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我大學時代的兩天說給你聽。因為，這兩天讓我體驗到最高潮和最低潮的心境。高潮時刻發生在我大二的第一個學期。棒球方面的事還沒有開始，所以我有空在校園閒逛。期中考結束後，一個星期四晚上，學校裡有個社團舉行盛大聚會。會場燈光很暗，擠滿了人。音樂震耳欲聾。深色的燈光照向牆壁的海報照向場中的每一個人使得所有東西似乎都散發出鬼火般的磷光。我們大聲笑，舉起盛了啤酒的塑膠杯，互相敬酒。
突然間，有個留長髮的傢伙跳上椅子，開始用對嘴的方式，隨著歌聲擺出彈奏吉他的姿態這是傑佛森飛船合唱團（Jefferson Airplane）的歌很快的就形成一場競賽。唱片放在裝牛奶瓶的木箱裡，我們在木箱中翻攪，尋找一首可以表演的歌曲。
我不知道這些唱片是誰的，但是我看到一張很不一樣的唱片。我對著同伴大喊：喂，等一下！你看這個！那是我小時候母親經常播放的那張鮑比．達林的唱片。封套上的他，一身白色晚宴西服，頭髮短得不得了，打扮得非常整齊。
我知道這張！我說：我知道這裡面所有的歌詞。
拿出來。一人說。
放來聽。另一人說：看看那個土包子。
我們霸佔了唱片的轉盤，把唱針放在<這可能是一件大事的開始>那首歌的凹槽上。音樂開始，大家都僵住了，因為這首歌顯然不是搖滾樂。突然間，我發覺自己站著，旁邊是我兩個好友。他們看看彼此，表情尷尬，然用手指著我，扭了扭臀部。但是我覺得一陣輕鬆，我想，誰在乎這個？所以，當喇叭和豎笛的聲音從擴音器中響起，我就用對嘴方式，打從心底唱出歌詞：
∮
你走在街上，或者參加邀宴，
否則你會覺得孤單，然後你突然發現，
你正在凝視某人的眼睛，你突然了解，
這可能是一件大事的開始。
我彈著手指，發出啪啪聲，就像電視歌唱節目裡的歌手。突然間，大家爆笑，大叫：好啊！繼續唱，爵士歌手！我越來越瘋狂。我想，沒有人能相信，我竟然知道這麼一張做作的唱片裡所有歌曲的歌詞。
無論如何，表演結束，我博得熱烈掌聲。朋友們抓住我腰，大家互相推擠，大笑大鬧。
我在那天晚上遇見了凱撒琳。這就是高潮時刻。她和幾個朋友在場看到我演出。我看到了她，全身一陣顫抖雖然那時我正在對嘴唱歌，手臂正在擺動。她穿著無袖的粉紅棉質襯衫和緊身牛仔褲，嘴上塗著草莓色的亮光唇膏。我唱鮑比．達林的歌曲時，她很頑皮，也跟著彈指頭。我到今天仍然不知道，如果那時我沒有站上台表演，露出這股傻相，她會不會看我第二眼。
你在哪裡學到這首歌的？我往木桶裡拿啤酒時，她走向我。
嗯從我媽那邊。我答道。
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誰會用我媽作為談話的開端？但是她好像很喜歡。於是我們就從這裡談起了。
隔天，我拿到成績單。成績不錯，兩門課拿Ａ，兩門拿Ｂ。我打電話到美容院去找母親。她來接電話。我告訴她成績，也告訴她凱撒琳的事和鮑比．達林的歌。她似乎非常開心，為了我在中午打電話給她而高興。她在轟隆隆響的吹風機聲音中喊著：查理，我非常以你為榮！
這是高潮。
一年後，我輟學了。
那是低潮。
聽了父親的建議，我輟學，加入小聯盟。對此，我母親失望透頂。匹茲堡海盜隊給我一個位置，要我打冬季的球賽。假如我表現好，就能成為匹茲堡隊的小聯盟球隊隊員。父親覺得時機到了。你和大學生比賽，不會有進步。他說。
我第一次對母親提到這個想法，她尖叫說：千萬不可以！不管棒球能帶給我什麼回報，也不管球探認為我有多少潛力也許我有潛力進入大聯盟；她只說：千萬不可以！
但我對她的話置之不理。
我向學校註冊組說我要離開。我把東西收進行李袋，就這麼走了。許多像我這個年紀的男孩被派到越南去打仗。我不知是運氣好或者就是命運註定，總之我在徵兵這場樂透所抽的籤沒有中獎。我父親是退伍軍人，聽到這件事似乎鬆了口氣。你不需要上戰場，不用惹那個麻煩。他說。
我沒有上戰場，反而按照他的節奏前進。我遵從他的命令：加入波多黎各聖胡安市的一支小聯盟球隊。於是我的學生時代宣告結束。對這事，我現在能說什麼？對我形成誘惑的，是棒球，還是來自父親的肯定？我想，兩者都有吧。不過我這麼做一點都不覺得勉強，它就和我跟著麵包屑往前尋找出路的童年一樣然而小時候事情還沒有崩垮，那時我還不是媽媽的兒子。
我還記得我在聖胡安的汽車旅館打電話給她。我從學校直接搭飛機過來，這是我第一次搭飛機。我不想在上飛機前先回家一趟，因為我知道母親會大發脾氣。
你兒子的電話，對方付費。接線生用西班牙口音的英語說。
我母親聽到我人在聖胡安，聽到這件事已經決定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的聲音很平板。她問我帶了哪些衣服，吃了什麼食物。她彷彿拿著一張必須提問的清單，照著上面列出的東西在唸。
你住的地方安全嗎？她說。
安全嗎？我想很安全吧。
在那邊你還認識誰？
誰都不認識。但是我有隊友。我還有室友。他是從印地安納州或愛荷華州之類的地方來的。
嗯。
一陣沉默。
媽，我隨時可以回去讀書。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直到我們掛斷電話，她只再說了一句話：
回頭重新做一件事，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容易。
我想，就算我特意要做什麼事去傷我母親的心，也不會像這件事這樣讓她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