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虛是沒有實體的。但大法師走後，我發誓我摸得到空虛，尤其在星期天。從前我習慣在星期天從紐約搭火車去看他。漸漸的，我用自家附近的活動來填滿那塊空洞，我去探望亨利牧師和聰伯爾大道上的教堂。我與亨利教區的成員也逐漸混熟了。我喜歡聽他講道。雖然我對自己的信仰愈來愈自在，亨利卻笑著封我為本教區第一個正式猶太教成員。我參加遊民的晚間聚會，寫了更多關於他們的報導。很多人受感動。有人寄錢來五美元、十美元。有個人沿密西根公路開了一小時車，走進教堂來，四處看看，好像激動得無法言語，他遞出一張一千美元的支票，就離開了。
亨利在銀行開了個修繕專戶。義工來幫忙分配食物。有個星期天，一座大型的郊區教堂，北村基督教大會（Northville Christian Assembly）邀請亨利去演講。我隨同旁觀。他穿一件黑色長袍，佩戴上無線麥克風。他讀經的時候，所選的文段出現在兩塊龐大的電視螢幕上。燈光十分完美，天花板牢固而乾燥，音響效果達到演奏會的水準舞台上甚至擺了一架巨大的平台式鋼琴，聽眾幾乎全是中產階級的白人。但亨利不愧是亨利，沒多久，他就四處走動，慫恿聽眾用他們的才華賺取利息，因為耶穌曾經借助一則寓言鼓勵大家這麼做。他說，不要害怕前來底特律市他的教會，在那兒施展他們的才華。如果你們在找尋上帝用生命創造的奇蹟，他說：你們眼前就有一個。
他講完以後，所有人都站起來鼓掌。亨利後退一步，謙卑地低下頭。
我想起他在市中心那座年久失修的教堂。我領悟到，在某種意義上，每個人的屋頂都有破洞，眼淚從那兒掉下來，壞事像狂風一樣從那兒灌進來。我們覺得脆弱；我們擔心下次不知會有多大的暴風雨來襲。
但那天看到亨利的表現，看他接受那麼多張新面孔對他喝采，我相信，就如同大法師有一次告訴我的，藉著一點小信仰，問題可以改善，情況會真的改變，因為在那一刻，你不可能相信別的事。
所以，儘管我寫著這篇文字時，天氣很冷，鋪在教堂屋頂的藍色防水布上堆著積雪，但是等天氣回暖天氣總會回暖的我們就會補好那個洞。總有那麼一天，我這樣告訴亨利。我們會修補那個洞。我們會搖晃慷慨的樹，搖下大筆基金，更換那片屋頂。我們做得到，因為這件事有必要做。我們做得到，因為這是應該做的事。
而且我們一定要做到，因為會眾當中有個早產的小女孩，生下來時體重只有幾磅，醫生說她不一定能活下去，但她時父母不斷禱告，而她撐了過來。現在她是個精力旺盛的小肉球，笑起來的模樣可以把餅乾從餅乾罐裡誘拐出來。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待在教堂。她在遊民的桌位之間蹦蹦跳跳，讓大家揉她腦袋逗她玩兒。她沒有很多玩具，也沒有安排密集的課後/活動，但她絕對擁有一個社區、一個充滿愛的安居之處以及一個家。
她的父親是個名叫卡斯的獨腿人，她母親曾經染上毒癮，名叫瑪琳。他們的婚禮在手足守護會教堂舉行；主婚人是亨利．柯文頓牧師。
婚禮一年後，他們的寶貝小女兒來到世上。如今她到處跑，好像到了上帝的私人遊樂場。
她的名字取得好，叫做奇蹟（Miracle）。
人類的心靈真讓人嘆為觀止。
我先前常想，大法師為什麼找我寫祭文。我懷疑，他為我著想的成分遠超過為他自己。結果，幾分鐘後他就打敗我了。
唱詩班的領唱者即將做最後的禱告了。這時，大法師的外孫隆恩把一卷錄音帶插進講壇上的錄音機。一度經常回響著奧勃特．路易斯睿智話語的擴音設備，再度傳出他的聲音。
親愛的朋友們，這是你們從前的拉比在說話
他錄了一段話，在他死後播放。這事兒他只告訴蒂拉，他的購物伙伴和居家照護員。由蒂拉把錄音帶交給他的家人。錄音內容很簡短，大法師在錄音裡回答了人們在他的宗教生涯中最常對他提出的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他是否相信上帝。他說他相信的。
另一個問題是究竟有沒有來生。關於這一點，他說：我的答案仍然是肯定的，死後的世界確實存在。但是，朋友們，很抱歉。雖然現在我知道了，我卻沒辦法告訴你們。
教堂裡所有人哄堂大笑。
我沒有忘記那個標示著上帝的檔案。幾個月後，我一個人回去拿它。我把它從架上取下來。把檔案拿在手中時，我真的在發抖。八年來，我一直看見它的標籤上寫著上帝，這麼一段時間之後，你不禁想像它會噴出什麼神聖的氣團。
我張望一下無人的辦公室。我的胃在作痛。我但願大法師此刻跟我在一起。我把檔案翻開。
他確實在場。
檔案裡面有幾百篇文章、剪報和講道的筆記，都與上帝有關。上面畫著箭頭記號，還有大法師手寫的問題和註記。我終於明白，我跟大法師和亨利共處，目的就在此：不是為了下結論，而是來不斷研究與學習，走一趟追求信仰的旅程。你不能把上帝裝進一個盒子。但是你可以收集故事、傳說、智慧，等你的火候夠了，你就不需要把檔案夾搬到書架低層方便你拿取，因為這時上帝已經靠你很近。
你是否認識某位宗教工作者？你是否一見到他就想逃？如果是這樣，不要再逃了。不妨陪他坐一分鐘，喝一杯冰水，吃一盤點心，你很可能會發現一些美麗的事物值得學習。這些事物不會咬你，不會使你變軟弱，卻只會證明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株神聖的小火苗，說不定有一天，那點星星之火可以拯救全世界。
回頭再說教堂，大法師在錄音留言的最後說：請大家彼此相愛，經常交談，不要讓小事破壞了友誼
然後他唱起一首簡單的希伯來歌，翻譯出來是：
∮
再會朋友，再會朋友，
再會，再會，
我們會再見面，我們會再見面，再會。
會眾加入他一起唱。這是最後一次與他合唱。
你可以說，這是他生涯中最嘹亮的禱告。
但我早就知道，他在結尾一定會安排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