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七年一月二日
拉卡洛特里
法國，加來海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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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等兵梅修敲了兩次門，然後進入房間。艾胥黎躺在床上，羽絨被緊緊抵住下巴蓋著。他的眼睛睜開。他正看著天花板。
早安，長官。梅修說：六點鐘了。
梅修點燃壁爐，放進木柴撥旺爐火，直到覺得燒得夠熱為止。接著他把一壺熱水放在梳妝臺上，準備了刮鬍膏，用馬毛刷在瓷碗裡弄出泡沫。他拿了兩個掛著艾胥黎制服的衣架，上衣的黃銅鈕釦才剛擦亮。自從艾胥黎受傷後，梅修就服侍得更加周到，艾胥黎不知是因為梅修現在更尊敬他了，或只是因為營上這兩個星期都在休息。
還需要什麼嗎，長官？
不用，這樣就行了。
艾胥黎拿起床頭櫃上的《亞眠日報》，翻看了幾分鐘，偶爾望向外頭灰白的早晨。雖然他希望能看完報紙，不過也想趁水還熱時刮完鬍子。
他從床上起身，把報紙放在梳妝臺的鏡子旁。他抓住黑色明膠材質握把，揮動剃刀，在水壺裡轉動，直到金屬變得溫暖。艾胥黎將臉打濕，刷上泡沫，小心地用剃刀刮過臉頰，有時候會停下來，思考一下報上的標題。
他洗了臉，看著鏡子，注意脖子上的疤痕，那是一道隆起的粉紅色與白色組織。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訝異，疤痕竟不是深深刻進人的皮膚，而是突出於表面。艾胥黎揉揉傷疤，彷彿可以讓它變得光滑。接著他把臉擦乾，毛巾掛在脖子上，將報紙丟進火堆，然後把梅修叫來。
卡車到了嗎？
隨時會到，長官。
艾胥黎指著門邊的行李箱。
那個可以拿下去。
梅修帶著行李箱下樓。艾胥黎拿起火爐邊的黃銅撥火棒戳動柴火，報紙已經燒光了。他正想著背後床腳邊的那個小行李箱，但沒轉身看它。
他突然轉過身，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個大雪茄盒，盯著看了一會兒。接著他把盒子丟進火裡。隨著盒子燒掉，裡面的東西也慢慢顯現出來，於是他看見那綑整齊綁著的信件，以及上頭流暢的藍黑字跡。
艾胥黎一手伸進火中拉出信件，用毛巾悶熄火焰。空氣中飄著些許煙霧和灰燼。他燒傷的手在抽痛。艾胥黎把燒得半毀的信件丟進行李箱，然後檢查手背。大部分細毛都燒掉了。
艾胥黎跪在火爐邊，用撥火棒戳動柴火，看著剩下的紙屑和硬紙板燒成灰。然後他看到那枚閃爍的銀色十字勳章，綁在上面的紫白色飾帶正在燃燒。他讓飾帶燒完，只留下勳章。艾胥黎用鐵鉗夾出火堆裡的勳章，丟進水盆。十字獎章發出嘶嘶聲沉了下去。等到冷卻後，他才把它收進胸前口袋。
艾胥黎慢慢著裝。穿上靴子後，感覺充實了些，也更像個軍人。梅修又踏著響亮的腳步進
還有什麼嗎，長官？要我拿那個小的嗎？
那是空的，就留在這裡吧。我會下去到卡車那裡跟你碰面。
是，長官。
艾胥黎看著裝了燒焦信件的小行李箱，把它閂上，然後下樓。
早餐已經備好放在餐廳桌上：一盤水煮蛋，一塊塗了奶油的長麵包，一杯上面蓋著小碟保溫的牛奶咖啡。艾胥黎走過廚房與客廳。都沒有人。他回到樓上，進了小女孩的房間。她床邊有個胡桃木小衣櫃，上面蓋著一塊鉤針編織的飾布。他從口袋拿出勳章，放在白色花邊上。接著他走下樓，離開屋子關上前門。
一輛卡車在泥土路上等著，引擎往清爽的空氣中噴出陣陣煙霧。梅修與駕駛坐在保險桿上同抽一支菸，一面低聲交談。屋子前面有片草地，不過在這樣的冬天，只看見零星結凍的草和泥土。艾胥黎上了卡車，坐在梅修和駕駛旁的位子上。駕駛打檔開車，接著他們經過水塔，轉上大路。艾胥黎搔抓下巴。他刮鬍子時可能不小心弄傷了。他轉頭面向梅修，遞了支菸過去。
梅修，你還記得女皇堡對吧？十一月那次可怕的
當然，長官。
你知道他們因為那件事給了我勳章。天曉得為什麼。我猜大概是想讓情況看起來沒那麼糟吧。不過我想說的是，你救了我一命，梅修。我為你申請了各種獎章，結果半個都沒有。
沒關係，長官。本來就沒想得到什麼。
艾胥黎點點頭，把打火機遞給梅修。還有件事。你還記得那個德軍防空壕吧，其中一個床位上有個生病的軍官。我跟他說了些話。我想問的是你記得他的長相嗎？太奇怪了。有天我突然覺得以前好像見過那傢伙，在好幾年前
那裡沒有軍官，長官。除了發瘋的之外，他們全都死了。沒有軍官。
艾胥黎看著梅修，不確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可是梅修表情十分嚴肅。
有個軍官。艾胥黎很堅持。他是第二海軍步兵師，我記得很清楚。
不好意思，長官，我們沒跟任何人說過話。我們下去那裡，他們全都死光了，於是我們又上來。
梅修，我記得很清楚
艾胥黎沒把話說完。他望向窗外的雪地，一些有煙囪的屋子飄出幾縷煙霧。如果梅修不想談，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