臉色不禁又是一變。西門護法已到,唯桃源方面音訊杳然,不知是否發生變故?冷呈。原來是天龍基地寒山老魔冷若冰的報告!桑情抬頭冷冷道:你們兩個收拾一下,陪娘娘前往寶石谷。   由快活林前往寶石谷,共有三種走法。桑情主婢走的是捷徑。這一條路只有另外兩條路一半多一點點的路程,但極為崎嶇難行。如果沒有一身上乘輕功,隨時都有失足萬丈深谷的危險。因為這條捷徑十分荒僻,看上去幾乎無路可循。所以桑情以往悄悄離開快活林,一直都能瞞過英楓英棋兩姐妹。如今風雪雖已停止,但由於一片銀白,這條捷徑也就顯得更為艱困難行。主婢三人越過一座山頭,下面是一條蜿蜒的溪澗。澗水很淺,水中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這些石頭就是路。一路踏石涉水而行,只須頓飯工夫,便可抵達寶石谷後山。如果不是走過這條路的人,誰會想到這種走法?斷魂槍言五斤當然沒有想到。當他站在山頂遠,望到下面主婢三人這種怪異的行徑之際,這位快活林的貴賓幾乎瞧呆了。   咦!那不是桑總管跟內宮金菊、玉春兩個丫頭麼?他差點喊了出來:為什麼好好的山路不走,偏要跑到溪澗中去?她們這麼急急忙忙的,要去哪裡?言五斤不是個好奇的人。此刻的桑情主僕換上另外三個人,相信他絕沒有多看一眼的興趣。正因為如今帶頭涉水疾行的人是快活林女總管桑情,情形就不一樣了。他對這位美麗的女總管,也是個有心人。只是,他比別人聰明。他知道桑情這女人不是個肯隨便大開方便之門的女人,要想讓她這一類的女人就範,必須等待一個特殊的機緣。說得更明白一點,也就是必須參雜一點利害關係進去,在對方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才有成其好事的可能!如今這個機會是不是已經找上了他?這位斷魂槍突然感到一股說不出的興奮。橫豎閒著也是閒著,他何不盯下去看看?   中午時分,桑情召集天龍秘密基地豹級以上護法舉行會議。因為她相信寒山老魔的猜測,天龍總壇可能出了事故!會議結果決定採取三項行動。一,派專人快馬持會主金龍令符及信鴿,馳赴總壇查詢詳情,抵達後立即以信鴿回報;如屬內部人事不穩,則以金龍令符授權金獅歐陽老護法或公孫老護法按會規從嚴處理,不分職等,一律格殺!二,抽調長沙、湘陰、江陵等三處分壇象級分壇主前來天龍基地,加強基地的防衛力量。分壇主職務,暫由虎級副分壇主代理。三,由會主本人返回快活林,就現存之三十位貴賓中,選定對象,設法遊說,邀請對方加入天龍會。   同一天,同一時間,快活林中也起了一場大騷動。斷魂槍言五斤喘著氣跑進竹林大廳,告訴十人行動小組:他已經發現應人喜那小子的藏身的地方!這是個了不得的大消息,也是個令人興奮的消息。最興奮的人是春雷大俠焦一刀。他催促眾人立即出發,幾乎一刻也等待不得。眾人匆匆整裝,不到一盞熱茶工夫,這支殺氣騰騰的精銳之師,便浩浩蕩蕩的出了快活林。帶頭領路的人,當然就是那位發現此一秘密的斷魂槍言五斤。斷魂槍言五斤究竟要將這支隊伍帶去哪裡?他真的發現了應人喜的藏身之處?事實上這根本是個漫天大謊!他跟蹤桑情主婢,最後發現的,並不是什麼應人喜的藏身之處,而是那座紅寶石礦!他如今要帶眾人去的地方,就是這座礦場!他並不知道這座寶礦是天龍基地的一部份,當然也不清楚桑情的天龍會主身份。因為當他發現這座礦場時,桑情主婢早已消失不見,當時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追錯了方向?但當他弄清楚這是一座寶石礦場時,一切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了解這座礦場的價值!他知道一個人只要跟這種礦場沾上了邊,便等於闖進了一座一生吃喝不盡的金庫。   那麼,這是他個人發現的大秘密,他又為什麼要將春雷大俠等人帶來這裡呢?他藏身暗處,從那些鷹燕級天龍弟子的行動上,斷定擁有這座礦場的主人,絕非易與之輩,他犯不著沒吃到羊肉,先惹一身羶氣。他將眾人引來,便是為了想藉大家的力量,為他探虛實,為他開路!他可以堅稱他親眼看到應人喜閃進了這座礦場,以春雷大俠焦一刀的毛躁,以黃山一奇古二呆的頑固,必定會向礦場方面嚴厲盤詰,說不定還會大起衝突。如果真的發生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正是求之不得!那時候,他一定會點火煽風,力求事態擴大。他相信礦場方面不論擁有多大勢力,也絕不是他們這十大武林高手的敵手!不先把水攪渾,如何摸魚?   翻過一道險峻的山頭,小溪澗在望。快活林的十位貴賓高手,一一沿著山腰陡坡飛身而下。斷魂槍言五斤因為這條路已經跑過一遍,駕輕就熟,領先疾奔。接著,沒有多久,一個令人意外而又尷尬的場面,突告出現。淺淺的小溪澗上,這邊十大貴賓高手,魚貫奔向那座紅寶石礦,而紅寶石礦那邊的來路上,也同時奔來三條纖巧的身形。這三條身形,不消說的,自是桑情主婢三人。兩下裡狹路相逢,不由得同時愕然止步。這是個言五斤當初設計時所遺漏了的問題。他忘了主婢三人即會從這條怪路上奔向某一處地方,依常理推斷,必然也會有仍從這條怪路上返回的快活林可能。到時候雙方萬一遇上了怎麼辦?不過,言五斤當初儘管沒有考慮到這問題,如今這個問題卻並沒有帶給他多大困擾。相反的,這種驀然不期而遇,反而激發了他的舊思緒。他突又興奮起來!他不是一直想打這個女人的主意麼?如今,擺在眼前的,豈不是一個他一直等待著的好機會!   桑情突的一呆,旋即換上一臉笑容道:諸位要去哪裡?這就是男人比不上女人的地方。她可以問大家要去哪裡,這邊十個大男人,竟沒有一人想到順口問一聲:她們主婢三人忽然在這種地方出現,又是為了什麼事?就算有人有這種想法,看來好像理所當然,如果男人如此問女人,尤其是像桑情這種俏麗迷人的女人,便會令人有一種不禮貌的感覺。人家婦道人家的私事,你幹麼要管那許多?斷魂槍言五斤不肯錯過機會,單臂一揚,約住眾人。意思像說:你們且站著別動,也別開口,讓我言某人一個人上前去跟桑情總管把這件事報告一下就可以了!因為這是他斷魂槍一個人發現的秘密,而且眾人根本不知道那是一處什麼地方,當然只有聽他的。   言五斤上前數步,以傳音方式道:言某人今天無意中發現一處很奇怪的地方,正想帶人前去看看。桑情亦以傳音方式問道:言大俠發現的,是個什麼奇怪的地方?言五斤道:一座紅寶石礦場。桑情心中一驚,暗暗罵了聲該死,表面上仍然聲色不動,接著道:這座紅寶石礦也許是別人的私人產業,有什麼好奇怪的?言五斤臉上露出奸猾的表情道:言某人告訴他們幾位,那裡也許就是應人喜那小子藏匿的地方,大家認為有此可能,都想進去搜一搜!桑情忍不住又暗暗罵了一聲該死,同時也已看出這位斷魂槍的真正居心。她深知時間已不容許她有所猶豫,她必須立刻設法將這位斷魂槍收買下來,才不至於暴露整個天龍會以及她私人的秘密。   於是,她以眼角一勾,傳音道:老實告訴你,那是家叔的產業,希望你能保密,因為他老人家不願讓別人知道他有這樣一處礦場。言五斤心花怒放,卻露出為難之狀道:這一點,恐怕桑情立即接口道:礦場裡人手不夠,很需要像言大俠這樣的人才參與經營。只要言大俠能將眾人帶回快活林,我們今晚不妨找個機會,私下好好的談一談。言五斤雙目中忽然露出一種能叫女人臉紅的曖昧之色道:這一點言某人相信可以辦得到,只是到時候言某人也許還有一點額外的要求,不知道總管會不會拒絕?桑情又以眼角勾了他一下,微嗔道:你一定要在這種地方談這種事?言五斤完全滿意了,收穫已超過他的預期,自己還有什麼話好說?於是,他做了個會意的表情,立即轉身回到原處。他告訴焦一刀等人:小子藏身的地方,桑總管也發覺到了,她們主婢三人,如今正是從那座荒谷回來。他的聲音很高,等於照會桑情:據桑總管說,小子機警得很,大概自知行藏敗露,如今又已自那座荒谷中逸去,看樣子我們是白忙一場,只有再等下一次的機會了!   春雷大俠焦一刀等人的的確確是白忙了一場。斷魂槍言五斤不是。黃昏時分。桑情果然言而有信,派來貼身丫頭之一的金菊,來請這位斷魂槍前往內宮便飯,順便談談她叔叔產業的事。可是,出人意料之外,這位斷魂槍竟然一口拒絕了!他拒絕的理由只有一個:他不習慣置身於那些錯綜複雜的地道中。而他真正的理由,則是他不習慣於自動走向死亡。尤其是那種無聲無息,不明不白,類似無故失蹤的死亡!他是快活林的資深貴賓之一。他來得早,也看得很多。他早就看出這座快活林不是太平地方,也早就覺得桑情這女人不是個太平女人。他所以遲遲不肯離開快活林的原因,除了貪圖生活的享受之外,另一原因便是他實在為這個俏麗的女人動了心。這就像河豚雖毒,照樣有人將它當作天下第一美味是同一道理。快活林先先後後發生的十多條命案,他冷眼從旁觀察,很早便獲得一個結論,儘管他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但他敢斷定這些命案的連續發生,絕不是基於一種私人的恩怨!換句話說:他懷疑這是一種有組織,有計劃的謀殺!   在沒有發現那座紅寶石礦之前,他只是有這種想法,而對事實本身一無所知。而今,他前後互相印證,終於恍然大悟。以前那些貴賓的死亡,顯然跟這座紅寶石礦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如果進一步說得更明白一點:桑情這女人無疑在這一連串命案中,擔當著一個很不尋常的角色!他雖然發現了這個重大而可怕的秘密,卻並未因而減低他對桑情這女人的興趣。他本身就是個黑道人物,而且是黑道上一個狠角。他已習慣於這種陰險詭詐的爭奪和謀殺,就像貓兒習慣了令人作嘔的魚腥味一樣。因為這本來就是黑道人物的拿手好戲。一名黑道人物若是不習慣幹這種刀尖上舔血的競爭,那他還有什麼可做的?所以,他既不排除那些寶石的誘惑,也不放棄佔有桑情這女人的慾念,他一點也不在乎這也許會為他帶來很大的危險。對大多數人來說,冒險也是一種樂趣。   所以,斷魂槍言五斤最後指定的幽會地點,是玄字八號客房。時間是二更後。玄字八號客房,原是龍棍鎮中州胡大海所住的地方。自從江南四瘟相繼遇害後,玄字六到十號客房,仍全空著。還有什麼地方比一排空屋作為襄王神女之會更理想?雖然選擇了這樣一處地點,並不一定就是安全的保證。但總比隻身進入那種螞蟻窩式的地道要叫人安心得多。他相信桑情那女人縱然毫無誠意,也不敢在這種群雄聚居的賓館區玩什麼花樣。退一萬步說,就算那女人今夜想打他的歪主意,他也願以拚死吃河豚的決心去赴這個約會。他對他那根斷魂槍極具信心,正如他對另一根槍極具信心一樣。他今夜一定要將這女人征服。無論使用哪一根槍。   金菊那丫頭來回傳話,最後終於帶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娘娘完全同意。二更。大地一片沉寂。斷魂槍言五斤倚槍坐在黑暗中。他在默默等待。他知道桑情那女人既然答應來,就一定會來。如今,他既不願往壞處想,也不敢往好處想。總之,既來之,則安之。他既已於無意中闖進了這個秘密,無論是禍是福,他都必須繼續深入。江湖黑道上有至理名言:怕死的人,往往死得更快!不怕死雖然並不保證一定不死,但至少總比怕死的人多一個撈本的機會;生死存亡,往往就決定在這微妙的一念之間。同時,他敢說,當今武林中,無論黑白兩道,還沒有一個人武功高到能在惹了他斷魂槍言五斤之後可以不付任何代價。   他沒等多久。卜。卜。輕輕兩聲指節叩門的聲音響過後,虛掩的石門緩緩開啟,一片銀白色的月光跟著溜了進來。踩在月光上的,是一雙美麗的繡花鞋。然後,月光又給慢慢的趕了出去,那雙繡花鞋則朝他這邊步步移近。斷魂槍言五斤仍然一動不動。他久坐黑暗中,目光已能適應。他看得很清楚,那女人是空著雙手一個人走進來的。從這女人先以叩門為號,以及進門後小心翼翼的步伐看來,到目前為止,事情顯然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嚴重而複雜。言大俠?這裡。她循聲轉正方向,慢慢摸過來,然後帶著一股幽幽的醉人香氣,在他身邊的床沿上坐下來。斷魂槍言五斤仍然一動不動。他不是個急色兒。雖然他生理上已起了很大的變化,一顆心也比平常跳快了幾近一倍,但是,他警告自己,絕不能因為美色當前,就忘了那些光彩奪目的寶石。他要這女人,也要寶石。如果他沉不住氣,亂了步驟,別說女人和寶石,最後能弄到一口白皮棺材躺躺,就很不錯了。   這種客房儘管建築得厚實堅密,但並非像牢房那樣密不通風。石門兩邊,開有兩道小窗戶,窗格糊的是白棉紙,從裡面可以打開,在外面則摸觸不到。白棉紙是透光的。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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