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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章 非洲沉默:塞內加爾.甘比亞.象牙海岸(一九七八)二

非洲沉默 彼得.馬修森 15335 2023-02-05
  ★動物貧乏的國家公園   到達佛克斯都古。阿必尚︱尼日鐵路公司的班車誤點四個小時,一輛小小的紅轎車來接我們。我們原本計畫自己開車,不需要導遊帶領,但是那輛車是旅行社為我們租來的,駕駛顯然就是車子的主人,他不想把車子丟給別人開,決定監視他的財產,因此就在晌午時分,我們一行四人擠在一部小車裡出發,走在爛泥路上向東行五十哩路,前往位於該國東北方的柯莫國家公園。此刻我高燒得厲害,使我不太注意馬林克村,到了下午,我也沒注意到車胎扁掉一個而造成顛簸,使我們被迫停下車來;我站在泥巴路的路邊,像個大災難的受害者。當我們抵達國家公園,另一個備胎也扁掉了,迫使我們必須租用國家公園旅館的車子來進行研究工作。那天晚上,國家公園的機工為我們修補那兩個洩氣的輪胎,然而另外兩個輪胎到了黎明時也扁掉了。

  這天我對柯莫國家公園的記憶不多。那是一塊廣大的土地,占地兩百八十多萬英畝,一九五八年成立波納野生動物自然保護區,到了一九六八年,也就是象牙海岸獨立建國後的第八年,被規畫成一座國家公園。要命的頭疼讓我疼到幾乎眼盲,但是看到十二隻非洲水羚和巨羚,以及南流到阿必尚境內的柯莫河裡的三頭河馬,讓我稍感欣慰。至於大象或水牛,甚至是牠們的糞便,則是杳無蹤影。那位住在都會裡的旅行社經理曾經警告我們小心柯莫的獅子,有一頭獅子攻擊過旅行社的一名職員。稍後我向南到馬拉豪爾國家公園碰到一位飛蛾類昆蟲學家,他宣稱曾在柯莫河看到一頭獅子和一頭豹,當然也看到水牛和北非大羚羊(或許也有巴馮種(Baffon)非洲小羚羊和北非大羚羊,此地狡黠的水牛經常閃躲我們)。無疑地,我們並沒有好好端詳這座國家公園,除了黑猩猩和大型的旋角羚羊,據說在尼奧柯羅柯巴發現到的大型哺乳動物,這裡都有。然而就那座國家公園的標準來說(在東非或波札那境內,它被認定是比較貧乏的一座),顯然它的動物數量很稀少,而鳥類和大型哺乳動物一樣稀少,觀光客明顯地也比較少。

  由於警覺到整個象牙海岸野生動物的減少,一九七四年,當局通過了一項禁制射殺任何種類野生動物的法令,但是住在國家公園北邊的洛比人(Lobi)並不理會這項法令。他們也曾成功地抗拒了回教和基督教的進入。當雨季來臨時,小徑過於泥濘以致無法行走,他們會舉村遷移到國家公園裡,建造方形小屋,種植番薯和玉蜀黍。他們總是獵殺過多的動物。傑克布聽說,有一支野人來自上伏塔,若是他們的古老傳統受到干擾,就會覺得受到冒犯,幾年前,柯莫的園長接到一些朋友的預警讓他備受威脅,他們說這些洛比人會取他的性命。可以想見,如果有任何跡象顯示,那些已經消失無蹤的族群,在這個幅員遼闊、水源充分的國家公園得以維生,那麼這位園長,也就是安德烈.杜普艾先生過去的助手,對於反盜獵也是一籌莫展。我們前去會見那位園長時,才發現他住在村子外頭,叫波納的地方。他讓我們對柯莫國家公園,或是整個西非任何一座國家公園的遠景,都不抱任何指望。

  動物學家預測,野生的西非有蹄類動物總是不像東非和南非那般常見,不是數量,連種類也不如,如果這裡有過黑犀牛,那麼牠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羊羚和斑馬情況也一樣,原因並不很消楚。西非不像尼羅河南岸與東岸那樣,有種類驚人的羚羊。土壤的貧瘠經常遭人抱怨,但是在非洲這塊脆弱的大陸上,土質不佳的熱帶紅土幾乎到處可見,包括東非洲可以養活動物數量極多的廣大狩獵草原也一樣,或許生態的不平衡是比較簡單、可以用來解釋這種現象的理由,但是這塊土地仍然算是充足富裕。同樣是沙漠南方的人類居住地,西非比東非人口密集,人類在這裡屯墾的時間比較長,人們從事狩獵、設陷阱、焚燒森林和耕種,開闢牧場與挖掘水源,讓貧瘠的土壤遭受侵蝕和耗竭。而今天西非的動物遠比五十年前少很多,那時當地人已經普遍利用白人的工具和武器,不過土地的衰敗早在好幾個世紀之前就已經發生。

     ★不給動物留餘地   如今人們推斷,早年整個廣大的西非國家並不是處在熱帶雨林區內,而是大草原上的河谷平原,就像塞內加爾河與尼日河(這也是來自推測),這兩地都可以種植玉蜀黍和高粱。由大草原一路向東到查德湖(Chad Lake),都是由人口眾多且技術純熟的農漁民所占據,至少長達兩千年。由於這些濱海地帶、濃密的森林和大草原也是最適合野生動物生存的地區,所以今天這裡的野生動物皆消失無蹤,一點也不讓人感到意外。   由於回教世界和阿拉伯人從事奴隸交易的迫害,使得大草原上的人們逃往森林避難,他們利用土地種植同樣的熱帶作物,就像尼日與喀麥隆境內那些說班圖語的人,向東南方切入剛果盆地時所種植的作物一樣,他們種的不是葡萄牙殖民者所帶來的樹薯、玉米和甜薯,而是早在西元前一世紀從南亞引進東非海岸的番薯、芋頭和香蕉。荒蕪的大草原很快就被其他民族所占領,例如遊牧的佛萊尼人、馬林克族,以及尼日河偉大的佛泰克族(Voltaic),他們因為撒哈拉沙漠無止境擴張,而被迫向南遷移。

  這塊由小而零星分布的樹木所組成的開闊草地,能夠承受每年的乾旱和大火,而且從塞內加爾東部到剛果共和國境內的北方平原,都是這種單一的地景,植被基本上也一樣,不只是尼奧柯羅柯巴、柯莫國家公園,甚至在迦納北部的莫爾保護區及其衍生出來的野生動物公園,包括艾莉、潘佳里,和靠近上伏塔交界的W國家公園,還有本寧地區與中非喀麥隆境內多座國家公園,也都呈現同樣的景觀。數千年來,這些地區都是由人類所主宰,而其他濕地也會面臨同樣的命運,被人所控制,因此西非任何一座國家公園的野生動物狀況,可以說沒有太大的希望,情況和此地的柯莫不會有多少差異。儘管這裡設置了保護區,甚至有些形式化的動物引入計畫,然而少數的報導指出並非如此。早在一九三四年,一名生態觀察者在他的西非旅行著作中指出:如果有人事先告訴我,我旅行七千多哩,可能看不到任何比羚羊更大的活生生的野生動物,我一定會感到十分驚訝。【吉奧佛瑞.高勒(Geoffery Gorer)著,《非洲舞蹈》(African Dance,一九三四年出版)作者注】這些國家不像肯亞和坦尚尼亞,後兩個國家的人對於野生動物有著近似愛恨交織的矛盾態度,但是觀光業的經濟因素誘惑相當凸顯;而這些國家則不然,他們沒有理由去保護殘存的野生動物,更不會去復育那些如今已經消失的野生動物。

  除了塞內加爾,有關西非野生動物的數據資料也十分缺乏,這也反映出官方的態度,不過一九六二年在奈及利亞境內所作的一項完整調查,證實了人們對這個區域最擔心的事情。除了撒哈拉沙漠南方的大型空曠土地,包括模里西斯、馬利和尼日,奈及利亞算是西非最大的國家,由於它和中非喀麥隆相毗鄰,那裡的人和使用的武器都還不普遍,而且野生動物的水源地還保留著,所以或許可以預期當地情況會比西邊幾個小國來得好。不過根據這份報告,奈及利亞境內的最後一批黑犀牛在一九三五年或是一九四五年,就已經滅絕,沒有人能確知是哪一年;而大型的旋角大羚羊和其他多種羚羊也消失了,其他殘餘較大型的哺乳動物,甚至是狐狼,還有大型的爬蟲類和大型鳥類,都幾乎面臨絕種的威脅。那裡的三十二種有蹄類動物,有九種已經絕跡,其他同樣面臨即將滅絕或嚴重枯竭的威脅,只有南非羚羊和少數種類的小羚羊例外。在這座絕無僅有的揚喀利(Yankari)野生動物保護區之外,班努河(Benue River)西北方有一處面積大約八百平方哩的廣闊大地,據說那裡的動物數量正在增加中,對那些來到奈及利亞卻只能看到少數靈長類動物的旅客來說(僅僅是可能看到),這已經是很不尋常的事。那位作者在一九六二年開車旅行五千哩後所作的報告中提到了十多隻的狒狒、三隻狐猴,還有兩隻種類不明的猴子。鳥類數量也同樣稀少。儘管奈及利亞有西非唯一的鳥類學會,但是奈及利亞的國鳥美麗的羽冠蒼鷺也和美國國鳥兀鷹一樣稀少。奈及利亞人不斷提醒世人,他們的國家是全非洲人口最稠密的國家,因此他們沒留任何餘地給野生動物。【奈及利亞野生動物與國家公園諮詢報告,一九六二年出版,作者G.A.佩崔迪斯作者注】

  東非野生動物最主要的威脅,來自於大規模的屯墾、土地利用,和過度放牧而導致棲息地的流失。而在西非,像奈及利亞這樣容許狩獵的國家,人們獵捕任何一種動物,而且不在乎動物的稀少性、性別或年齡(通常是在夜晚,而且是成群結隊進行),再加上盛行使用鐵製捕獸器和陷阱,還利用大火環燒,使動物們自相摧殘,這都可能造成更嚴重的傷害。近年來由布蘭德先生(Monsicur Brandt)所採集的十七種動物標本中,有十六種先前都曾遭受過殘酷的子彈傷害;估計大約有四百萬枝霰彈搶用於偏遠的鄉野,用來捕捉所謂的叢林肉。在這些人口眾多而貧困潦倒的鄉村裡,狩獵的野生動物在蛋白質不足的日常三餐中,總是占了很重的分量。因此當地人所謂的納瑪(nama),就是當地豪薩語(Hausa)所說的動物,意思也就是所謂的肉(很顯然,這個字一直留存在從奈及利亞和喀麥隆向東南方遷徙,進入中非、操班圖語的移民者手中,而那裡說的史瓦西利語(Swah這i)說到尼亞瑪(nyama)這個字,意思指的就是狩獵)。

  迦納的情況也很類似。那裡的野生動物保育法的通過可以回溯到一九〇一年,但是遲至一九五三年,狩獵保育才交由孑孓蠅控制部門執行,這個部門的功能是透過狩獵射擊和清理孑孓蠅沿著河流和河道的棲息地,來撲滅孑孓蠅。【一九七〇年出版的IUCN報告作者注】自從一九七五年獨立建國以來,人們對於野生動物的關切與日俱增,在老一輩迦納人的心裡,野生動物被視為他們文化與靈性傳承的一部分。這種觀念的出發點來自於人們相信如果野生動物滅絕,就永遠不可能復育到原來的繁茂,以吸引觀光客。迦納到目前唯一可觀的野生動物保護區位於於莫爾,就在柯莫國家公園邊界的對面。一九六七年,國家成立了狩獵與野生動物部門,但是這裡的情況一如奈及利亞,依然缺乏大眾教育與立法保獲野生動物的執行,這兩件事一直為人們所漠視。在迦納,任何會動的東西都被認為是營養的來源,即使是過去受到傳統禁忌保護的動物也無法倖免。豪豬、狒狒在偏僻的地區,依然是人們最普遍的叢林肉類來源,但其他大多數的動物,包括蝮蛇和麝貓,只要被發現,一樣也會吃掉。而俗稱割草機的藤鼠和大型鼠類,卻因此變成首都阿卡拉(Accra)最擔心害怕的野生動物(因為天敵消失)。

  象牙海岸西岸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一九七〇年由國際自然資源保育聯盟(IUCN),在西非所進行的一項野生動物保育調查發現,當時賴比瑞亞和獅子山國都沒有國家公園或是野生動物庇護所。獅子山國原來全境都被原始雨林所覆蓋,而當時所剩不到百分之四(該國的戈拉森林(Gola Forest)是動物保育唯一的希望所在),但是當局仍縱容無限度的狩獵,甚至同意外國人進來狩獵。賴比瑞亞保留了較多的森林(百分之二十一),但當地情況也一樣,只是動物滅絕的原因是傳染病;尤其對於象群,完全不限制對牠們做什麼,以致象群面臨絕種的危機。對於象牙、獸皮和乾燥處理過的動物軀體體出口不需要取得輸出許可,而活生生的動物出口,特別是母親被殺害的幼小黑猩猩,申請輸出許可證或許只需要二十五分錢。過去,設置捕獸陷阱的許可證需要申請,但是為了某種因素,這種許可證明被撤銷,或許是沒有人加以干涉,或許是牢籠空位所剩無多。

  整個沿海地區,伐木和焚燒熱帶雨林,致使野生動物大量減少。而由沿海地區向北延伸到接近塞昔爾沙漠地區的國家,還能保有少量大草原上較常見的動物,因此本寧號稱擁有兩個很重要的國家公園:W公園保有兩百多平方哩的大草原;潘佳里公園大約是前者一半大,地貌包括草原、欖仁科樹林和密林,而與這些國家公園相鄰的還有三座野生動物保護區,對於控制非法獵捕,還能略盡棉薄之力。跨越北部邊界也設置了三座國家公園,一座在尼日境內,兩座在上伏塔。理論上,奈及利亞草原區因有本寧和喀麥隆的保護,動物口數還能再增加,儘管奈及利亞是當年非洲議會的自然暨自然資源保存宣言簽署國之一(一九六八年於該首都阿爾及耳簽署),也曾經通過值得讚許的野生動物立法,但是該國從來沒有進行公眾教育,大眾對於法律有一種錯誤的觀念,認為法律並不具有強制力。結果這個富庶的國家並沒有為野生動物留下生存的空間。這個國家在非洲黑人世界,甚至是白人世界中,都被認定是非洲新興國家中最兇暴的,也是最複雜的國家,而人們一定會懷疑這兩種原因是否真的沒有關聯性。      ★聖諾福人的慶典   在四個輪胎都爆掉之後,我們對車子已失去信心,少了一輛車,所以失去了觀賞早晨狩獵的機會。波斯博士決定盡快離開柯莫國家公園。輪胎修復之後,我們再度朝西方越過班達瑪河(Bandama River),這條河向下奔流,在大拉侯區入海。翻過佛克斯都古之後的空曠鄉野,第五個輪胎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也扁掉了,為了修復這個輪胎,司機騷里弄斷拖索,因此不可能再移動那輛車。有一輛車要開往二十哩外的郭荷果,讓騷里搭了便車,兩個小時後,他並沒有趕回來,因此阿迪蒙攔下一輛開往同方向的車子,過了一小時,他乘坐一輛計程車回來。我們直接開往郭荷果的旅行社,打算抱怨那輛車的性能。不過旅行社那位馬林克族紳士托爾.巴薩曼諾先生,把一切都怪罪到可憐的騷里身上,他信誓旦旦且嚴厲地說,騷里一定要賠償,對於我們的不便並未表示半點歉意。巴薩曼諾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受害者。他另有一名司機,名叫馬馬都,他的車子狀況絕佳,不過巴薩曼諾一面打著飽嗝,一面說他最大的遺憾是沒辦法親自陪著我們。這個不耐煩而且喜歡冷嘲熱諷的傢伙才吃過午飯,正坐在書桌上作飯後小憩。他那狡猾的雙眼激不起我們的信賴,他那張審問犯人一般的嘴,含著一顆特大的可樂子,每次一開口說話,那鮮橙色的可樂子滾來滾去,像是吊死鬼的舌頭。稍後,馬馬都告訴我們,那位聖潔的巴薩曼諾還積欠他去年一月份的四天工資。   郭荷果是聖諾福人(senofou)的文化重鎮,離去之前,我們參觀了當地的市場。那裡販售各式各樣的面具、雕像、漆上黃黑色塗料的粗糙亞麻織布的油畫、古銅製的腳鐲和手鐲、象牙雕飾、木盒、珠子和各種進口的小飾品,透過塞內加爾人的網路叫賣,他們幾乎控制了整個象牙海岸的古董交易。有些木製品很陳舊,有些卻簇新,而在另一條街上,我們看到雕刻師正在努力製作那些真的是我爺爺留下來的古董。成長中的觀光客交易取代了傳統文化的慣例,大多數雕刻出來的商品都是重量不重質,品質相當差,成品打上蠟後,閃閃發光,但這只顯示出傳統造型正在逐漸式微。   聖諾福人如洛比人,也是來自北方的伏泰克人的旁支,他們自稱是謝納馬納人(Sienamana)。就像其他的西非人,他們也是受到阿拉伯的奴隸販子所迫,轉向南方遷移到森林邊緣地帶,又因為撒哈拉沙漠的擴大,而繼續定居在該地。聖諾福人的領域原本更廣大,從奧迪恩(Odienne)延伸到孔鎮(Kong)和凱提歐拉(Katiola),後來因為馬林克人(另稱北方曼德族(North Mande),或俗稱猛丁哥人(Mandingo))的入侵,被迫從東邊和西邊擠到此地,而馬林克人也同樣受到阿拉伯人的迫害因而南遷。早在十七世紀,就有部分馬林克人皈依回教,十九世紀時,又被一位著名的專制君王沙莫里(Samory)統治。之後,幾乎整個內陸地區全在沙莫里的肆虐與控制之下,包括馬利、尼日、上伏塔、象牙海岸北部和獅子山。直到後來從塞內加爾來的法國軍隊逮捕沙莫里,接收了他廣大的帝國。馬林克人和波爾人一樣,廣泛地分布在西非,北到廷巴克圖,一路向西到塞內加爾境內的卡薩門斯。在佛克斯都古東境(這個城市是在十九世紀,被孔恩王從北方和西方驅趕而來的聖諾福人所建立),他們被稱為交易者,或被稱為貿易商,他們原本屬於戰士的天性,搖身一變成了商業高手。馬林克人持續的壓迫,使得聖諾福人以大型社區形態聚居在一起。這樣的社區或許是因為他們豐富的文化資源所造成,取代了原來典型草原村落到處是垃圾的景觀。在這個廣袤的鄉野中,人們或許還能看到少許鳥類,像是松雞、鷓鴣、喜鵲和某種飛鷹。   現在正是節日與慶典的季節,節慶將會在第一道大雨來臨前展開,絕大多數舞者的民俗表演只是為了讓觀光客感到興奮,而背離了耕種或豐收的意義,有時候甚至拿錢買通他們表演只有在啟靈儀式中才看得到的宗教儀式舞蹈;然而聖諾福的舞蹈是由鄰村村民登台演出,那種表演是歡樂的,而且帶有一種我在別處未曾見過的自發性。   恩戈倫舞是在花園廣場上一棵巨大的木棉樹下,園著一堆營火進行,營火引來動作快速的小型蝙蝠。在啟靈儀式的第一個階段,表演群是來自恩達拉村的村民,人數不超過十五人,其中有六名年輕的女孩,另外還有一班樂師,由一位叫作卡帕利亞的鞭繩者領頭(這人後來跳了一支鞭子舞,赤腳走過營火);樂團包含一名吹笛手、三名鼓手和三名演奏某種巴拉風(balafon)木琴的琴師,木琴是在剖開的葫蘆瓢上架上硬木條製作而成。詭異的巴拉風和笛聲起頭,帶動排鼓,讓這個夜充滿了狂野的樂聲;笛聲旋律優美、深沉、高亢而且豪放,就像林中看不見的溪水發出的嘆息,或像是為林中魑魅演奏的音樂。好在這裡沒有人使用象牙角製作的管樂器;人們只能想像巴拉風和象牙號角在演奏廳裡合奏的聲音。   每個人手中舞動著毛帚,背後都有一把鳥尾羽毛編成的穗狀裝飾物,這些孩子忽前忽後地跳著舞,像搔首弄姿的禽鳥,動作敏捷而輕快,表現出鳥類求偶時的跳躍和姿態,忽而停下來昂首、振翅、展翅,忽而跳躍。這種舞蹈是一種優美而有煽惑力的儀式,喚醒了土地古老而深遠的傳說。火光消失在黑暗之前,那些小女孩彎膝向前,用她們的毛帚碰觸每位賓客的肩膀,動作揶揄而挑逗,不過那不帶個人情感,也不是刻意表現出來的。      ★小村落的精緻藝術   在聖諾福人的土地上,我們停在偏遠的草原村落,和大型城鎮相比,那些村子十分整潔而安靜。歐瓦沙蒙村裡有小型的石灶、閃耀著古銅色的乾葫蘆瓢、長條型木杓和木臼,全都放置在清掃過的地面上,彷彿是經過經心製作的古老藝術品。年長的婦女忙著挑選花生,一只大型桶子已經預備妥當,年輕的婦女們則舉起臼子,把花生倒進桶子裡。一名嬰兒眼睛還沾著蒼蠅,在木槽裡打瞌睡。一頭頸子上繫了藤環的黑色獵犬用以保護那名嬰孩,對付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此時也靜靜地走開。這裡的村民既不友善,卻也不懷敵意,他們只是避免看到我們,他們在等待我們離開。   此地的茅屋用乾草和泥土築牆,大多數呈方形,圓形的玉蜀黍貯藏室,依附在屋子土樁的一側。靈屋位在附近的一叢樹林旁邊。阿迪蒙說,如果有人沒有得到授權而擅自闖入靈屋,一定會被殺掉,如果不是被靈所殺,也會被暴民所殺。即使是在紅樹林區,低矮的林地上隆起的木棉樹高地,都是大草原的化外之境,因而充滿靈力,也被視為聖靈之地。   在村子後頭一處小小的蔭涼地上,一名鐵匠正在鍛造工具的刀刃。有個孩童站在矗立的曲軸箱下,正鼓著風,搧著炭火,那是我在象牙海岸所見到最精緻的藝術品,然而鐵匠對那件器物漠不關心。他說他樂意出售那件物品,但那是他哥哥的財產,他哥哥已經出門到郭荷果去了。阿迪蒙對這件物品同樣反應冷淡,顯然他看到我們對這些古老的物品、死者的靈屋和塵封的面具有興趣,而表現出些許的輕蔑。畢竟這名年輕人是非洲新新人類,只崇拜欣羨西方世界的工藝製造,因此他蹙著眉頭表示不滿。   歐瓦沙蒙村的西邊,紅土路進入一塊新開發的土地,道路和土地被大型的黑色岩石所隔開,那是非洲古老大陸所冒出來的花崗岩。我們碰到一名老獵戶,手裡拿著霰彈槍;一名賣藥的尼日婦女,靠近馬路時還看到一隻孤獨的赤猴。在這塊土地數百哩長的碎石子路上旅行,我們再也沒有遇見半隻狒狒,也沒有看到半隻阿比西尼亞種陸生犀鳥,雖然那在塞內加爾是最常見的動物。這種大小如火雞的犀鳥受到聖諾福人的崇敬,被視為是一種原始的動物,也是他們雕刻最常用到的主題,即使有如此尊崇的地位,也無法讓這種鳥類得到保護。   奧迪恩是馬林克人的大本營,位在這個國家西北方的低地上,靠近幾內亞和馬利共和國交界,是個地勢高而開放的鄉鎮。鎮上有一間白色的清真寺。原始林地所剩的動物不多。中午,沙塵變得明亮,哈瑪坦焚風毫無阻攔地吹過火焰樹的樹枝。從奧迪恩出發,有一條小徑向北通到尼日的巴摩柯(Bamako),朝南則是通往阿必尚的主要道路,穿梭在柑橘樹、芭樂樹和腰果樹林間。細細的溪流從植物稀疏的丘陵地上流下來,大草原到了遙遠的南邊被熱帶森林所取代。遠處,一棵柚木灰白的樹幹出現在如壁面般的森林前緣,就在森林的邊緣有鳥類,那是大型而色黑的犀鳥、紅眼鴿、灰首如侏儒般的翠鳥、優雅的獵鷹,加柏蒼鷹(Gabar goshawk)、不同姿勢的牛背鷺、褐色的鷹。但是我們看不到也聽不見動物,只看到一群為數二十人的獵戶,荷著老式的槍枝,空著手踏上歸途。在他們身後,一場大火的濃煙正在升起,由於缺乏社會教育,當地獵戶相信野生動物是取之不盡的,直到牠們完全消失為止,再加上很少人會想到野生動物與棲息地的關聯性,因此他們不會停止藉助大火來從事狩獵。      ★神聖的靈屋   距離古塞索(Gouessesso)不遠的畢安古瑪(Biankouma)的但恩村(Dan),坐落於天然形成且綿延的階梯地形上,階梯向上攀到山邊的森林,其間零星生長著一小叢的香蕉、木瓜樹、可樂子樹和咖啡樹(這裡鄰近畢安古瑪,一八九八年,猛丁哥族的領袖沙莫里在這裡被法軍逮捕)。這裡的人與草原部落不同,村民的居屋是圓形的,屋子建得很堅固,有牢固的牆面,以嫩枝造的屋頂一整片架在圓筒形的屋子上,唯有村長的屋子是蓋上白鐵皮的。所有的屋子全用大塊的白色高嶺土石板當作裝飾,上頭有紅色的圖畫和雕刻圖案。圖案設計是由一些年輕的部落技藝傳承者製作,大多數畫的是部落中即將失傳的狩獵與捕魚的生活狀況。此外,還有三間靈屋,分散在這偌大的村子裡;而且很明顯地,用棕櫚樹圍成半圓形加以區隔,靠近入口處有一平台式的石造祭壇。其中一間靈屋的屋外,坐著一名被眾人忽略的老人;四周的靜肅顯得十分詭異。按照傑克布的說法,他就像個神聖的面具,沒有人會看到他進入屋子或是離開那間靈屋;在附近玩耍的孩子們都會被叫開。任何人都不被允許攝影。傑克布在解釋這一切的同時,眼睛一直盯著那間靈屋看,沒多久,一名被波斯的相機獵取鏡頭的男子過來和他打招呼,質問為什麼會有陌生人潛伏在這裡。我們趕緊道歉並離開。傑克布說,那正是靈屋的法力,使得但恩村的人不理會官方的法令,也不搬到新畢安古瑪村,那村子鄰近本村,是一個既沒有樹木、泥濘不堪,且陰沉雜亂的國民住宅區,是依循官僚體制而建造的屋子,完全不重視當地人的傳統風俗,這一切實在無法不教人想起美國印地安保留區內有效率的官方住宅。這些年來,這種景象在象牙海岸十分平常:屋子都被棄置,空無一人。   南邊鄰近的村子裡,有一支舞蹈隊伍正往路上遊行,他們由一名戴著有頭飾的面具、舉著一支高柱子的人領頭;還有幾個盛裝打扮的人物,後頭跟著一群跺腳唱歌的村民。這些但恩村民中,許多人穿的是回教服裝,就像馬林克人對北方的聖諾福村民所做的,他們真的讓這村子裡的一些人信仰回教。不過回教服裝在這裡流行,並非具有宗教的意義。這裡仍有靈屋和面具,這裡的人還是萬神論者,包括許多已經接受回教或基督教的人。我們的傑克布.阿迪蒙是基督教徒,但他是克魯族(Kru)貝提部落的人,這民族源自迎風海岸,至今仍維持古老的宗教傳統,而傑克布本人相信他的兄弟是死於巫術。在回阿必尚的路上,傑克布親切地邀請我們參觀他母親的房子;他說他的房間一直留著,等著他回去。但是傑克布已經失去非洲人最強烈的家庭歸屬感;若是搭乘平價巴士,他的村子距離阿必尚並不算遠,然而距離他上次回家,已經相隔了八年。   傑克布大方而聰明,但也傲慢而暴躁。當白人的導遊一讓他擁有一種優越感。我們這兩個來過非洲多次的人,由於對野生動物可能懂得比他多,他因而感到十分不悅;他就像許多城市裡年輕的非洲人對野生動物的無知,因而感到害怕和不屑。他的掩飾辦法就是不管我們想不想聽,總是用嘹亮而沙啞的嗓音傳遞訊息,似乎在說,這是我的職責,而且我一定要這麼做。兩天之後,我們拒絕一趟額外的行程,讓他感到生氣,他要我們到離邦狄亞里(Boundiali)很遠的一個湖泊看河馬;他帶過的客人都去看過那些河馬,他保證我們有可能看到河馬,儘管我們經常看,而其他的遊客或許不曾看過,但是我們的拒絕讓他感到很不滿意。   傑克布堅持每頓飯都要和我們一起用餐,因為他的導遊證讓他有資格這麼做,也因為他把這件事視為他的責任。然而他出現之後,總是愁悶地坐在他的位子上,用鄉下人的方式以手指吃飯,而且對歐洲食物表示抗拒;幾乎一成不變的是,一頓昂貴的晚餐被他原封不動地留在餐桌上,取而代之的是,他會點一杯可口可樂,然後把一大條硬邦邦的麵包浸到可樂裡,讓麵包變軟,再用叉子把麵包從杯子裡取出來吃。他對侍應生的態度十分強硬,後來因為侍應生忽略他,逕自和我們打交道,使他勃然大怒。他覺得他比馬馬都優秀。馬馬都不和我們一起用餐,而且也不住進旅館的房間;馬馬都沉默而彬彬有禮,他對於我們那位傲慢的導遊,比我們更不滿。傑克布的德文和英文說得和法文一樣好,他期待不久之後德國航空會雇用他;我們想警告他,他的態度可能會讓他吃虧。但是他太暴躁輕浮了,無法接受這樣的勸告,他有膚色上的困擾,這也是非洲新世代的共通問題。他妒忌白人卻又模仿他們,但又以此為恥,也因此他對他的黑皮膚產生攻擊性的念頭,這讓他對白人和黑人同時感到憤怒。   就這樣,雖然我們喜歡他,但他總是讓我們精神緊張。一路上開車,他把馬馬都的收音機音量開到最大,然後荒腔走板地大聲唱著最新流行的情歌。他是愛情的權威,不論談到非洲的任何事情,他總會提一提這個主題。傑克布說:在非洲,我們總是說初戀是美好的      ★無意義的村落名字   渥布(Wobe)、雅庫巴(Yacouba),和又稱為曼恩區的但恩村,都以製作面具著稱,數量甚至比聖諾福多,這裡的面具有一種尊貴而古典的風格,像貝殼般精緻輕巧,因此成為西方世界非洲藝術業餘收藏家的最愛。聖諾福和但恩村所製造的藝術是整個象牙海岸境內最獨特的,這並不教人感到奇怪(他們的舞蹈也同樣具有震撼力),因為這兩個地方的藝術是源自他們古老而深具張力的傳統文化;就像本寧偉大的藝術風格,但恩村文化在白人首次出現在迎風海岸之前,就已經十分先進。   這些面具既不是裝飾品,也不是一種美的探索,它們是祭神的神聖靈性的展現,只不過賦予人形,讓人們能夠認同。所謂的小面具是用來當作紀念物,而大面具則是用來庇護整個社會,例如挑選男巫師、主持正義、祈求豐年與和諧。在這些功能和其他功能中,附有圖騰的面具在某些權威而神祕的社會裡具有煽惑力,特別是豹(Gor)的圖案所表現出來的含意,也可作為一種懲戒。對付那些破壞大眾和諧的人,這種懲戒會用到一種以鱷魚膽汁製成的致命藥劑。一名巫師則負責控制這個神祕的組織,他能讓自己隱形或是幻化成一頭豹,因而受到人們尊崇,尤其是變成一頭豹,他受重視的程度可能更高,只不過如今真正的豹已經消失了。   像渥布和雅庫巴這樣的地名,是外界人士在白人探險家的詢問下所做出的困惑反應扭曲而成。在殖民者不耐的偉大傳統下,對這些部落沒有任何意義的文字,反而成為他們的名稱。所以在但恩的方言中,曼村的man原意為我不知道,最後竟變成這個區域這個大村鎮的地名;這裡是可樂子銷往馬利和塞內加爾的貿易中心,是馬利牛群向南運往今天的賴比瑞亞的轉運站。如今它仍然是象牙海岸西部重要的交易中心,有廣大而喧鬧的非洲市集、雙層的倉庫,泥濘的街道上,散發出豐富的氣息和亮麗的色彩。這個村鎮位在神祕鄉野間,有著高聳蒼翠的樹林和花木,周邊被十八座海拔四千呎的山丘所包圍。這山丘中最令人振奮的是一座名叫牙齒(Tooth)的神山,山頂是險峻巨大的花崗岩塊,在雲霧中神祕地忽現忽隱。山中的雲林是此地製作面具和舞蹈所模擬幻想的對象,是豹或豹神的森林,充滿瀑布和跨越山區湍流如蛛網般的橋梁,橋梁以數哩長的藤蔓製造而成,這些藤蔓能攀爬到樹木上最高最細的樹枝上,最神奇的是,這些橋梁能在一夜之間串連起來,而按照傳說,這些橋梁能承載五十噸的重物。叢林裡的動物,依照古老的起源,都具有相當大的神力,如今這些動物幾乎已經消失殆盡。      ★矮黑人   在難得晴朗的日子裡,從山頂最遠可以看到尼姆巴山(Mount Nimba),那座山就在三個國家(象牙海岸、利比亞和幾內亞)的交界,海拔六千零六十九呎,是西非最高的山脈。利用叢林巴士,也就是一種被喚作大溪地和鮑伯.狄倫【Bob Dylan,美國鄉村搖滾歌手譯注】的小型廉價巴士,我希望能夠利用它從曼村直接翻越利比亞境內尼姆巴山的山脊,加入我朋友正在當地進行的一項鳥類學術調查旅行,但是阿必尚旅行社的人,還有曼村當局都表示這趟旅程是不可能的事,過了但恩村之後就沒有可以通行的道路,而但恩村也被艱險的河川和難以穿越的森林所阻隔,沒有路通到更遠的地方。他們說不行,行不通,我必須再回頭向東及南行,回到阿必尚搭乘國際航空班機到賴比瑞亞海岸的門羅維亞【Monrovia,賴比瑞亞首都譯注】,然後才能順利深入內陸,前往尼姆巴。換句話說,一個距離我所站的地方不到一百哩的地點,我必須旅行一千哩才能到達。我後來才發現,惡人海岸是最佳的旅行終點,因為三個月以前,一條連結尼姆巴山和通往曼村主要道路的新道路已經開通;我不但不必浪費六天的時間,而且或許可以及時到達(後來真的來不及),只要花三個小時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就這樣我們從曼村再度向南前進,一路前往馬拉豪爾國家公園;這裡是卡果族(Gagou)人的區域。這些少數的森林居民有時被形容是長紅髮人種(經證實,從但恩部落和更南方而來的克魯人,最初從西方來到這個森林區時,曾迫使這些矮小而毛茸茸的原住民遷移;而對偏遠西北方的洛比人來說,這些人被稱作郭圖瓦人(Koutowa))。西方權威學者把卡果族歸類為矮黑人,而不是侏儒人,這是一種矛盾,因為侏儒人被視為矮黑人的一種,儘管在形態學上有明顯的差異,包括黃皮膚和濃密的體毛。學者甚至主張矮小的布希曼人(Bushman)和侏儒人是十分接近的,這兩個族群都因為受到比他們更強大的族群的壓迫,因而適應了邊緣地帶的自然環境。   至少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學界所沒有描述的矮人(little people),至今仍然存在。傑出的動物標本收藏家查爾斯.科狄爾(Charles Cordier,他的著作受重視的程度不亞於另一位權威學者喬治.夏勒(George Schaller)),他深受上剛果地區的雙足動物類人猿田野調查的證據影響,出版了一份相關主題的論文報告。早期(一九四七年),一位勒多斯教授(professor A.LeDoux),當時是阿必尚郊外艾狄歐波多姆學院動物學部門的主管,他證實了許多近代有關紅毛矮種人猿頗具說服力的報告,包括同一年在卡伐麗(Cavally)和莎珊卓(Sassandra)河之間廣大的森林中,一隻類人猿被有名的獵象人登克爾射殺。其實非洲人所說的agogwe,被認為是一種小型的人猿,在整個熱帶非洲森林區,即象牙海岸到坦尚尼亞,都有過發現報告。一名比利時動物學家作了一項大膽的假設:雖然這些矮小的長毛人與動物學家或人類學家所知,沒有什麼不一致,不過他們的特徵,卻更符合化石學家所說的更新世靈長類動物,這種動物一直生存在南非,距今不到五十萬年,當時非洲所有的物種都已經成形。【修佛曼斯(B.Heuvemans),《未知的二足動物人類》,羅馬:吉努思,一九六三年作者注】      ★注定的滅絕   象牙海岸的人向我們保證,在馬拉豪爾可以看到原封不動的叢林,但是這個占地兩萬五千英畝的國家公園是由草地和丘陵所組成,只有一些小山丘上散布著森林。在深邃的森林中,我們觀察到許多不同種屬極壯觀的蝴蝶;白頸的項圈猴,是一種瘦小體呈灰色、頭頂長紅毛的猴子。牠們懶散地盤坐在森林前緣一棵樹的樹枝上,伴隨著其他體型較小的近親東非小猴。我們站在一座山丘頂上,俯瞰開闊的原野,碰到一名鱗翅類學家,他正在研究一種法令禁止捕捉的飛蛾,他很興奮地聲稱那天早晨看到了大羚羊和水牛,但是那天我們沿著小徑走到傍晚,也沒有看到半隻水牛或羚羊的影子,甚至也沒有看見人們預測在馬拉豪爾經常可見到的大象排遺。最恰當的說法就是,西非這些國家有太多的森林保護區,人們無法全然否認大型動物的存在,也沒有人提出任何負面的看法;怎麼可以因為沒有看到這些動物,就說牠們不存在呢?   那天晚上,我們停留在雅摩索柯羅(Yamoussoukro),住在該國總統非利克斯.侯布飛︱柏格尼(Felix Houphouet︱Boigny)家鄉的一個小村落,他在那裡擁有一塊咖啡田和一家工廠,也有一座巨石打造的現代化宮殿,可以俯視被稱為聖鱷之湖(我們沒有看到鱷魚或其他神聖的東西)的人工湖。這整個村子就被那宏偉建築的工程所吞沒,大部分建築空盪盪的,有一些虛矯誇耀的裝飾,用了許多類似魚形的裝飾,是一間華而不實的旅館,這一切可以和艾佛麗飯店的潟湖相媲美。整座建築相當於一條花數百萬元打造的凱旋大道,卻丟在這個滿是紅土蟻丘和矮叢林的破落鄉野中。就像其他新興的非洲國家,象牙海岸的少數特權獲得龐大的財富,而其他的人事物雖得到他們領袖的拯救,至今卻依然停滯在殖民時代的狀態。   復活節那個禮拜天,我們沿著大道(Grand Route)回到阿必尚,那條路主要是為了悼念沿路發生的可怕車禍而建;某個夜裡曾發生迎頭撞擊的車禍事故,至今仍然原因不明,而更早還有一輛拖著尾車的貨車,直直地栽進叢林裡。和塞內加爾一樣,這條新建的雙線道路對新手駕駛來說實在過窄,他們大多數和馬馬都一樣,年輕而缺乏經驗,他們全都因為反應時間不足,再加上喜歡像玩命般超速,又缺乏警覺性而容易肇事。我們在可怕的事故邊緣度過一個晴朗的復活節早晨。然後在繁茂的咖啡樹、油棕樹、橡膠樹和鳳梨農園間,轉向南方行駛,和那些滿載著森林巨木的貨車爭道。在阿哈米(Ajame),景觀變得像假日洗衣店吊掛著的一條盡是補丁的被單,那是來自上伏塔的窮人大舉南移,失望地想找份工作,而為這富足的象牙海岸製造的一種景觀。在班科(Banco),我們經過一座森林保護區,根據傑克布的說法,那裡已經沒有半隻動物。   傑克布在我們這個團體就像個天生的觀光客。因為要回家了,所以他穿上從曼村買來全新的回教康祖長袍;在我們的旅程中,他買了許多紀念品,其中一樣是羚羊燈籠,是達羅奧工廠鑄模拋光,大量生產的東西。在他的觀念裡,鄉下來的古老面具、雕刻和叫作阿瓦爾的玩具,對於新生代的非洲來說是沒有用的;顯然那些東西對他而言,就像野生動物一樣,同樣讓他覺得不自在和不屑。相反地,馬馬都買了一個木製的傳統鳥形玩具,外頭包了乾樹皮,那是來自尼日的作品,他把它掛在鏡子上當裝飾,不過那天他對這件美麗的東西失去興趣,當它掉了下來,他很不悅地把它丟到一旁,或許是因為他嫉妒傑克布買的那件亮麗的東西,也可能是因為傑克布把原本應該給他回程費用的錢都花光了。在接近海濱時,傑克布把他那一堆行李卸下,他在那裡一如往常犯錯,向我們遊說,那裡的旅館有很多空房間;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我們住在他住家附近。當我們要多付額外的錢給馬馬都時,他並沒有背叛傑克布,他拒絕我們的幫助,直到我們答應不會讓奸詐的傑克布找他老闆的麻煩為止。儘管如此,傑克布的自私和不擇手段,反倒得到善意的回報。   可憐的馬馬都,可憐的傑克布。當不得不回艾佛麗飯店時,我們感到十分沮喪。一時之間,讓我們蒙受打擊的是因為回象牙海岸數百哩的陸路旅程中,在國家公園外唯一能看到的動物,只有在從邦狄亞里往西的公路上的一隻孤單的猴子。而我們最關切的野生哺乳動物,在這整個國家中,只有阿必尚市區公園裡的水果蝙蝠。而其他情況可能比較好的國家也沒有什麼可以學習。   這天一大清早,行經前往大拉侯區的公路時,傑克布說:在阿必尚,我們想關切大象,只需搭乘飛往大拉侯區的飛機,就可以從空中俯瞰牠們。馬馬都起初非常感動,而此刻他卻為他的同胞所營造出來的那種偉大氣氛而感到厭煩。不過傑克布意識到,我們之所以感到憂傷,是來自象牙海岸野生動物的消失;在所有保留區裡,許多代表政府決心與宣誓的標示牌被丟棄在一旁;以及西非野生動物注定的滅絕仍在持續中。在曼村市集的那一排排三腳鐵製陷阱、走在公路那一班班獵戶、供應叢林肉的鄉下餐館、那些繫上藤圈的獵犬,仲裁者的缺乏,很快就會摧毀此地剩餘的動物。隨之而來的是,在這些人口過剩的國家,蛋白質缺乏的情形會將愈加嚴重,因此,整個西非原生動物的嚴重消失,也會更加惡化。更深一層的理由是,白種人祝福者喜歡空談高論的保護無價的傳承,在他們的土地上為時已晚。動物是部落的圖騰和守護神,也是絕大多數象牙海岸人所認定的,是唯一真神派遣到眾多生靈中的信差,用來與肉眼所不能看到的那個世界聯絡,與宇宙平衡息息相關。如今動物消失,或者說如此稀少,在日常生活中,牠們已不具真實性。即使像傑克布.阿迪蒙這樣的城市男孩,在過去八年中沒有回到他的貝提族人身邊,只以艾佛麗飯店為傲,漠視叢林,但此時他或許也開始感到不安。也因為如此,他才會用無奈的語調說:在阿必尚,我們想關切大象,只需搭乘飛往大拉侯區的飛機,就可以從空中俯瞰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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