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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三章 矮黑人與侏儒象:剛果盆地(一九六八)三

非洲沉默 彼得.馬修森 29652 2023-02-05
  ★遭遇風暴   昨夜,我們的主人把我們下個目的地,金夏沙與基山加尼之間的荒野,比喻為薩伊的百慕達三角,因為曾有不少飛機消失在那個無路可進的森林裡。事實上,駕駛輕航機進入薩伊廣大的森林內陸,必須要有特殊的許可。而我們對金夏沙的官僚體制並不抱任何希望。那些官僚吵吵鬧鬧、粗暴無禮、效率低落的誇張程度,更甚於里伯維爾和班桂鎮。即使是辦一些必要手續,也比實際需要的時間長十倍。他們大聲叫囂著盤問,並把我們的回答胡亂地塗在一張張廢紙上,那可能是從地上或廢紙簍裡撿起來的紙張,然後這些紙可能很快就被丟回原地,這結果是如此肯定,彷彿那些信筆塗鴉的資料,永遠不會有人再讀一次。他們拿著必要的護照或其他文件揮來舞去,拿起來又丟下,或者展開文件,疑心重重地搧動著,刻息鄙視那文件裡的謊言和混亂含糊,事實上,唯一不得體的,可能是這個官僚制度根本就沒有能力讀得懂那些文件。

  他們心裡相當明白,這場秀並不是做給旅客看,而是給那些排列在每個櫃台後方的次等人看他們的親屬和送飲料來的人他們拼命想證明自己在這個體制內的能耐,彼此相互競爭著去迎合他們的老闆。因此,每個人必須又抓又甩著那些有問題的文件,以最強烈的方式表現出職業化的不滿,直到每個人都在大聲咆哮他自己那套對於規定的解釋。這全都被傳到機場放音器裡成為不清楚的雜訊,而且他們總把音量放到最大聲,混雜著人們無意識的喧囂,這使得任何有意義的溝通全變成不可能。   之後,手中鈔票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爭論就像熱鍋裡的泡沫,很快地結束:是該付稅金與費用的時候了。不過,按照當下的匯率,旅客該付的實在不多,而櫃台後的那些人沒有幾個真正知道該如何計算應付的金額,而且並不找零,也沒有人知道該去哪裡找錢。這裡頭暗示著旅客應該忘掉找多少錢這碼事,因為這些可敬的公僕好不容易才搞清楚那些虛構文件所帶來的混亂,所以,一點小禮對他們是很有效的。如果把這樣的禮物解釋為賄賂,那你就是沒搞懂,這些人把它視為當個政府員工所該支領的薪水。這樣他們才能在薩伊的無政府狀態中,月復一月無薪可支的情況下維持生活。他們根本不可能再希冀,從前在比利時人統治下的高尚生活。

  通過海關之後,民航局卻拒絕核准我們起飛;一架單引擎飛機要飛越森林區數千哩到基山加尼,實在太危險。當最後一名官員對於我們的文件與行程計畫感到滿意時,時間已經是上午十一點,約拿終於獲勝,我們在機場熬了四小時。此時,機場塔台的電腦上,正北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風暴,但是直到飛行了半小時之後,我們才得到警告:接下來的一百哩航行得轉向航道的西方,才有可能在前方找到一個空隙,越過那條河,前往巴山卡蘇(Basankusu)。為了不浪費時間和珍貴的燃料,約拿盡可能讓飛機靠近前方的那個大風暴,那塊由醜陋的雨柱和突如其來的閃電所組成的捲積物體。   我們的航程大抵是東北向,但是接下來一個半小時,風暴殘酷地迫使我們航向西北方,越過剛果共和國那些被焚燒與破壞的高原地區。這個風暴並沒有減弱的跡象。為了試圖抄近路以爭取時間,飛機被一股極大的風勢所吞噬,徹底深陷其中。整個世界開始跳動,使得貨物撞到機艙頂,好像有什麼東西破掉了。當飛機正要轉向西方時,突然傾斜與震動;過了一會兒,機身被一個滾筒般的黑色雲層撞擊,猛烈碰撞到大風暴的雲壁,沉重的砰然聲,就像被一顆猛然擲來的石塊打到一般。

     突然之間,整個地獄都被打開;颶風般的強風以十分強烈的力道把我們掃上掃下;綠色的森林和我們競速,迎面而來;油桶和工具在機艙的後半截四處飛散。彼得努力抓緊行李,而我則咬牙切齒地想要重新掌控這架飛機。為時二十秒的痛苦過後,風暴平息下來,讓我得以轉向西方。最後,我們又被兩道呼嘯的強風猛烈打擊,我失敗了,轉而向南飛回金夏沙      那道風暴十分危險,我們無法看到它的盡頭,此外,我們也已經耗費太多的燃料。我們和那團灰色的龐然巨物競速,回頭朝南方走,但是當飛機向東到巴札維爾下方時,風暴卻快速迫近到河流上方。由於能見度太差,只得下降高度,一路勉強飛在河流上方。這架飛機似乎被剛果河激流注入史丹利池塘下方峽谷所產生的狂亂氣流所阻擋。不可思議的是,這條河所夾帶的水量如此龐大,大概除了亞馬遜河之外,沒有一條河流比得上。那急流兇暴至極,(後來人們訴我們)從來沒有人能進入我們機翼下方,那片傾盆大雨中隱現的森林孤島。好不容易穿過急流後,飛機便得在金夏沙那些小小的摩天大樓之間,死命地保持航速。

     我們飛行在低矮而快速飄動的雲層下方,越過白浪滔滔的急流,然後在城市的摩天大樓之間飛行。此時風變得十分猛烈,一度把我們拉上雲端,又幾乎讓我們掉到下一條街道上。我們到達位於城市邊緣的恩多拉蟣場【大衛.衛斯登著,《發現》,一九八六年十月作者注】      約拿請求准許降落在恩多拉機場,它距離城市比起納吉里機場近得多,但是一些比約拿還激動的雜音,滔滔不絕地問他無關緊要的問題,並下達矛盾的指令,不只是用兩種語言說,甚至兩方的塔台也都在說話。飛機此時正處在大風暴的黑色核心地帶,猛烈拍打的雨水,厚重下沉的雲塊,迫使飛機在建築物之間低飛,一陣強烈的風把它從一座建築物吹向另一座建築,讓飛機令人作嘔地跳動、下降與傾斜。我祈禱我的夥伴能夠比我更有自信,期盼他的飛機在這樣的擊打跳動中不會解體。

  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我有些想法,也很清楚最糟糕的情況,我放心了,因為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驚訝。約拿的表情冷酷而緊繃,就像我應該表現出來的,但是他並沒有驚慌,只是為無線電傳來的指令感到惱怒,因而臉部抽搐。無線電傳來的命令中,有一道要求他進入納吉里機場,而且向著南面著陸那是順風。他的回答很簡潔,他說他要進入恩多拉機場,之後他便關掉無線電通訊。在這樣的騷動中,他讓飛機靠著偏航的自然力量,保持既定的航向,然後全神貫注於飛機的進場方向。恩多拉機場朦朧地出現在模糊的擋風玻璃上,他為了保持速度,盡全力低空飛行,越過雜亂四散的民宅的鐵皮屋頃。機身歪歪斜斜,一路顛來晃去,進入大雨橫掃的水泥跑道。   我們靜靜地坐在飛機裡,在豪雨中停了幾分鐘。我們耗費了一天的時間,錯失第二天到伊都里森林的蒙巴薩(Mambasa)和當地人碰頭的機會;那裡的人來回得花上幾個小時才能繞道和我們見面。同時,我們也浪費了幾加侖昂貴的汽油,不過,此時,這一切都不算什麼,我們很慶幸能回到地面。我對於飛行員在壓力之下所表現的冷靜與操控技巧,表示高度讚賞,當我伸出手握住衛斯登博士的手時,還故意糗了他一下。

  我說:那樣的經驗我一點也不在意。我的笑聲中有一種明顯的歇斯底里,而約拿則搖搖頭。他說風暴的正面就有數百哩長,比他在東非所接觸過的任河一個風暴都還長,而且在剛果共和國上空,風暴搖晃我們的速度,根據他估計,風速至少每小時有八十哩,是他經歷過最猛烈的風暴。有人告訴約拿,這樣的風暴出現在剛果盆地,並非不尋常,特別是雨季的時候,而雨季此時正要開始,整個非洲還在前方等著我們。他說這天下午越過剛果共和國回到這裡,原本可以在一塊乾焦的平原上作一次緊急迫降,但是這樣的一個大風暴迫使我們偏離航道越過森林,那將是很危險的事,我們既沒有可信賴的地圖可用,也沒有地方可以著陸。   這些想法讓我們默然。我們重新為飛機加油,並完成大部分明天要起飛的申報,隨後穿過下雨的街道,重回城市,感到苦悶失望:我們的寬慰向強烈的挫折感屈服。這是這趟旅程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們覺得難以言喻的氣餒,而且也不想加以隱瞞。在此之前,是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惡劣狀況就約拿所知道的,在艾文度河迫降到迷霧與山區之中,是最糟的一次,但是在兩天壓力下飛行、與黑夜競速,罕有機會確知身在何處的狀況之後,又得提心吊膽地進入金夏沙,同時預期有更惡劣的風暴即將來臨,我感到緊張而憂心,害怕即將來到的日子。

  儘管約拿沒說什麼,但是他同樣也很擔心。和這個傢伙共處幾個星期,日復一日,一餐過一餐,在這些城市上空承受壓力與挫折,我對他的了解超出他的想像。他並沒有失控,而且很少表現出憤怒,有絕佳的判斷力和果斷力。但是在壓力之下,他的聲音變得有一點僵硬,而且又回到那種生硬而正經的態度,並且常喊我的名字,彷彿在對著一個孩子說話。   晚餐時,約拿悶悶不樂而消沉,他已完成所有的飛行,承擔所有的責任,顯得筋疲力竭。昨天他便提議我們應該比預定時間提早回家,我們待在伊都里森林的時間應該從十天縮減為五天,甚至應該取消這個計畫。儘管打從一開始,我們認為伊都里是這趟漫長而艱鉅旅程最大的犒賞。   我們帶著深沉的憂鬱,激動地談論一些議題,例如我們在掉頭向東飛行之前,可以沿著熱帶雨季風暴的邊緣向北到班桂鎮,甚至萬一風暴把我們困在金夏沙,那就乾脆把飛機放在這裡等雨停,然後搭商業航班飛回家去他往東去,我向西走。這兩種選擇都會消滅前往伊都里的計畫,而這兩種選擇也都是我們無法接受的挫敗;我們都知道,即使這麼說,明天早上黎明時分,我們還是會起床,再試一試。

     ★森林象V.S草原象   第二天早上,我們六點半到機場,飛機已經加滿油,我們的飛行計畫也已經獲准,前一天晚上的沮喪頓時隨著雨水一起消失。天空甚至可以看到少許的藍,我想,靠一點運氣.我們可以離開金夏沙,至少可以遠離到薩伊河東北方四百哩的姆班達加(Mbandaka)。不過由於在金夏沙主要的延誤是因為我們完全無能為力,在恩多拉機場,我們受限於每一個能干涉我們行程的官員,他們對我們施以無情的訛詐,每人都在挑我們出境稅、飛行計畫的毛病,甚至連疫苗接種卡上的接種日期,都得花一點現金才能搞定。這樣不法詐財的協調過程要花時間。我們被叫進一間又一間的辦公室,慢慢地,我們意識到又有一個大白天要離我們而去了,甚至天氣夠好到可以讓我們飛離,直抵一千哩外的基山加尼。最後我們假裝大發脾氣,大聲抗議要把這樣的貪汙情事告訴我們的朋友曼柯托部長,然後虛張聲勢地走回機上。然而當我們起飛時,時間早已過了上午九點。

  早晨的雲飄過薩伊河東岸的沼澤濕地,慢慢被太陽蒸散掉,飛機直接向東北方切入薩伊河的一個大彎,飛過剛果的高原區,接著是河東岸一塊長著拉斐亞棕櫚樹的大型沼澤地。地圖顯示,在這個廣大的薩伊中央地區有幾條道路,無論如何,我們知道無法靠這些路作判斷,因為路徑多半已經惡化而且消失了。為了導航需要,我們必須靠河流來判別。在我們左方,是大洪水氾濫而水中出現群島的地區,正是我們上回在巴揚加看到的桑加河的河口。更遠處是浩大的烏班齊河的廣闊三角洲,烏班齊河從班桂鎮向南延伸。接著,我們再度越過剛果河,欣賞蒸汽船推著載貨的駁船,游走在河畔的各個鄉鎮之間。   雲層已經消失,天氣一片美好,通過姆班達卡(Mbandaka,舊稱柯奎哈特維爾)的機場,我覺得好愉快;儘管我們在未來半小時可能碰上一個大風暴,但是我們已經逃離了波貝維爾。我看著約拿,他咧著嘴笑,顯得也很開心。我們感覺惡運已經遠去,原本預期可能是此行最艱困漫長的一天,竟然演變成最輕鬆而且最享受的時光。

  飛離姆班達卡二十分鐘後,我們轉向正東方,從土黃色的剛果河上溯盧隆加河(Loulonga),那是一條寧靜而黝黑的河流,河水十分潔淨,以致下游小島盡頭、河水深處的沙洲都能清楚看得見。很快地河水轉成清澈的黃褐色,乾淨得有如紅琥珀,用我熱情的眼睛看來,那是極為美麗的景象。沿著這條河有孤寂的獨木舟和小小的村落,那不過是河岸綠蔭下的幾間小屋。約拿高興地說:這就是史坦利所說的非洲,一切都不曾改變。我們終於飛過可能藏匿象群的森林,而我們討論過去幾天的一項爭議性的發現:我們一直認定南加彭、南剛果和西薩伊的熱帶森林,即使不是全部,大半地區也一定是森林象群的心臟地帶,就有生育能力的象群棲息區域圖表,和象群數量估計的數據顯示,這裡頭應該仍有象群,只是這個地區長期以來已遭到破壞或變得更貧瘠。這是個沒有象群能生存的荒地。   在這片深入剛果盆地的雜交區中,具有明確叢林特徵的象群可能會跑過赤道以南及更遠地區,因此毫無疑問地形成了棲息在森林裡不同種象群,也使得侏儒象的廣泛報告,有了事實基礎。具有明顯的叢林象生態特徵的大型雜種象,就是人們所謂的大象,相較之下,其他種的象體型都要小得多。人們所說的阿沙拉是森林象,學名L.a.cyclotis,牠們和叢林象相比,體型相當小,並沒有受到太多叢林象基因的影響。侏儒象並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和阿沙拉象群不同,牠並不是一種獨特的品種或族群,而是一種年幼的森林象,大多數的雄象早就脫離象群獨立生活,有時可能會形成一個小小的族群。我們曾在德桑加窪地見證到兩頭具有特大號的象牙、而且有攻擊傾向的侏儒象,是我們觀察到的第一個證據,而在汪加汪古所看到的矮小阿沙拉象群,則確認了我們的觀點。   象群權威學者伊安.道格拉斯︱漢彌敦和辛西雅.摩斯在我們回去之後,審視約拿所拍的照片,他們對我們發現到的廣大象群雜交區著迷不已,這個區域從來就不曾被人們所確認;直到目前,大多數觀察者已經假設這些叢林象是從北面具有危險性的廣闊荒野流浪或是為逃避危險而來。更進一步地,摩斯和道格拉斯︱漢彌敦都被我們提供的兩張神祕侏儒象照片說服:一張照片上,同時出現混種的叢林象、森林象和侏儒象。一頭大約五、六歲大的混種雄象身上舞動的大象牙,是牠身長的兩倍以上,卻表現出依偎在母象身邊的那種幼象的行為。摩斯評論說:沒有這些象牙,我會認為那是一頭幼象。那些象牙讓牠看起來像一頭半成年的象,至少已經有十五歲。道格拉斯也同意這種說法,認為若以象牙為判斷基礎,很容易會把一頭成年象稱為侏儒象。   解決了一個矛盾,我們顯然又掉進了另一個困境中:那種小頭、圓耳低垂、象牙垂直的純種森林象到哪裡去了?我們不能確定這種象已經不存在於這個廣大而無路徑可循的森林下,但是,我很懷疑純種森林象在我們這個年代已經消失,可能因為人為的破壞使叢林象與森林象雜交,那不只是因為兩個世紀以來的盜獵象牙所致,同時也受到這個時期,森林加速摧毀的影響。約拿只是聳聳肩,他說越接近森林的邊緣地帶,我的理論可能更加合理可信,但是這論點並無法支持更南邊的混生象。他推斷這些森林大面積地縮減,是因為近一千萬年內,自然的乾旱氣候所造成,這可以說明為何象群混生區會分布得這麼廣。就在兩千年前,氣候異常乾燥,使那些位於林木茂密大草原的象群,會廣泛分布在今天所謂的熱帶雨林中,使森林象被限制在極少的數量。或許在整個森林象群的世代交替只有三十代,所以叢林象的基因影響還是很明顧。   我們飛抵巴山庫蘇,降落在教會的機場,然後重新加滿機翼下的油箱。居民徒步與騎著腳踏車來迎接我們;這一回我們有降落的許可文件,沒有人會在我們離去時找我們的麻煩。再度飛上青天,我們吃著從早餐餐桌上搜刮來的麵包,想起這是三天以來第一次吃到的午餐,就感到好笑,並不是因為我們沒有帶食物,而是先前幾天飛行狀況很緊張,路程的顛簸讓我們了無食慾。   剛果的淺盆地,就位在薩伊中部廣闊平坦的荒野上。一成不變的綠油油森林,從這塊非洲大陸的中央地帶,以巨大的圓周向遙遠的地平線伸展。唯獨盧隆加河流域的森林地比較小,它的支流盧波里河(Lopori)河岸只有稀少而低矮的小木屋聚落。我們飛過盧波里河之外數哩,地面上有一小塊伐木及焚燒過的天然疤痕,但是依然杳無人煙。這獨居的人類(Homo sapiens)是誰?為何隻身孤寂地住在這偏遠之地,一個由小屋與莊園組合成的封閉宇宙中?無疑地,他就在這下邊望著他所擁有的這一小塊藍天,不理會這麼多飛機從天際飛過;我們離薩伊航空飛行的航道以北已經好幾哩。或許下面就有森林象,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距離盧隆加河、盧波里河與剛果河的匯流點東方大約三百哩,兩條河向南作了一個大轉彎。我們在這裡疾速加速前進,越過那片雨林,大約六十哩,完全越過河流的那個大彎,再回到剛果河上空。在陽光充足、無風的午後,我們欣賞河流上游平和安詳的蜿蜒曲折,繼續向上游飛行一百五十哩到基山加尼,提雪波河(Tshopo)和盧瓦拉巴河(Lualaba)在那兒的史丹利瀑布下方匯流,變成薩伊河,也就是偉大的剛果河。   如果金夏沙是全非洲最悲慘的城市,那麼基山加尼(舊稱史丹利維爾(Stanleyville))則是其中最可愛的城市,儘管它的烈士廣場正門彈痕累累,外觀荒涼陰森。這個大廣場是為了紀念六〇年代初期慘烈的內戰期間,在此地受刑的受難者,當時基山加尼是反抗軍的政府所在地。這個充滿歡樂精神的廣場位居河岸最美的地方,反應出一種和諧與規律,甚至在整潔花園裡的那間竹編土造的小屋也一樣井然有序,沒有汙水,一綑綑整齊的炭火和收成的蔬菜,放在路旁無人看管,更重要的是從機場出來的公路上,人們的行為舉止並沒有表現出憂愁困頓。在火紅的太陽照耀下,沿著河濱,大型的獨木舟掛著荒涼的魚梁,一隻水鷹穿過波光粼粼、寬闊而流速平緩的水道,這河道承載著來自中非高地的雨水,流向大海。      ★班圖族人掠影   這架塞斯納小飛機從基山加尼向東,沿著布尼亞公路前進,那是一條從幾內亞灣到肯亞橫著非洲大陸的紅土小徑。這個森林區仍然展現出六〇年代薩伊獨立時的無政府狀態,當時許多人、村落和莊園,都因為接管的一波波士兵、反抗軍和白種的非洲人與羅德西亞傭兵進出基山加尼,而遭到殺害摧殘。近二十五年來,因為人口減少和通訊中斷,殖民時代的機場和許多道路,依然標示在地圖上.只比樹影大一點,如今都已經被周遭的森林所吞沒,唯獨那條河和光禿禿的橫貫公路,是僅存的地標,也是這個蒼綠樹海中僅有的人煙跡象。   綠色的地平線向四面八方伸展,那正是原始的處女地伊都里森林,位在探險家亨利.摩頓.史坦利所認定的黑暗非洲的心臟地帶。伊都里森林向北延伸到大草原區,向東到中非高原的山腳丘陵地,向南及向西連接蠻荒森林。在十九世紀,這個區域以象牙聞名,由提普.提布用奴隸馬車運送象牙到桑濟巴海岸,在剛果自由省與比屬剛果的年代,這個地方被視為象群的大本營。即使到了今天,伊都里森林大半地區仍然未遭破壞,因為它位在剛果盆地的邊緣地帶,在瀑布的上方,只有一些比較狹小而不適合航行的河流。我們把用在薩伊森林那種相當精確的計算方式引用到伊都里,估算當地現存的象群數量。在這麼蠻荒的地方,沒有良好的資訊,想到在這片沉靜的樹頂下有一大群看不見的象群經過,那真是件頗能引人想像的事,只不過以往都太過高估象群數量了。      一九二〇年代,殖民政府把那些殘破的班圖族村落遷移到新闢的馬路旁,這樣比較容易課徵稅,徵召奴工,也比較好管理。這種集中化和道路本身,吸引許多野心勃勃的新移民,商家、旅館經營者、金礦開採者、卡車司機,和其他類似的人。而這些新到的人構成人類學家所說的公路文化,他們依附著大型的貨車生活,包括全非洲少見的絕大多數車輛。在公路文化的邊緣住了兩萬到四萬名姆布弟人(沒有人弄清楚到底有多少)。最大且文化形態最完整的矮黑人族群穿越雨林,四處分布,從中央高原西側到喀麥隆;矮黑人是非洲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也是非洲大陸最後一支群體狩獵的族群。   我們來到伊普魯河(Epulu River),衛斯登博士對著美國生物學家約翰與特麗絲.哈特(John and Terese Hart)夫婦的營地按喇叭,一群人跑出來揮手。靠姆布弟人的幫忙,哈特夫婦約翰是霍加狓生態學家,特麗絲是森林生態學家展開了一項長頸鹿的森林近親霍加狓的深入研究,這種動物唯有在薩伊境內的這個區域才能發現。   由於先前在西薩伊碰到一堆麻煩,我們已經延誤了一天,而在距離伊普魯東方大約四十哩的蒙巴薩機場,教會的人用埋怨的語氣告訴我們,昨天哈特夫婦來回五小時,空跑了一趟,因此我們必須進城,攔一輛載貨卡車在此地相當於巴士自行前往。我們照做了。到了中午,我們在一棵大芒果樹蔭下找到歇腳的地方,而在有充裕的時間來觀察巴比拉班圖族人的部落生活。村民輕聲細語的禮貌和城鎮裡的那種不安吼叫與粗魯呈強烈對比。我們還沒有到達,就有兩名孩子被差遣拿著木椅來款待客人;而我們的恩人一直沒有出現。   一路走來,路上散發著炊煙的氣息。灰白的玉米一綑綑放在方形土厝的茅草屋頂曝曬。在雞與棲息棕櫚樹上的黃色織布鳥的叫聲伴隨下,兩名梳著髮髻的少婦正用木杵與一具老舊的臼,你一杵我一杵地把堅硬的玉米搗成白色的粉末。就在附近,男人們正為一間屋子的竹架,砍倒新綠的竹子,然後橫編在豎直的棕櫚樹架上。短刀砍伐聲和搗臼聲很規律地融入突然爆出的笑聲、呵斥聲與午間的風暴聲。歡樂的笑臉掩蓋了二十年前辛巴叛軍與政府軍的掠奪不幸;當時大多數的傳教士與教會人士都已逃離或遭到屠殺,饑民則逃到叢林裡躲藏。一九七〇年,辛巴叛軍頭子和他的姆布弟嚮導在森林裡被逮捕,兩人在蒙巴薩的街道遭到槍決。   公路上滾動著載著重貨的大台自行車;婦女們的頭上頂著大而淺的鋁盆或錫罐,裝盛食物或待洗滌的衣物。雨傘全年都用得上,用來遮雨和阻擋赤道的烈日,另外配上一種稱為奇溫貝(kikwembe)的明亮新服飾,那是一種多功能的包裹布,在整個東非,這種布被用來當作衣服。   來了一輛紅色卡車,並沒有為我們停下來,過了兩小時之後,火傘高張,積雲升空,鮮艷的布放在翠綠的草地上曝曬。   從水井邊走來一排小女孩,每個人頭上頂著一個容器。她們口中唱著Nyayo Polo,一種渴望的韻律,有個孩子在後頭唱的歌聲,與她們的歌聲產生合音。長得最高的女孩叫波蘿(Polo),Nyayo Polo歌詞的意思是跟著Polo走。   正午剛過,一名卡車司機同意載我們到西邊的依普魯。他長得很強壯,上半身赤裸,頸上掛著一條像拳擊手用的毛巾,當約拿用史瓦西利語問他要多久時間才能到依普魯,他簡潔地答:要很久。他正在注意一名舉止輕浮的女乘客,不過他的意圖並不浪漫,他用低沉的聲音說:Citoyenne,接著毛手毛腳。那女子一邊拿出車資,還虛意略作掙扎。在這公路上的商人和店主大多是南德族人(Nandes),是住在東邊山腳下、精力充沛的蘇丹族,他們隨著辛巴叛軍之後來到這個人口銳減的地區,大肆掠奪那些受過教會洗灃的土著。   我爬上卡車,坐定位置以便欣賞沿途風光,就像二十五年前我在蘇丹朝南旅行時一樣。我的旅伴是一群聒噪的本地人,而貨車上裝載了油桶、鐵鏟,還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玉米粉與樹薯、大香蕉、一個木造花生桶,以及一隻被五花大綁、因為驚恐和口渴而張大著嘴的公雞。這輛貨車碰到薩伊士兵設計的路障而向前顛簸,路障是為了向所有經過的人車榨一些東西而設置。   在山地鄉野裡的坑坑洞洞顛簸搖晃,我們的貨車正趕上一支送葬隊伍,司機輕蛵地插進隊伍中。送葬隊是由一名半赤裸、口中吟唱的巫師領頭,他載著一頂長尾帽子,配合鼓聲揮動一支長矛,他站在棺木前面,跳著拙慢的舞步繞著圓圈,棺木覆蓋著一塊新的藍色奇溫貝彩布。我們後方的天空變黑之後,送葬者轉進一條森林小徑,第一道強風吹來,即將帶來大雨。   有個人從森林裡走出來,抓著一隻死掉的長尾猴的尾巴;乘客們驚聲尖叫,向他討價還價,不過並沒有人要買他的死猴子肉。當大雨來時,司機把一塊油布蓋在貨車和乘客上方的車架,我們沿著輪胎痕深陷的道路行走,一路踉蹌傾斜,一輛對面開來的路華(Land Rover)吉普車突然掉頭轉向,貨車也再度停了下來;那是約翰.哈特和他的朋友里克.彼得生來迎接我們。同車的乘客幫我們卸下行李,包括要送給哈特的糧食,然後,我們繼續沿著這條大雨滂沱、穿越非洲的主要道路向西前進,這條路在雨季裡是窒礙難行的。   在依普魯村外,兩名小個子拿著矛在我們前方快步行走,當我們經過時,他們就跳進路旁的草叢裡,露出微笑,使勁地向我們揮手。哈特是個熱情有勁的紅髮小子,年紀三十五歲,他向他們大聲呼喊示意,而我所看到的並不是小男孩,而是兩名短腿的姆布弟人,班圖族的農民稱他們是班布弟人(Bambuti)。   直到近年,人們認為因為班圖族人的擴張,而把姆布弟人驅趕到這片大草原的南邊,班圖族人沿著河流進入森林區,推斷可能是因為人口的壓力或是乾旱期延長的關係;而現在哈特和其他人則認為這兩種人是同時到達這裡的。班圖族在四千年前把農業帶到這裡,當時這裡可能正處於乾旱期,呈現的是草原區林地形態而非森林區;而伊都里森林在那個時期之前,很有可能是無人居住的,不過姆布弟人不像叢林班圖族總是無法適應森林新環境。姆布弟人維持林間的空地,他們清理出光禿的莊園,並不是用來防禦蛇類入侵,而是為了對抗難以應付的樹木所帶來的漆黑與邪惡的夜靈。(甚至有一位薩伊的作家因害怕森林而寫道:曾有敢於冒險的人試圖燒出一條小徑穿過森林,但是很快就會遭到反擊。每個人對它都很清楚,獵人、巫醫,只要超出空地一小段距雕,就一定會迷路不管傳說怎麼說,狩獵探險與咒語的魔力都不會離屯墾區太遠即使是對那些最接近而且最熟悉森林的人,這座傲慢的森林也只會在它的周邊讓出一點點空地。)【戴亞羅(S.Diallo)著,《今日薩伊》,巴黎:Editionj.a.,一九七七年作者注】      我們停在波斯柯鎮(Bosco)的霍加狓競技旅館暨酒吧,喝一點清涼的啤酒,再沿河流下行,來到哈特的營地,在那裡見到了特麗絲.哈特,我們叫她泰莉(Terry);還有約翰的姐姐妮娜(Nina);哈特夫婦的女兒莎拉與蕾貝卡以及一群和善又熱情的矮黑人。我們很高興終於來到伊都里森林,快樂地坐下來吃一頓溫馨的晚飯,有芭蕉、米飯,還有拿青樹薯與依普魯河抓來的魚一起烹調的菜餚。在這個旱季,環頸鴴和燕鷗一樣沿著河流飛翔,而非洲鸕鶿像哨兵似的,蹲坐在黑色的岩石上。      ★森林中人   營區裡正在為前往北方森林的五天行程預作準備,哈特夫婦希望能到那裡發現研究霍加狓的地點。妮娜和七歲大的莎拉,跟著里克提前一天出發;里克是位年輕的人類學學生,他在薩伊出生,後來在厄瓜多爾省的雙親把他帶到西非撫養長大。他們提前出發是為了將莎拉的長途跋涉縮短一半。我的腳雖說還是一跛一跛的,但為了急於進入森林,更因為里克能說流利的薩伊方言林加拉語,能夠為我和那些姆布弟人翻譯,因此我也加入這個先發隊伍。由姆布弟人年輕獵人阿托卡領頭,我們在雷洛河(River Lelo)的營地加入他的部落成員,翌日,在伊卡拉河(River Ekare)營地與約拿.衛斯登及哈特夫婦會合。   在進入森林之前,我們橫越伐木與焚燒過、僅生長稀疏樹木的農莊土地。路旁有一個用破爛魚網包覆著的老葫蘆,放在一個香蕉葉編成的遮雨架下面,旁邊掛著一副河馬的牙齒,還有一塊上面刻著十字架的木頭,另外還有一顆已經乾皺的黑色果實。我懷疑當地的傳教士會調製這種土人稱為dawa的基督教式土藥,以防堵盜賊進入這座莊園;阿托卡說,魚網是用來包裹那些不接受警告而違反規定者的屍體。   阿托卡就像其他的姆布弟人,除了肩膀上垂掛一串捕獸網之外,隨身攜帶的東西不多,他的妻子馬蘇巴背負著一只用樹皮編成的貨籃,肩膀上背著一名嬰兒,踏著小碎步前進。其他的矮小婦女同樣背著裝備,因為村中婦女把貨物堆在頭頂上那般優雅的姿態,在此地的森林小徑裡是很不切實際的。一旦進入樹林裡,也就遠離了班圖族的批判眼光,於是這些婦女便赤裸著胸部走路;少數人的衣著只限於腰際那一小塊纏腰布,那是為了能在濕熱的環境中比較不受拘束地移動。   眼前小徑年代久遠而且老舊不堪,狹窄又草長過密,人們相互聯絡都是利用高聲呼喊和發出貓頭鷹般的聲音,這也是用來把大象、水牛和豹驅離小徑的方法。由於這裡太接近依普魯,所以沒有大象或其他動物的跡象,那種呼喊完全是一種豐盛和歡樂的情緒表達。   我們來到一條和緩明澈的溪流旁,阿托卡用綠葉做成一個杯子,我們小心翼翼地喝著杯中水。一隻猴子用力地在樹枝間穿梭;這裡有三種疣猴,六種長尾猴,兩種鬚猴,黑猩猩和棕色狒狒,因為此地十分接近道路,所以牠們經常遭到獵殺。阿托卡說我們明天還會看到更多。不一會兒,我們看到第一個大象的足印,他根據一枝小樹苗上刮到的乾泥判斷,那是三個星期前留下來的。他提到這些有砂礫的河泥說:這是我們用的肥皂。再向前行,他找到第一個霍加狓的蹄印,這個蹄印一樣也超過一星期。   人類學家柯林.登布爾(Colin Turnbull)五〇年代曾在這裡工作,在他那本抒情而兼具輓歌意味的著作《森林中人》(Forest People,為了獻給阿托卡的父親肯吉)中,他提到姆布弟人是採集與狩獵的民族,能完全靠著森林的資源存活下來,他們獨立的文化卻受到務農的班圖族人威脅,他說:他們是相當機智卻也懶散的一群,因而能在提普提布族奴隸販子的背信與謊言中,倖存下來。不過哈特於一九七三到七五年間在伊都里森林作調查,以作為他有關姆布弟人狩獵與經濟形態的碩士論文基礎。他認為姆布弟人不再靠著在森林狩獵與採集過活,因為這座森林初期,大多數時候無法充分供應他們熱量(他指出六〇年代,一波波入侵的士兵洗劫班圖族的莊園,許多姆布弟人被活活餓死)。他發現一種共生的文化交互作用狀態,姆布弟人在經濟與文化上,與森林中的班圖族有密切的關聯性。政府鼓勵他們走進莊園,但就像登布爾所說的,在森林外推動的任何姆布弟人計畫不但不多,而且是雷聲大,雨點小。泰莉說:他們明白莊園的價值,也有氣力和熱情砍倒樹林,卻很難貫徹始終。因為他們在班圖族人的莊園裡賣力工作,既砍又燒的,而到了收成時刻,他們卻只能擁有極少的莊園。   哈特夫婦兩人都相信,姆布弟人是跟隨著務農民族而呈現出的一種遊耕形態的社會,他們以田裡的勞力付出、獵捕的肉品、蜂蜜、菇類、森林草藥、茅草和薪柴,來換取鐵器、菸草和蔬菜。姆布弟人也相信聖歌與聖舞,倚重安撫神靈的犧牲祭祀、婚喪和其他禮俗的儀式,人們認為他們比班圖人更親近老祖先,對於班圖族人所害怕的森林精靈(姆布弟人不害怕),也一直都有接觸而不會害怕。姆布弟人依賴班圖人來組織他們自己的婚禮、葬禮,及約束自己的爭執。儘管班圖族人認為姆布弟人沒有紀律,又不靠野生動物過活,是屬於下等民族,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友好的。遺憾的是,他們缺乏社會性與政治性的組織結構(這些公路文化衍生出的班圖族人不像一般村落,他們很少和姆布弟人打交道,他們認為姆布弟人是野蠻人或是野生動物)。不過在姆布弟人當中,一些不屑班圖族的人也傾向把自以為優越的班圖人當作嘲弄的對象。   哈特說:姆布弟人和其他人種一樣,也喜歡錢。但是一旦他們想回返森林,再多的錢也無法阻擋他們。這是我喜歡他們的理由有那種讓惡魔害怕的特質,那是在班圖族人身上所罕見的。他們會開心地賣掉手中不錯的矛,即使第二天可能需要用到它。如果說他們是善變的,他們也是自由的;他們像鳥一樣來去自如,從來不為明天憂慮。雖然缺乏遠見與可靠性,但是他們有其他特質可以彌補。事實上,少了他們,你便不可能在森林裡工作。   儘管在薩伊經營事業總會有後勤支援上的挫折,但是哈特夫婦兩人猶是聰慧而歡樂,也很務實於抉擇,讓工作順利進行。約翰來此原本是受到柯林.登布爾的鼓勵,而泰莉來此是為了當和平團的義工。他們在一九七七年結婚之後,她便成為一名森林生態學的學生,專攻植物學,而約翰則改攻野生動物生物學,他們兩人都在去年拿到博士學位。他們用奇恩瓦納語(ki︱ngwana)和姆布弟人交談溝通,那是通行於豪特︱薩伊地區一種比較生動活潑的史瓦西利語(衛斯登說的是坦尚尼亞海岸區典型的史瓦西利語,對這種語言並不完全聽得懂),他們對非洲人擁有一種共同而誠摯的情感,他們已經贏得姆布弟人的認同,不管何時,姆布弟人都樂意協助他們。      ★矮黑族獵人   七〇年代中期,哈特待在伊都里森林的那幾年,以及八〇年代重回舊地的兩階段期間,只看過霍加狓幾眼。關於牠們的自然史背景則一無所知,約拿和我對見到牠們並不抱太大希望。這種動物警覺心很重而且捉摸不定,儘管牠體型龐大,雙腿上有明顯的圖案,臀有高聳的斑紋,但整體而言,牠是一種很詭異的動物,有長得像土狼般的腦袋,一道長長的粉紅色舌頭,用來從莖上拽下樹葉,而不是直接吃上頭的葉子。或許我們將會看到的是,在政府設在依普魯霍加狓工作站裡那隻被捉到的雌霍加狓,那是準備送往動物園的動物等待簽發許可的地方,是二〇年代,由一位來自哈佛大學叫作派翠克.普特曼的怪胎所設立的。最初這個屯墾區被稱為普特曼營地,現在被美國邁阿密動物園改建,成為動物捕捉計畫的地方。   哈特夫婦希望能在找到一個理想地點之後,設下覆蓋樹葉的坑洞陷阱,捕捉幾隻霍加狓,為牠們裝上無線電發射器,接著釋放牠們,希望最後即使沒有人類的同處,牠們也能夠接受人類的接近,以便透露牠們在荒野裡的生態習性。   我們可以理解,哈特夫婦渴望在伊都里森林被當地淘金者和象牙盜獵者過度蹂躪之前,進行他們的研究工作,而那位對歐洲利益團體百依百順的薩伊總統,已經准許出租森林西部開採巨量的木材。約翰說,到目前為止,這個偏遠的區域只有少量的槍械,而且採金者造成的生態瓦解可能比偶爾入侵的武裝盜獵者來得嚴重,儘管這裡的象群逐漸減少會使人產生錯誤的想法。他們希望看到的,甚至打算推動的,是在依普魯區設立一座國家公園。人們認為曼尼馬森林區的麥柯國家公園(Maiko park)是霍加狓和隱蔽的剛果孔雀的避難所,但是這座公園的存在多半只是紙上談兵,根本沒有任何反盜獵的經費支援,而且也沒有太多的證據顯示,當地有這兩種被列為保護的動物。   雷洛營地有十六、七間樹葉覆頂的半圓形小屋.建在靠近雷洛河的林間空地上。這些或圓形或橢圓的小屋,花幾個小時就可以搭建完成,比我們在烏班齊河以西所見到的巴賓加矮黑人的小屋更高、更開放。自從兩個月前的狩獵旅行之後,這裡就沒有再長出新葉,但是有個婦女正舞動著幾片圓形的竹竽葉,編在固生在地上的小樹苗上,編成一種新的格狀編織物,然後把樹苗折彎,加以捆綁,放在她的頭上,很靈巧地把兩片葉子的葉莖固定在一起。另一種竹竽的葉子則用來做成碟子,把食物包成小包,當人們從森林歸來時,婦女們會採集這兩種植物,以及野果、塊莖和草藥,還有用來做麻繩與編織籃子的藤蔓,全部放進籃子裡。   到了午後,獵人們還沒有回來。只有一些光著身子的嬰孩、老人與小狗,還有在炊煙與陽光下發出低語的幾隻雞。每過一會兒,那名年紀最長的老婦人就會發出低沉而洪亮的聲音   UAO︱ba︱hey,她在召喚獵人們回家。阿托卡解釋說:這裡是森林。我們必須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很快地,矮個子男人從林間出現,三三兩兩,把捕獸網折疊起來,好像他們頭頂上戴著大頭巾。有些人拿著曾經用來殺大象的矛,其他人則拿著附有毒箭的雙頭弓,用來獵殺鳥類與猴子。每個男人靜靜地走向我們,伸出一後隻生澀的手,有些人則微微躬身示意。很快營地裡聚集有一打的男人,接著更多人出現。   婦女們唱著:Tata akumi,nzala esili。當家的父親已經來到,饑餓也隨之結束。這次狩獵成果不彰,只有兩頭灰藍的黃背潛羚,這種美麗嬌小的藍灰色森林種羚羊有著大而黑的眼珠,死去之後的眼珠已失去光芒。他們把潛羚整理過後,放在營火上,切成一塊塊,再放進一口捲邊的漆黑鍋子裡烹煮。除了金屬刀具和已經沒有電的廉價中國製手電筒,這些網子可能是營地裡僅有的公路文化所帶來的器物。婦女們削著樹薯和森林裡的塊莖,包括一顆野生的洋芋,他們稱它是Etaba,意思是我們祖先的馬鈴薯。就我們所知,這是真正的馬鈴薯,是幾個世紀間大規模奴隸交易時,由新世界帶到非洲來的(也包括樹薯、芭蕉和玉米)。里克問我們是否種過這種馬鈴薯(我留意到林間空地外,有人種植芋頭),阿托卡搖搖頭,用林加拉語回答:Ye moko aloni yanga。ye指的是它自己,意思是森林自己長出來的。姆布弟人說的話混雜著史瓦西利語與林加拉語,但是在他們之間,說的是一種姆比拉方言那是依普魯東部的班比拉族(Bambira)所說的方言。他們說:姆布弟和姆比拉是一樣的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語言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每個家庭在各自的營火上烹煮食物,有些營火上有烤肉架,用來烘乾肉類。所有的營火距離很近,人們可以輕鬆地交談,年長的獵人和妻子坐在小屋門口,就像兩隻相互依偎的小鳥。男人們坐在一種椅子上,那是利用藤蔓綁著四根堅固的樹枝、放在一張有四隻腳的平台上而製成的。年紀輕一點的男性聚在空地上,和孩子們有說有笑,獵犬則穿梭在他們之間。那些獵犬咬著一塊人類吃剩的殘渣,每一回牠們過來搶食,就會被打一下。   太陽正要下山,只有樹梢上還沾著陽光,炊煙緩緩飄向藍天。這個熱鬧的營地已經飽餐一頓,洋溢著幸福安詳。這是姆布弟人的世界,沒有班圖族人會到這裡來。   男人與女人一樣,各做各的事,一起完成狩獵生活最基本的結網工作(繩網狩獵的習慣並不限於姆布弟人,但也不是所有矮黑人族群都會這麼做;那是由厄瓜多爾省的班圖族人所創,而不是由我們的嚮導,中非共和國境內的巴賓加人所發明)。那是用一種大戟草科植物(euphorbia)做的:先將它內層的樹皮直直地抽出,放在營火上烤,接著在大腿上用力滾動,當樹皮纏絞在一起變得更長之後,再與一種綠皮麻線滾絞,然後結合成一束。人們總是讚賞地說:我們可以利用它來爬樹呢。其實稍大一點的鹿都能穿破這種網子。繩索是由男女共同製作,獵人們再把繩索編織,結網眼,接著串進由另一種羚羊喜歡吃的名為紫錦木(euphorbia,也是大戟科植物)的閃亮琥珀色種子,因為它的顏色更能吸引羚羊。   這是兩個月內,他們首次回到雷洛河,也是兩個月內第一次進行狩獵,因此一定要為Mangese ya Pori,也就是森林的先人、祖先,或是那些在我們之前的人類,獻上牲禮和慰神之物,以確定狩獵能夠順利成功。到了夜裡,獵人們利用森林裡新長的樹枝,搭起一座祭壇,把他們的網子放在祭壇前方的森林地面上。一名叫阿蘇馬尼的長者,朗頌著祖先的名號,撒著由白人提供煮熟的米;每當他唸過一個名字,這十七、八個獵人便以低沉的聲調嘟嘟囔囔地唸:Nyama!在史瓦西利語和林加拉語中,它是指野生動物或肉類。唸著祖先和精靈的名字,將能帶來森林的贈禮。   阿蘇馬尼把他的小屋讓給我們,他和他的妻子睡在營火旁。我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我們很樂意睡在外頭,但是阿托卡告訴我們,拒絕他是很不禮貌的事。   儘管夜裡天氣明澈,但是北方雷聲隆隆,雨水時有時無。那些人開心地責怪不曉人事的孩子們帶來雨水,因為他們在河裡玩耍,把水花濺起來。他們說,明天,我們所有的人將到一個比較適合打獵的地方,艾卡勒河(Ekare River)。男人們興高采烈地吶喊,發出響亮而同步的聲音,穿透這個夜;他們經常用一隻手遮著嘴,發出一種響亮而嗡嗡的訊號,或用手肘放在胸口形成一種氣袋,用力拍打。有個男人快樂地跳著舞,從一個營火跳到另一個營火邊,引起眾人歡笑,而婦女們唱著簡單而憂愁的歌曲,好似森林裡傳來縈繞不散的鳥鳴。      ★成為森林長者   天亮之前,一陣強烈的騷動與低語響起,還有些響亮的吐痰聲。嬰兒不得安寧,因為有人在高聲喊叫,另一個人趁機發出牢騷,整個營地為了某個聲音高亢的笑話而大笑起來。笑聲總是不斷,在另一個營火處,笑聲再度迸發,產生回音,縈繞著這間樹葉搭蓋的小屋。很快地,婦女們試著把芭蕉葉放進灰燼裡,再把前一天晚上放在營火上烤乾的麻繩加以接合,而同時間,獵人們正在修補和編織新的網子,然後靈巧地折疊起來以備旅行之用。   我們早早啟程,由較年長的歐姆弟領頭,這個矮個男人看起來總是既驚訝又憂慮。歐姆弟肩上背著兩具網具,前頭還吊了一圈,就像教會人士穿的斗篷。人們說這條非常老舊的小徑,蔓草叢生;它可能是大象走出來的。因為在祖先之前,這條小徑就已經在這裡了。歐姆弟用他的短刀尖撥了幾下,撥開了小徑,打開一條低矮的通道,高度僅容一名四呎高的人勉強通過。而在別的地方,森林是通風透光的,展露出那些伸向明亮天空的大樹樹幹。相較於加彭和中非共和國的低地森林,伊都里森林的這個部分似乎比較窄小、比較乾燥,比較像廣大無邊的林地,而不像熱帶叢林。主要的植物除了大戟科,就是豆科的樹木,以及有乳汁的白柿(sapotes),包括比利時人找到的一種雨滴型的橡膠樹(perhca)。   這一小時內,其他人已經超越我們。因為姆布弟人財產無多,一向輕裝簡行,除了最年幼的人,所有人都是靠自己走路或快跑,以便跟上前人,而大多數人都會攜帶一點東西,像是帶著一片葉子包起來的食物。男人們帶著他們的捕獸網和武器,而婦女們則帶厚葉子包起來的營火餘燼,和裝滿食物且被火烤得漆黑的鍋子,還有杵與臼;大籃子下頭還有雙腳被綁住的雞。   每個人都是打著赤腳走路,除了兩名痲瘋病患穿著歐洲人的舊鞋,因為他們的腳底會痛。近年來,獵人穿著的傳統黑布做的工作裙,已經被第三世界的教會團體所送的印有把我搞定的男孩的襯衫,以及一綑綑舊布所做成的短褲所取代,那是從薩伊人開的一些公司買來的,而他們又是從救濟站拿回來轉賣給這些矮黑人以牟取暴利。有一名大家叫他艾維雍的獵人,穿的是蘋果電腦公司的T恤;另一名獵人穿的是小孩子的汗衫,上頭印有匹茲堡鐵人隊的字樣。   姆布弟人很喜歡莎拉.哈特,這個一頭秀髮、穿著檸檬色T恤、背著天藍色背包的七歲大孩子,掠過林間小徑,就像一隻森林中的蝴蝶。我們越過一條溪上上的木橋時,姆布弟婦女們涉水走過一處淺灘,對著她叫喊莎拉!莎拉!,她跑了出來,趕上她們。莎拉在幾個星期前才和她的雙親回到這裡,這裡還不算是回到家,而我懷疑她要花多少時間才會發覺已經看不到同種的人;她是孤獨待在這漆黑的森林裡,和一群說著她聽不懂的話的小矮人在一起。不久,我聽到她因為恐懼而拉高嗓門。我在小徑的一個彎角碰見她,她嘴張得老大、雙眼瞪得圓圓的,快哭出來了,她說:我有一點害怕。我彎下身子,給她一個安撫的擁抱,她把手臂繞著我的脖子。稍後,我碰到另一個女孩子,這孩子是棕葉色的,還不到三歲。她裸露的小小身子四處狂奔一陣,才停下腳步。她站在林葉茂密的小徑旁等待,手指放在嘴裡,她知道在森林的這個地方是安全的,因而平靜下來,等著沿途走來的人把她一起帶走。   在一個草木生長過密的營地,距離雷洛河北方大約一小時腳程的波帕泉,大型大麻已經成熟正等著收割。一名獵人信步走過,猛力摘下一些帶枝的大麻葉,臉上微笑而口中喃喃地唸著:bangi。不久婦女們出現,升起營火,並用葉子清掃這些老舊的小屋。他們把門前庭院的野草砍倒在紅土地上,又從某些地方拿來一支巨大的管子那是一種芭蕉中空的莖,比這些人躺下時的身長還長;他們用含樹脂的葉子和花塞入陶碗裡,再把灰燼放在上頭,然後把管子繞著碗沿緩緩移動。   其中一間小屋曾經被一頭象推倒,附近留有新的象群足跡,或許有七到八個足印,還有少許的排遺。我正在檢視第一堆排遺時,一名獵人趕上我。我說:Tembo,他說:Bongo,我興奮之餘,開始尋找美麗的林地羚羊的足跡,那名獵人大笑起來。其實這兩個字的意思指的都是象。他解釋說:史瓦西利語讀作tembo。姆布弟語讀作bongo。(發音為bawn︱go),雖然矮黑人說這種班圖族方言,用的是姆布弟人那種像唱歌的方式,當他說姆布弟語,其實指的是姆比拉語。   很快地,獵人們作出決定,他們認為艾卡勒河太遙遠,抵達之後要再進行一次狩獵可能太晚,我們應該先在波帕打獵,明天再繼續朝艾卡勒前進。我建議我這個小組先行出發前往艾卡勒,因為哈特夫婦希望明天在那裡進行一項偵察行動,歐姆弟說不行,大家必須聚在一起。不久,大家在意見不一的情況下,起身出發。眾人說,艾卡勒畢竟距離不遠,也很適合狩獵,男人們這天下午可以在那裡作一次快速的狩獵。   即使已經接近艾卡勒流域,獵人們還是持續發出嗚嗚聲和喊叫聲,沿著林蔭小徑成一縱列快速前進。他們一路上叫喊的意思是:快點,我們走吧!到營地還有一大段路要走!我們不能休息!有時候他們會模仿鳥類和動物的叫聲,像是大猩猩、犀鳥、羚羊。他們說這樣喧鬧並不會嚇走動物,甚至連大象也不會,牠們只會被人類的炊煙趕走。就像別的地方一樣,森林裡會有煙火,一是為了烹煮食物和取暖,再者也可以用來警告豹子。   艾卡勒營地是河邊的一塊林間空地,被高高的樹冠遮住天空,這裡曾經下過雨。小屋子已經破爛不堪,不過他們很快就把它們清掃乾淨,縷縷青煙在陽光中飄散。一些事情進行得快速而順利,不過這些隨和的人們永遠不會怠惰,即使坐在營火旁也不曾閒下來,雙手總是做些什麼事。   過了晌午,哈特夫婦和衛斯登從伊普魯回來,帶來由肯吉領頭的一批新的姆布弟人。這些人稱約拿是飛行員,叫我Mangese,意思是古代的人,就像他們說Mangese ya Pori,意思是森林裡的祖先。雖然我還不到六十,但是就非洲人的標準來說,我是較年長的人。我為這稱呼感到榮耀,快樂的程度和我們離開依普魯時不相上下。一名形容枯槁的班達卡族老婦從小屋走出來,指著我大聲說:好好照顧他,因為他和我一樣老。      ★象群和人類改變環境   由依普魯向北步行的五小時路程中,約拿紀錄觀察說,他們所看到的只有少許的猴子,棲息在高高的樹冠層上。由於是東非生態學家,約拿熟悉相當多的大型哺乳動物,而且研究透澈;在森林裡,我們整趟旅程所得知的事情,就是大型哺乳動物在此地並不普遍而且難以捉摸,即使找到了,也不容易觀察得到。他說:我很高興來到中非,也很開心能看到這座雨林,因為這是最被人們所忽略,卻是最重要的生態體系。不過我永遠也不會在森林裡工作。因為花這麼多時間,卻只能獲得這麼少的資訊!   約拿特別感到沮喪的是,在這樣一個未經破壞的棲息地裡,盜獵者顯然數量極少,然而象群跡象卻很難看到。他說:我們必須假設,剛果盆地的大型區域中象群十分稀少,和我們原先的期盼剛好相反。象群的衰減,一定是由於人為的狩獵,但是約拿說在這些村子裡,槍枝相當少。對姆布弟人來說,他們獵食也只是為了食物和藥品的需求而已,對整個森林生態的影響甚小。   越來越多的跡象顯示,未經破壞的雨林對大型哺乳動物來說,是一個不適宜的棲地。除了沿著河道地區,或是因為某棵大樹倒下所形成的林間空地之外,可供食用的食物多半都在樹冠層,都是鹿和猩猩以及大象所吃不到地方。大象能讓林相改變,產生並延續二度生長,但由於此地缺乏大象,其他的動物也就跟著變少。約拿的結論是,雖然高度的人為衝擊會導致森林枯竭,但適度的衝擊如以輪作的形式進行,也就是伐木與焚燒會產生相當多的二度生長和可讓動物接近的森林;一塊由原生林和二次林所拼湊而成的林地,對生態繁茂與動物族群的多樣是樂觀的。(依照哈特的觀察,如果這個理論沒錯,那麼少量的人口是有其必要的,不管使用哪一種農耕技術,大量的人口肯定會讓森林枯竭。)   約拿逐漸著迷於人類與環境衝擊造成影響的說法。就他的觀點,人類對野生動物並不一定是具有破壞性,事實上,可能有非常大的助益。他說,在六〇年代,歐洲與美國的生態學家把焦點轉向非洲大草原,這個地區的原始生態,自更新世時代開始就不曾改變過;他們抱持傳統的觀點,認為這種穩定性提供進化的時間,是一種物種與多樣化形成的必要條件,而這也是大草原生物繁多種類所依存的條件。約拿的結論剛好相反,他認為大草原是由不同棲地所組合而成,總是在改變中,靠著大火、象群與人類,已歷經了數千年的改變。哈特得知這個地區地底下有兩千年歷史的木炭層,那是大草原曾有一段乾旱期及人類用火的好證據。南非也出現兩萬到三萬年前的用火證據,可供比較的證據可能才剛在非洲出土。在加彭的汪加汪古陪伴我們的生態學家詹.里斯瑪博士指出,在結構上,南美洲的熱帶雨林和非洲十分相似,但是南美洲未經人為破壞的雨林依然十分繁茂,而非洲的雨林生態卻十分稀少。不只是人類改變了森林,還有大型的草食性動物,而影響最大的還是象群。   在衛斯登博士的觀念裡,自從人類燒掉第一塊草地以增加狩獵收穫開始,人類對大草原生態一直有極深遠的影響。還記得加蘭巴與班加索之間的大草原林地嗎?那數百哩長的林地看似野生動物最佳的棲息地,完全沒有受到半點人類的影響,但是動物都到哪裡去了呢?我非常懷疑野生動物的消失,是否應該完全歸咎於過度的狩獵。當人類及他們的火消失後,野生動物也就跟著減少了。我們不能說人類的活動對野生動物有益,但也不能說一定是壞事,這道理在這座森林更為顯而易見。   樹木焚燒後使老舊的土壤保留幾年的礦物質,但是它也破壞了特殊的菌類,它對於森林生長需要的菌化具有決定性影響。從事原始農耕形態的大量人口,燒掉從加彭與薩伊西部延伸而來的森林(也延伸到整個西非),森林破壞會導致洪水與土壤流失,使土地產生惡質化,只有少數的害蟲能殘存下來(這是必然的結果,它不是高度屯墾所造成,而是因為貧瘠土地的不斷利用;而過去數千年間,大量的人口一直都是靠著亞洲某些特定的土地維生)。   不過人類稀少、森林焚燒溫和的地方,便會引來大猩猩與象群,帶動森林的二度成長;象群占據的荒廢林間空地,也能維持其他的鳥類與動物生存。同樣地,經由大火、洪水和土壤流失所造成的瓦解與改變,河口三角洲的淤塞與河流流速,甚至大樹倒下所形成的空地,這些所產生的棲地都能增加生物的多樣性,因為它免去土地被少數族群所主宰。這也就是為什麼河流邊緣、暴露在陽光下而無法從陸路抵達的地帶的生物,比起河流之間的原始森林更為豐盛,而這些原始林則是空無一物。   第二天,里克和我跟著姆布弟人一起去狩獵,約拿則陪著哈特夫婦到流向北方的伊托洛河流域進行偵察活動,那裡的象群跡象更多也更新鮮,不只是二次林地,沿著森林的排水線也都有。不過即使在此地,遠離人類與人類能夠達成的生態破壞,盜獵者在茂密的森林裡已經留下他們的痕跡,肯吉告訴約拿,象群數量比起十年前少很多。儘管如此,他也不覺得這裡還保有數量夠多的象群,能創造出足以維持大型生物生存的棲息地。假如以伊都里河為標準,粗略計算整個薩伊的荒野地區象群數量,那麼結果就會像加彭與中非共和國,因為在一座面積縮減得比我們預期小很多的雨林裡,每二平方公里土地的象群數量顯然不超過一頭。如果道格拉斯.漢彌敦對森林象群數量的總體概括性的估算是極保守的,那麼我們所冀望確認的象群數量,可能高估得太多了。      姆布弟人曾經是著名的象群獵人,人們盛傳他們能在象的肚子底下奔跑,然後拿著矛從下方刺進象的身體。約翰.哈特說:他們勢必得靠近身獵殺,使用矛頭猛刺,不過我懷疑他們過去經常這麼做。獵象活動在七〇年代初期隨著象群數量的衰減而消失,今天姆布弟人僅僅為盜獵者背槍與充當嚮導,追逐象群。(肯吉試著忍住笑說:我們既不殺象,也不殺鹿,因為那是違法的。然而一頭霍加狓只要被網子絆住,幾乎一定會被宰殺,然後被吃掉。泰莉.哈特帶著迷人的微笑說:味道也相當不錯。)   獵人們在傍晚回來,帶著四頭灰藍的小羚羊,那不夠我們這個人丁增加的營地所需。艾卡拉河邊有二十六間小屋,大都有人居住,總計有六十人。得了痲瘋病的席班尼,是此地多名膚色偏黃而非棕色的矮黑人當中的一位,他因為腳潰爛而無法使用捕獸網,但是他用弓箭射殺一隻黃綠相間的凸眼蜥踢。他滿心歡喜地描述獵物如何凶暴時,說道:我可是穿著褲子直接跳到水裡去呢!晚餐時,我接受他提供新鮮的蜥蜴肉,不過有人告訴我,一旦吃了這種肉,就不能再吃羚羊肉,因為兩種肉類混著吃,對明天的狩獵行動是不吉利的。   入夜之後,歐姆弟發表一篇冗長的演說,提到人們能來到艾卡拉,得感謝約翰.哈特。他高聲地說:我們在這座森林很開心!沒有生氣!我們在這座森林裡很開心!誰要是有壞心眼,就把他留在鎮上。族人們似乎也很開心,即使想留在波帕營地的那些人也一樣開心。   隨著夜的緩緩流逝,人們開始歌唱,用被火烤得堅硬的樹枝打拍子,利用一只舊的塑膠油桶當作鼓。這般單純的和諧度,就像熱烈而穩定的營火,一起一落,而且因為合唱、擊掌和相呼應的獨唱歌聲更形強化,而獨唱也在那反反覆覆的單調旋律中,產生一種微妙而奇特的效果。他們唱著:讓我們大家都來唱這首歌,或者說得更恰當一點,是讓我們投入這首歌,和這首歌融為一體。有人唱著:如果我不吃,別人也會拿去吃。或唱著:我們獻給祖先的食物一定會被狗吃掉。歌詞中經常帶著詼諧的意味,特別是唱情歌的時候,他們唱著:如果你爬不上那波樹,你就別妄想我的女兒。【波樹(bou),一種樹幹直挺的高大樹木,是榆樹的近親譯注】。當然也有獵歌、採蜜歌和舞蹈,特別是八月布拉其史提吉亞樹【Brachystegia,一種堅木,可以長到九十呎高,樹幹為淺紅棕色譯注】開花時,蜜蜂會變得忙碌,在細枝之間忙著採食花蜜。有首歌唱道:和你的愛人出門,在蜜樹下共度歡愉的一天。是一首坦率、歡愉的性愛之歌,他們還以手臂配合著模仿蜜蜂振翅,進進出出蜂巢的生動姿勢。   所有的歌曲都有聖潔的暗示性。當人們說是森林給我們這首歌,他們的意思是森林就是這首歌。   有一個晚上,有個名叫加比的人,慢慢一鞠躬,拿著一枝棍子輕輕敲打弓弦,用他的嘴咬著弦的一端,產生共鳴。然後仿照得庫德族(Dekoude)惡作劇的演出者跳起舞來,那是一名從頭到腳包著樹葉、戴著面具讓人在森林中迷失方向的靈祇。少女和婦女們也很快站起身來舞蹈,隨著音樂起伏,一個接一個,用一種複雜的形態,從一個用藤蔓編成、架在地上的半圓形圍籬,跳進跳出。在每次高潮的跳躍之前,婦女會把手高高舉離地面,然後唱道:我懷了另一個孩子,這一胎一定會長這麼高!唱到此處,婦女們就會對著男士們呵呵大笑。   這個營地裡最棒的舞者與歌者,是阿托卡的妹妹穆絲蘭琪,她是個生活無憂無慮而且隨時都很開心的人。根據約翰說,她是那些卡車司機和村裡其他班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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