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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重大考驗

一點小信仰 米奇.艾爾邦 3475 2023-02-05
  這個星期,底特律在過耶誕節,但屋前插著的房屋出售招牌好像比閃爍的燈串還多。上街的人不怎麼買東西。小孩也收到警告,不要對耶誕老人期望過高。我們這一代的經濟大蕭條正在蔓延,大家都感受到了;我們把不景氣掛在臉上。   聰伯爾大道上,亨利牧師的教堂籠罩在黑暗中。他們負擔不起室外照明如果不拉開側門,可能根本不會知道教堂裡面有人。我從來沒見這地方光線充足過。室內只能用暗淡二字形容,彷彿電力也跟它的牆壁一樣老舊。      那天晚上與卡斯交談,指點了我一個認識亨利的方向找他的會眾聊一聊。   比方說,在這個教會佔少數的白人教友裡,有位丹恩告訴我,幾年前他是個無家可歸的酒鬼,晚上睡在底特律貝爾島⑤的手球場裡。他每天要喝一瓶七百五十毫升的烈酒,外加一打啤酒,喝到醉昏過去,醒來又從頭再喝一天。一個寒冷的晚上,他來到教堂,大門已經關了。亨利坐在車上,看見丹恩步行離開,把他叫過去,問他是不是需要一個地方住。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哪根蔥。丹恩告訴我:說不定我是個連續殺人魔。最後丹恩在教堂裡一連住了三十天,把酒給戒了。   另一個會眾,一個精力充沛的矮小婦人,名叫秀麗,她記得以前每逢星期五晚上或星期六下午,就有二、三十個小孩睡在亨利的小屋子裡。他把這個小團體稱做和平團,教他們烹飪,帶他們玩遊戲,但主要是讓孩子們有安全感。秀麗深深受到亨利的感召,於是也在教會裡擔任長老。   有個名叫佛瑞迪的人,帶我去參觀教堂三樓一個放著木床的私人房間,他就住那兒。他說他在街頭流浪時,亨利給了他這個房間。一位名叫露安的女士指出,亨利主持葬禮或婚禮從不收費,總是說:主會回報我們的。   然後是瑪琳,一個生得漂亮但有一雙悲傷杏眼的女人,她告訴我一個吸毒與暴力交織的殘酷故事,最後她被逼得與同居男人正面衝突:男人把她和她兩歲的兒子拖下床,猛打她,然後把他們推下樓梯。母子倆摔在一塊有釘子的舊木板上,兒子額頭上劃了一道大傷口。那男人不准他們去醫院。他把他們當作囚犯,無視他們血流滿面。

  兩天後,男人終於離開那棟房子。瑪琳抱起兒子就跑除了穿在身上的一身衣服之外,她什麼也沒帶。到了警察局,有位警官打電話給亨利,讓亨利在電話上跟瑪琳交談。他的口氣聽起來很關切,也令人覺得放心,所以瑪琳拜託警察送她去亨利的教堂,雖然她不曾見過他。亨利給了瑪琳和她兒子熱騰騰的食物和睡覺的地方此後她就一直在這座教堂做禮拜。   我想到,基督教或猶太教的教會通常都要建立穩固的會眾基礎。有的會經營學校,有的舉辦團契活動,有的則安排單身聯誼、系列演講、舉辦節慶活動或募款活動;不足的經費就靠年費補貼。   手足守護會既沒有收取年費,也沒有募款,連單身聯誼都沒有。會員人數的成長倚靠的是舊時代的方式:對上帝的迫切需求。

     儘管如此,這些故事無法幫助亨利解決暖氣和帳單的問題。他的週日禮拜仍然在塑膠帳棚裡舉行。遊民們仍然在風扇的噪音中度過長夜,他們躺下入睡時,還是得把大衣穿在身上。初冬寒氣凜冽,教堂門前台階上積雪已經堆高。   我在報上發表的文章素來不涉及宗教題材,但我覺得有必要向《底特律自由報》(Detroit Free Press)的讀者披露這些狀況。我訪問了幾個遊民,包括一位曾經表現很優秀的棒球員,但他由於在廢棄的汽車上過夜,染上凍瘡,不得不把十根腳趾頭全部截除。   我向報社發了這些報導,但有些因素仍令我感到不安。      於是有天晚上,正逢耶誕節前夕,我去了亨利家裡。他就住在教堂的同一條街上。十六年前他剛到底特律時,用這棟房子抵押,借了三萬塊錢。今天恐怕值不了那麼多錢了。

  房子的磚砌正面顯得很老舊,前門鬆脫,快要掉下來了。他一度供應附近居民食物的空地上,覆蓋了一層冰雪與爛泥。他們儲存食物的棚子還在,上面罩著網子,以防小鳥來偷吃。   亨利坐在客廳裡一張短小的長沙發上卡斯曾經在這兒睡過一年。他頭部著涼,有點不適,咳了幾聲。他的家很整潔,但很清寒。油漆剝落,廚房裡的天花板垮了一半。他顯得比平時憂傷。或許是節日的關係。牆上掛著他孩子的照片。孩子們今年顯然不會收到太多耶誕禮物。   販毒那段歲月裡,如果亨利想要電視機,顧客會拿電視來跟他換毒品。要珠寶嗎?要名牌服飾嗎?他連大門都不用跨出去。   我問他,加入傳教這一行時,可曾想過他有朝一日會比從前更發達?

  沒有。他說:我認為我應該為窮人工作。   是啊,我開玩笑說,但是你不需要模仿窮人哪。   他看一眼家徒四壁的房子,深深吸一口氣。   我就在我應該在的地方。   此話怎講?   他垂下眼瞼。   然後他說出一番我永遠不會忘記的話。      米奇,我是個很壞的人。我這輩子做過的壞事,永遠不可能塗銷。十誡的每一誡我都犯了。   別唬我。每一誡嗎?   我年輕的時候,在某種意義上,是的,我每一誡都犯過。   偷竊?做偽證?貪圖他人財物?   有的。   通姦。   嗯   殺人?   我沒有親手扣過扳機,但我牽涉夠深了。我本來可以在某一個人送命之前出面阻止,但我沒有做,所以我也算是共謀殺人。

  他把眼光移開。   那是玩命的行業,黑吃黑,弱肉強食。我過的那種生活,很多人被殺,這種事天天發生。   我痛恨從前的我。我為了我沒犯的罪坐牢,但我在外頭做的那些事足夠把我送回監獄。我懦弱,沒良心。今天的我可能已經改變了,但從前的我真的是那樣子。   他嘆口氣:那是從前的我。   他下巴垂到胸口。我聽見他呼吸粗重,一吐一吸。   我該下地獄。他低聲說:憑我做過的壞事,上帝應該讓我下地獄。不可戲侮上帝。種什麼因,結什麼果。   所以我總告訴我的會眾,不要把我捧得高高在上。我在講道中談到,種了檸檬就別想收成櫻桃,但我這輩子種了多少棵檸檬啊   他雙眼淚光盈盈。   恐怕收也收不完囉。

  我不明白,我說,如果你認為自己會受懲罰   為什麼我還要服事上帝,是嗎?他淡淡一笑:我還能做什麼?這就像所有的人都轉身而去,耶穌問門徒:你也要離開嗎?彼得說:我能去哪裡,主啊?   我知道他的意思。離開上帝,你能去哪裡。他無所不在啊。   但,亨利,你在這裡做了那麼多好事   不對。他搖搖頭:你不能靠努力就上天堂。只要你企圖用事功證明自己有資格,你就永遠喪失了資格。我下半輩子的每一天在這裡所做的事,都無非是在說:主啊,不論我永遠注定面對何等悲慘的下場,讓我做一些補償。我知道這麼做不能抵銷罪愆。但讓我在離開塵世前,用我的生命做點什麼   他長長吁出一聲疲憊的嘆息。   然後,主啊,我就任你處置了。

  時間已晚,天寒地凍。房間籠罩在亨利的過往之中。沉默了幾分鐘,我站起身,拉上大衣的拉鍊。我祝他一切順利,便走回外面的雪地裡。      我自以為無所不知。我是個有能力完成工作的聰明人,隨著我爬得愈高,我就愈瞧不起那些看上去愚昧或者單純的事物,我對它們嗤之以鼻。就連宗教我也看不起。   但那天晚上開車返家途中,我領悟了一件事:我不比別人優秀或者聰明,我只不過比較幸運。我那麼自命不凡,真該為此感到慚愧,因為一個人即使對全世界都瞭若指掌,仍然會迷失其中。那麼多人,不論多麼聰明、多有成就,都在受苦,他們哭泣、渴望、受傷。但他們非但沒有看低任何東西,反而抬頭仰望。那也正是我該看的方向。因為,當全世界安靜下來,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時,每個人想要的東西都一樣:安慰、愛與平靜的心。

  或許他的前半生過得比大多數人都糟,或許他的後半生會比大多數人都好。那天晚上是我最後一次質疑亨利.柯文頓的昨日會不會使他的明天蒙上陰影。聖經上說:不可論斷人。只有上帝有權論斷人,為此亨利每天兢兢業業。這樣就夠了。      ⑤貝爾島(Belle Isle)是底特律河中的一座島,與市區以橋樑相通,島上有自然公園和多種運動與休閒設施,供市民從事休閒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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