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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終章 無人履及的山峰

眾神的山嶺 夢枕獏 16565 2023-02-05
  1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九日十二點三十五分   海拔八、八四八.一三公尺   ﹡   我獨自一人。   既沒有以登山繩綁住彼此的繩友,也沒有一起走在前後左右的夥伴。   我走在雪的稜線上,像爬行般地走路。   風從右手邊吹過來。   風勢並不強勁,連雪煙都揚不起的風。   就聖母峰稜線的風而言等於沒有的風。   絨布冰河末端一帶的藍天裡,飄著幾條像女人細髮般的雲。   在尼泊爾那一側一看到那樣的雲,就代表要變天了。   在這一邊的話   這一邊?   根本沒有這一邊或那一邊。   我走在稜線上。   不屬於尼泊爾或西藏其中一個人類創造的區域,這裡是連結天與地的交界的空中走廊。

  珠穆朗瑪峰的   Sagarmatha的   邁向聖母峰頂的一條雪的走廊。   多麼壯麗的風景啊。   我的左右是一望無際的整個地面。   東西走向的絨布冰河。   數不清的岩峰。   山群。   也看得見洛子峰。   看得見從尼泊爾這一邊仰望看過的那座雪和岩石的峰頂。   如今,我走在比八、五一六公尺的那座峰頂更高的地方。   你能相信嗎?我現在俯看著洛子峰頂唷!   你能相信嗎?   喂。   沒有答案。   答案是劇烈的喘氣。   我一步步地接近。   朝比洛子峰更高的地方邁進。   群山之王。   這地上的王。   面向前方,只有圓潤的白色雪峰,以及藍天。

  那裡正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地方。   聖母峰頂。   我漸漸接近那裡。   一小時走一百公尺。   還要走多久呢?   以膝蓋撥開雪,向前跨步。   一步。   然後喘氣。   為了走區區一步,要喘氣好幾次,然後再跨出下一步。   永無止境地反覆那個動作。   反覆那個動作,峰頂會在終點嗎?   反覆做這件事,就能抵達峰頂嗎?   無氧。   單獨。   想以這種狀態爬聖母峰,是一種有勇無謀的行為嗎?   並非想像羽生丈二一樣,在冬天從尼泊爾那一邊爬西南壁。   春天,從西藏這一邊走傳統路線。   自己只能走這條路線。   因為被禁止入境,無法從尼泊爾登山。

  所以,要從西藏。   就路線而言,從尼泊爾攀爬比較輕鬆。   相較於冬天的西南壁,就像是健行。   然而,就高度而言,尼泊爾和西藏一樣。無論從哪一邊爬,都要在同樣的高度,呼吸同樣稀薄的氧氣。   好像稍微起風了。   風勢好像漸漸增強了。   然而,別在意!這裡一年到頭颳著風,沒有風反而是異常。   這條路線和一九八〇年,雷恩霍.梅斯納無氧單獨到達聖母峰頂時一樣。   這是一九二四年,馬洛里和厄文試圖抵達峰頂的路線。   安伽林和岸涼子在六千五百公尺的基地營。   與兩人道別,是在五天前,如果一切順利,今天應該會在基地營再見到他們。   在七千九百公尺的地點因暴風雪而躲進帳篷,原本預定在那裡過一晚,結果卻過了三晚。

  寫信寄給尼泊爾的安伽林是在去年五月。   我想從西藏這一邊無氧單獨攀登聖母峰。   要走的是傳統路線。   季節是春天。   我寫道:請你務必協助我。   安伽林沒有馬上回信。   過了六月、過了七月、過了八月。   按照我的計畫,能夠信賴的雪巴族是不可或缺的。   而且對我而言,能夠信賴的雪巴族就是安伽林。如果沒有他的協助,這項攀登不可能辦得到。   安伽林回信是在九月之後。   我協助你   來自安伽林的信中如此寫道。   安伽林寫道:之所以晚回信,是因為我在猶豫。   我無法回答是要協助你,還是不協助你。我已經不想再在山上失去親近的人了。然而,我下定了決心要協助你。

  假如你還沒決定夥伴,我想當你的夥伴   信上如此提到。   接著,持續著訓練體力和蒐集資訊的日子。   將近一半的必需裝備,是安伽林從尼泊爾那一邊攀越朗喀巴山,用犛牛運到這裡來的。   今年九月,爬上了卓奧友峰。   這趟登山,有安伽林扛著氧氣同行。   我沒有使用氧氣。   我直接帶著去爬聖母峰時自己可能會帶去的糧食和裝備,將它們扛在肩上。   基本上,和羽生準備的東西一樣。   一旦靠自己備齊一樣的東西,就會明白羽生是如何一再擬定自己的計畫。   和羽生攀爬時的不同之處,頂多是這次在裝備中多加了一支滑雪杖。   並非要爬像西南壁那種岩壁,所以滑雪杖作為爬雪山的輔助道具,相當管用。

  雖然安伽林以同行者的身分經常在身旁,但我自認為是單獨行動,所以必需品全由自己拿,必須的事全由自己做。   在與爬聖母峰相同的條件下,去爬卓奧友峰八、二〇一公尺的山峰。如果兼有適應高度目標的這趟登山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十月就去爬聖母峰。   那是安伽林同意協助我時開出的條件。   九月,我達成了那項條件。   身體狀況良好。   於是,在十一月挑戰了聖母峰。   從西藏的定日進入絨布,用犛牛把行李從那裡運上六千五百公尺的地點,設置基地營。   在那裡等好天氣,五日前從基地營出發。   但是,聖母峰比卓奧友峰更高了將近七百公尺。   在喜瑪拉雅山,如果一天可以上升的高度是五百公尺,第二天再往上爬即可到達聖母峰頂。

  已經越過了八千六百公尺。   風勢增強。   身在高空的風中,努力擠出體力。   當時   西南壁的途中更痛苦唷!   當時,我已經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備。   然而,這次我累積了比當時更多的訓練。也以同樣的條件爬上了卓奧友峰。   但是,自己現在身在比那次爬西南壁時更高上許多的地方。   高出了七百公尺。   氧氣更稀薄。   不管怎麼呼吸,都沒有多少氧氣進入肺中。   為何要爬呢?   為何要走呢?   你當時是為了反覆這種痛苦的事,而下定決心的嗎?   你究竟打算反覆做這種事到什麼時候呢?   就算攀登,就算登上峰頂,這也不是世界上頭一遭。   有好幾個人在這個季節,無氧爬完了傳統路線。

  也有照片為證。   眾所皆知的路線。   即使做這種事,也不會聲名大噪,也不會有贊助商。   散盡錢財,使用全部僅有的一點存款,你爬到了這裡。   回去之後,這趟登山在日本會變成錢嗎?   不會。   不會變成錢。   然而,我不是為了錢而爬。   哇,既然如此,你是為了什麼而爬?   我是為了什麼而爬?   我不曉得,不要問我!   我知道唷!   你知道什麼?   你是為了一再反覆而爬。   一再反覆?   沒錯,站上那座峰頂之後,你要怎麼辦?   站上之後,我要怎麼辦?   那樣就結束了嗎?   活著回日本,明明覺得再也不要來這種辛苦的地方,但是心又會開始不安分。

  又會心癢難耐。   從架上抽出登山的書,不知不覺間,又開始準備下一次登山。   我說的沒錯吧。   大概是那樣沒錯。   就算站上那座峰頂,也不會有答案。   我已經知道了。   也不會撿到金錢或女人。   羽生應該也十分清楚這一點。   那,那傢伙為什麼爬呢?   為什麼爬呢?   你問我,我問誰?   那種事情大概不重要吧。   為何登山呢?   羽生沒有在尋找那種答案。   我也是。   那種事或許會說出口,但那是場面話。   對世俗和自己的場面話。   其實,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知道,自己去爬山,大抵不是為了尋找為何登山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麼,為何爬山呢?

  為何要去那裡呢?   不曉得。   至少,我可以這麼說!   我不曉得誰以何種方法站上了那座峰頂幾次,但是對我而言,這是第一次。   對我而言,是第一次。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神話。   神話?   薛西弗斯的神話。   好像是希臘神話吧?   沒錯,你真清楚。   那也是登山的故事吧?   嗯。   薛西弗斯一面滾動大岩石,一面登山。   好像是吧。   因為那是天神賦予他的工作。   工作?   不,應該是懲罰吧。   那是命運。   沒錯,那就是薛西弗斯的命運。   滾動岩石,好不容易把岩石放在山頂。   於是,那顆岩石從山上滾下來。   接著,薛西弗斯又將滾下來的岩石搬到山頂。   於是,岩石又滾下來。   然後,薛西弗斯大概又會把岩石搬到山頂吧?   沒錯,永無止境地反覆。   你也是如此。   我也是如此?   嗯,你和羽生都是如此。   羽生也是如此嗎?   沒錯。   但是,你又如何?   我又如何?   不止你和我。   這世上有人不是薛西弗斯嗎?   深町,你這不是在思考無聊的事嗎?   因為身體痛苦,所以忍不住思考無關緊要的事。   不禁思考。   然而,即使思考,向前跨出腳步不是很了不起嗎?   然而,一旦想太多,大腦就會變成一攤爛泥,而從鼻子流淌出來唷!   還有多遠?   往上看   往那麼上面看也沒有。   更下面一點。   噢,就在那裡。   地面只有和我的頭一樣的高度,雪的峰頂就在眼睛的高度。   純白的峰頂就在那裡。   然而,多麼遙遠啊。   最後的這段距離怎麼也不會縮短。   還有十公尺嗎?   別停下腳步!   快走!   堅定地,走在雪上。   看見了。   我看見了!   是那個。   在那裡看見了三腳架。   一九七五年,中國隊為了正確測量而放置的三腳架。   喔。   我的眼睛已經比峰頂還高了。   還差一點。   噢   有什麼從我的屁股一帶爬了上來。   爬上背脊,爬上血管,它慢慢地爬了上來。   是什麼?   這是什麼?   媽的!   不是還剩一點嗎?   就剩一點了。   看見了。   看見了尼泊爾那一邊。   看見了西谷的那道雪坡。   看見了洛子峰。   看見了努布峰。   看見了普摩力山。   令人目不暇給的風景一望無際。   身在風中。   風呼呼地拍打我的身體。   天好藍,我的頭探向那片藍天中。   頭屬於天空。   還有胸膛。   眼皮。   腰部。   膝蓋。   好美。   多麼美不勝收的風景,我要加入這片風景。   粗大的東西穿透背脊,竄向腦門。   為何登山呢?   為何活著呢?   那種問題和答案都像垃圾一樣消失,身體和意識穿透蒼天。   膝蓋頻頻顫抖。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顫抖嗎?   噢   多麼令人喜不自勝。   把左腳插進雪中,擡起右腳,然後放下右腳。   於是   我踏上了地球。   2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日十點二十八分   海拔八千一百公尺   ﹡   我走了多遠呢?   應該已經從東北稜下降兩百公尺了。   明明看四周就猜到位置,但卻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視野距離頂多二、三十公尺。   雪在霧中飛馳。   看著左手邊的斜坡下側,往斜下方爬去。   這麼一來,應該就會來到從東北稜往北坳下降的稜線。   如果今天之內能夠抵達海拔六、九九〇公尺的北坳,總有辦法。   因為假如糧食和燃料用完,安伽林就會從下面爬上來。   但是,假如弄錯路線的話就是死路一條。   死神肯定等著我。   是那片捲雲。   是那片雲不好。   從峰頂開始下山,猛然驚覺大量的雲層冒到昆布峰的高空,正朝聖母峰靠了過來。   風勢增強,雲層覆蓋頭頂正上方時,開始飄雪。   在風雪之中下山。   因為如果不設法回到搭在八、三五〇公尺地點的帳篷,就會沒命。   當時,之所能夠設法回到帳篷,是因為留在雪上的足跡尚未消失。   在那裡,在睡袋中聽了一整晚風聲。各式各樣的幻聽開始襲來。   總覺得一會兒有人在叫自己,一會兒有人前來造訪,敲了敲不可能存在的門。除此之外,也聽見了說話聲和笑聲。   也看見了井岡和船島的身影,和他們進行了連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講什麼的對話。   深町啊。   深町啊。   不要走。   不要回去。   他們甚至進入睡袋中,以冰冷的身體緊緊抱住我。   我意識朦朧地和幻聽及幻覺搏鬥了一整晚。   幾乎無法入睡。夢境與現實之間的交界變得模糊,我連井岡和船島究竟屬於哪裡都搞不清楚。   明明看見了井岡和船島的身影好幾次,但唯獨羽生的身影,哪怕是幻覺都沒看見。   羽生啊,出來!我也聽見了自己那麼說的聲音。   一旦現身,就會被我發現你死了變成鬼,所以你不現身,對吧?   羽生啊,出來!   我辦到囉!   雖然比不上你,但是我征服聖母峰囉!   單獨一個人。   喂,來喝酒啊!   我嘟嘟囔囔地說什麼,在結凍的睡袋中,和自己內心的死者聊了一整晚。   早上   風雪都沒停。   以無線電對講機和基地營的安伽林互相聯絡。   疲勞到達了頂點。   如果在這種高度再待一晚,就算天氣轉好,我大概也已經不能動彈了。   如今,還能動。   這裡風雪的程度都比不上爬西南壁的時候。   只剩下一餐能夠吃飽的糧食。   馬上就有了結論:一口氣吃掉能吃的糧食。   留下行動中能就口的糧食,其餘的全部吃掉。   分秒必爭。   不要在超過八千公尺的高度多待一秒。   要繼續走路,在今天之內抵達北坳。   下降海拔落差一千三百公尺。   如果再在這裡過一晚,只有死路一條。   不管再辛苦,也只能孤注一擲地下山。   我要爬上北坳。安伽林如此說道。   我會拿著糧食、氧氣爬上北坳,搭帳篷在那裡等你。   沒問題。你一定辦得到。我會在基地營準備好豐盛的火鍋等你涼子如此說道。   六千五百。   對於涼子而言,這是第一次經歷的高度。   雖然經過訓練,在卓奧友峰體驗了五千八百公尺,但六千五百公尺並非輕鬆的高度。   涼子在那裡等候。   我一定會回去。我如此說道,開始準備下山。   必須盡量減少行李的重量。   把帳篷和睡袋都放在八、三五〇公尺的地點,因為帶回去也沒用。   下山至北坳,有帳篷、有睡袋、有糧食。   相差一千公尺,連空氣也會變濃。   於是,我開始下山了。   鍋具和瓦斯爐全部留下來。   只能抵達北坳,那是我唯一活下去的方法。   下降多少了呢?   風從下方和雪一起吹上來,時而打旋。   儘管沒有會把我從斜坡颳走的風,但是我知道只要稍微停止動作,風立刻就會奪走我的體溫。   左手的小指沒有感覺。   即使用右手隔著手套握左手,被握住的感覺也消失了。   就像一般的石頭。   只是結凍的棒狀石頭代替小指黏在手上而已。   這隻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大概都沒救了吧。縱然活著回去,也得截肢。   除此之外,說不定還要截肢幾根腳趾。   走路。   一逕地走路。   踏出一步,以那個姿勢喘十下,然後再走下一步。   來時踩出的足跡,已經因風雪而消失了。   一片巧克力。   五片餅乾。   我想吃下它們,而在岩石後面,把它們從口袋拿出。   當我想戴著手套拿它們時,格外強勁的風從斜坡下方吹了上來。   那陣風從我的手指搶走了巧克力。   巧克力被輕飄飄地吹到半空中,轉眼間朝斜下方落下。   當我想彎下腰伸出右手撿那片巧克力時,另一陣風連餅乾都從我的右手指尖奪走。   再邁出下一步之前,我在那裡整整十分鐘動彈不得。   絕望加深了。   因為行動中吃的糧食沒了。   邁開腳步。   我踏出幾近絕望的一步下山。   然後   走了多久呢?   已經喪失了時間感。   好幾次跌倒,然後爬起來。   自認為在走路,其實是用爬的。   明明自認為在走路,但在不知不覺間,卻蜷縮在雪中或岩石後面。   我蜷縮身體,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   這樣下去不行   我如此告訴自己,挺起腰桿。   走路。   走幾步路,然後蜷縮身體。   腰部沒力了。   不但如此,連全身都沒力了。   有時會燃起火一般的熱情,前進一陣子。   儘管如此,頂多走十步。到了第十一步便蜷縮身體,喃喃自語起來。   我已經做到了,對吧?   我已經充分達成了目標,對吧?   我低著頭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   是啊。你已經充分達成了目標   聽得見聲音。   井岡在身邊。   船島在身邊。   該休息了!   來這邊!   不行我低喃道。   慢騰騰地站起來   再一步。   再走一步之後。   這樣能動的話,就再走一步。   然後,真的走不動的話,到時候   所以,站起來!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一步。   兩步。   走到第三步,倒下、喘氣。   喏,那裡有岩石。   走到那塊岩石   抵達岩石。   然後又走到下一塊岩石。   去那裡休息吧,可以稍微睡一下。   就算睡著,就此長眠不醒,那也無所謂。   飢腸轆轆。   必須一面動,一面攝取糖分。   然而,已經沒有食物了。   花了十分鐘才走到前方十公尺處的岩石。   在危險的斜坡上摔了兩次跤。   沒有順勢往下滾落,簡直是奇蹟。   抵達岩石避風雪,繞到岩石後面。   一下就好。稍微睡一下吧   於是,我在岩石後面看見了。   狹窄的岩棚,一丁點的空間。   兩個蜷縮在那裡的人影   那是兩具屍體。   全身附著雪,變成了白色。   結凍了。   一具是死去已久的屍體。   然而,身形癱軟,好像背脊骨折似地,身體微微向前彎折,大小變成了將近身長的一半。   身上穿著什麼呢?   並非近代的防寒衣物。   看似老舊的粗呢衣服。上面穿著大衣,脖子一帶圍著羊毛領巾。   從一旁的岩石底下露出來的是冰杖的杖頭。   以這種打扮登山的,大概是一九二〇年代   而且是英國人吧。   那一瞬間,一個男人的名字浮現腦海。   喬治.馬洛里。   是馬洛里嗎!   一九二四年六月八日十二點五十分,歐戴爾在這座東北稜最後一次目睹到的男人。   歐戴爾看到他從第一臺階前往第二臺階的身影,從此音信全無的男人。   不,也有可能是厄文。   然而,如果是厄文,他應該沒有帶冰杖。畢竟,厄文的冰杖,於一九三三年被英國的第四次聖母峰隊發現了。   是馬洛里嗎!   而另一具屍體。   它死去不久。   身上穿的是火紅的風衣夾克。   而且,我認得那個顏色。在相機的取景器中,最後看到的顏色。   羽生?我不禁出聲。   是羽生丈二。   像三葉蟲的化石一樣,像鸚鵡螺的化石一樣,兩具人的遺體沉睡在這種高度。   從尼泊爾那一邊攀登的羽生,為什麼會在西藏這一邊的這種地方呢?   羽生為了防風,將自己的登山背包抱在腹部,把下巴靠在其上,然後擡起頭。   而且,羽生竟然死不瞑目。   眼球凍結,臉上到處附著堅冰,但羽生睜開雙眼,瞪視前方地死了。   羽生一直保持自己的意志,直到死的那一瞬間為止。   然而,為什麼羽生會在這種地方呢?   不可能。   為什麼會弄錯路線呢?   無論如何,有一件事能夠明確地說。   不管發生什麼事,唯獨這件事是確定的。   羽生站上了聖母峰頂。   正因為站上了聖母峰頂,羽生才會在西藏這一邊的這個地方。   他辦到了。   我如此認為。   羽生啊,你辦到了吧。   你攀越那面岩壁,站上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地方。   沒錯,我站上了那裡。   總覺得羽生回答了。   因為我是羽生丈二啊。   羽生對著我那麼說。   給你好東西。   你要給我什麼?   別問那麼多,拿去就是了。   這是你的。   我探了探羽生的口袋。   於是,發現了兩樣東西。   一片巧克力,以及一把葡萄乾。   沒有全部吃下它們,代表羽生在這個地方還不絕望,他在思考如何活下去。   一片巧克力和葡萄乾,那是我交給羽生的東西。   羽生打算靠它們從聖母峰下山。   或者,羽生即使到了這種狀況,直到最後的最後一刻,仍想貫徹單獨行動,而不肯吃它們嗎?   多麼固執的男人啊。   除此之外,還有一樣東西   小筆記本。   打開。   有幾頁被吹到半空中消失了。   閱讀它。   寫著羽生的字。   原來如此。   在峰頂因為氧氣不足,導致視力減退,然後弄錯了路線嗎?   不曉得他是在哪裡察覺到弄錯了路線。   說不定他是渾然不覺地抵達了這個地方。   羽生是偶然抵達從前發現馬洛里的相機的這個地方,或者是記得這一帶是唯一能夠露宿的地方,然後抵達這裡的呢?   用心想。   筆記本的最後如此記載。   眼淚流了下來。   沒想到流出來的淚水如此熾熱。   喂,羽生啊,走吧。   我抱著你的身體。   走吧。   羽生啊,我帶著你走。   和我一起回去吧。   羽生的身體被拖動。   我在風中拖著羽生的身體移動。在岩石和雪上移動。   我發狂了。   走吧,我帶著你走。   馬洛里的身影在後方。   喘氣。   缺乏空氣,缺乏氧氣。   羽生的身體像是在拒絕似地停在那裡不動了。   羽生仍然瞪著天空,沒有在看我。   羽生已經沒有在看人世。   我恢復理智了。   我想做何等愚蠢的事啊?   不可能辦得到。   居然要負擔另一個人的重量在這種高度移動。   噢   我知道了。   羽生,我知道了。   我不能帶你走。   就像當時你不帶我走一樣,我要把你留在這裡。   把你留在這裡。   我心想,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拿走羽生最後的食物。   假如搜馬洛里的登山背包,說不定有底片。   能夠解開首度登頂聖母峰之謎的底片。   然而,已經不重要了。   那種事情已經不重要了。   我不能為此使用體力。   羽生啊   我辛苦地從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   兩年前應該要交給羽生的東西。   美麗的綠色石頭。   涼子曾經掛在脖子上的土耳其石。   把它掛在羽生的脖子上。   我要走囉我對羽生說。   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我一定會抵達北坳。   你聽好了。   羽生啊。   羽生的靈魂啊。   你大概會死不瞑目吧。   如今,你大概也咬牙切齒地在這座山巔的某個地方,怒目而視吧。   羽生啊,附在我身上!   附在我身上,跟著我走!   羽生啊。   我是你。   我像你一樣也不休息。   假如我喊累而想休息,就把我推落山谷吧。   殺了我!   吃我的肉!   羽生啊,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活著回去,然後再回來山上。   我大概會持續反覆這種行為。   那就是我所能做的事。   我只能做到這件事。   羽生啊,我走囉。   我瞪著羽生的臉,咬緊牙根,再度在風雪之中踏出腳步前行。      是的,我持續思考了那件事一輩子。而且如今在想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結果,歷史選擇我作為見證者。   不知是幸或不幸,歷史不是選擇我作為聖母峰的登頂者,而是馬洛里和厄文的最後目擊者、見證者。   而且,在至今的生涯當中,不論我喜歡與否,一再訴說我看到的事物。   如今,我也像這樣地告訴你當時的事。   兩人當中,誰有可能站上聖母峰頂呢?   若是說到可能性,他們當然有。   但是相對地,也可能沒站上聖母峰頂。   若是仔細思考,那是我的身影。   而且,也是你的。   活在這世上的人,全都和那兩人一個模樣。   馬洛里和厄文如今仍繼續走著。   想要抵達峰頂而走著。   繼續走著。   而死亡遲早會在途中造訪那個人。   人的人生不能輕易地被定價。   那人死的時候,究竟在什麼的途中呢?   我認為,那件事大概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對我而言也好,對你而言也好。   在什麼的途中   那起事件若帶給了我任何啟發,大概就是這點吧。   N.E.歐戴爾專訪,一九八七年一月於倫敦   《岳望》一九八七年三月號<喜瑪拉雅山的見證者>   ﹡   N.E.歐戴爾於一九八七年二月,在英國辭世。得年九十六。   (全文完)      後記   1   構思這個故事,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純粹只是想寫登山的故事,一個想攀登世界第一高峰頂的男人的故事。   從以前開始,我就喜歡一個男人尋求什麼到令人心痛的故事。   所以,我喜歡唐三藏和空海這類的人,也喜歡宮本武藏或河口慧海這種男人。   對我而言,故事的中心思想或許就是西天取經。   從現在身在之處,到那裡去取什麼的故事。   對我而言,和比自己強的男人戰鬥的故事、登山的故事,說穿了也許都是劇情的一種變化。   然而   世界第一高山聖母峰已經被人爬過了。那麼,在現代能寫怎樣的登山故事呢?   我一心認為,如果要寫,無論如何都必須是和聖母峰有關的故事,所以甚至一度考慮像杜馬勒①的《相似的山》(Le mont analogue)一樣,捏造一座虛構的山。這座虛構的山後來變成了《幻獸變化》中的巨樹(其實在那本書中,我想更鉅細靡遺地描述爬上樹之後的內容,但當時仍力有未逮),所以在本書中,我無論如何都想寫爬喜瑪拉雅山聖母峰的故事。   注①:ReneDaumal(1908︱1944),法國作家、哲學家、詩人。   那個時候,我遇見了可稱為喜瑪拉雅登山史上最大的懸案馬洛里的失蹤與山難。而且,這位馬洛里有可能站上了聖母峰頂,也留下了可窺得真相的線索。   馬洛里是否比任何人都先一步站上聖母峰頂呢?   要知道這件事,只要從應該在馬洛里遺體身旁的相機中取出底片,把照片洗出來即可。   知道此事時,閃過腦海的就是本書的靈感。   這可以寫。   如果理應留在聖母峰八千公尺之上的地方的相機,卻在加德滿都的街上販賣,會怎麼樣呢?   假如在店裡販賣之前,原本擁有那臺相機的是日本人   故事的核心立刻成形了,但是沒辦法馬上寫。   因為二十五、六歲的我,能力還不夠,而且當時只爬過一次喜瑪拉雅山。如果要寫,起碼想先去聖母峰的基地營再說。   結果,從產生念頭到寫完,花了二十多年的歲月。   開始動筆之後,我前後竟然花了四年的時間,寫了一千七百頁稿紙。   2   看來我似乎有專寫故事高潮的毛病。   如果寫格鬥故事,只會像《餓狼傳》一樣,一味地寫男人和男人打鬥的內容。重點既非空手道高手的刑警,也不是冒險小說的主角很強,只是一直描寫格鬥小說的主角陸續和武術高強的男人打鬥。以不容許有人比自己強這種再簡單也不過的主題,寫了超過四千頁仍不結束。   如果寫佛教故事,就以佛陀悉達多為主角,花十幾年寫祂到開悟那一瞬間為止的過程(《涅槃之王》)。   如果寫登山故事,那就竭盡心力一味描寫去爬世界第一高山的男人這個極為簡單的內容,直到沒有事情可寫為止。   這個連載結束時,我在《小說昂》七月號(一九九七年)的<謝詞>中如此寫道:   □□□   我已了無遺憾  夢枕貘   ﹡   方才,我剛寫完《眾神的山嶺》。從開始寫到寫完,花了三年多。   自從我開始想寫這個故事算起,則大約過了將近二十年。   大約一千七百頁稿紙。   連載過程中,感覺不管怎麼寫,想寫的場景和想寫的內容都不見減少。   無論寫多少,要寫的內容都還有餘裕。   明明最後一幕很早就決定了,卻遲遲寫不到那裡。   體內的某個容器中,還剩下大量還沒寫完的內容。   總覺得寫這份原稿,就像是以小杓子反覆舀起內容灑在稿紙上的動作。   等到終於看見尾聲,卻又寫了五十頁,然後又寫了五十頁,不管怎麼寫,就是會剩下還須補足的內容,心想就快寫完了之後,連載又拖了半年。   寫完之後,體內已經不再剩下半點殘渣。   全部寫了。   全部吐出來了。   毫無力有未逮的部分。   全部是嘔心瀝血之作。   從十歲開始,登山所蓄積在體內的事物,全部拿出來了。   那也像是從正面用力投球,寫下了正經八百的登山故事。   並非像變化球的登山故事。   直球。使出吃奶力氣投出的直球。   我大概再也不會寫登山故事了。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我寫了那麼多的內容。   恐怕不會再出現這麼長的登山小說。   再說,那也不是誰都能寫的內容。   怎麼樣,被我打敗了嗎?   一九九七年四月某日於小田原   哎呀呀。   3   在我二十七歲時出的書《彈貓老人歐魯歐拉內》中,有一篇<生下山的男人>,這似乎成了開端。   您要不要寫登山故事呢?   當時有幾個稿約上門。   其中一個短篇成了《幻獸變化》這個悉達多爬巨樹的故事,其中另一個短篇則變成了本書。   答應寫本書,是在距今超過十五年前的事。   哎呀哎呀,十六年嗎?說不定是十七年前左右。   坐在某飯店某間酒吧的吧檯,和集英社的某位編輯喝酒。   當時,那位編輯忽然一臉認真地這麼說:   對了,貘先生。您知道暢銷作家的椅子有幾張嗎?   這個問題突如其來。   不曉得。有幾張呢?   十五張。   十五張?   您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數過了。就我掐指一算,不管在任何時代,暢銷作家這種人坐的椅子就只有十五張。如果有人坐上去,就有人摔下來。有人摔下來,就有人坐上去。說穿了,成為暢銷作家就是在搶這幾張椅子。   真的嗎?   千真萬確。他自信滿滿地點了點頭。   對了,貘先生,你有沒有興趣坐坐看這十五張椅子的其中一張呢?   他說,並補上一句:   其實,現在有一張椅子空著。   怎樣的椅子呢?   不久之前,新田次郎這位作家坐的椅子。他說道。   他說自從新田次郎大師過世之後,還沒有人坐上那張椅子。   他說服人的技巧真是棒得沒話說。   既然如此,我有個有趣的點子於是,我提起了本書的內容。   那真有趣。那麼,就寫這個故事吧。   事情馬上就敲定了,但問題是什麼時候寫。   我還沒蒐集完資料,不曉得何時才會開始寫。   左一句請等一下,右一句請等一下,就讓他一等等了超過十五年,那段期間,我和他合作,寫了《敬告狂風》(猛き風に告げょ)、《嘆為觀止.摔角和歌集》(仰天.プロレス和歌集)、《勞動者的哀歌》(仕事師たちの哀歌)、《嘆為觀止.平成元年的空手道手刀》(仰天.平成元年の空手チヨツプ)、《嘆為觀止.文壇和歌集》(仰天.文壇和歌集)、《嘆為觀止文學大系》(仰天文學大系)等書。   基本上,每一本都是因為還沒辦法開始寫本書,遂聽從他的建議:既然這樣,這種題材如何呢?而寫的作品。   結果,之所以能夠開始寫本書是,是因為從一九九三年的秋天到冬天,去了聖母峰的基地營。那是第六次去爬喜瑪拉雅山。   於是,從一九九四年春天開始,在《小說昂》開始連載。   同一時期,蘊釀了二十多年的《達賴喇嘛的密使》(ダライ.ラマの密使)也在某雜誌上開始連載。這部也是一下去西藏的岡仁波欽②,一下蒐集書籍,好不容易處於能夠開始寫的狀態下,才開始連載。(是有關福爾摩斯、河口慧海和莫里亞蒂教授③接受達賴喇嘛的密令,爬上岡仁波欽的故事。掉入萊辛巴赫瀑布的福爾摩斯去了西藏的內容,是讀過《空屋》的人會知道的橋段。)但是很遺憾,這本目前停止連載中。   注②:岡仁波欽為藏語雪山之王之意,是岡底斯山脈主峰,位於西藏西部的阿里地區,是藏傳佛教的神山之一。   注③:福爾摩斯的死對頭。   4   寫本書時,承蒙各方人士鼎力相助。   首先,是去馬納斯盧峰看鶴群飛越喜瑪拉雅山時,擔任馬納斯盧峰滑雪登山隊隊長的降旗義道先生。自從一九九四年冬天,和降旗先生在白馬討論本書以來,向他借了貴重的資料四年,一直沒還。   我和東京書籍的山田和夫先生,數度一同前往喜瑪拉雅山及其周圍山區,包括天山、卓奧友峰、聖母峰、岡仁波欽。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我們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調查聖母峰的無氧登頂者時,山溪的池田常道先生很幫忙我。他像是登山史的活字典,替我查的登山名單成了非常珍貴的資料。   佐瀨稔先生的《狼不歸 登山運動家.森田勝的生與死》,也對我助益良多。當我對羽生丈二這個男人的角色設定猶豫不決時,重看《狼不歸》,終於決定了羽生丈二這個角色。   順帶一提,羽生丈二這個名字源自於將棋的羽生善治先生。開始寫本書時,我是羽生先生的棋迷(當時,羽生先生躍身成為名人),基於這份機緣,我決定使用羽生這個姓氏。   一九九三年,我去聖母峰的基地營,也受到企圖登頂西南壁、群馬山岳連的八木原圀明先生的照顧。當時我差點沒命,費盡千辛萬苦才抵達基地營,在那裡享用的炒麵滋味,永生難忘。我因為高山症而幾乎吃不下飯,許久之後才能吞嚥下肚的食物,就是當時的炒麵。   當時,群馬隊首度在冬天登頂西南壁。   於是,包含上述的山田先生在內,我和第二次RCC的須田義信先生、及川美奈子小姐在這段連載期間內,一個月會見一、兩次面,用餐喝酒。每次對於登山有不明白的事,只要在這個聚餐時討論,大部分的事都會茅塞頓開。這是非常有助於寫作的餐會。   須田先生是於一九九〇年組成的卓奧友峰中年登山隊隊員。   當時,我也去了卓奧友峰的基地營。   當我針對聖母峰的西南壁詢問時,須田先生從起點到峰頂,以二十公尺為單位,猶如身歷其境地告訴我:如果要爬這面巨大的岩壁,如果要爬三十公尺、四十度的冰壁,要從哪裡往左Z字形攀登二十公尺,然後從哪裡以雙斧爬上斜度四十五度的冰壁。   我從中感受到一種文化衝擊。能夠如此詳細訴說西南壁的人,這地球上寥寥可數。   除此之外,還有數不清的人幫過我,我想,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大概沒辦法寫完這部長篇小說。   我想對你們說:謝謝你們的幫忙。   許多熟人和朋友給了我言語無法道盡的,有形、無形的力量。   寫完本書時,我不禁落淚,感慨萬千。   我把心裡想的事、想要寫的事,全部傾倒一空。   本書中塞滿了現在的我的全部。   本書就是夢枕貘現在的化身,毫無力有未逮,或者說力不能及的部分。   除了這本書之外,沒有一本書是以這種心情寫完的。   我猜不到讀者究竟究竟會如何閱讀這本書。   當然,我覺得它是登山小說,是登山推理,也是冒險小說。   就寫法來說,我從開始寫之後就沒有特別意識到任何事,如果有,也只是自覺到現在正在寫一本有聲有色的小說,對自己而言極為貴重的故事。   全部寫完了。   我已了無遺憾。   夢枕貘,平成九年七月四日前往海部川的早晨,於新宿      文庫版後記   這次決定替文庫版寫後記,是有原因的。   因為我修改了後半部,所以和原本的版本多少有所不同。   為何這麼做呢?   那是因為一九九九年五月初,對這個故事而言,發生了一起事件。   馬洛里的遺體在聖母峰北壁標高八、一六〇公尺處附近被人發現了。   由喬琛.漢姆萊這位登山史研究家提案組成的馬洛里/厄文調查遠征隊(隊長為艾瑞克.R.西蒙森)所發現。   其實當時,我為了這本《眾神的山嶺》的事而去了尼泊爾。   四月下旬   《眾神的山嶺》在集英社的《Business Jump》中改編成漫畫,我和漫畫家谷口治郎先生等人一起去蒐集題材,在加德滿都東遊西蕩。   回來之後,得知發現馬洛里遺體的新聞。   我驚訝之餘,也鬆了一口氣,慶幸在這之前先寫完本書。   然而,因為這個緣故,我在不更動故事架構的範圍內,改寫了最後一幕。   至於如何改寫,在這裡就容我賣個關子。   馬洛里的屍體被人發現了,但是相機卻沒有找到。   真是不可思議。   說不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被雪崩沖走的王洪寶拿著那架相機。   這個謎大概永遠解不開了。   不過這樣反而會使喜瑪拉雅山登山史令人產生無限遐思。   夢枕貘,二〇〇〇年六月於小田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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