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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造訪龍目島

多多鳥之歌上 大衛.逵曼 4481 2023-02-05
  巴東白(Padangbai)是位於峇里島東濱的一個渡港,也是通往龍目島的門戶,真要形容的話,算是一個髒亂的小鎮,遠離薩拿(Sanur)、拿薩度阿(Nusa Dua)、庫塔(Kuta)海灘這些讓峇里島聲名大噪也因而招致生態災難的觀光勝地。   在巴東白,沒有怡人心神的拍岸浪濤聲,也沒有五星級的大飯店。   從突出的海堤遠眺,在東方地平線可隱約見到龍目島灰藍色的輪廓,彷似冬日晨曦,予人一種灰濛濛的不確定感。   每年不知有多少西方人和日本遊客湧入峇里島,但其中不到千分之一會東向造訪龍目島。相信除了少數有島嶼生態概念的人外,龍目島對一般人而言只是一個無名島。   我知道渡船在兩點開,但我的翻譯、駕駛兼朋友尼歐曼告訴我,這班船已客滿。當時,尼歐曼的雙眼讓我瞥見一絲隱藏的嘲諷。於是,我只得接受這個壞消息並耐心等候。但尼歐曼又告訴我,渡船可能還有空位,如果能付五千盧比的賄款給售票員,或許有可能上得了船。

  尼歐曼是個一位天性溫和的峇里裁縫師,在烏布(Ubud)開店執業。烏布是高地上一個頗具特色的城鎮,寺廟、工藝館、靈巧的面具雕刻師處處可見,還有不絕於耳的樂聲。雖然近年蓬勃的觀光業改變了烏布的市容,但溫文、敬神的民風仍較峇里島上多數城鎮濃厚,尤其跟巴東白這樣的爛地方相較,更是天壤之別。   尼歐曼是典型的烏布人,為了這次探險,我說動這位年輕人離開他的裁縫店。像他這樣心地純正的人,對這般索賄的討價還價並不嫻熟。倘若他認為售票員收受賄賂不合理,但售票員卻以為這是行規,那麼這位年輕人的心智必定相當掙扎。我決定給尼歐曼一些盧比,要他全權處理,然後我就自己覓食去也!   巴東白雖然只是一個渡船碼頭,卻有邊界城鎮該有的特色街上到處都是想敲你竹槓的計程車司機、兼差的女按摩師和一群吵著問你要不要換錢的孩童。這兒絲毫不具烏布所擁有的藝術氣息和工藝魅力,也沒有印度泛靈論者的慶典。倒是以伊斯蘭教為主的龍目島,其伊斯蘭文化已開始對巴東白產生影響,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啤酒在此越來越不容易買到。

  除此之外,巴東白還有一些淘氣的率直。嗨,你好!上哪裏去呀?簇擁著我的人爭相叫嚷著,你需要什麼?,好像不管你要什麼,他們都能辦到的樣子。但此時此刻,我只想找個可以遮陽的地方坐下,當然如果有杯冷飲那就更棒了。這時,我趕上同行的伙伴,荷蘭生物學家貝倫(Bas van Balen),我們聊起在巴東白的所見所聞。   貝倫的身材一如貴格教徒般清瘦,蓄著又黑又硬直的鬍鬚,還有一付能泰然自若的消化道。別懷疑,他可是住在這個國家十年了。   貝倫研究鳥,能操一口流利的印尼話,還能模仿六十種不同的鳥叫聲。這也是他第一次渡海到龍目島去。我們找到一家咖啡店,點了飯拌肉。還記得我與他相遇的第一晚,貝倫帶我到路邊攤吃喳亞辛古(rajak cingur),是一道牛鼻和豆芽混在濃稠的肉汁中。牛鼻還勉強可以接受,但那建議配菜的佳慕(jamu),橘色混雜奶油和大蒜香氣的飲料則實在無法領教。今天在店裏躲避巴東白正午驕陽,喝著鐵妙拉瓦(Temulawak)這種用塊莖漿汁製成,味蕾可以接受的無酒精飲料來解渴。為了打發時間,我又重溫華萊士馬來群島之行的片段。

  這些記述來自一本叫《馬來群島》(The Malay Archipelago)的書,內容是華萊士在馬來群島探險八年之見聞。   我到龍目島途中,在峇里島北濱停留數日。我看到一些鳥,就鳥類學而言,牠們的特徵與爪哇島上的有許多相同點。   當時是一八五六年,華萊士在馬來探險旅行的第三個年頭。早年他的根據地在馬來半島上的麻六甲,這一年開始向東延伸。那個年代的爪哇是英國和荷蘭殖民的前哨站,也因此聞名,而人們對棲息當地的鳥類生活已經有所了解。在峇里,華萊士注意到一個似乎不足為奇的事實:至少有部份的爪哇鳥類,在峇里島活躍著。   華萊士一共提到了半打的鳥類,包括黃頭織布鳥,薔薇色的擬啄木鳥,和三趾啄木鳥。隨後,他又加入一段引人注目的觀察記錄:

  越過寬不及二十英哩的海峽,我來到龍目島,期望能再次見到那些鳥。但我一連待了三個月,卻連一種也沒碰過,反倒是遇到一些迥異的鳥類。這些鳥類絕大多數不僅爪哇沒有,即使在婆羅洲、蘇門答臘、麻六甲和西里伯斯島也同樣未曾聽聞。   這組鳥類中最突出的莫過白色的葵花鸚鵡(cockatoo),峇里島和爪哇就見不到,但牠卻有澳洲鳥類的特徵。一條含有某些神秘意義的線就這樣畫定了。   這條線稱為華萊士線。當時畫定這條線時,是沿著婆羅洲和西里伯斯島之間相隔的海峽,南向延伸至峇里島和龍目島間更為狹窄的間隙。如同這些生物地理學前輩們的認知,峇里和龍目這兩個兄弟島,在生物地理學上分屬不同的界域。   華萊士線的西邊,有虎、猴、熊、紅毛猩猩、擬啄木鳥和咬鵑(trogon)生活著;線的東邊棲息著僧鳥(friarbird)、葵花鸚鵡、天堂鳥、天堂翠鳥(paradise kingfisher)、斑袋鼦(cuscuses)和其他有袋目動物,包括(更東的新幾內亞帶澳洲)奇妙的樹袋鼠,笨拙但也還算稱職的填補猴子所留下的區位(niche,一個物種在其生態系裡扮演的角色)空缺。

  峇里和龍目是大小相近、地形學上相若、氣候雷同,比肩挨靠著的兩座小島,但島上動物族群的差異卻相當明顯。華萊士曾寫道:在這兩座島上生活的鳥類和哺乳動物,差異之大,不遜於英國和日本間。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想探個究竟。   華萊士線神秘的答案深海,被後來的生物地理學者所揭開。   峇里島和龍目島間的海峽雖窄但深,這是因為龍目島離開大陸棚(continental shelf),而峇里島恰好是在大陸棚的東南邊緣上。曾有一度峇里島和爪哇、蘇門答臘、婆羅洲和馬來半島間有陸地相連,彼此間的動、植物區系能夠相互交流。而龍目島以東諸島,地處深海,是真正屬於海洋的一部份。雖然這些答案不是華萊士本人所提出,但卻是經由他發現的關鍵模式才引出了答案。

  這個模式的貢獻不止於此,因為它,峇里島和龍目島間的海峽,成為一項研究主題,首次讓生物地理學在學術界露臉。 一隻飛越海峽的小白蝶   我去買水和香蕉,留貝倫獨自在咖啡館。因為好奇,買了一些褐色有鱗狀外皮的水果,大小如高爾夫球般。後來問貝倫才知道這種水果叫做沙勒(salak),另一個更為人熟悉的名字是蜥皮果(lizard︱skin fhiit)。我剝開一個,露出乳白色的緊實果肉,咬一口,像是鳳梨和大蒜味道的綜合。電光石火間,我很想知道是否它就是配成佳慕的秘方。如果不是,為什麼峇里島的許多食物,都是蒜味混雜其他香味?當我還在發愣的時候,尼歐曼那張無邪的臉帶著犯罪似的羞赧出現了,他告訴我們一切都打點好了,上船嘍!

  船駛離時,我回瞥巴東白一眼。那清真寺耀眼的銀色塔尖,矗立在巴東白的咖啡店、商店、靠港的帆船和一大塊顯眼的碧湯(Bisang)啤酒看板等景觀之上。碧湯啤酒是百威(Budweiser)公司在印尼設廠製造的,走大眾化的平價路線,在印尼相當暢銷。與其他百威啤酒相較,碧湯喝起來對味多了。   在峇里島,即使在伊斯蘭教餐廳,只要你臉上寫著我是異教徒,餐廳還是會提供你碧湯啤酒的。不過到下一個島,事情可能就不是這樣了。   渡海花了三個小時。上層甲板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印尼人,有渡假的、朝聖的、做生意的、還有探親的。有一個推銷員穿梭在人群中兜售假牙,那堆假牙擺在一個瓦楞紙箱中,有臼齒、門牙和犬齒,每一種型式的牙齒大約都有半打的量。每顆牙齒像抗過敏藥般用收縮膜包裹著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只是沒人光顧罷了。不過,就像所有好推銷員一般,他並沒有因為失敗與遭人拒絕而露出一絲氣餒。或許他以為這一趟龍目島牙科醫生的巡迴問診,生意會看好也說不定呢。

  離開巴東白兩英哩後,我看到一隻小白蝶乘風向東飛。這隻蝴蝶在峇里島和龍目島之間的海峽上飛舞,似乎莽撞地嘗試越過華萊士線,而這正象徵著更大的議題:隔絕(isolation)、物種形成(speciation)、散佈(dispersal),這三者均與一個更大的主題島嶼生物地理學息息相關。   隔絕,助長了物種形成,那是物種由一分成一些的過程。但島嶼的隔絕並非絕對,總有一些動物會設法突破藩籬這就是散佈。   如果那隻小白蝶成功登陸彼岸,就可以對龍目島的蝴蝶族群基因庫有所貢獻。然而,這種行為絕大多數的結局是壯志未酬身先死。島嶼生物地理學的特定性、確切性能夠成立,有部份就是因為要橫跨海峽是如此艱鉅。無數的動物生靈試圖闖關,最後卻只有極少數能過關而這些失敗和死亡減低了散佈的可能性,於是隔絕的時間延長,新的物種就此孕育形成。

  記住,物種形成是一個現代字彙,在維多莉亞時代,在達爾文和華萊士進行他們的探索之旅時,人們從未寫過、說過甚或想過。 上帝隨手一抓創造萬物?   當時,大多數人相信天地萬物是上帝隨手一抓創造出來的,精心但不合邏輯地安排在地球的各個角落。比方說這個地方有虎,那個地方就沒有;葵花鸚鵡只在某些地方看得見;犀牛只出現在某些熱帶島嶼,但相鄰島嶼卻沒有牠們的蹤影;這裏有白蝴蝶,那兒卻有藍蝴蝶。這一切的不合理,當年的看法是因為神的心血來潮。就算以此為研究對象的生物地理學,在十九世紀中葉以前仍停留在:神性也有不連貫、不可測的意識型態,而無法為這些現象提供任何證明。   張口呆看著地平線,那隻跨海的蝴蝶從我眼簾中消失。

  往龍目島的途中,人們倚在長椅或銹蝕的鐵板上熟睡著,方才那個兜售假牙的推銷員亦不例外。侍者機伶地出現在甲板上,為乘客示範救生衣的穿戴。侍者操著清脆的印尼話,把安全規定背誦一遍。儘管不懂,我還是仔細聆聽印尼話輕快的語調。稍後,我找到一張雙語的說明卡,英文那一半寫著:   遇到緊急狀況時,請保持冷靜,依循船員指示。混亂只會讓情況更糟。離船時,請讓女仕、小孩和老人優先。除了隨身貴重物品外,請勿攜其他東西,儘可能讓手空下來。每一間艙房都有救生衣,請惠予確定救生衣存放位置、如何穿戴救生衣說明中的穿戴方法以及逃生路線。   在印尼這個國家,這些叮嚀聽起來的確讓人覺得心安多了。   日落時分,船滑進龍目島西北濱一個遮蔽良好的港口時,船上擴音機響起伊斯蘭教低吟的頌唱聲。這是一場莊嚴及撫平人心的晚禱。龍目島最高峰,格儂.銳尼尼(Gunung Rinjani)火山的火山錐高聳在我們眼前,遮蔽了薄暮時分的陽光。低垂的鉛雲自東方的科莫多(Komodo)和帝汶(Timor)方向飄來,但港內水光仍奇蹟似的平靜無波,遠處妝點著一艘馬來帆船,揚著帆輕快的巡弋著。一對健壯的澳洲人,拎著攝影機錄下他們到此一遊的紀念。   驀然間,我想起華萊士昔時孤寂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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