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非洲沉默

第6章 第三章 矮黑人與侏儒象:剛果盆地(一九六八)一

非洲沉默 彼得.馬修森 24423 2023-02-05
  剛果的淺盆地,   就位在薩伊中部廣闊平坦的荒野上。   一成不變的綠油油森林,   從這塊非洲大陸中央地帶,   以巨大的圓周向遙遠的地平線伸展。      一九八五年的最後一夜,我從達喀爾經門羅維亞、拉哥斯【Lagos,奈及利亞首部譯注】,飛往奈洛比。空盪盪的班機越過剛果盆地暗不見天日的森林;過了午夜,它飛過薩伊與盧安達交界的中非高地,地球上最後一批山區大猩猩正在牠們的巢穴沉睡。那些被認定謀殺大猩猩研究者黛安.佛塞(Dian Fossey)的殘暴非洲人,仍躲藏在下方的黑暗中;而這一夜,佛塞也長眠於此。有一部名為<上帝也瘋狂>的南非電影,訴說的是一則純真心靈的故事(在政治上,它被認為是虛偽的。影片裡由一名帶諷刺意味的古巴人,領著一班鬧劇似的黑人游擊隊伍)。即使沒有背景音樂,你也很容易跟上電影的步調。我自己特別欣賞影片中那位來自康鎮的布希曼人憂愁的氣質,我在七年前就認識他,他名叫孔塞(Komsai),當時他正帶著他的隊伍離開波札那的索狄洛丘陵。孔塞曾經在南非的礦場裡工作,他說的是南非的林加拉方言,稱為方哈拉洛語,或許那是他被挑選來擔綱演出的原因。當飛機越過他的路徑時,他已經回到喀拉哈利沙漠,他曾經是個獵人,在他的營地裡,有一頭剛宰殺的伊蘭大羚羊,還有一對如豎琴般、巨大嶄新的庫都(kudu)水牛角,都是他利用弓和毒箭所獵獲的。我在某地聽說,在那部電影排演時,他就死了;也許那不是真的,也許上帝根本就沒有瘋狂。

  新年午夜兩點鐘,我在奈洛比與草原生態學家大衛.衛斯登碰面。他身材高大,整潔體面,是一名四十二歲的肯亞籍公民。衛斯登博士是紐約動物學會的資源生態學者,該學會以布朗克斯動物園和紐約水族館著稱;他也是紐約動物學會的飛行員,後天我們將利用那架飛機離開,前去作一項中非雨林的調查,特別是針對小型森林象群的數量與分布狀況。這種象可能受到象牙交易的嚴重威脅。年少時代以約拿之名行世的衛斯登博士,在去年九月寫給我的一封信裡提到:我們對森林象或剛果盆地都所知甚少,森林象種占非洲象牙出口的百分之六十,而剛果盆地也占了全球熱帶赤道雨林區的大約百分之二十。這種森林象群是個謎,對整個旅程來說,它提供我們前往的充分理由。

  這種非洲象(Loxodonta africana africana)已經受到象牙獵人嚴重危害,從近年來的象牙市場分析顯示,盜獵集團已經減少對學名稱為Loxodonta africana的稀樹草原象或叢林象群的獵殺,牠們的數量不到五十萬頭,轉而把焦點集中在學名稱為L.a.cyclotis且體型較小的森林象群身上【L.a.cyclotis,又稱圓耳象譯注】。L.a.cyclotis象群不像L.a.africana象群能夠很輕易地靠著輕型飛機進行數量普查,牠們白天多數時間躲藏在森林裡。牠們的數量估算主要是靠推測而來。支持象牙交易的人士依舊認定,在森林遮掩下躲藏的小型象群,數量還相當多。然而生態學者擔心,由於這種動物習性疏離,因此數量應該很少。眾所認同的是非洲象群的數量還有兩百萬頭以上,或許還能供應目前象牙交易所需的宰殺量,直到最近,至少每年已經生產七百五十噸的象牙。然而電腦的分析指出,如果所剩的象群數量不到一百萬頭,就如同許多權威學者所認定的,這些殘餘的象群將會一如預期地減少,那麼到了下個十年,其中有半數的象群將會消失。簡單地說,Loxodonta象群的未來命運,或許依賴這種森林族群的精確計算,因為這數字會為國際整體強而有力的象群保育打下基礎。

  衛斯登在信中說道:我們對森林的認知與真正了解森林之間,有相當大的差距。這便是我們此行調查的目的。事實上,我們對森林的生態了解相當少。只有最近幾年,由於我了解到林木繁茂、動物種類多樣的雨林,特別是南美洲和東南亞的雨林如何迅速消失,才發現森林生態極為重要,而堅持保育和地球未來議題的人的主張不能忽略。剛果盆地大部分仍是完整的,但是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它將能保持現狀。   對我而言,我對於森林和森林象群都感到興趣,而我樂於有生態學家同行,他們教導我許多自然界起源、結構和互動關係的事,讓我對整個生命充滿敬畏與著迷。我們在整個行程中,將和已經置身荒野的生態學者一起工作,一位象群生物學者將在中非和我們會合,在行程的第一階段陪伴我們。隨後,我們會伴隨鹿群生物學者和姆布弟矮黑人獵戶一起進入薩伊的伊都里森林區(Ituri Forest)。

  由於我們主要的目的地是中非共和國、加彭和薩伊的荒野地區,我們將旅行近七千哩,從肯亞的奈洛比到加彭大西洋岸的里伯維爾,然後折返。就衛斯登博士所知,至今從未有人利用輕航機作跨越非洲大陸的旅行,但是我們對這種壯舉的興趣,遠不如我們一路所要發現的事物高。舉例來說,如果運氣不錯,我們對中非共和國與加彭境內近百年來一直廣泛流傳的神祕侏儒象,將會有更多的了解。除了一種棲息在剛果盆地廣大濕地中、被稱為mokele mbembe,類似恐龍而難以捉摸的外來種動物之外,這種學名叫作Loxodonta pumilio的侏儒象被認為是非洲最後一種身分不明的大型動物。在一座如此龐大又難以接近的森林裡,讓這種侏儒象分散,實在是很笨的事。此外,在科學界接受大猩猩的存在之前,牠們的相關報導已經陸續出現將近一個世紀,而霍加狓這種長頸鹿的近親,則是在一九〇八年之後,才有人偵察到牠們的行蹤。

     ★緩慢的申請流程   衛斯登博士和他太太傑出的人類社會學家及狒狒學者雪莉.史特倫博士才剛生下寶寶,他們的新居坐落在面向姆巴加帝河(River Mbagathi)的岸邊。姆巴加帝河是奈洛比國家公園和馬賽地(Masai Land)的卡比帝平原(Kapiti plain)的分界線。那天,當我們取道蘭加塔公路出城,經過新年彌撒撞倒神父的車子時,約拿向我保證,那天一大清早,我或許可以從他的客房窗戶,看到黑犀牛。   起床的時候,環頸紅眼鴿的叫聲,再次提醒我此時已身在非洲。而此刻是日出時分,我沒有看到犀牛,卻看到大羚羊、黑斑羚羊與長頸鹿,並且在十二月下過短暫雨水之後依然青綠新鮮的荊棘地景上,看到一小群水牛。

  新肯亞的官僚體制在丹尼爾.莫伊總統的嚴厲指揮下,努力為百姓服務而不是虐待他們,而且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習慣,因此我們的空中巡航準備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只不過這天早晨,民航局主任卻為了一份申請起降的表格而心情低落,原本需要填六份,不幸民航局的六部影印機都已經不管用,等到我們填完冗長的表格,再拿到市中心去影印,完成嚴格的機場準備工作和程序,又加上通關,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還要安排穿過肯亞和烏干達,到薩伊北部的長程飛行,而且一切都得在夜幕低垂之前完成。   紐約動物學會的飛機機型是單引擎的塞斯納二〇六型,通常它可以飛航六小時而不需要再加油;若是加掛行李艙和一個副油箱,則可以飛行十四個小時,這樣的飛機對我們特別合用,因為在中非這樣一個燃料來源稀少且不確定的地方,作大規模的調查是很危險的事情。這架任重道遠、藍銀相間的飛機,是附屬在歐盟鐘雷運河計畫(Jonglei Cannal Project)中三個團體所共同擁有的唯一殘餘設備。這個運河計畫的研訂,是希望能為蘇丹南部的大蘇丹河建一條支流,以便更有效地輸送尼羅河河水到北非回教世界。南部的部落尼羅河流域遊牧民族努爾族(Nuer)與丁卡族(Dinka)對於回教世界的持續性侵略,卻要他們付出代價,因而為此加以抗爭。近年來,這些拿長矛的反抗軍已經得到衣索匹亞提供的現代化武器,不久之前,他們才打下兩架鐘雷運河計畫的飛機。剩餘的一架賣給了紐約動物學會。它的駕駛員是一名叫格溫.莫生的肯亞人,他被反抗軍扣留當人質一年多。這天早上,他在威爾生機場告訴我們:大半時間我都在想著要反擊,而我想我已經送出一種牛瘟。霍亂或是人類的瘟疫都無法傳染給他們,因為他們本來就已經感染,所以我便打擊他們真正的痛處那就是他們的牲口。兩年前,當約拿和我初次討論這趟旅行時,我們曾經計畫到蘇丹波馬高原(Boma plateau)上看看聲勢浩大的牛羚和羚羊群,以及尼穆爾(Nimule)的白尼羅河上那座小小國家公園,那是我在一九六一年初次看到白犀牛的地方;不過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夠平安地在那裡或烏干達降落,因為內戰正在這個悲慘的大陸上蔓延。

  雪莉來送行時對我們說:你們離開得太晚了。我們兩人對這一點都很清楚,但此時我們備感挫折,急著想要離開。約拿這位有三十年叢林飛行經驗的飛行員估計,在天黑前,我們仍然可以抵達薩伊境內加蘭巴(Garamba)國家公園的機場。我們到了那裡可以利用我們的副油箱加滿燃料,和凱絲(Kes)與佛瑞塞.史密斯兩位正在研究最後一批非洲北部地區白犀牛的學者,共度一天的時光。第二天,我們將向西方推進,到我們位於中非共和國境內的第一個目的地。      ★殺戮之後的大地   飛機離開奈洛比,轉向西北方,翻過齊庫育(Kikuyu)之地和里夫特山脈的絕壁。朝往茅山(Mau Range)和亞伯德里斯山(Aberdares)之間的大裂谷山脈前進。當飛越過奈華沙湖(Lake Naivasha),我向下瞥見一些魚鷹明亮的白色腦袋,和一道由鵜鶘形成閃爍的白色帶子;白色含鹽分的納庫魯湖湖岸,因為數千隻火鶴形成一個巨大的粉紅色新月形。我們的飛機穿過赤道,嗡嗡地向西北方越過卡卡美加森林(Kakamega Forest),整個赤道雨林一路向西非延展,而這森林是這座雨林的最西端。在烏干達邊境,我們向北爬升越過艾爾崗山脈(Mount Elgon),一大群遷移的歐洲鸛在我們的飛機下方向南飛去,牠們或許打算飛往塞內加爾境內的避冬地區。

  剛吹起的季風強風,吹向查德和蘇丹,捲起的沙塵已經覆蓋了烏干達豐饒的農地。太陽緩緩逼近,再度消失在破碎的雲層後方。此時,約維里.穆索文尼的反抗軍部隊或許已經為這個腥風血雨的國家帶來和平與穩定一九八六年一月,這裡仍在擁兵自重、殘暴的軍人米頓.歐伯特統治之下,他因為對他的國家部落實行大屠殺而著稱,他所殺的人數比前一任統治者伊迪.阿敏還要多好幾千人(在所有非洲國家中,烏干達似乎比其他國家更常受到暴君統治,而暴君在第一批探險隊到達尼羅河流域時,就已經統治這個國家了;在探險家亨利.莫頓.史坦利【Henry Morton Stanley,一八四一︱一九〇四,英國探險家和紀者,以在中非救出失蹤的探險家李文斯頓(D.Livigstone),和多次到非洲探險,並考察剛果地理而聞名譯注】的年代,當時的專制統治者名叫穆萬加;而伊迪.阿敏便是以此為他的兒子命名)。在這條漫長的紅土路上,很奇怪地竟然沒有一輛車,那是因為飛機下方的鄉野,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如此蒼翠而平靜,其實正處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混亂和恐懼情境,所有的通訊都已中斷,而那位隱居的現任暴君,手下有一班充滿仇恨與報復心的部隊散布在各地,正進行掠奪與殺戮。

  這個由湖泊和濕地所構成的廣大沼澤地,稱為裘伽湖(Lake Kyoga)湖上島嶼有原始的部落,但完全沒有道路聯絡,而且結構不定,就像神話故事裡那種迷宮般的沼澤地。那裡沒有地標可供精確計算的前進方向,而季風把我們帶著遠離航道,迫使我們得穿過維多利亞尼羅河區的東側,我們曾經打算沿著那條航道下降到穆奇生瀑布(Muchison Fall)。此時我們要修正航道,這必須退回亞伯特尼羅河區,再到維多利亞尼羅河區,沿著飛沫湍急的激流來到那座氣勢不凡的瀑布,激流在那裡猛烈衝擊一道狹窄的裂口,灌注到下方寬大的河馬池中。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來到此地,由蘇丹一路搭便車向南到達東非洲時,這座國家公園(曾改名為卡巴雷加(Kabalega),現在又恢復舊名)以成群的長牙象和其他動物聞名於世。但是今天大多數的動物都已經消失,因為那些燒殺搶掠的軍隊使用自動機槍使動物數量銳減,其中包括協助推翻阿敏的坦尚尼亞軍隊。一九六一年二月,這個池塘有相當多正在泡水的河馬,而今已經連一隻也看不到。這座國家公園原有的一萬兩千頭大象,如今只剩下三百隻,而我們卻一隻也沒看到。眼前能看到的僅存動物只有少數的牛羚,牠們因為我們這架飛機的來臨而四處散逃。維多利亞尼羅河區的瀑布由裘伽湖奔流而下,那震耳欲聾之聲在這空曠而寧靜的土地上,絲毫不曾衰減。

  我們從穆奇生瀑布出發,進行最後一段航行。當時我們整裝正要穿越薩伊東北部。天色已晚,我們準備飛過薩伊東北部時,天空因為薄霧與煙塵而一片漆黑。薩伊的航空時程表已經過時,因而產生誤導,受到挫折的約拿只能憑藉我那本休閒用的地圖作為導航。一張大比例的地圖,稀微的燈光,使我們把烏干達境內的阿魯瓦村,誤當成是薩伊的阿魯村,那些稀少的道路和地標似乎與地圖完全吻合。太陽落到西方的煙塵和薄霧之後,光線消失得比我們預期的早了將近一個小時。我們此刻已經失去方向感,對於位置只有一點點粗略的概念。在下方古老的田園與多丘陵鄉野中殘餘的林地,有幾棟小木屋,在夜幕中正逐漸暗淡模糊,我們突然不約而同地了解到,今晚我們趕不到加蘭巴,與其發現在漆黑中找不到可以降落的地方,還不如在這個叢林中迫降。(稍後他告訴我,並不是所有的飛行員對於在這樣的森林裡迫降都會有信心,有的還可能猶豫不決,直到天光已經消失,任何降落都變得十分危險。)   這條泥路狹窄且車轍很深,我們在樹木叢生的原野中必須迅速作出抉擇。約拿斜飛以便快速接近,接著讓飛機放緩以停止行進。由於粗糙高聳的野草遮掩地面,加上這塊荒野很小,因此他快速迫降。機鼻上揚,我們衝進了僵硬的野草叢中。這架飛機一度碰撞到像磚塊般的紅土而反彈,然後衝進樹叢裡,帶著一種堅實的樹枝碰到金屬時所發出的恐怖聲音。避開了隱藏的紅蟻土丘和溝渠,飛機受損的部分不過是尾翼上掉了一點漆。      ★迷航   如此猛烈地著陸而沒發生慘劇,真是慶幸,我為約拿的技術向他道賀,感激他讓我們不管身處什麼樣的地獄,至少身體還是完好的。向他歡呼之餘,此時該做的是重新添加機翼內油箱的油料,鋪好攜帶的睡袋,等到黎明再度出發。這是十三年來,約拿這位叢林飛行員第一次迷航而且迫降。雖然他很平靜,一頭金髮也沒有散亂,但是他很不高興。像他這樣既不喝酒也不抽菸,做事總是一絲不苟的人,對自己的準備和效率而感到驕傲,而且也無需弄清楚到底事情錯在那裡。他堅定地對我說:彼得,再下飛機吧!這次或許情況會完全不同。他走下飛機,我用眼睛瞪著他,雙手放在臀上。   那些非洲人自四面八方穿過鄉野湧至,有的甚至在飛機尚未落地之前,就向我們奔來。幾分鐘之內,他們把這架飛機圍成一個大圓圈,少數人走上前來,伸出他們瘦長、柔弱無力、冰冰冷冷、結痂生繭的雙手。他們撫摸著機翼,接著又看著我們,眼睛裡露出光芒。每個人都是恐懼卻也是友善的每次我們一移動身子,孩子們就會躲開,婦女們則面帶微笑,屈膝行禮。一名年輕人用破破的法文,淡淡地對我說:那對他們來說,像是一種奇異的景象。他謹慎地把自己和那些從來沒有看過飛機的鄉下人加以區隔。   這個東北部地區人稱豪特︱薩伊(上薩伊),當地的班圖族原住民當中,許多人能說些法語或是史瓦西利語,因此我們可以自由地和他們交談,這也算是一件好事。第一批的數十人被一些害羞的旁觀者包圍起來,很快地變成一群數百名喧鬧的群眾,至少有七八百人之多,他們全都表現出很不穩定的非洲人行徑,情緒變得愈來愈激動,到最後可能演變成難以挽回的情況,有時可能出現暴力行為。那些善意的祝福者禮貌而堅定地警告我們,該移動腳步走到黑暗的地方,以便讓圍觀的人冷靜一下。有人去通報說我們降落在迪布瓦村附近,因此不久,村子裡的頭目醉醺醺地前來要求查看我們的身分證明文件,以伸張他的權威。一個專門委員會群眾聚集,在隨性而發、官腔官調的叫囂聲,以及帶著猜疑與困惑的呼喊聲中,他們把我們的護照號碼抄在一張紙片上。   一九〇三年,第一批浸信會傳教士穿過這片尼羅河西岸廣大的地域據說這裡是當年整個黑暗大陸上最後一塊沒有白人的地方那裡對其他非洲人來說,是個食人族之地,因為當地居民的食人風俗十分盛行。當地的阿桑得族人(Azandes,分布地區包括薩伊東北、蘇丹西南部和查德東南方)從那個時代起就一直沒多少進步。到了比屬剛果取得獨立後(在一九六〇年變成薩伊),這裡曾發生長達六年的權力之爭,豪特︱薩伊遭到一波波沒有紀律的軍隊、游擊部隊(也就是辛巴反抗軍),以及南非與羅德西亞傭兵部隊的掠奪。由於這些新近發生的血腥與饑荒的記憶,也因為薩伊周邊盡是不穩定的非洲城邦,因此薩伊人對於身分不明的白人大都抱持高度的懷疑。不過就像絕大多數的非洲人一樣,他們那種容易激動的情緒被謙遜有禮與溫和的態度所抵消。在這一偏僻的社區,幾乎每個人都對我們很友好。   已經入夜了,但是群眾並沒有散去。情況愈來愈明顯,我們不准待在我們的飛機上睡覺,事實上,我們應該受到拘留監禁。當我提出抗議時,我的知己好友解釋說:畢竟,我們的百姓都非常單純,他們不知道你們突然到來所為何事,他們也不知道你們今天晚上將會做些什麼好事。我注視著約拿,他用史瓦西利語與他們交談,也得到同樣的訊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我們被護送到四分之一哩外的最近的小屋,小屋建在掃得清潔溜溜的庭園中,那裡生起一堆營火,用以防止夜裡的蟲蛇、倉鼠和蚊子,而且準備了用木頭與皮革製作的精緻椅子。   那位頭目解釋:我們必須把你們留在這裡,我們得向上面報告你們的事!此刻情況稍微緩和,我們決定平和些。我們端坐著,周邊圍著一群仰慕者,熱切地傾聽我們一再重複的故事。很快地,我們被請進小屋,裡頭的地板為我們鋪著藤蓆。有個人怯生生地說:你們可能不習慣坐這個。他並不是很確定,卻渴望地詢問我們的風俗習慣。兩個人要求借看我的手電筒,當他們歸還它時,亮度依然很好,我便閉上雙眼。      ★落難荒野   接近午夜,我們被叫醒,帶到屋外。有個人穿過原野請來地方書記官,我們再度被聚集在營火旁;再一次拿出護照;再一次重述我們的故事,那些事當然也是曾經被記錄過的。那位書記官走了六哩路來到這裡蒐集資料。他告訴我們:我這麼做是為了我們百姓的安全與福祉著想。   他們已派遣另一名傳信者,騎自行車到阿魯村的鎮上,前去通報當地的行政長官,路程差不多是在二十哩外。長官帶著隨扈和士兵,搭乘一輛廂型車前來,那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三十分。這回一名穿著草綠色制服的憲兵撞進小屋裡,囂張地大聲叫喊,推擠著約拿;他鬆掉自己的腰帶,彷彿巴不得快一點拿來抽打我們一頓。在屋外,那位冷靜而面無表情的行政長官已經坐定位,我們這些外國人被帶到他正前方的兩張椅子上,再次出示我們的護照,報告自己的身分。但這回護照並沒有退回來。儘管我們說希望能待在附近,以便看管那架飛機,但是行政長官告訴我們,他已經派人看守著它,我們將被帶回阿魯村。   在武裝的護衛下,我們穿過田野,走向馬路。沒有手電筒,我無法看清楚乾裂的地面;我在水溝邊發生了一次要命的失足,拉傷腳踝。我跌在硬梆梆的地上,粗聲地咒罵著。我知道這才是這趟旅行的開始,旅行中需要在森林裡走許多路,我曾在某一次的越野滑雪活動中扭傷腳踝,這次再度扭傷。由於疼痛得厲害,以致沒注意到每個人正在拍打咬人蟻。我在還能走的情況下一拐一拐前進,一邊在憤怒與震驚中喘著氣。直到找坐進那輛廂型車,面向著一名拿著自動手槍、一臉不悅的非洲人,還有兩個人拿著卡賓步槍,才感覺到那些叫siafuS咬人蟻正在我的褲子裡攻擊我,在前往阿魯村的爛路上,我一路和那些螞蟻纏鬥。   在我身邊的約拿似乎和我一樣受到驚嚇,我們不發一語。在這要人命的夜晚顛簸搖晃,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無話可說。每次有什麼新發展,我們的困境就會變得更惡劣。我們並未獲准降落在這個區域,只能降落在金夏沙,原本依照時程表,我們數週之後抵達那裡。薩伊這個地方以暴虐和貪汙腐敗而聞名於世(有時貪汙被界定是一種竊盜癖好),在這裡無法按規矩行事而拿到許可文件。此外,我上次旅行時寫了一篇批判文章,他們一調查,可能就會查出我是那篇文章的作者。那是幾年前的事,我在文章中尖銳地批評薩伊的傀儡獨裁君主,如果在這裡狂熱的風土和思潮中,我被當成這個國家的公敵,或是當作可疑的傭兵或間諜被逮捕,理由是充分的。   就在二十五年前的這個月份,就在此地東邊一百哩處,也就是鄰近蘇丹的邊境,我也曾經被監禁過,當時情況更糟(薩伊的總理侖姆巴在一九六一年一月被謀殺,點燃整個非洲戰火,讓蘇丹由好朋友變成兇暴的敵人),我不想再重蹈那樣的經驗。   回到阿魯村,讓我們大感驚訝的是我們並沒有被監禁,可以自由到任何地方,反正我們既沒護照也沒有飛機。而且我們幾乎是不經意地被丟在聯合國難民高等委員會的一名英國籍飛行員駐紮的地方,那裡一直是全世界最忙碌的地方。我們的主人,在早上三點鐘準時出來,親切地帶我們去看可以休息的地方。觀察經過的人,我們知道這些日子,薩伊人對於傭兵這個字眼產生狐疑和偏執,打從一九六〇年代的無政府狀態與大屠殺的時代,傭兵就成了一個恐怖的字眼。謠傳在幾個月之前,有七名法國籍的海員未經許可而擅自入境,後來消失在薩伊河上。政府宣布他們已經身亡,他們的船隻原封不動被找到,在船舷的右舷上,有一具屍體已經沒有腦袋,這則謠言拖累了薩伊士兵。   那名飛行員天一亮就飛奈洛比,此時已經過了兩小時,約拿擔心我們在加蘭巴的朋友可能因我們無法如期出現,會用無線電發出警訊,於是他送出訊息給他的鄰居非利普.里奇,以便通知他的妻子,我們一切平安。   上午八點,那位飛行員的烏干達籍助理載我們一程,到當地行政長官的官邸,去詢問我們護照的事。我們被交給移民局主管,他再把我們交給警察局長,他說他已經把我們抵達的事報告給當地首府布尼亞(Bunia)的上級長官,沒有他們的同意,他不能把護照還給我們,當然,布尼亞那方面肯定會查一查我們在金夏沙的身分。因為那天是星期六,此時的情況顯示,我們可能會被留滯在這裡,度過這個週末。   而在同時,當局並不反對衛斯登博士把他的飛機弄到阿魯村來;他們假設他不可能會丟下我以及他的護照消失無蹤。由於約拿希望飛機不載人起飛,於是那體貼的警察局長便和他一起回到迪布瓦村,命令那裡的老百姓砍倒灌木叢,推倒螞蟻窩,填平水溝,並把那架飛機的副油箱和其他貨物搬下來,利用陸地運輸,運送到阿魯村的機場跑道。但是結果證明,那兩個在前一晚曾經帶著我的手電筒潛逃的傢伙,曾經使用它,從機身下方未上鎖的貨艙盡可能地搬下貨物,包括三個果槳筒裝的燃料,一台預定運到加蘭巴的電腦印表機,還有一包裝了我所有衣物和個人物品的露營用具包括衛生盥洗包、奎寧丸、備用手電筒、運動鞋、毛衣、帽子和一雙襪子與雨衣,這些東西最後都失而復得,但是燃料和印表機卻永遠消失。   約拿作了一次有技巧的下坡式起飛,沿著馬路滑到阿魯村。等他到達那裡,上面已傳來命令,讓我們離開(顯然布尼亞方面已經從金夏沙得知,國家公園部的部長正在等待我們的造訪)。午後,我們再度起飛,朝著北方前進。      ★被貓鼬襲擊   敦古河上的奈及洛(Negero)形成加蘭巴國家公園的南界。我們與艾麗生.史密斯(Alison Smith,又稱凱絲(Kes))在那兒的一個小小機場會面,她是個美麗的女子,年約三十,有一頭深色紅髮。史密斯博士生於英格蘭,而現在是肯亞籍公民,她是加蘭巴國家公園白犀牛計畫的生物學家。該計畫由不同的保育團體和私人捐助所創立。她的丈夫佛瑞塞.史密斯負責讓加蘭巴體系恢復到良好的運作狀態。加蘭巴是薩伊第一座國家公園,是殖民時代官方單位於一九三八年設立。那天下午,史密斯夫婦帶著小女兒,陪同我們到犀牛池畔的平坦岩石上一年前,在數百隻犀牛發出的吼叫與嘟囔聲所組成的小夜曲中,他們就是在這石頭上互許終身。跨越敦古河的那株枯樹,銀色的枝枒上棲息著若干長有翅膀的紅花,其實那些是洋紅色的蜂鳥,牠們有藍色的頭部,深藍色的臀部,還有長如流水般的尾翼,是非洲鳥類中最光鮮亮麗的一種。有些種類個頭較小,是為數極少的特種紅喉蜂鳥。一棵高大的樹上,蜂鳥的巢穴旁有一隻矮胖的白鳥,那是椰果禿鷹。由於我們走得夠偏西方,因此東非和西非的區域性鳥類已經有所重疊;而我上回在塞內加爾境內也看過這種稀罕的鳥類。   佛瑞塞曾經在敦古河畔建造一個小小家屋,家中最近的成員包括一頭大型狗(另一隻狗被鱷魚吃了)、兩隻貓;另外還有一隻被綁起來的貓鼬,在牠養成攻擊人類的習性之前,曾經快樂自在地在營地裡奔跑;然而牠的女主人卻受到牠的迫害,被牠狠狠地咬了兩回。由於史密斯博士曾經提到牠的惡形惡狀,因此,當我在黃昏前一跛一跛地前往屋外的淋浴間時,在木柵欄下方,看到這種大型貓鼬的近親出現,那大鼻子和豆子般的眼睛,讓我驚慌了一陣。牠張大嘴巴的企圖,絕對不會讓人誤會,牠打算盡速咬我一口;很確定的是,牠跑進浴室裡,在我能夠採取防禦行動之前,咬住我的腳踝。   任何人都能回想起吉卜林(Kipling)筆下那隻叫里奇提奇塔維(Rikki︱tikki︱tavi)的貓鼬,牠的速度比任何眼鏡蛇還快,更別說我這個在浴室裡,雙腳跛行的男人,而且身上因為沾滿肥皂而濕滑不堪,會是什麼樣子。我怒火中燒,腳踝腫脹,站在濕滑不平的磚塊上,而有一點彎腰駝背。這個陰險狠毒的怪物看我情勢相當不利,於是重新發動攻擊。約拿和佛瑞塞已經離開營地,去為飛機重新添加燃科,因此我多多少少得假裝鎮定,呼喊史密斯博士,問她是否能去浴室旁找找她的貓鼬。她說她原本就想帶她的鵝去散散步。她開始呼喚牠,但是這頭貓鼬不理會,眼看著牠在柵欄下方衝進衝出。我對著牠潑熱水,發出嚇阻的哼叫聲,但是這樣做一點也不管用,牠退到我的視線之外,然後又從另一個角落快速衝進來,用牙齒咬住我的指頭,發出一種惱怒的尖叫聲。牠的女主人叫著:是貓鼬咬你嗎?真是抱歉!她的口氣好似在安慰她的小娃娃,說完她很快就走過來,打算抓走那隻貓鼬。   此刻,我抓起一只鐵桶,迎頭擊向那隻讓我痛苦不堪的動物。不過這個舉動只是讓牠退後一點,卻沒辦法阻止牠。牠瘋狂地跳動,猛烈地在砂地上抓地,田野生物學家稱那種動作為排土動作,只是牠強烈的動作顯得不太正確。我的腳趾正在流血,腳踝疼痛不已,我的動作也同樣充滿激動的情緒。儘管我不願意使用鐵桶,把一隻家中寵物打得頭破血流,但是當牠衝出我的視線外,又採取迂迴路線,從另一個角度再度衝進來,死命地咬住我的左腳,附在我的腳上時,我想這是最後能夠憑藉的工具。牠就這麼咬住不動,直到我把牠踢開,牠因為疼痛和盛怒而發出瘋狂的叫嘯聲。   我的女主人或許是怕她的寵物性命不保,幾乎是立刻出現在浴室裡,毫無預警地加入我的行列。沾了肥皂的地板讓她跌個四腳朝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當貓鼬在腳下消失後,她斜靠在柵欄上,抬起頭,渾身被淋個濕透,她發現自己正面對一位飽受驚嚇而全身赤裸的客人,我想用鐵桶遮掩已經稍嫌太遲。她說:真是抱歉!她開始大笑,我也跟著大笑。我說:我已經沒有祕密了。我抓起一條毛巾,堅定地指著流血的腳說:把那隻貓鼬弄走吧!史密斯博士很快回到浴室門口,拿著繃帶和消炎粉,她的速度快得讓人懷疑或許對我來說是如此似乎在這個營地裡,一直備有被貓鼬咬傷時所使用的緊急救護包。她說:真是抱歉,最好是料理一下傷口。在這種氣候裡,可能很快就會潰爛。   這段貓鼬的插曲發生在我們迫降迪布瓦村的二十四小時之內,旅程中,這樣的事似乎發生得早一點。我覺得我需要一杯強烈的威士忌,凱絲也和我共飲。我請她解釋她的小名(那是Kesenyonye的簡稱,或者可以解釋為和平共存,那是她和從事一項羚羊研究計畫的前夫克里斯.希爾曼,住在納貢丘陵(Ngong Hills)時,馬賽族人為她取的),接著我問她白犀牛計畫的細節,特別是為何她覺得如此大規模的國際性保育工作還要擴大,去保存非洲北半部僅存的十七頭白犀牛,這樣的努力可能注定會失敗,而在非洲南半部相同的族群受到良好的保護,整個品種最近並沒有絕種的危機。      ★白犀牛的滅絕   在陸地哺乳動物中,白犀牛是體型僅次於大象(白色是來自於德文中的wiet,或者可以解釋為白色的嘴)的動物。史密斯博士指出,南方白犀牛在本世紀交替之初,就已經瀕臨絕種,在一九二〇年代,牠們幾乎被南非的獵人滅絕,在開始嚴格進行保護之前,殘餘的數量只有一百頭左右。現在則增加到大約三千頭,大多數生存在南非的國家公園裡;白犀牛同樣也被重新引進波札那、辛巴威和莫三比克(雖然莫三比克的內戰似乎不可能讓動物殘存下來)。這項復育至少給了復育北方犀牛一點點微薄的希望,不只犀牛本身值得保育,它甚至是為保育工作所付出努力的一種象徵(到一九八九年春天,白犀牛數量已經增加到二十二隻)。   北方白犀牛最早在烏干達和薩伊北部、蘇丹南部大草原和查德以及中非共和國發現,綿延整個雨林北方與尼羅河西岸。一九三八年,當加蘭巴國家公園成立時,數百頭犀牛經由調查而確定牠們的分布地點,這些調查直到近年,全都是以徒步方式進行。一九六一年,我初次在那座位於蘇丹,小小的尼姆爾(Nimule)國家公園看到這種巨大而安靜的動物時,曾估計生存在加蘭巴的數量大約有一千到一千三百頭。不過此後不久,辛巴叛軍為了抗議侖姆巴被謀殺和親歐洲政權的強勢,他們取得豪特︱薩伊控制權,也包括加蘭巴國家公園在內。接下來幾年,辛巴叛軍屠殺百分之九十的犀牛,只為了犀牛角,這種屠殺行動可以用來購買更多的武器。一九六九年,國家公園恢復主導權,到了一九七七年,犀牛數量增加到大約五百頭,然而在沒有政府金援及後勤支援停擺的情況下,公園動物的保護措施全部被撤掉,現今或多或少仍受到烏干達和蘇丹組織化盜獵幫派,以內戰中取得的自動武器攻擊。一九八一年,只剩下三十六頭,兩年後的一項調查中,找出的數量不到二十頭。加蘭巴的犀牛數量從那個年代起,就一直沒有增加,而其他地區的北方種犀牛則可能已經絕種。其他單身的犀牛可能依然流浪在中非共和國境內東部空盪的地帶,牠們將會死亡以致無法對增加犀牛數量有所助益。在基因庫和交配的可能性因為族群分散、意外或高齡,而造成進一步的減少之前,任何增加這個殘餘的動物族群有意義的行動,都應該盡快執行。   防堵盜獵的某種特定措施,曾經考慮把這十六頭犀牛遷移到一個比較安全的區域。但是薩伊境內沒有其他安全且適合棲息的地方,因為那位萬年總統莫布杜.塞塞.索柯宣布,這些薩伊籍的犀牛不能離開牠們的國家,但他答應協助這個即將執行的犀牛計畫。然而,就在我們造訪的幾個月前,加蘭巴忠貞的守衛和巡守員因為一直沒有薪給,只好在小屋開闢菜園,以便能活下去。   可以確信的是,加蘭巴的犀牛現在是在一個有柵欄的小區域內受到保護,但是沒有基金能支援這樣的圈養,而這樣的作法也可能會引來一連串的新問題。最後的結果是把牠們送到動物園去。和我們在奈洛比交談過的一位年輕生物學家馬克.史丹利.普來斯,曾參與一項成功的計畫,把一批被捕的白色阿拉伯劍羚,送到阿曼沙漠。由於有南方白犀牛在動物園繁殖成功的證據目前全世界動物園有兩百頭犀牛所以他並不懷疑這些北方種的犀牛能夠飼養在籠子裡,保存下來。但是,相較於釋放,重新引入是一種繁瑣、昂貴又複雜的程序,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即使有一種安全而且適合的棲息生態等待牠們,這種動物繁殖緩慢,工程浩大且不易處理,而最大的諷刺可能在於新獸醫規則或新的法令反對國際野生動物運輸,可能阻止這些被保護的物種回到牠們原來的環境。      ★孤絕的大草原   凱絲.史密斯所擁有的飛機已經委派出任務,她急於參加一項加蘭巴的空中勘查行動,那是幾個月前她一直無法成行的工作。清晨時分,早餐前,我們和約拿向北飛,穿過一片廣大的熱帶草原,草原在旱季中變成了黃褐色,點綴著一條條閃耀著點點光芒的河流。在這塊草原上,屹立著一些巨大的孤木,絕大多數是被稱為Kigelia的臘腸樹。持續而穩定的河道為綠油油的森林所圍繞,這些樹有時被稱為指頭樹,因為它們深深切入大草原,就像長長的手指一般擴散分布,向南方更深入地延伸。這些豐饒而翠綠的河岸,被一種四處攀爬、爬上冠樹層的長蔓藤(combretum)可愛的淡紫色葉子包裹著,其中棲息著許多森林動物和鳥類。   東非大草原有許多中型動物,包括斑馬和羚羊等,兩者都有大小不同體型的種類。相較於此,這塊北方大草原的動物卻很少,最大的差異歸因於氣候。赤道東非有兩個雨季,每個雨季長達三個月,草食性動物在這期間會回頭吃那些新長的草。然而在這塊北方的大草原和混合林,一次漫長的雨季能製造和維持一片繁茂、粗大,植莖高達十五呎的大草原。這樣的草原無法供小型草食性動物族群維生,因為這些草木不但不美味,而且粗糙,教牠們無法消受,除非是胃容量夠大的大型動物;那裡沒有斑馬,只有少數的羚羊,靠著氾濫平原的草地和被燒過的焦土維生。   人類和家畜的有無,也是影響因素之一。在東非,遊牧民族因為餐餐飲血與奶,因而會促使母牛在雨季裡生小牛,以便整個旱季裡有牛奶可喝,也因此,在這個區域裡,漫長雨季裡出生的小牛,在嚴苛而漫長的旱季來臨前就被迫斷奶。而蘇丹的遊牧民族,像是努爾族和丁卡族每天飲用牛奶,但還必須加高粱、玉蜀黍和大草原的獵物,也就是所謂的叢林肉品作為補充。在這些混著林地的大草原更西側,孑孓蚊的出現對於牲口來說是不利的,要吃叢林肉品也比較困難,這與野生動物的數量減少有某種關聯。特別是在西非,大草原是介於雨林和鄰近沙漠地帶之間,也就是著名的塞昔爾區,這個地區很狹窄,人口密度極高,對於動物性蛋白質的需要唯有倚賴野生動物。   在洪水氾濫的平原區,羚羊的數量還不算少,有水羚和牛羚,另外還有水牛、疣豬和一小撮的象群。剛果長頸鹿也分布在此,但是我們並未看到。水羚和水牛顯然是最常見的動物。而大型的黑色水牛群,沿著大多數向南流注加蘭巴河的溪流分布可能還可以看得到。   這座國家公園的北邊與蘇丹境內的蘭托托國家公園相毗鄰,是個多岩石且多丘陵的曠野,但只有少數的動物,這得歸罪於盜獵者。犀牛不像大象那樣大範圍分布,牠們久居一地,而且很容易被追蹤和殺害,犀牛角只要用一塊石頭,便可以在幾分鐘內猛力敲下來。另一方面,盜象牙風險總是很高,而且也比較困難,需要很有效率的團隊組織,因為從新鮮的象屍身上取下象牙需要花時間,而且象牙很重,在沒有道路的野地運送不易。不過在這偏遠的地區,國家公園的巡守員並沒有任何巡邏工具。因為道路不良,還有河流,再加上危險的木橋,像這樣的動物保護現在只能集中在這座國家公園南方第三區,僅三十二平方哩的區域,那區域完全涵括大草原與流速緩慢的河道地形。這個區域幾乎容納了所有殘存的犀牛,但即使是在這裡,牠們一樣會受到威脅:一名最近落網的盜獵者坦承,他在一九八三年曾經殺過兩頭犀牛,一九八四年,又殺了兩頭。由於他的罪行,原本可能增加的犀牛數量,都給活活消滅了。   在一個小時的飛行途中,我們很幸運地看到三頭白犀牛,一頭是孤單的雄性犀牛,還有母犀牛帶著小牛;看到我們的飛機,那頭小犀牛便靠向牠的母親,母犀牛抬起頭看著天空,但是並沒有跑開。這種巨大而安詳的灰白色動物在七千萬年前,剛完成進化之時,可能就已經站在這塊歐立戈森斯區(oligocence)的平原上。除了一頭在泥地打滾的獅子之外,牠們是加蘭巴唯一看到飛機接近不會逃開的動物。牛羚瘋狂地四處奔逃,穿過高聳粗劣的草地,水牛一頭接著一頭,張惶失措,毫無目標地到處搖晃。而那些大原草上的大型叢林象群是所有動物中最機警的,牠們急忙挺著結實的象腿,拍動著象耳,穿過高大的野草叢。      ★象群最後的根據地   在飛往中非共和國班加索一趟長達四小時的航程中,約拿和我在接近正午時分朝西方前進,越過加蘭巴河。我們離開那些流向尼羅河的河流;加蘭巴河是剛果河的諸多上游支流之一。十九世紀,桑濟巴(Zanzibar)的奴隸販子提普.提布曾派遣探險隊上溯剛果河上游的支流,而阿拉伯的奴隸販子則從尼羅河朝西而來,這個位於熱帶雨林北方邊緣地區的大草原地帶,是個大奴隸營,被抓到的原住民和象牙則被運送到海岸區。史坦利一八八七年的探險旅行(部分是和提普.提布到處漂泊)日記因對降低象牙交易成本提出看法,而引起世人注意:      要阻止這些大盤商蹂躪那些非洲原住民,只有一劑良方,那就是由英國、德國、法國、葡萄牙和南非與東非,以及剛果自由省,共同建立嚴密的組合,一致反對把槍引進非洲大陸或者搜捕每一支被帶出非洲的象牙,因為今天沒有一根象牙是合法取得的。一名阿拉伯商人擁有的每一根象牙,每一片或是每一小塊象牙,都被鮮血染過、浸泡過。每一磅的象牙要付出一名男性、一名婦女或一名小孩的性命作為代價,每取得五磅重的象牙等於燒毀一間木屋,每取得兩根象牙等於摧毀一個村落;每取得二十根象牙,等於付出一整個區域內所有的人口、村落和作物,以作為代價。事情就是這麼不可思議,象牙被用來製成裝飾品或撞球用具,然而非洲這個富饒的心臟地區就這麼任由荒蕪人口、部落和國家將無聲無息地被摧毀。      這個區域杳無人煙,而少數人受到奴隸販子的梅毒傳染,殘存下來的人則承受土地貧瘠之苦,因而使得人口數到今天變得相當低。甚至到後來,殖民地政府撤走之後,他們的診所反而讓嗜睡症在蘇丹和中非共和國重新復活。由於黑暗大陸時代的迷信、人們對阿桑德族巫術的恐懼,以及食人族風俗讓其他族群不敢移居進來,還有一些無法理解的理由,使得豪特︱薩伊大部分地區、中非共和國東部等,有廣大森林、大草原與濕地和河流的地區,呈現出完全無人居住過的跡象。   這塊土地上到處一片死寂,象群反而十分繁茂,自從里奧柏二世統治剛果自由省,後被比利時政府接管的長時期以來,這個區域一直是全非洲最大的獵象牙國。因為它偏遠,沒有道路或村鎮,野獸不會受到騷擾,即使在十九世紀晚期,象牙價格逐步攀升,商人開始在東非屠殺象群批發買賣時,此地仍是如此。一九七〇年到七一年的一年中,從肯亞出口的象牙數量就增加了百分之六十,隔年更增加到百分之八十一;五年之中,肯亞失去半數以上的大象,而到了一九八〇年,烏干達的大象幾乎全部消失。在索馬利亞、坦尚尼亞北部、尚比亞、莫三比克、安哥拉和整個西非,象群數量減少了百分之五十到九十(辛巴威、波札那、南非是離組織化盜獵集團和象牙倉庫最遠的地區,受到的影響也最少)。無可避免地,盜獵者把目標轉向蘇丹,那裡的大象族群在一九七六年中,數量從十三萬五千隻,到一九八三年減少到只剩三千隻。近年,由於叢林象群的快速消失,讓查德、薩伊和中非共和國壓力增加。此地一如其他地方,腐敗的政權更鼓勵和掌控象牙的交易。   中非共和國東部三分之二的地方,就像薩伊北方的豪特︱薩伊區,被生態學家分類為幾內亞大草原,因為廣大的草原帶和林地從西非的幾內亞北部一路延伸穿過這個大陸,到南蘇丹與衣索匹亞。幾內亞大草原的北方,是一塊起伏不定的高原,最高達到三千呎,就像塞昔爾區,它是一塊乾燥的草地,大約一九七〇年大旱災開始時,此地被撒哈拉沙漠有規律地侵蝕。它的南邊是熱帶雨林,從南方的幾內亞沿著西非海岸一路延伸到喀麥隆,在剛果盆地擴展開來,再東向延伸到中非的高地。   這塊廣闊的大草原有彎彎曲曲的河岸森林帶,向北朝塞昔爾伸展,景致美麗教人嘆為觀止,但是從這塊沒有半點人煙的荒野傳來的回音顯示,所有的大型動物都不見了,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們飛過一哩又一哩,不敢置信地向下凝視,我們並沒有預料到此地會如此空盪,如此原始荒蕉。過了加蘭巴,我們遇見幾隻象,但是由於更遠的西方象群十分稀少,可以判斷這些一定是走出國家公園迷途的象群。即使從高高的天上俯瞰,這數百哩完整的荒野,也沒有絲毫人煙,怎麼樣也看不到半隻羚羊,也沒有這些動物出現的任何跡象。   因為人煙稀少(整個鄉野不到三百萬人口,而且這些人口中有三分之一已經聚居在城市和鄉鎮),中非共和國似乎是象群理想的棲息環境。一九七〇年之前,在這個國家裡,據說有超過十萬隻以上的象,但是到了七〇年代中期,當其他各地的象群已經消失時,人們希望這個非洲心臟地區能夠保留下來,成為象群最後的根據地。不過相反地,這裡的象群卻暴露在毫無約束的大屠殺之下。官方的象牙出口一年就有五噸之多。僅僅五年之內,人們相信這個位於該國東部的區域,已有五分之四的象遭到殺害。   象群生物學家伊安.道格拉斯︱漢彌敦博士曾在一九七九年就非洲大陸的非洲象作過調查。據他大量引用從薩伊和蘇丹進口的非法象牙數量為基礎所提出的報告指出,尚.貝德︱波卡薩(Jean Bedel︱Bolassa)這位自稱中非洲王朝的皇帝,在一九七九年被推翻之前,曾經下令利用攻擊性直升機或其他武器,屠殺三萬頭象,他希望維持他那幾近獨占的象牙出口家族企業皇冠公司(La Couronne)(漢彌敦博士發現,薩伊象同樣遭到政府軍隊的屠殺)。一九八〇年,波卡薩被推翻之後,中非共和國和薩伊頒布象牙出口的禁令,但是沒有一個國家嚴格執行這項法令,大屠殺依然持續而未曾衰減。一九八五年,道格拉斯︱漢彌敦在班桂(Bangui)舉行的一項野生動物會議中提出一份文件顯示,一九八一年,中非共和國的官方重新開放象牙交易,該國是非洲唯一讓獵捕象牙完全合法,得到官方授權,並且可以執行的國家。   除了當地住民之外,大屠殺行為吸引了來自蘇丹和查德手段更殘酷的盜獵幫派,而這些傢伙已經殺盡了自己國內的象群。蘇丹盜獵者喜歡用駱駝運輸,以及使用從該區戰爭中搜括來的自動武器;而查德荒漠上的騎馬獵人仍偏好傳統方法,從後方騎上那些巨獸,猛擊牠們的側面,或利用長長的尖矛絆倒牠們的腳(一九八三年,聯合國和平部隊的一個組織做過一項調查,有三十頭象的腳曾經遭長矛砍斷)。大隻的象牙已經不易找到,所以一九八二年到一九八四年間,象牙出口從兩百噸銳減到四十噸。一九八四年,一項由多個國際保育組織所贊助的中非共和國國家公園空中調查,能找到的象群已經不到四千三百隻。調查顯示,僅僅四年間,象的數量衰減了百分之九十。正如道格拉斯︱漢彌敦在班桂的發現:事情的成因都是在於中非共和國北方出現危機所導致,而危機所及不只是中非共和國,還包括查德、蘇丹和豪特︱薩伊。十年前這個區域的資源是無可比擬的,但就在五年前,已經陷入嚴重的危機,今天更是遭到大規模的摧殘。近年,蘇丹、加彭和中非共和國為因應國際壓力,已經頒布一項象牙出口的禁令,但是沒有人認為這能減緩殺戮。   另外,由於犀牛角的價格從一九七四年的每公噸三十五美元,漲到一九七九年的每公噸五百美元,因此象牙獵人和其他的人,更會殺害遇到的每一頭犀牛。一九七〇年,在肯亞就有兩萬頭的犀牛遭到殘殺,今天只剩五百五十頭,而全非洲其他地區數據所顯示的情況也類似,七個黑犀牛分布區,有四個已是極度危急,情況和非洲北部的白犀牛一樣。一九八二年,人們預測在中非共和國境內遊蕩的黑犀牛有三千頭,是整個西非與中非地區數量最多的。兩年後,空中調查顯示已經找不到半頭。在中非和西非,喀麥隆少數的黑犀牛是該區此品種僅存的最後一批。   水牛和德比大羚羊也同步減少,這得歸因於有一次從撒哈拉一路蔓延到更南方、為期十五年的大乾旱,致使饑餓的動物從查德和蘇丹越過北部的國家公園,因而帶來一次大瘟疫。不管原因為何,某種死寂已經籠罩在非洲大陸這塊最後的野生動物堡壘。   最近象牙的收成多數是從體型較小的森林象群取得,牠們直挺的象牙成分較硬且較白,很容易在運送過程中被偵查到。基地設在奈洛比的野生動物貿易商和剛開始作世界象牙交易的伊安.派克,個人就維持每年運往香港和日本的象牙交易量的百分之六十,其中多數是從蒲隆地出口的合法象牙,而且來自於森林象群。   然而這位長期從事象牙交易的派克也宣稱,單是從自然死亡的象群取得的象牙,數量已足以適度維持象牙交易所需。一九七五到一九八五年之間的十年,每一年平均交易量是七百五十噸;除了部分地區,並沒有象群危機這回事,因為在非洲,大約還有三百萬頭象。另一方面,道格拉斯︱漢彌敦估計,有一百三十萬頭,並認定非洲象已經瀕臨絕種。   衛斯登博士相信,體型較小的象群數據可能估計得太高,從最近的象牙交易紀錄分析,象的數量可能已經不到一百萬頭,遑論三百萬頭。他說,一九七九年到今天,市場交易的象牙平均重量衰減了一半,這意味著要維持七百五十噸的收成,就得殺掉大約兩倍數量的象。這也意味著被屠殺的象群中,有一半以上是母象。在古老的年代,人們是很少殺母象的。象牙出口的分析顯示,象牙的平均重量只有三公斤,而過去每頭象製造的象牙重量是三十七公斤;電腦的分析已經顯示出一旦象牙平均重量下降到五公斤以下,整個象群數量的瓦解即將來到。這些小象牙的來源主要是五到十歲大的幼象(遠低於繁殖的年齡),還有二十到二十五歲的母象,沒有一根取自三十五歲以上的象在這個年齡的象身上,可以取得四倍的重量。如果像派克所說,已經有三百萬頭象,那麼為什麼沒有人射殺成年的公象呢?姑且不論獵取象牙的人在全非洲到底殺了多少頭象,為什麼象牙的總噸數會在一九八五年驟降到四百八十公噸呢?   伊安.派克運用刻意平衡方式,使象群密度與平均降雨量扯上關係,他的結論是,森林象群最大的數量,分布密度大約是每平方公里有兩頭,都被森林的樹冠所遮掩,這個數據可能比這個大草原所發現的任何象群密度都還高。派克用來建立他估計的資料是向衛斯登博士借來的,而衛斯登博士提醒我,象群一天可能吃掉三百公噸的牧草,同一時間內,會排洩十五到十八次。他挖苦地說:如果你認為派克所說的象群密度數據等於糞便大戰這個字眼,那麼我只能說,你永遠都不會缺乏彈藥。   九月,衛斯登曾經寫信給我,他在信中提到:矛盾的關鍵在於,人們估算薩伊和數量分布更少的剛果共和國與加彭的森林象群時,各有不同。因此在別的地區就更難有共識了。如果在主要森林裡,象群的密度如同他所確信的那麼低,那麼非洲象這個族群的問題就很嚴重了。   此次探險主要是希望能解決曾經發生過的矛盾,而且永遠化解。我們並不是急著要證明森林象群是一種不平凡的動物,而是希望能向反對者提出證明。那是一種教人何其興奮的事!不過,這個證據藉著排除自私的數據和一廂情願的念頭,將可能為任重道遠的象群保育工作的新紀元打下基礎。      姆波墨河上的班加索鎮,被人形容為棉花、咖啡、油棕、木材和鑽石的生產中心,是中非共和國東部唯一的城鎮(它和查德在同是法屬赤道非洲的年代,因為這條河流而被命名為烏班齊.沙利(Ubangi︱Shari))。我們很快就降落在班加索的機場加油,我們沒有時間喘息,緊接著再度起飛,繼續朝西方穿過大草原和森林,到達下一個里程碑烏班齊河。烏班齊河在郭溫巴激流區的下方,急轉彎朝向北流。我們並不依循它的流向,而是維持原來的航向,越過河流,飛行三百哩,再翻過薩伊北部的叢林,目的是要和烏班齊河再度會合,它在那裡會向南流,最後注入薩伊河。此次行程的這一段,就像前一段,人煙罕見不管是近處或遠方;這裡沒有小徑,沒有木屋,沒有炊煙。儘管薩伊的億萬總統曾經在這裡南邊某處的格巴多里,建造過一座人工化的城市。這裡也沒有動物行走的小徑,除了翅膀長著白色羽毛的大型黑犀鳥,振翅飛翔在森林的樹頂和流速緩慢的綠色河水上,我們再沒有看到任何生命。接著森林在偉大的烏班齊河上展開,河上有幾艘獨木舟,比我們離開加蘭巴之後的八百哩路所見過的人類數量還多。   這條河流向南滑行來到一個大彎,此處的岩石讓它一分為二,變成激流,為班桂鎮所控制(這裡叫作班桂急流),這裡是昔日中非帝國的小小都城。根據我那份可靠的地圖,這個美麗小鎮鑲在小而陡峭的丘陵上,就在賓波(Binbo)和桑果(Zongo)兩個小鎮之間的河流上游。      ★暴君浮沉   一八八九年,班桂是法國所建立的一個貿易站,有優美的河景,在這個新非洲中,它是由一個典型的殖民小鎮所轉型而成的地區首府。這裡有歐洲車、衰敗的別墅,以及散布在坑坑疤疤的紅土街道上的現代化商業建築,裡頭盡是殖民時代殘留下來的企業、香草市場、勞力市場、傳統鄉下服飾、收音機播放的音樂、即興式的舞蹈、花卉和染料,而且到處都是熙來攘往又傲慢、穿著鮮明潔淨的衣服的人類。更多的人潮沿著大樹下來往於街角那些沒有電力或自來水的鐵皮小屋之間。   這個首府,是多年前由波卡薩皇帝以他的榮躍而豎立的凱旋門開始,從宏偉而空盪的機場通到小鎮的皇家大道,也是以他命名。波卡薩皇帝脾氣反覆無常,曾全力參與一次兩百名學童的屠殺事件,事件之後,這條路被人們叫作暴君大道。因為波卡薩是個君權神授的親法分子(他曾經獻給法國總統季斯卡一份鑽石厚禮),這樣的孤立事件無疑讓他的法籍支持者感到失望,即使早就知道他偏好血腥暴力,但他們還是為了投資理由而支持他。當學校的大膽事件引起國際間的注意,這位皇帝和他的國家絕大部分的財產都流向他那間別稱法國美女的官邸中,他十分舒適地住在那裡,仍舊受到愛戴,這是他那些錯亂迷惑的子民告訴我們的(一九八六年十月,波卡薩自願回到中非共和國。人們想把他分屍,也有人多次想暗殺他。翌年六月,他被判處死刑,但是審判結果改為終身監禁,顯然牢房就是他的總統官邸,也就是他今天的住所)。   在班桂鎮,我們花了兩天時間和野生動物保育官員打交道,我們住在米勒瓦酒店它的建築比洛克酒店(號稱有一間叫蘇格蘭搖滾俱樂部的酒吧)更為樸素,然而卻是生氣蓬勃的,特別是中午,辦公室都關上大門,絕大多數的上班族全湧到這裡消磨時光。在酒吧前門,擠滿了雙腿修長、穿著高跟鞋、身著華服的高級妓女,她們冰冷的手夾著噴出陣陣濃煙的香菸。一名年輕女士偏愛穿著牛仔褲和上頭印有芝加哥宇宙隊字樣的T恤,其他大多數人幾乎是穿著開叉式的褲裝和透明的裙子。這些花枝招展的女士對非洲的殖民者,和留小平頭板著臉孔的法國傘兵部隊,是相當耳熟能詳的,這些傘兵代表法國與它在非洲前殖民地的特殊關係中的小型軍事參與。男人緊抓著女人的手,走進酒吧,口中說道:心情真好,你呢?而這些女人則受到其他穿著破爛、在外頭街道上等待觀光客的年輕同胞報以喧鬧式的羨慕。這些年輕人兜售民俗板凳、乾燥的森林蝴蝶標本,以及據說是來自南方巴賓加族矮黑人的弓與箭。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想要買弓還是箭?   或許是受到挫折,一名年輕的小販在離開酒吧時,嘲諷一位有啤酒肚的殖民者,這個大塊頭急速轉身作出威脅的姿勢,讓這個孩子向後倒退。這名白人輕蔑地搖晃著年輕人的貨品,他的財產,他的所有非洲靈魂。其他的非洲人開始反擊,向前圍了過來說:你以為你很了不起,是嗎?那傢伙開始撤退,關上他的車門。謝謝你,先生!那名年輕人感激我對那人所表現的不屑反應,雖然他的表情是哀傷的。他用法文解釋:Champion fistique,意思是他不知道怎麼笑。      ★前往巴揚加   我們在班桂鎮主要的任務是敦促建立一座國家森林公園,並且答應紐約動物學會去找水資源暨森林與漁獵部部長雷蒙.姆比提康。他要求我們在巴揚加地區作一項調查,並提出建議。這座國家公園原來是去年由里察.卡洛爾策畫,他是中非共和國前和平部隊的志願兵,現在是博士班學生,正在作低地猩猩的論文報告。姆比提康部長熱心地派遣一輛部長用車,載一星期的糧食和幾桶飛機用的燃料到巴揚加。這趟行程大約五百哩,要十五個小時走在惡劣的道路上。而卡車明天會在巴揚加和我們會合。   要遠離班桂鎮前往探險,根據幾年前非洲航空製作的有關這個區域的旅遊手冊所說:必須自行準備齊全的配備,同時要有嚴重誤時的準備。因為我們明天將飛往巴揚加,它位在中非共和國南方偏遠的一隅,我們必須謹慎地準備足夠的旅行支票,不只是支付食物,還得支付飛行所需的燃料費,因為在這個當地居民認為是全世界油價最高的城市,油價是十分昂貴的。我們在烏班齊河與美國大使館那位親切而幫助頗多的大使,以及使館官員共進午餐。大使夫人卡提雅.狄賈奈特陪著我到和平部隊的醫院徹底清理我被貓鼬咬到的傷口,並且由一位活潑、教名叫作甘娣.克麗斯汀的護士為我注射破傷風疫苗。   我們作好了嚴重誤點的準備,還是有道理的。第二天早晨,我們發現汽油泵浦的壓縮機壞了,而桶裝的汽油昨天一加侖才三美元,不知什麼原因,今天一加侖竟要五美元。我們先是抗議這種海盜行為,接著等待修復壓縮機。不過就在飛機能夠重新加油之前,機場發生一項常見的錯誤停電,這使得汽油泵浦停擺,又多延誤了幾個小時。直到當天下午三點半,機場塔台通知准許飛行、通過海關及移民檢查之後,我們才能離境。這次飛行有班桂鎮的英國籍象類生物學家里察.巴恩斯隨行,他為我們在班桂打理一切。此外,野生動物管理部的主委古斯塔夫.唐古貝則好心地護衛我們前往巴揚加。   不久,飛機沿著班桂鎮西南越過一大片油棕田,朝剛果盆地的雨林區前進。那裡不再有大草原,只有一塊塊稀有的小沼澤區,而罕見的紅土小徑在樹木掩蓋下,顯得十分狹長。除了那些不一定看得見的河流,沒有一樣東西是完整一片的。幾年前在薩伊東部,我曾經從布卡胡到歐巴葉,搭乘輕航機飛越這片剛果盆地的雨林,接著到北邊的戈馬,當時那種單調而廣闊的綠色景觀,從四面八方向著綠油油的地平線波動起伏,而此時,它就像當年那樣,教人心煩。   即使如此,那翻動的樹葉還是十分壯觀。森林綠、灰綠、翡翠綠、寶石綠、土耳其綠、池塘綠、豌豆綠,全世界的綠都在我們的機翼下方翻動著,被一種叫作azobe的植物火紅的樹葉所引動(或者叫它boisde fer,也就是人稱的鐵樹)。潮濕的泥潭邊,到處長著一種拉斐亞棕櫚樹,據說那裡是侏儒象最喜歡出沒的地方。從烏班齊到桑加(Shanga)的整趟行程中,我只有一回看到有人類居住的跡象,那是接近森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