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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7

聖母峰上的情書 賈斯丁.吳 3603 2023-02-05
  【機場】   遺產失效那天,我正往南在離開都皮沃古爾的公路上,一面踢著柏油路上的石頭,一面踱步繞圈讓身體保持溫暖。等太陽到頭頂時,我已經三個鐘頭沒見到汽車了。   我試著不去想那筆錢。我的肩膀因為背包很重而痠痛,所以把它放到地上,一邊看著白色海鳥消磨時間。我的心思一直回想外婆與母親。不知道擁有億萬美元的人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樣容易死於癌症。也許會吧。我從路邊拿起一塊熔岩,用力丟向大海。   到了午後,雲變多了,我走到公路下方的峽灣,吃了背包裡的乳酪跟舊麵包當午餐。我躺在黑色沙子上,盯著雲看。現在是一點五十分。倫敦是兩點五十分。說不定遺產在午夜就失效了。或者那時皮徹德正在跟城裡的銀行業者通電話,要他直接轉帳。我想到一九一六年,艾胥黎和茵茉珍在某個房間裡對望,而他在兩個月後寫信告訴她,說他曾經或未來擁有的一切都會是她的。很快的,那筆等待了八十年的財產就會跟其他金錢混在一起,到最後就沒有任何人能分辨差異。很快地,再也沒人會想到它們了。

  我閉上眼睛睡覺,直到風又開始變強。      那天下午都沒有往南的車輛。到了黃昏,我進入村莊,在港口附近找了個小旅館。我要了最便宜的房間,他們給了我鑰匙,到頂樓的一間大寢室,傾斜屋頂天花板下方是六個上下鋪位。樓下的餐廳關了,反正我也沒錢去那裡吃飯。我坐在下鋪,望向小窗外面,用摺刀開了個在雷克雅維克買的豆子罐頭直接吃起。   我從背包拿出筆記本,希望看完我所寫的在歐洲碰到的所有人後,或許就能明白自己在這裡做什麼。我想記住蔻琳、克里斯提安、德斯馬萊,甚至柏林郵局的那位經理。我最想記住的是米芮。我慢慢翻頁。裡面幾乎沒有提到他們。內容都是艾胥黎和茵茉珍,還列出問題與調查目標、火車或飛機時刻、圖書館和檔案庫的地址。我翻到遇見米芮後的那天。

  □□□   九月四日 巴黎   昨天發現了畫是幅很抽象的作品,沒什麼意義。一想到浪費的時間真是受不了。   買了到亞眠的票,這最後一晚就在城裡閒逛。在拉丁區某個酒吧遇見一個叫米芮的女孩。整晚沒睡,都跟她和她的朋友一起顯然在法文裡,這叫作不眠夜(une nuit blanche)。今天我們要一起搭下午一點鐘的火車到皮卡第。如果她會出現的話。   有件事最讓我困擾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茵茉珍要來法國。      我熄了燈,爬上床。雖然知道自己必須放下一切,可是我越努力嘗試,就抓得越緊。我會一直去想母親葬禮後那個星期,當時父親收好她的衣服要給自己的姊妹,而她們全都來到櫃子前,看著裡面的鞋子、外套、手提包,可是沒有人拿任何東西。我記得我拿起一雙鞋子看。那甚至不是真皮的。

  我下床時已過了兩點鐘。我開了燈,抽出塑膠資料夾,裡面裝著茵茉珍的信、我的調查影印文件、唐寧暨胡珀律師事務所給我的檔案。我從背包前袋拿出打火機,走進小浴室。打火機在我手中。放在潮濕瓷磚上的信封也沾濕了。   沒多久,我放下打火機。坐在瓷磚地上哭了起來。      後來那天晚上我夢到自己在巴黎。我跟米芮約在一個博物館碰面,她的藝術課是在裡面一處擺滿大理石雕的中庭素描。我提早抵達,看見米芮在中庭另一邊,她跟克萊兒坐在一張長椅上,腿上放著一本很大的素描簿。我決定在博物館裡晃晃,等她的課結束。   在樓上一個昏暗的展示廳裡,擺著一長排肖像畫,裡面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很眼熟,儘管有些畫作已有好幾百年歷史。在走廊盡頭的一幅畫中,有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女人。我馬上認出她來。我注視著那幅畫看了一會兒,然後下樓。米芮的課結束了。

     今天清晨在下雨,但我到六點鐘都還在公路上。二十分鐘後,一位開著白色廂型車的電工讓我搭便車,他要一路到雷克雅維克。我的運氣又變好了。下午,他把我放在前往凱夫拉維克機場的公路上,這裡車流量比較穩定,我只花了幾分鐘就搭上便車。   等到我抵達機場售票櫃臺時,已經錯過當天飛往法國的班機。不過服務人員說要是我願意在哥本哈根轉機,她就能幫我安排,費用是兩萬兩千克朗。飛機九十分鐘後離開。我不知道米芮會不會來見我。   我從口袋拿出鈔票攤平在櫃臺上,還有個裝著硬幣的沉重夾鍊袋。我全部算過,但差了將近兩千克朗。服務人員懷疑地看著我。   你沒有信用卡嗎?   超過額度了。   我在背包裡翻找,挖出一張藏在內裡的二十英鎊紙鈔,然後跑到冰島國民銀行的兌幣櫃臺,把那張英鎊換成兩千五百克朗。我買了機票,通過安檢。在登機門附近,我打公用電話給米芮,可是直接進了她的語音信箱。我倉促地留言:

  我是崔斯坦。我要回來了。我會在五點十五分抵達戴高樂機場,第一航廈。是從哥本哈根出發的北歐航空。希望妳會來   我掛掉電話,跑著穿過航廈到登機門。機上只有半滿,後面一整排你子都是我的。我繫上安全帶時,一位空服員正用冰島語和丹麥語說明安全事項。   我很高興旁邊沒坐人,因為我很髒,沒刮鬍子,而且感覺幾個月沒睡好了。我的皮膚被冰島的風吹得乾裂。我的頭髮需要修剪,衣褲很髒,這幾週來塞在背包裡都皺了,而且只用一塊硬肥皂在旅館水槽裡清洗。我不知道米芮會不會來,還有她的樣子會是如何。不過我越想像,就越有不好的預感,於是起飛後,我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能確定的事情上。我試著想像巴黎,以及那裡的公園與大道,但很難不去想一件事:再過四個鐘頭我就會降落在那裡,身無分文,也沒有住處。

  到了哥本哈根機場,我再打給米芮一次。還是沒接。我再留了言,也在飲食區旁的付費電腦寫了封電子郵件給她。然後我坐在登機門旁,看著前往巴黎的那班飛機下客卸貨,重新加油;我一手伸進外套口袋,感覺到那枚冰涼的銀胸針。   各位旅客,很高興為您廣播,前往巴黎戴高樂機場的北歐航空五五九號班機,現在開始登機   我的座位在機上第二排。靠走道的中年女人看著我把背包塞進艙頂置物箱,然後擠過她到窗邊的位置。起飛後幾分鐘,她闔上雜誌,問我從哪裡來。她的口音聽起來像愛爾蘭人。   穿著德國大衣的美國人。她說:當背包客跑遍全歐洲。我聽過這種旅行。如果今天是星期二,這裡一定就是巴黎,類似這樣吧?   差不多。

  聽起來很有趣呢。目前你覺得歐洲怎麼樣?   我望向窗外,看著下方的雲。   當然,女人接著說:不是每個人都   我喜歡這裡。      到了戴高樂機場,我是第一個下機的人。在行李提領處外,一排密密麻麻的人在玻璃擋牆後等待。米芮就在那裡。   她往前傾,手肘靠著欄杆,雙手捧著臉。一看見我,她就站直身子,張開嘴,可是又用一手摀著,似乎覺得很不好意思。她在欄杆另一側跑著跟上我,在帶著嬰兒車的家庭後方,在拿著寫了名字海報的接送司機後方,一下出現一下又不見。米芮繞過擋牆末端,握起我的手。   跟我來。   她帶我穿過自動門離開航廈。秋天的空氣很涼爽,我們在人行道上走得很快。汽車、公車經過我們,停下載人,再開出去。米芮帶我到一個盆栽後方的小空間。我環抱著她,把她拉近。我吻了她。她的嘴唇很溫暖。她露出笑容,擦掉一滴眼淚,然後笑出聲,輕聲叫我的名字。我一手捧著她的臉,又吻了她一次。一排賓士計程車從我們旁邊經過,接著是一位工作人員推著一長排行李推車。

  米芮握住我的手,摸到手掌上的小傷痕。她皺起眉頭,撫摸著傷口。   你受傷了。   我在冰島跌倒。地上有熔岩。很尖。   米芮拉起我的手,逗趣地親吻一下。   對不起,我不擅長等待。我只是擔心你永遠不會回來。可是你回來了。所以你什麼都不必解釋   我沒得到那筆錢。   米芮看著我。經過一個月,她的頭髮已經長到蓋過耳朵。在陽光下,她的灰眼看起來顯得蒼白。   你來不及嗎?   我搖搖頭。結果那筆錢不屬於我。   米芮緩緩點頭。她看著計程車經過,然後與我十指交扣,轉身看著我。我們在人行道上走向開往巴黎的區域快鐵。後來她開口說:那麼你說對了。你最後還是得到了答案。   我想是吧。

  答案是什麼?   我伸進外套口袋,拿出剩下的冰島零錢,這些黃銅硬幣背面刻了條魚。我把硬幣拿給米芮。   這是什麼?   三百五十克朗。大概等於四歐元。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剩下的   才不是。   米芮把零錢放進她的口袋。我一手抱著她。   這裡的冬天是什麼樣子?   又暗又冷。她說:不過我們會撐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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