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傲爺刀

第6章 第六章 最難風雪敵人來

傲爺刀 柳殘陽 10835 2023-02-05
  背負著一雙手,黎在先站定炕前,細細端詳著管瑤仙,他的模樣間並不見得帶有曖昧或色慾,卻也絕對不會懷著好意,他只是齜開一口又白又尖的牙齒在賊笑,那副德性不禁使人一陣陣暗起雞皮疙瘩。   管瑤仙倔強的反盯著這位鬼狐,不但毫無畏縮退讓,姿態裡還透著幾分輕蔑,她似乎已打算豁出去了!   連連點著頭,黎在先終於開了腔:   管丫頭,你長得挺不賴。你可知道今天你能難保持囫圇圈身子,不曾掛彩帶紅,全是因為我的關照?   冷冷哼了哼,管瑤仙僵硬的道:   鬼也不會領你們的情,姓黎的,你關照什麼?你們留著我的命,只是為了要用我來交換那票紅貨,若是我受了傷害,你們拿人來贖貨的企圖很可能就會發生枝節,說來說去,全是為了你們自己;無影四狐,貪婪成性,手段狠絕,幾時又曾替別人設想過?

  黎在先不溫不火的笑著道:   就算你說得對吧,管丫頭,這一遭卻是料岔了,老實講,我們兄弟四個,向來上線開扒不能落空,若是勞師動眾之下白忙活一場,不但傳揚出去是個天大的笑話,也會觸了我們霉頭,往後辦事就難以順遂了,這是老規矩,只要我們動手,就必定得有收穫,所以非拿你換回紅貨不可,至於你完整與否,那是另一碼事,管丫頭,我如此體恤你,不關交易,乃是希望了卻我的一樁心願   管瑤仙咬著牙道:   少給我來這一套,我們是勢不並存的死敵,我恨不能撕你們的肉,扒你們的皮,你的什麼鬼心願與我毫不相干,你們通通下地獄去!   黎在先相當沉得住氣,依舊緩和的道:   你先別激動,管丫頭,我夤夜來此,是為了同你談一個條件,如果談得攏,非但以人贖貨的買賣可以取消,咱們之間還會化干戈為玉帛,結成另一種挺親切的關係,這樣一來,對雙方都有好處

  管瑤仙滿心疑惑,嘴角微撇:   同我談條件?黎在先,只怕你是在玩花樣吧?   黎在先用手抹了把臉,收起笑容,形色竟是少見的嚴肅。   我不必與你玩什麼花樣,管丫頭,以你目前的處境來說,乃是階下囚,俎上肉,只要我們高興,隨便怎麼擺弄你都行,犯不著繞圈子耗功夫。   管瑤仙火辣的道:   既然如此,殺剮任便,你又何須擺出這樣一副嘴臉來淨說些好聽的?根本你就不用找我談什麼條件,但憑逼迫我低頭去做不結了?   不似笑的一笑,黎在先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要同你談的事卻不能用此等法子,若是你不肯,再怎麼逼也逼不出名堂來,總要你心甘情願,方可圓滿   目光銳利的注視著黎在先,管瑤仙緊閉嘴唇,半天沒有吭聲。

  乾咳一聲,黎在先避開管瑤仙逼人的視線,略略顯得有些懊惱:   怎麼著?要不要我說出來給你合計合計?   管瑤仙冷冷的道:   我等著聽!   背著手諜踱幾步,黎在先似乎在考慮如何措詞,好一陣子之後,才沉緩的道:   管丫頭,我們老大狄清你是見過的了,你認為他人怎麼樣?   管瑤楞了愣,臉上表情隨即流露出幾分譏消:   粗暴、狂做、陰毒,而且老奸巨滑,這就是我對狄清的認識,除此之外,一概不曉!   黎在先不悅的道:   才見過一面,就驟而作此拙劣評斷,不僅膚淺,更則失之公允,管丫頭,我們老大慷慨尚義,豪邁,磊落,正是一條如假包換的英雄好漢,你從敵對立場妄加誹謗,未免過於偏頗,看人要看內在,不該以一次的行為貿下結論。

  管瑤仙漠然道:   是你要我表達對狄清的印象,否則,我提都不願提;姓狄的到底是種什麼人,和我並無干係,我只知道他是打家劫舍維生,以殺人放火為業,我亦是遭他荼毒的受害者之一,黎在先、這就夠了!   猴臉上是一陣白,一陣青,黎在先竭力抑制著自家的怒火,放慢腔調:   劫掠也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自古以來便已存在,這種行道沒有什麼不好,濟身此中,憑的是本領,靠的是膽識,投之性命頭顱加上滿腔熱血做本錢,是漢子才能幹的買賣,無影四狐吃這碗飯吃了半輩子,誰也不曾小覷了我們,天底下比強盜更要卑鄙的事情還多得很,你休要看差了!   管瑤仙重重的道:   黎在先,虧你亦是個老江湖,竟然說出這樣一派混糊黑白,顛倒是非的歪理來,你不但是荒謬,是自大,更是狂悻!土匪盜賊也能算是一種行當?本領膽識豈該用在強取豪奪上面?你們這叫弱肉強食,欺凌善良,把你們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以無辜者的鮮血來填飽你們的肚皮,抹紅你們的心肝,你們這種傷天害理的殘暴行為,遲早會遭報應很可能就是用你們的性命頭顱來做抵償!

  窗外窺探的君不悔暗中喝采,讚美不已,他在想罵得好,真叫痛快淋漓,娘的,那半掩門的娼戶可不也是自古以來便存在的行業?卻不見哪個妓女自命不凡,人前得意淪落到拿身體當本錢去混吃混喝的辰光,已經是悲上加慘,窮途未路了,如果尚不知羞愧自慚,這等還有點人性麼?窯姐與強盜一樣,拼的全是幾十斤人肉,只不過一個是拼在床上,另一個拼在刀口子上罷了。   屋裡,黎在先的嗓門提高了,有掩不住的憤怒:   得得得,管丫頭,我們立場迥異,見解自也不同,我不與你爭執這些,要不,恐怕鬧到天亮還分辯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們言歸正傳,且先把條件談妥,你如答應,是你的造化,你不答應,就走著瞧了!   管瑤仙寒春面龐道:

  我人在我裡,你還怕我不聽?   黎在先悻悻的道:   好,我們便打開窗子說亮話,什麼彎也不用兜了;管丫頭,我們老大狄清,有個嫡親的,亦是唯一的胞弟,名叫狄元,他們兄弟幼失怙恃,哥兒倆相依為命彼此幫襯著長大成人,骨肉情份深切得緊,那狄元老弟至今尚未娶妻,孤家寡人一個過得十分冷清,我們老大心裡著急,替他物色再三,卻一直未能挑到一個令他滿意的媳婦   管瑤仙老實不客氣的打斷了對方的話:   這關我什麼事?   吸了口氣,黎在先尖著嘴道:   當然與你有關我們老大看中了你,狄元老弟也看中了你,我眼下這是來呢,是來提親說媒的,你要點個頭,事情就算定了,咱們擇個黃道吉日,好好熱鬧熱鬧,將你二人配成一對兒;日後呢?飛雲鏢局和無影四狐結成親家,行道走嫖無形中加了一層保障,任是哪個碼頭旗牌的朋友也不敢亂打主意,你那老哥騰達發財的日子立時便到,至於以貨贖人的這票買賣自亦取消,兩三天后,你老哥到這裡不但不用賠本,更且多撈個現成妹婿回去

  黎在先口沫橫飛的越說越快,管瑤仙越往下聽臉色越是泛青,等姓黎的告了一個段落,管瑤仙已經氣得全身籟籟發抖,幾乎挫碎了滿口銀牙!   把管瑤仙的模樣瞧在眼裡,這位鬼狐,直覺有些不妙,他退後一步,猶自硬著頭皮問:   怎麼樣?這乃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大喜事,說是條件,實則互惠其利,你是一點虧也不吃   管瑤仙白皙的額門凸浮起暗紫色的筋絡,兩邊太陽穴不停的突突,她呼吸急促,兩眼的光芒宛如火焰:   黎在先,你是個死不要臉老混帳,狄清兄弟更是卑鄙齷齪,下流無恥,不知自己為何物!我管瑤仙雖是個平凡的女人,卻家世清白,出身乾淨,豈屑與你們這些草莽匪類有任何交往牽扯?你們以強暴手段將我擄來藉以勒財,能否逐願且不去說,竟打算以此要挾逼婚,這種心性,這種意圖,簡直狠比豺狼,惡如獅虎;黎在先,我也不妨明白告訴你,我寧可一死,亦斷不會接受你們的威迫!

  黎在先勃然大怒,厲聲道:   好個不知香臭的賤人,四爺我一番善意,以禮相待,溫言說合,你他娘答應就答應,不答應也犯不著,尖嘴利舌的辱罵於人,爺們向來高高在上,睥睨八方,豈是隨意受人刻薄得的?賤婢你如此潑辣蠻悍,還當爺們整治不了你?   一挺胸,一揚頭,管瑤仙夷然不懼的道:   隨你們要殺要剮,求一聲饒我就不算姓管,黎在先,然則即使你們凌遲了我,也不要夢想我會屈服在你們那個荒天下之大稽的意願下!   黎在先的喉結上下顫移,削腮上吊,突然囂叫起來:   你想死,姓管的賤人,爺們偏不叫你死,爺們會有千百種法子收拾你,若不將你治得服服貼貼、順順噹噹,爺們這把年紀就算白活了,我操他祖宗,第一個法子,爺們便讓狄元老弟先同你合房!

  有如晴空響起一個焦雷,震得管瑤仙身軀搖晃,兩眼暈黑,她鼻翅兒急速翕動,嘴唇抖動,連聲音都發了僵:   你你敢你們敢   嘿嘿冷笑,黎在先斜揚起那雙倒八眉:   不敢?爺們有什麼不敢?且給你來個霸王硬上弓,玩完了,再叫狄元老弟一腳把你踢開,看你敗柳殘花之身,還自命什麼清高?他娘,敬酒不吃吃罰酒,叫你一朝尋了死,墳頭上都溢著腥!   管瑤仙抖索著,臉龐歪扯,五官扭曲,雙手十指的指甲全已深深陷入掌心裡,她在痛苦的喘息,無助的呻吟,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   大步走出外,黎在先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   且等著瞧吧!   眼前的情景,活脫像在飛雲鏢局的下房裡,君不悔頭一次見著管瑤仙的時候,只不過現在角兒變了,吃氣受辱的人換成管瑤仙自己,這份委屈,可真難為了她,不認也得認啊。

  屋外又是風又雪,凍得人發慌,君不悔直打著哆嗦,他冷是冷,心裡卻有一股熱流在激升,在澎湃,想到自己是唯一可對管瑤仙施援的人,不禁有幾分興奮,幾分自傲,更有幾分陶醉,卻把即將預見的危險全忘了。於是,他不再遲疑,也不再打算引使管瑤仙來替他開窗,從棉靴筩子裡拔出一柄鏢局配發給他的匕首與老苗的那一把同式同型;將鋒刃順著窗隙對縫朝上挑,嗯,就那麼得心應手,但聽到喀的一聲落栓輕響,窗兒向內移開,一陣寒風也隨著窗隙灌入屋內!   處在悲憤絕望情緒中的管瑤仙,仍未減少她一貫的警覺,窗栓墜落,她已自惕察有異,冷風襲入,她手握腰際問鐵環相連的鐵鍊,驚然站起人影閃動下,君不悔已悄無聲息的翻身進屋。   呆呆的瞪著君不悔,一時之間,管瑤仙除了覺得來人有些面熟,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更與自己有什麼淵源。   屋裡到底是比外頭那種酷寒要溫暖得多,尤其從管瑤仙身上散發出來的縷縷香味,說不出是濃郁或是幽淡,君不悔驟然由僵冷的空氣中接觸到這等被溫熱化開的馨芳,不禁覺得骨架子酥軟,連全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擴張了,他感到微微暈眩,人便呆鳥一樣傻呵呵的定在當地。   在一剎的驚窒之後,管瑤仙迅速恢復了鎮靜,她以指比唇,示意噤聲,眼睛卻不離君不悔的面孔,以極低極低的聲音問:   你是誰?可是來救我的?你的模樣好眼熟   君不悔習慣性的塌肩哈腰,壓著嗓門道:   二小姐,我是君不悔,就是前幾天才到鏢局來幹粗活的那個君不悔,這趟走鏢,我和老苗負責推車壓槓,二小姐領在前頭,大約不曾注意   一股行將得救的熱望立刻冷卻下來,管瑤仙也同時想起了君不悔是何許人,她形色黯淡的搖了搖頭,意態消沉的道:   君不悔,你來這兒幹什麼?   君不悔忙道:   我是來搭救二小姐的!   管瑤仙覺得有點滑稽,卻實在笑不出來,她目光低垂,幽幽的道:   你是一個人來,或是我哥哥他們大夥都趕來了?   嚥了口唾沫,君不悔吶吶的道:   回二小姐的話,我一個人來的,呂鏢頭胡鏢頭他們分別想法子求救兵去啦,我擔心時間上來不及,這才獨自先上來,打算相機把二小姐救出去   管瑤仙心中略略浮起些許感動,卻低促的道:   君不悔,對你的忠誠與膽識我很欣慰,但你卻是不自量力,自尋死路,無形四狐的修為之高你是親眼目睹,連我們幾個都不是對手,栽了翻天跟頭,你又濟得什麼事?趕快給我離開,儘早設法把我哥哥他們引來,你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了!   君不悔著急的道:   但是,二小姐,但是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呀!   揮了揮手,管瑤仙風目含威,凜烈的道:   不用多說,馬上就走,萬一驚動了他們,只怕你插翅也難飛!   這兜頭的一盆冷水,澆得君不悔信心頓失,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是否具有救人的本事了,一時之間,他手足無措的道:   二二小姐,我要一走,你又怎麼辦?那姓黎的,他們打譜糟塌你啊   面頰肌肉猛的痙攣起來,管瑤仙顫抖的道:   你你全聽到了?   君不悔老老實實的道:   要不是姓黎的在房裡向二小姐胡說八道,我早就破窗進來啦,二小姐,不管眼下有什麼危險,不管我的力量夠與不夠,還是先把你救出虎口再說,稍一耽誤,我怕他們壞了你的貞操。   咬咬牙,管瑤仙絕望的道:   我走不了,他們用這堅牢的鐵環掛索著我,沒有法子破解   君不悔搓著手道:   那,那該怎麼辦呢?二小姐,連在鐵環上的鏈子拴在哪一頭?我去找找看   管瑤仙感到君不悔的想法跡近憨愣,但卻憨楞得十分可愛,十分令人安慰,她嘆了口氣,笑得好蒼白,好淒楚:   不必找了,沒有用的,君不悔,你還是快走吧,如今是我一個人陷在這裡,犯不著再多陪上一個,聽我的話,你快走。   拼命敵著嘴唇,君不悔結結巴巴的道:   我,我二小姐,可是,可是   一聲怪笑忽然從房門外傳來,黎在先大步踏入,血口中雖在發笑,一張猴臉上的神情卻活像是要吃人:   走?往哪裡走?你們是誰也別想走了,通通給四爺我留下來湊合著消遣!   跟在黎在先身後的,還有邪狐司徒鷹、翼狐左幻森,以及另一個駝背瘸腿,滿臉疤斑的奇醜漢子;四個人這一進房,幾乎就把房間擠滿了!   管瑤仙急速橫身攔阻,一邊大叫:   快,君不悔,從窗口逃!   回答管瑤仙叱叫的不是君不悔的行動,而是那兩扇窗戶的突然張開,寒風席捲中燈光搖閃明滅,窗外早已露出兩張猙獰人臉,以及兩柄交叉封合、冷芒隱泛的鋒利朴刀!   顯然是無影四狐他們先一時已發現情況有異,而預做了阻絕來人退路的安排   窗口不能闖,朝門外衝更是無望,管瑤仙容顏慘變,頹然跺了跺腳:   君不悔,你就鐵了心要與我落個同歸於盡。   呆呆的站在那兒,君不悔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黎在先已尖聲笑了起來:   你放一千一萬個心,管丫頭,要死的是這推車壓槓的熊把式,你包準死不了,就算我要你死,我們狄元老弟還捨不得呢,狄老弟,你說對不對呀?   壓尾這一句,黎在先是衝著狄元說的,而狄元,赫然便是站在他身旁那個駝背瘸腿、滿臉疤斑,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的醜漢!   搔了搔頭頂上花白蓬散的亂髮,狄元聲若破鑼般荷荷發笑,竟還帶著幾分扭捏味道:   尚得四哥成全,尚得四哥成全   邪狐司徒鷹略現乏倦的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   狄元的事老大已有交待,俱著在先全權處理,你看怎麼好就怎麼辦,夜深了,折騰這一整天也夠累人的,大夥早早歇著吧。   翼狐左幻森眼角瞄向君不悔,低聲道:   這不知死活的愣小子該怎麼擺弄?   司徒鷹眼皮也不抬一下,輕描淡寫的道:   押到遠處砍了,記得叫吳萬川他們兩個埋深一點,別叫野狼野狗什麼的把屍體扒出來嘔人!   說著話,司徒鷹又一路打著哈欠走出門去,左幻森望著君不悔,似笑非笑的晃著腦袋:   小子,你這叫武大郎當知縣,不知自己出身高低;就憑你這塊料,也配玩這出英雄救美的把戲?真正飛蛾撲火,自找死路,本本份份的打工幹活不是挺好?卻偏要亂求表現,爭出風頭,這下算你撞上大板,玩掉了性命,下輩子千萬牢記,別做力所不及的傻事!   黎在先也皮笑肉不動的道:   我還記得這傢伙,一張嘴能言善道的,想不到膽子更是不小,竟敢獨個闖這龍潭虎穴;一雙手不去推車,反過來打譜玩槍弄棒啦,咳,什麼樣的人玩什麼樣的鳥,這七十二件兵器,豈是人人舞弄得的?   那狄元向窗外招招手,嘴裡吆喝:   吳萬川、洪子立,你兩個還在磨蹭個鳥?司徒二哥說過了,押遠點,埋深些,辦完事好睏覺!   一聲轟喏,窗外那兩位仁兄動作宛似貍貓般跳進屋來,分左右將君不悔朝當中一挾,跟著就待往外押人。   管瑤仙又急又怒,在一陣鐵鍊的拖拉聲裡,衝前幾步,一邊尖厲的呼叫:   你們放開他,他只是一個粗工雜役。一個不足輕重的下人,你們不能濫殺無辜!   黎在先約走了半尺,左臂暴起,吭的一聲已將管瑤仙倒震回炕上,那賊兮兮的笑臉已變得異常陰森:   管丫頭,什麼樣的角兒演什麼樣的戲,你扮的不是這一齣,稍停有你壓軸的重頭好戲,別的你就少操心了!   狄元咧開大嘴,露出一口殘缺不齊的黃牙:   四哥說得對,管姑娘是女角,可別配岔啦!   被震翻在炕上的管瑤仙只覺得兩眼模糊,頭腦暈沉,四肢百骸癱瘓了般不能使力,心口堵著一股鬱氣,硬是散不了   吳萬川與洪子立兩個便在這時連拖帶拉的把君不悔押出房門,二人的形態稱得上如狼似虎,光景是想早早了事,劈完活人口來交差。   天空仍是一片漆黑,雪落得沒有先前那麼綿密了,當然仍是冷,風刮過人臉,宛如刀削針扎,帶著恁般觸肌沁膚的僵痛。   兩位仁兄拽著君不悔向坳子口外走,剛轉過彎角,那面寬鼻塌的洪子立已開了腔:   老吳,大冷的天,用不著再走遠,就在這裡送他上路吧!   腰粗膀闊的吳萬川略略猶豫著:   近了點吧?二爺交待可不能敷衍,趕到明朝被他發現血跡就在坳子口,咱們哥倆包管吃不完、兜著走,我看還是再走幾步。   反過刀背在君不悔背脊上狠敲一記,洪子立壓著聲咒罵:   都是你這短命的王八蛋害人,把我們從熱被窩裡扯起來替你送終,娘的個皮,挨冷受凍還得為你挖坑!   一個踉蹌撲前好幾步,君不悔痛得直噓氣:   這位大哥我也不是有意給二位大哥找麻煩,實在是欸,情非得已,端人家的飯碗,多少總該表一點忠肝義膽啊   洪子立揮手又賞了君不悔一巴掌,惡狠狠的罵:   什麼東西?你不過一個推車把式,他娘天塌下來自有長人去頂,你們鏢局丟了鏢干你何事?你卻愣要逞強出頭,搶戴孝帽子進靈堂,硬扮那孝子賢孫,要是你有這份能耐,倒還罷了,偏生又是個窩囊廢,啥個門道都沒有,反連累我哥們半夜三更吃風喝雪,多費一番手腳!   拉了洪子立一把,吳萬川道:   別打了,橫豎一個要死的人,再打也是白搭力氣,到了地頭給他來個一刀對穿,豈不省事得多?   洪子立氣咻咻的道:   狗操的縱漏精,越想老子就越冒火!   君不悔步履蹣跚,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前移動,更不住打著哆嗦:   二二位大哥咱們,呃,好不好打個商量?   那洪子立斜吊起一雙三角眼,陰著聲道:   你的花樣還真不少,說說看,你要同我哥倆打什麼商量呀?   半轉過臉孔,君不悔上下牙床都在交磕:   二位大哥咱們遠日無冤,近目無仇,二位能不能行行好,高抬貴手把我放了?反正反正這裡也沒有別人,二位大哥只要閉閉眼,我我就超生啦洪子立突然爆出一陣狼嗥也似的怪笑:   老吳,你聽聽這廝說的人話,比大姑娘唱曲兒還花俏哩,竟叫我們哥倆放了他,娘的皮,他卻不知道,一朝放了他,就有人不放我們囉!   吳萬川停下腳步,冷冷的道:   別跟這小子閒磨牙,行了,此地風水不差,便在這裡完事吧!   白雪,寒山,石巖,黑松,果然風水不差,只是景象蕭煞了些;君不悔連打了幾次冷顫,畏縮著躲出去好幾步。   洪子立朴刀指地,嘿嘿笑著:   逃不掉的,好朋友,你就認了命吧!   君不悔慌亂的道:   且慢,且慢,二位大哥,我這裡還有七錢三分銀子,二位大哥只要饒我一命,這些銀子便悉數孝敬二位大哥   呸了一聲,洪了立勃然大怒:   去你娘那條腿,七錢三分銀子也敢用來買命行賄?   吳萬川微一翻手,刀已出鞘,他板著臉道。   甭逗啦,下手做掉!   君不悔猛的一挺胸,張口發出一聲。他原意是待狂笑結果卻是僵笑的笑聲來,然後,他伸手入袍襟之內,卻不抽出,只拿兩眼定定瞪視著面前這兩個想要他性命的人。   吳萬川與洪子立做夢也未料到君不悔會來上這麼一個突變架勢雖不雄壯,模樣卻有幾分嚇人,哥兩個不由面面相覷,一時倒失了主意。   君不悔深深呼吸著,儘量把腔調放得平緩從容:   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深山?他娘真個把我當成瘟生,肉頭,窩囊廢啦?好叫你兩個掛點的狗才知曉,我君某人乃是深藏不露,故意逗弄你們玩玩,如今膩味了,你兩個若是見機識趣,就快快落荒逃命,否則,休怪我君某人立殺不赦!   那洪子立不禁嚥了口唾沫,喃喃的道:   還挺像的哩,這小子莫不是嚇瘋了?   吳萬川冷笑道:   竟把我們兄弟當做被人唬大的青皮二混子,瞎充這不入流的功架,娘的,不給他點活罪受受,諒他還搞不清自家斤兩!   洪子立盯視君不悔片刻,猝然長身撲前,朴刀猛推的一剎又倏而下沉,狠劈敵人脛骨,一招兩式,相當凌厲!   君不悔半步也沒移動,當洪子立的攻勢甫起,他左手暴揮向後,身形微側,一溜冷焰般的青藍色光華炫閃著人眼,洪子立的一隻右手連著那柄手中朴刀已打著旋轉拋上半空,再灑著如雨的鮮血墜落於黑暗!   一片死寂裡,波散著輕輕的、胡弦尾韻般的顫咐,這輕輕的顫音如在耳邊,似隱於幽渺,洪子立泥塑木雕一樣保持著弓身蹲腿的運招姿態,仿佛還不能接受這既成的事實,還不敢相信自己的一條右臂業已與自己分了家,吳萬川也目瞪口呆的僵在當場,懷疑著眼前的情景是真抑幻。   發愣的不止是吳萬川和洪子立兩個,君不悔亦同樣傻呵呵的直了雙瞳。我的皇天,這竟是真的事,這居然真的是殺人的刀法,多麼神妙,多麼玄異,又多麼狠毒!只照著吉大叔手傳口授的應變訣要換式出手。就那麼簡單的克敵制勝,拔刀入鞘更是恁般自然流暢,好像神思一動,所有過程即已結束,卻結束得這等完美,這等瀟灑,這等令人驚心動魄!   嗷   現在,洪子立才曉得痛號出聲,他雙膝一軟跪倒雪地,卻趁著跪倒的剎時一頭衝往君不悔,獨存的左手死力掐向君不悔的下體;幾乎不分先後,吳萬川也瘋虎似的躍騰起來,朴刀飛舞,摟頭蓋臉劈斬對方出力之猛烈,恨不能一下子便將敵人剁成肉醬!   君不悔完全是出自本能,一種反射性的習慣動作,腰間輕挫,人已問出三尺,青藍色的瑩瑩刀芒宛如水銀洩地,斗然籠罩方圓尋丈,看不見鋒刃的晃動,看不見刀形的層疊,只是那片瑩瑩的寒光擴散,吳萬川已狂號著滾跌出去,洪子立也寂然伏地不動。   兩個人的形體血和肉攪,慘不忍睹,都像是在瞬息間遭到千百萬刀斧手的砍劈!   君不悔目定定的注視著這副景象,這副自己出刀之下即便鑄成的景象,他說不出心中是個什麼樣的感覺,五臟是種什麼滋味;好半晌,他才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冷顫,拔腿朝山助子的方向狂奔。      管瑤仙滿臉驚怒,形態更十分狼狽的縮在炕角一偶,她不但雲鬢蓬散,那身大紅褲襖更被撕破了幾處,有的地方綻露出絲棉的棉絮,有的地方竟然肌膚裸現,看樣子是吃了不少虧。   狄元站在炕前,眯著眼,咧開嘴,一張醜臉漲得火赤通紅,呼吸粗獨得宛似拉起風箱,更咕咕不停的直嚥口水、敢情是真他娘猴急犯癮,愣是準備霸王硬上弓啦!   炕上炕下這一男一女,有點拉鋸戰的味道,狄元前往一撲,管瑤仙便隨炕躲閃,連在腰間鐵環上的鐵條,亦被她用來作為抗拒的工具,管瑤仙有功夫在身,這一拼死反抗,狄元雖也有一套上佳本領,卻亦不易弄得對方服貼。   折騰了這一陣,狄元不僅是累,也上了心火,他喘著氣,手指著管瑤仙咆哮:   姓管的賤人,你可不要不識好歹,跟狄二爺玩這捉迷藏的把戲,你他娘人已在我手掌心裡,插翅也飛不去了!你若乖乖順從了我,往後穿綢吃油,載金掛銀,有你的風光逍遙日子,如果再要掙抗,莫怪我反臉無情,先將你玩翻了,再一刀戮你個透心涼!   管瑤仙雙目如火,面龐因極度的羞憤而變形,她握拳透掌、咬牙切齒:   豬狗不如的下流胚子,你不要癡心妄想佔我一點便宜,我恁情去死,也不會讓你玷污我的清白你們都是一群在披著人皮的畜牲,老天爺怎麼不用雷劈你們,不用電殛你們啊   荷荷怪笑著,狄元的口涎順著嘴角往下滴,像是一頭春情發動的野獸:   好,夠勁,我就是喜歡這等的潑辣雌貨,越野越有味道,越野越見真章,好賤人,你他娘算是對上狄二爺我的胃口了!   管瑤仙如位;   不要臉,無恥無行,連禽獸都比你們知羞你們也有親娘,也有妻子姐妹,就不怕遭報應,轉輪迴?   狄元哈哈的大笑著:   什麼報應、什麼輪迴?自小只有我哥倆二人,親娘早歸了西,姐妹更是人家家才有,至於老婆,這不正是你麼?我怕個鳥?   急怒交攻與驚恐欲絕的雙重感受壓迫下,管瑤仙有一種近似虛脫的疲乏,這才是呼天不應,呼地不靈,她實在不敢想像,一旦失身於眼前這個人形妖怪,將是一個怎樣淒慘可怕的後果!   抹了把唇角的口涎,狄元又不耐煩的吆喝:   賤人,辰光不早,再耗下去,馬上就要天亮了,到時候幾位老哥豈不是看我的笑話,若說我連一個雌兒都制不服,人前還能抬頭麼?你到底是從也不從?但要惹得二爺我性起,死活是一概不論,他娘的,我可要動真的啦!   一錯牙,管瑤仙狂喊著:   我死也不會讓你得逞,你這天打雷劈殺千刀的豬玀!   呆了一呆,狄元立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他急吼怪叫,原始的兇性掩蓋了一切,發了瘋似的撲向炕上:   老子生啖了你,看老子生啖了你   管瑤仙溜炕躲避,邊腿喘手抓,拿起鐵環上的鏈子砸打,在一片唏哩嘩啦的撲騰震響中,狄元以臂護頭,形若猛虎出柙,連翻帶滾,愣是挺著挨著,拼死命去抱壓管瑤仙。   光景十分的熱鬧,這不但是在逼姦,更且像在演戲了全本的重頭武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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