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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恩義

巨靈出陣 柳殘陽 8549 2023-02-05
  唐麟飛身來近,喘息著問:還撐得住吧?荒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朱漢甲笑得一片慘白:放心,死不了那李大個這一刀砍得真準唐麟滿懷愧疚的道:是我害了你,荒猺,我未能及時截住姓李的朱漢甲搖頭,聲音低啞:一點都不怪你,混戰濫殺的場面,誰敢說控制全局?至少,你已替我連本帶利撈回來了!不等唐麟再說什麼,他又催促道:別婆婆媽媽的了,小白臉,司徒大哥那邊就快挺不住啦,你還不去幫上一把?其實,何止司徒膽快挺不住了?蘇婕的情況也一樣危急,唐麟自則看得分明,當下不再多話,轉身便朝地劍何退之、人劍齊大松那邊撲去。   這裡形勢的演變,范威當然瞧在眼中,他那股恨、那股憤惱,激得他面孔通紅,虯髯倒豎,兩隻眼球鼓突得宛同一對牛蛋子,唐麟身形甫動,他已大吼起來:何退之、齊大松、你們切切不可放過這姓唐的小子,必要將他和司徒膽一同凌遲碎剮,碎屍萬段!地劍何退之長劍蕩開,留了一個空隙讓唐麟進入,然後,劍光如波,即時回湧,浩漫渾厚的寒彩便交纖罩捲過來,宛似要將唐麟吞沒。唐麟的反應冷靜而沉著,他毫不慌亂,更不緊張,黑網張合飛揚,像煞一朵收放旋舞的巨傘,而短矛穿掣閃飛,尤若流火爍金,不但幻化無窮,攻拒之間準狠之極,倒是半點不退不讓!

  范威氣沖牛斗,大鐵鏈橫揮急掃,形同拚命,他一邊厲聲喝叫:三位仁兄,手下請務必加勁,如今形勢有異,再也延宕不得,且放倒一個是一個,擺平一雙算一雙,千萬不能叫他們緩過氣來,否則,橫著出去的就是我們!長喪門劍點刺如風,莫才英口乾舌燥的回應:這已是拿出吃奶的力氣來了,當家的,姓蘇的婆娘猶如困獸,困獸負傷而鬥,最為兇險,我們也不能不防著她反噬范威大怒: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光顧著自己苟活?我他娘的損兵折將,不全為了搭救你們?我豁得出去,你們莫非豁不出去?江湖義氣不能叫我一個人講,各位也該表現表現!   莫才英不吭聲了,此時此地,他可不敢把范威惹翻,如果姓范的抽身一走,他們兄弟三個包管死路一條,為了性命,雖遭一頓呵責,也只有逆來順受,但求過了這一關,則東西南北,海闊天空,誰還他奶奶沾得著誰?兩人的話尾才落,蘇婕忽然弓背暴竄,她嬌小的身子從曲大貴的流星鎚中間穿過,蠍吻短劍的藍光彷彿毒蛇的眸瞳反射,只那麼一閃,曲大貴的眉心倏涼,一溜鮮血已艷汪汪的冒將起來。曲大貴往後急退,雙鎚相連的銀鏈拚力回絞,蘇婕身形彈起,躲開范威與莫才英的夾攻,倏然倒滾,身劍合併為一,怒矢般猝射剛剛衝上來的柴斌。

  粗重的狼牙棒儘管在柴斌的手上舞得輪轉,卻不及阻擋蘇婕這凌厲又突如其來的一擊,冷焰伸縮於須臾,柴斌整個人已驀地平飛而起,像喝醉了酒似的,手舞足蹈橫捧而出。胸口間的鮮血,極似一朵又一朵連續盛開的紅花,紅花綻現隨即浸漫,當柴斌倒在地下的時候,前襟業已被血漬染成大片猩赤。莫才英立時心膽俱裂,更加悲憤交集,長喪門劍追著蘇婕身影流燦,邊嘶聲嗥號:妳個黑心黑肝的毒婦,有本事就連讓我們兄弟也一併超渡了去!蘇婕騰挪掠走,形似鷹隼振翅,起落游移之間,不僅其快無比,更且無以捉摸,范威卻緊釘不放,亦步亦趨,莫才英和曲大貴也由較大幅度的移動逐漸縮緊攻擊正面,片歇之後,蘇婕的閃鬥方式已經受到困阻,眼見她再次陷入包圍圈中。

  幽形二鬼現在才叫真拚了命,范威積怨亦深,尤不容蘇婕生出,三個人齊心合力,久戰之下的蘇婕便越感後勁不繼,欲振無從,疲累交加的她,目前不止是搏殺、是抗拒,猶似掙扎像一個溺者,但求浮上水面透一口氣,可是水裡的吸力卻拉住她、扯住她,一步步往下沉范威目睹此情,怪笑如梟:就是這一刻了,二位老兄,賤人已是油枯燈盡,在劫難逃!雙眼中的光芒突然紅得像在滴血,蘇婕的身子一個豹躍彈起,連人帶劍橫撞范威,去勢之急,恍同飛鴻驚枝,頗有與爾偕亡的意味。   早已留神防範的范威,雖說戒惕在心,蘇婕這豁死一擊,其動作之猛烈,出劍之凌厲,仍然使他大為震撼,鐵鏈反揮旋抖,勁道四溢下,彷彿巨杵交錯,盤索斷拋,竭力想阻退蘇婕這突發又狠酷的迸襲。粗糙的鍊環擦過蘇婕的背脊,帶起片片沾血黏肉的衣絮,有如赤蝶翩舞,蘇婕的軀體墜落,短劍劃過范威胸膛,又在他右腿鼠蹊部位兩次洞穿,隨著劍刃的揚起,四處傷口全往外翻,痛得范威面孔歪扭,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長喪門劍寒芒眩映,蘇婕的左肩立見血光,她向前猛一踉蹌,曲大貴的流星鎚已雙雙飛到,蘇婕奮力弓背挫腰,卻只躲過一鎚,另一鎚重重打上她的左脅,將她整個人撞了個轉,再也支持不住的單膝屈跪下來。莫才英一聲獰笑,雙手高舉長喪門劍,使勁砍向後頸敢情他真個是要拎人頭哩。

  全身是血的蘇婕,根本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如何還能抗拒莫才英這貫足勁道的一劍?而司徒膽、駝背老人、唐麟三個又被他們強大的對手緊緊纏著,更難抽身相援,那一頭的朱漢甲看得清切,嘶聲長嚎著連滾帶爬的想趕來搭救,時間距離上卻顯已不及。一塊拳頭大小,有稜有角的石頭,便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暴射而至,石頭先砸中莫才英高舉的長喪門劍,力量之大,不但當場把厚重的劍鋒砸出了弧度,更砸脫了莫才英的雙手,石塊固然立時迸碎,細小的石屑分裂濺飛,倒有多半嵌進了莫才英的頭臉頸胸之中,光景像是他挨了一蓬火銃裡噴出來的鐵沙子!   幾乎和第一塊石頭不分先後擲來,第二塊石頭的目標卻換成曲大貴,由於石頭的來速太快,又完全在意料之外,曲大貴躲則躲矣,躲過了石頭原欲攻擊的腦袋部位,右肩胛便頂替了這一記,但見石頭倒彈而起,曲大貴已怪嗥著滾跌地下,肩胛上挨的這一記,居然給他打脫了臼!這突如其來的變異,不僅把莫才英、曲大貴兩人震懾得呆若木雞,連范威和其他廝殺中的各人亦不由紛紛停手,驚愕莫名,他們不知這是什麼人隱於暗處施放冷箭,然而,他們卻知道這施放冷箭的人必屬頂尖高手無疑。因為,對方投擲的只是兩塊石頭,兩塊極其尋常的石頭,而這兩塊俯拾即是的石頭,卻砸破了兩個老江湖的膽,莫才英與曲大貴都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絕非一干庸才可比,這樣的兩個人物,竟連兩塊石頭也躲不開,且雙雙見紅掛彩,那出手者的功力,亦就不言可喻了。

  石頭沒有再繼續飛來,在一片如死的沉寂中,只有人們粗濁的呼吸聲隱約可聞范威的兩眼骨碌碌向四面梭溜,更不自覺的往後倒退,他感受到一股強大又無形的壓力在冥冥中逼來,他也警覺到兇險的徵兆最可怕的敵人,是看不見的敵人,如果這個敵人又非常強悍,那就更可怕了。清了清喉嚨,莫才英驚魂未定的沙著嗓門道:當家的你看要怎麼辦好?情形不大妙,顯然有人隱在喑裡和我們作對這等於廢話,莫才英苦著臉道:我是說,呃,當家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法?臉色陰暗下來,范威挫著牙道:現在狀況不明,對方伏在暗處,不知多少人馬又實力若干?我們久戰兵疲,且完全暴露於對方監視之下,局面是大不利莫才英低聲道:當家的意思,是撤退啦!范威勉強點頭:耗下去只怕吃虧更大!

  目光狠毒的瞪向蘇婕,莫才英不甘的道:姓蘇的賤人眼瞅著便要授首當前,就這麼將她放過,委實讓我惱恨,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當家的,我嚥不下這口氣!范威也是極為無奈的道:忍著點吧,才英兄,你該想想那兩塊石頭是在什麼關口下飛來的?對方顯然是有意給那婆娘支援,他救了第一次,必有第二次,要不信,你再衝著賤人出手試試,說不定連炸藥都拋過來了!莫才英恨恨的道:留下蘇婕毒婦,定然後患無窮,這賤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不殺她,我們朝後恐怕難有安寧的日子好過范威嘆一口氣:莫非我還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橫豎這段樑子也了不了,以後包管有得熱鬧,好歹再一遭解決吧!   於是,范威招呼他的手下三才劍焦光甫、何退之、齊大松緩步後撤,連地下同伴的屍體都沒有意思去照顧,莫才英亦只好把他兄弟的三具遺骸也暫且留著,卻不忘牽走他的坐騎。司徒膽和唐麟、駝背老者等靜靜峙立,目注敵人在極度戒慎的情形下退去,他們不曾乘機追擊,因為他們明白,目前欠缺追擊的十足能力,而且,場面慘烈淒惶,亦正待收拾。慢慢的,蘇婕從單膝半跪的姿勢站立起來,她披髮裂衣,容顏晦澀,混身染血更步履浮動,唯一未變的是赤毒的雙眸,眸中不見絲毫淚痕!

  不錯,暗中出手擲石,搭救了蘇婕一命的人正是莊翼,在這種情形下,他只能如此施為,至於當形勢繼續惡劣下去,他是否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動,連他自己也不敢確定,總之,眼前的反應,他認為恰到好處。蘇婕的危機既已解決,他當然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他仍得去忙他的事看看何小癩子抓得著抓不著,萬一給姓何的溜掉,他還有差事要幹,好歹,得把嚴良及艾青禾兩個送到地頭再說。一路上沒見何小癩子半點蹤跡,莊翼白著一張臉回到客棧,錢銳、竇黃陂、佟仁和三個觀顏察色,便知他們老總折騰大半夜,八成亦乃師出無功,空忙活了;錢銳先端上一杯熱茶,仍忍不住問道:老總,蘇婕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何小癩子沒弄回來?   坐下長長吁一口氣,莊翼就杯啜茶,沉重的搖了搖頭:姓何的不但刁滑,更且狠毒無比,蘇婕遭到突變,她留下的人竟未能看住何小癩子,人跑了不說,把兩名守衛也宰了!簡單扼要的將夜來經過說了一遍,莊翼越講越嗟嘆,情緒低落得很。三個人靜靜聽完,不免有些怔忡的互相覷視,仍由錢銳開口道:這樣說來,何小癩子逃之夭夭以外,連蘇婕那伙人也垮了啦?莊翼道:不能說垮了,元氣大喪卻是真的,這個女人也實在太剛愎自用,想怎麼就怎麼樣,一點彈性都沒有,對方在毫無轉圜餘地之下,只好鋌而走險,逼上梁山,唉,卻落得個遍地屍骸,兩敗俱傷!錢銳舐舐嘴唇,這:那,眼看著蘇婕今晚上也不能實踐諾言了?抬起眼睛,莊翼道:你是說把何小癩子的耳朵送來?錢銳頷首:不知她還有沒有這個本事?嗤了一聲,莊翼道:人跑了是我親眼目睹,連我跟著去追都沒能追上,蘇婕如今只剩下半條命,再加上損兵折將之餘,又拿什麼本事去逮人?既逮不到人,那來的耳朵交給我們?你不用花腦筋去想,只彎動彎動腳指頭也該算出來

  錢銳趕忙陪笑這:老總可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怕到時交不了差。哼了哼,莊翼道:天塌下來有長人頂,上頭有話,自則由我去擔待。佟仁和接口道:聽說靖名府的那個典史很難纏,老總,你可得先有個底。莊翼道:靖名府的典史姓應,叫應爾清,背後有個渾號,人稱應老刀子,為人吝苛慳嗇,遇事挑剔刁黠,出了名的不是東西,官秩雖不入流,節骨眼上找起碴來卻夠麻煩,不過你們放心,別人對姓應的頭大,我倒有法子治他,應老刀子再是奸狡,一旦和我碰上,他也只有打恭作揖,俯首聽命的份!   佟仁和笑道:照說,以應爾清的品級,和老總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可是俗話說得好:不怕官,只怕管,驗收人犯是他的職司,他若找麻煩,來個公事公辦,硬要對數對人,否則不會簽押,老總可也不能與他硬幹,卻不知另有什麼治他的法子?莊翼喝一口茶,道: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應刀子在別人眼裡是把兩面光的鋒口,我看他只能算個雜碎,沒什麼大不了。乾咳一聲,錢銳道:假如姓應的連駱修身那隻耳朵也不承認,老總,我們又該怎麼辦?莊翼從容的道:他不會不承認。錢銳脫口道:何以見得?莊翼道:因為是我說的;我告訴他那是誰的耳記,就是誰的耳記。

  一直沒開口的竇黃陂插進來道:老錢,你也跟了老總這麼些年,老總的門道和能耐,就算你不完全清楚,至少亦該知曉個大概,可是聽你這幾句話,足見你對老總的底子還摸得太淺,巨靈公子的行情,只怕你尚懵懂不明哩!錢銳不明的道:笑話,我這隨老總身邊的辰光,比我吃公糧的日子短不多少,老總的身價底細,我還有不明白的?竇黃陂似笑非笑的道:有關老總的事情,你不明白的只怕不少,我敢說,你就沒有我知道得多!錢銳尚待爭辯,莊翼已有些不耐的道:好了好了,正事還擱著沒辦,扯這些閒篇做什,何小癩子抓不回來,我們可不能拖著不走,今天好好歇息一天,入黑上路!竇黃陂道:我和老佟是不是一道?莊翼道:不用,你兩個仍照原先講定的,在這裡把傷勢養好再說,或著我們轉程來接,或著你們自行回家,我會另外通知你們。

  錢銳搓搓手,道:天氣不大好,老總,夜行顧忌太多,我們何不在白晝起解?莊翼瞪了錢銳一眼,沒好氣的道:晚上行動,較易掩蔽行藏,且可減少曝露機率,難道你不曉得?我們這趟差事,時間上已經有了延誤,不能再磨蹭了,早一天到也好早點安心。錢銳不敢再多說什麼,只訕訕的過去提起茶壺,將莊翼手中的茶杯斟滿。打了個哈欠,莊翼起身道:我回房去睡一會,這邊你們要當心,別出紕漏。三位鐵捕齊聲答應,莊翼已自行推門而出,他心裡很煩,也很悶,雖說要睡一會,可是卻毫無睡意,那種長久以來的職業倦怠感,又深深的向他襲來。   實在是睡不著,莊翼雖然覺得很累、很乏,可是一合上眼便思潮起伏,雜念叢生,他在床上躺了好一陣,輾轉反側之餘,覺得似能聽到自己脈搏的跳動聲,也曾有過多次失眠的經驗,他知道此刻若不能入夢,再躺下去也是枉然,便索性起床,略做梳洗,獨自個從房裡溜出客棧。辰光約摸近午時,天陰,雲暗,風不大,氣溫卻相當低。莊翼毫無目的的在街上蹓躂,他只希望走倦了以後,說不定回去還能找補一場小睡,晚間要起程上路,可以預見的又將是一夜辛勞。腦子裡也不知想些什麼,不知不覺下,人已出了小鎮,來到鎮郊。曠野荒林的景致不但孤寒,更似湧起一陣蝕骨的森冷,莊翼裹緊長衫,信步而行,目光隨意流覽,看在眼裡卻不入心中。   忽然,他似乎隱隱聽到了一些什麼聲音,一些十分奇怪的聲音,像是咽噎,也像是斷續抽氣,宛若軀體掙扎扭動,同時還滲雜著磨擦撕扯的輕響,他側耳細辨,卻越聽越迷糊了。一面猜測聲音的內涵,莊翼已本能的向音源的來處摸去,多年的慣性反應,使他在接近任何可疑場合時,腳步皆自然轉為輕俏敏捷,矯如豹躡蛇潛,半點聲音不起。異聲傳來的所在,是一個山壁下凹陷不深的石洞裡,洞外蔓生著糾結的枯藤萎草,尚橫豎倒疊著幾根泛黑的朽木,要不是有聲音傳出,想找這個石質粗礪的洞穴,還真不容易哩。這個石洞,的確是淺,大概有一人多高,兩臂寬窄,朝內陷進去亦不過五、六尺左右,因而只要往裡打眼一看,即可全景入目,鉅細靡遺。莊翼隱身在幾根倒折的枯木之後,從枯木相疊的隙縫間向洞裡張望,這一看,看得他差點便雙睛鼓脫眼眶,更險些嗆出一口血來!   石洞中的景象怪異而荒誕,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妖淫意味凸凹不平的地下,成大字形攤開的人赫然竟是蘇婕,赤鍊蛇蘇婕,她的手足被誇張的伸展開來,四肢的關節部位都被麻繩捆緊,連著小截木樁釘入地面,她雙目閉合,不住抽氣,原先嬌艷俏美的一張面容變得又青又紫,人在簌簌顫抖,偶而全身痙攣掣動,模樣顯得非常痛苦。洞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是莊翼做夢都沒想到的何小癩子何恨,何恨正手握蘇婕慣使的蠍吻短劍兩柄中的一柄,形式半蹲半跪,在慢條斯理的割裂蘇婕身上的衣裙,他每切開一條布絮,就高高舉起,接著鬆指飄落,這何小癩子,現在像換了一個人,兩眼眼珠突鼓,閃動著野獸般狂暴的光焰,五官歪扭,嘴巴半張,唇角流淌黏涎,面孔火燒似的通紅,他吁吁喘息,時而呵呵怪笑,就和心性全失,起了瘋癲一樣。   衣裙被條條割裂拋落的蘇婕,在失去遮蔽後的胴體是白皙細潤的,也是豐腴玲瓏的,然而,除了那片羊脂也似眩目的白,亦更是血漬斑斑,紅腫處處,她背脊早已是皮掀肉綻,赤漓交融,左肩上一道三寸長短的血口子,裂肌翻捲,尚凝結著紫褐色的血痂,此外,她的左脅腫起,明顯的有肋骨折斷的現象,如玉的細緻,雪般的瑩潔是她膚色的展佈,但血漬紅灩,朵朵浸染,便又是另一種的悽楚了。何小癩子根本無視於這樣的淒楚,他仍然照樣進行他的工作,不停發出獸性的,原始意味的怪笑低嗥,甚至伸手按捺蘇婕腫脹的左脅,每在蘇婕顫聲呻吟裡,他卻笑得益加瘋狂了。   這時,蘇婕外面的衣裙已被割剝一空,露出她胸腹間湖水綠的肚兜來,肚兜以絲帶連繫於頸背之間,現在,何小癩子正吃吃涎笑著拿劍刃挑斷上頭的絲帶。令莊翼大惑不解的是,蘇婕怎麼會來到這裡?又如何栽在何小癩子手中?那場流血橫屍的鏖戰才只結束了不及兩個時辰,蘇婕身負重創,她原該覓地治傷養歇才是正辦,卻怎生搞成這樣一個局面?腦子裡儘管充滿疑竇,事實的情況已不容他多做思量,身形一起,人已落在何恨背後,別看姓何的淫心大起,反應仍然十分靈敏,挑割肚兜絲帶的短劍驀向上揚,同時貼脅回刺,動作快速,狠準兼俱。莊翼沒有運用兵器,他上身微側,叭的一聲已伸手扣上何恨執劍的右腕腕脈,何小癩子可不認命,雙腳暴飛,猛踹莊翼小腹。那雙腳來得快,莊翼的身法更快,只見他猛然一個旋步,何小癩子怪叫半聲,整個軀體拋起三尺,又重重倒翻過去,經這一拋一翻,他的右臂立即脫臼,扭曲成恁般怪異的角度,軟軟垂搭下來。   嗆郎脆響中,短劍墜手,何小癩子的臉紅紫發紺,如同一付豬肝,他以左手緊捂右肩,痛得滿頭大汗,吁喘若牛。莊翼從腰間抽出一條細韌的牛皮索來,三下兩下,便熟練俐落的將何小癩子倒剪,綑了個結實,牛皮索的這一頭,他順勢綁在一根枯木上,又打了個死結。何小癩子口鼻間涕涎流淌,一邊跺腳號叫:真他娘背時背運啊,明明已逃出生天,明明快要報那一箭之仇,老天無眼,怎的又叫我撞上姓莊的惡胚?我何恨的命就這麼苦,這麼歹啊莊翼冷泠的道:我現在信了,何恨。抽噎一聲,何小癩子聲似狠嗥:我不服,我不甘,我他娘說什麼也要和你們耗到底!舉手兩記耳光,打得何恨嘴噴血沫,身子倒仰,莊翼左腳倏勾,姓何的又一屁股跌坐下來,由於雙手倒綁,平衡不易,脫臼的臂肘觸及地面,乖乖,那一聲慘叫,就和殺豬無異了。   拍拍手,莊翼回過身來,但見蘇婕依舊緊閉雙眼,急促吸氣,身子抖個不停,這一陣,她彷彿已把她的魂神脫離了軀殼,將這付皮囊拋卻了;極度的強傲與極度的羞窘相較,那種不堪是椎心刺骨的,是深刻得無以復加的,便以生死稱量,怕亦無足輕重莊翼瞭解蘇婕現在的心情,更能體悟到她的痛楚,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他又脫下長衫,輕輕為蘇婕蓋上,然後,拾回短劍,切斷綁住她手足間的繩索關節部位深陷的瘀痕,令他不由自主的揉撫再三,油然生憐。過了好一陣,蘇婕才緩緩睜開眼睛,血紅的雙眸,仍然無淚。   莊翼俯視著蘇婕,好溫柔好溫柔地道:覺得好些了嗎?蘇婕幾乎不易察覺的點點頭,語聲瘖啞艱澀:謝謝你,總提調。莊翼嘴角牽動了一下,道:不必客氣。蘇婕閉閉眼,道:你怎麼會來到這裡?莊翼微微一笑:我也正想問妳同樣的問題。嘆了口氣,蘇婕道:昨天夜裡到今天上午,我發生了一些事等我趕回住處,才知道何恨已經跑了,不但跑了人,還把我派來看守他的兩個手下也一併殺害總提調,我答應過你,晚上要送他的一隻耳朵來,我不能失信,只好立刻分遣人手,四面去追,很湊巧,姓何的竟被我追上,或者說,是他故意現身引我來追莊翼疑惑的道:憑妳的身手,蘇婕,怎會著了他的道?蘇婕沙沙的道:姓何的早已佈下陷阱,總提調,那是一種名叫吊環的東西用竹蔑為環,淺埋地面,並彎拗樹枝連接環索,以樹枝的彈力,把誤踏入吊環之內的獵物倒吊懸空他一共做了八個吊環,我在追他的當口,一時不察踏進吊環,在身子飛起的一剎,我人已被震蕩得半暈我,我原先受的傷不輕,否則,何恨這點鬼技倆還坑不了我   莊翼道:何小癩子如何能事先得知妳的行動,從而現身相誘?蘇婕苦笑:據他說,他一直就未嚐離開左近,從頭到尾都在暗裡窺探我們,他目睹我們所有的遭遇,也判斷到我會不顧一切對他展開追殺莊翼默然,他想到在蘇婕的人馬力拚范威及幽形五鬼的時候,現場某一個隱蔽處,何小癩子亦必定伏踞一隅,坐觀成敗,更說不定心中早已盤算好他下幾步的行動了這狗娘養的!嗆咳一聲,蘇婕的面龐上浮映著一抹病態的紅暈:怎麼不說話了,總提調?莊翼定了定神,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蘇婕道:和我有關的?莊翼頷首:和妳有關蘇婕,先不談這個,妳的傷勢很重,不能耽誤延醫的時間,我送妳回去,馬上找大夫治療,其他的押後再說!   蘇婕十分虛脫的道:有個請求,也是愧託,總提調莊翼忙道:請說無妨。吸一口氣,蘇婕道:何恨是你抓到的,我很愧疚未能履行諾言,請總提調諒解我已盡了力量他的那隻耳朵,使煩總提調代割了吧莊翼道:在這種情況下,妳還有精神整治他?蘇婕的牙齒磨挫,聲音併自唇縫:但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何恨活剮在我面的!莊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隨妳吧,妳有捨命踐諾的信守,我就有依約行事的責任,不過,自己的身體也要緊,仇恨是很傷心神的。蘇婕凝視莊翼,又一次道:謝謝你,總提調。於是,莊翼非常小心的用長衫裹住蘇婕的身子,將她平抱起來,猶不忘收妥一對蠍吻短劍,自行插在腰際,然後,他走出去解開綑綁何小癩子的皮索,抱一個、牽一個,大步行去。天色更陰暗了,風也括得越發尖銳冷峭,看樣子,又要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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