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一點小信仰

第44章 卡斯的故事

一點小信仰 米奇.艾爾邦 4104 2023-02-05
  我最近生活的情形。我喜歡這個句子,聽起來比我一生的故事更有道理,因為我們從生到死經歷過太多段生活。童年,成長。流浪、定居、戀愛、生兒育女、信守自己做出的承諾、領悟到人人終有一死少數幸運的人在有此覺悟之後還來得及做點什麼。   大法師做到了。   還有其他人也做到了這一點。   亨利沒有雖然他確實經歷了不少人生故事。   但我現在要講的是亨利身邊那位忠貞的長老,那個獨腿的男人,他不斷催我、哄我,直到終於有個寒冷的晚上,在教堂裡用塑膠布圍起來的區域,他用沙啞的聲音說:米奇先生,我非得告訴你這件事不可   結果,綽號卡斯的安東尼.卡斯洛確實有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故事:他出身大家族,曾經是一個明星運動員,曾經從軍,而後返鄉,淪為毒販。

  不過那都不重要。我真正要講給你聽的故事是這個   以下是他最近生活的情形。      十八年前,那時我還有兩條腿,我肚子上挨了一刀,被刺中的那個部位叫做情人的把手。那時我在街頭販毒。兩個小子走過來,一個從背後抓住我,另一個搶走我的毒品並且刺了我一刀。我差點死在醫院裡。我大量出血,醫生說我活得過那個晚上就算命大了。但我出院了,出院以後,我又回去販毒。   過了不久,毒品就害我進了監獄。我被判了三年。我在監獄裡做了穆斯林,因為穆斯林都很乾淨,他們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一個名叫烏瑟的老兄教我如何禱告,你知道的,每天五次,跪在蒲團上,唸著:阿拉最偉大。   可是呢,烏瑟這小子每次做完禱告都會小聲說:以耶穌之名,阿門。有天我把他拉到一旁問個清楚。他說:聽著,老兄,我在這裡頭做穆斯林,可是我的家人在外頭,他們都是基督徒。我不知道來生是歸阿拉還是耶穌基督管,只要進得去就好,懂我意思嗎?因為我回不了家了,卡斯。我會死在這裡頭,你知道嗎?

  就這樣,我出獄以後,又糊塗了。我遠離了所有與上帝有關的東西,又回到毒品裡快克、藥丸、大麻。錢花光了。無處可去,我就回我小時候住的賈弗利社區②,那兒已經廢棄,準備拆除。我踢開一戶空屋的後門,進去睡覺。   那是我承認自己無家可歸的第一晚。      卡斯說著,我邊聽邊點頭,但我還不確定他說這故事的用意何在。他把帽子往下拉低蓋住耳朵,眼鏡和花白的鬍鬚使他看來頗有藝術氣質,像一個上了年紀的爵士音樂家,但老舊的咖啡色夾克和斷腿透露更多真相。他說話的時候,僅存的幾顆牙齒像黃色的矮籬笆樁突起在牙齦上。   他打定主意要把故事講完,我只好搓搓手取暖說道:講吧,卡斯。白煙從我嘴裡噴出來,教堂裡就是這麼冷。

  好的,米奇先生。重點來了:我好幾次差點死在國宅裡。有次我夜裡回來,才剛進門,就有人用槍敲我的後腦勺,把我頭蓋骨都打破了。我始終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找上我。他們把我丟在那兒流血等死,我褲子被剝下來,口袋被翻轉出來。   卡斯湊上前,扯下頭上的帽子。他頭上果然有道三吋長的疤痕。   看見了嗎?   他把帽子戴回去。   那種時候,每天晚上你不是吸毒就是喝得爛醉,總要做點什麼,才能面對自己無處可去的現實。我打各種零工賺錢。我替一家酒吧倒垃圾。我還乞討,當然我也直接行竊。曲棍球隊和棒球隊有賽程的時候,我會溜進球場,偷幾個那種橘色的玩意兒,只要穿得體面點,就可以招呼人家把汽車停進來。你說:停在這兒。然後拿了他們的錢,回廢國宅去吸毒。

  我搖搖頭。我看過那麼多場曲棍球賽和棒球賽,說不定我也曾給過卡斯幾張零票。   我過了將近五年遊民的生活。他說:五年。在廢棄的國宅裡東睡一晚,西睡一晚。有個冬天晚上,下雨,我在巴士站差點凍死。我的蠢屁股坐在那兒,無處可去。我又餓又瘦,肚皮都快貼到背心了。   我有兩條長褲,兩條都穿在身上。我有三件襯衫,也都穿在身上。我有一件灰大衣,充當枕頭、被蓋和其他萬能的用途。我還有一雙破了好多洞的Converse球鞋,我在腳上撒了好多小蘇打粉,免得腳臭。   你哪來的小蘇打粉?   咦,你一定知道的嘛我們都吸食海洛因快克。煮快克,就會用到那玩意兒。每個人都有小蘇打粉!   我低下頭,自覺很愚蠢。

  後來我聽說這個紐約來的人,柯文頓。他開著一輛老爺車,在這一帶跑來跑去。有個教會派他來,所以我們叫他神奇大法師。   神奇什麼?我問。   大法師。      卡斯瞇著眼睛挨過來,那神情彷彿他講到現在還只是序曲而已。   大法師每天都來,載滿食物食物堆放在引擎蓋上、後車廂裡。蔬菜、牛奶、果汁、肉類。肚子餓的人都可以分到一點。有次他車子一停,已經有四、五十個人在排隊。   他不要求什麼。他最多就是在最後會說一句:記住,耶穌愛你。遊民都不想聽太多那種話。因為,你講完了耶穌,我還是得回去睡那棟空盪盪的房子,是吧?   過了一陣子,牧師爭取到一些救濟單位提供食物給他,他就在自己家旁邊的空地上分發食物給大家。我們幾個人在他家旁邊搭了烤架,把食物加熱。住在好幾條街外的人也會來,帶著碗,有湯匙的人也會帶湯匙來我看過有人把食物裝在塑膠袋裡,用手拿著吃。

  牧師會在他家對面舉行一個小禮拜,向上帝謝恩。   且慢。在室外?他家對面?   我就是這麼說的。所以很快,我們就喜歡他這個人了。我們看見他來都說:神奇大法師來了。毒品藏起來!酒也藏起來!他會給我們一點錢,幫他把卡車運送來的東西卸下來,火雞、麵包、果汁什麼的。我跟另一個傢伙訂了一套我們自己的卸貨規則:一件給教堂,兩件給我們。我們把我們的份兒扔進樹叢,晚點再回來拿。   後來,牧師來找我說:你夠吃嗎,卡斯?只拿你需要的就好。他知道我在幹什麼。   我覺得很慚愧。   有天晚上,在廢國宅裡,我剛過完癮,就聽見牧師喊我的名字。我羞愧得不敢出去。我眼睛瞪得像盤子那麼大。他問我隔天能不能幫他修整一下草坪。我說,當然可以啊。他就給我十塊錢,說,明天見。他離開之後,我一心只想跑到樓上,買更多毒品,再過一次癮。但我不願意這樣花他的錢。所以我跑到馬路對面,買了罐頭肉和餅乾總之不要把錢花在毒品上就好。

  那天晚上,跟我住同一個地方的小子,趁我睡著,偷走了水槽底下的水管那水管是銅管,可以賣錢。他跑掉了,水不斷湧出來。我在地板上驚醒,滿屋子淹水,我就要被沖走了。   我唯一的一件衣服全毀了。我到牧師家去說:對不起,我不能替你工作了。我全身濕透了。我告訴他那小子讓我多麼惱火,他說:卡斯,別氣了。有時候那種人的下場比你更慘。   然後他叫我去教堂,他說:上樓去,我們有幾包衣服,挑幾件你想要的。所以我拿到一些衣服米奇,這是不知道多久以來我第一次穿到乾淨的內褲。還有乾淨的襪子、一件襯衫。我回到他家,他說:然後你要住哪裡,卡斯?   我說:不知道,我家淹光了。他進去跟他太太商量了一會兒,然後出來說: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住?

  這下子我真的大吃一驚。我替這人幹過一點兒活,我偷過他的食物。現在他把家對我敞開?   他說: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就說:有什麼好考慮的?我是個遊民哪。      亨利沒跟我提過這件事,我說。   所以我才要告訴你呀。卡斯說:那天晚上我就搬去跟他的家人一起住。我在那兒待了將近一年。一年!他讓我睡他客廳裡的沙發。他家人住樓上,他們有很小的小孩。我對自己說,這個人不認識我,他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可是他信任我。   他搖搖頭,望向別處。   那樣的仁慈救了我。   我們默默對坐了一會兒,安靜而寒冷。現在我對手足守護會這位長老的了解可超過我的預期了。   但,我仍然不知道他的動機。

  接著卡斯告訴我:我看到你看柯文頓牧師的眼神。你常來。也許他不符合你心目中牧師該有的樣子。   但我真的相信,主是看在這個人分兒上,才給了我第二次機會。我死後,耶穌會彌補我的不足,我的聲音會被聽到,主會說:我認識你。而且我相信柯文頓牧師會受到相同的待遇。   但亨利這輩子做了不少壞事,我說。   我知道。卡斯說:我也做過。但不要拿我跟其他人比,上帝是拿你跟你自己比。   也許你得到的都是行善的機會,你即使只做過一點點壞事也根本算不上壞事。可是,因為上帝把你放在一個永遠可以行善的環境裡,所以你一做壞事,你就讓上帝失望了。   另外有些人,得到的都只是作惡的機會,總是跟壞事打交道,就像我們,這種人終於行了一點善,上帝就會很高興。

  他露出笑容,幾顆不按牌理生長的牙齒從嘴唇裡突出來。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那麼急切想把他的故事講給我聽了。   完全不是為了他自己。   你們真的稱呼亨利大法師?我問。   是啊。怎麼了?   沒什麼,我說。      有什麼是寬恕辦不到的呢?   維杜拉(Vidura)③      ②賈弗利(Jeffries projects)是美國國宅史上一個惡名昭彰的敗績。這批國宅一九五三年完工,十年後竟淪為販毒大本營,以犯罪率高著稱。一九七〇年代,此地因年久失修,空屋率高,警方掃蕩黑道分子槍戰頻傳,大部分房舍已在二〇〇一年拆除。   ③維杜拉是印度史詩《摩訶婆羅達》中的角色。這部長詩描寫潘達閥(Pamdavas)兄弟與庫拉閥(Kaurawas)兄弟爭奪王位,引發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天神與妖魔都來助戰。維杜拉也是國王之子,但因母親是女僕,沒有資格競爭王位,他睿智、溫和而理性,在旁提出很多發人省思的見解。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