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原始森林的邊緣

第7章 七、原始森林的社會問題

原始森林的邊緣 史懷哲 8806 2023-02-05
    (一九一四年七月三十日到八月九日)   ★勞動問題   我不能再工作了,一家公司的汽船駕駛員讓我搭便船到蘭巴雷去。船上載著許多貨物,速度甚慢。載的是食油,是從美國直接運來歐格威地方的。從此土人就開始大量食用食油。   坐在這段航路上,我不由地想起原始森林中所面臨的社會問題。在歐洲目前正談論著殖民地政策,和殖民地的文化事業等,然而他們對這些問題的內容不甚明瞭,卻討論不止。   原始森林中究竟有沒有社會問題呢?確實有的。只要有兩個白人聊起天來,不到十分鐘一定會談論到社會問題中最苦惱的勞動問題來,一般歐洲人也許認為在未開化的地方,一定可以用最低廉的工資換取所期望的勞動力,但事實卻相反,在這裡,一般的勞動者,在平常的工作情況下,卻要求頗高的代價。

  也許有人會說,這是因為黑人懶惰的緣故,但是黑人是否真的懶惰呢?我認為問題並不如此單純,應該有更深的一面。   只有親自到黑人部落去看他們開拓新的栽培場,就可發現他們接連幾個星期全力勞動的情形,像這種激烈的勞動,任何部落的黑人每三年總要從事一次,比香蕉長得茂盛的樹叢,容易使土地變得貧脊,因此每三年總要把草叢除去,燒成灰散在泥土中,再開闢新的栽培場。   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曾經看到十五個黑人,經過三十六小時,持續地划著小木舟,將一個白人從下游送到我這裡來治療,看到這件事以後,我就不再認為所有的黑人都是懶惰的了。   換句話說,黑人是看事情而勞動的,不過他們只限於被要求的範圍內去勞動,生活在大自然中,他們只是臨時的勞動者罷了。

  土人僅僅靠少許的勞動,就能獲得在部落生活中所必需的東西。   他們只要利用森林中的木材、竹子、獸皮,就能建造一座避雨遮日的小屋,除此,他們植些香蕉、地瓜、或去狩獵、捕魚就能維持生活,如此生活的必需品已經具備,就不需要再去作多餘的勞動,一旦被雇從事某處的工作,那一定是為了賺取一些錢的緣故,譬如要娶太太,替幾個太太買些漂亮的布、砂糖、或香菸,或者自己需要一把新的斧頭,或想喝喝酒,或想要一件漂亮的卡其服等。   總而言之,對於這些黑人來說,勞動或多或少已經離開本來生存的意義,若不是為了必要的金錢,他們絕不會離開自己的村子。有時從事勞動,發現所賺的錢已足夠買他所需要的東西,他就立刻回到無憂無慮的部落來。

  與其說黑人是懶惰的,其實他們是自由人,他們只是臨時的勞動者而已,如果希望靠他們來從事有次序的作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家的廚師一旦賺到他所需求的金錢,就不考慮到我們的需要,說走就走了,栽培場主人雇用的工人,在栽培場的害蟲還沒有消除就相率離去。從歐洲打來的電報紛紛訂購木材,可是部落裡的黑人卻出去捕魚或開拓新的栽培場,砍伐木材的商人無法雇到工人,每逢這時候,對於黑人的懶惰我們莫不深感憤慨,而事實上是他們不急於工作,我們就請不到他們來工作,如此而已。   就這樣,在商業上的需要和自由土人之間就產生不太協調的現象,生意雖然不少,由於黑人漠不關心也就無法利用,如何對黑人實行勞動教育?如何強制人去勞動?這是主要的問題。

  設法使他們產生需要,那麼他們就會付出較多的勞力。國家和商業界想必都會異口同聲的這樣說。國家利用抽稅的方式加諸在他們身上。在這裡,十四歲以上的人都需要繳納五法郎的人頭稅,現在有人提出多繳一倍的意見,只要擁有兩個妻子和七個十四歲以上的孩子的男人,一年間就要繳納一百法郎,為了繳納這些錢,他們不得不提供勞力和售賣生產品。商人就利用黑人提供商品來製造他們的需要。譬如布匹和家具這些有用的東西,再譬如香菸和化裝品等無用的東西,甚至於酒這種有害的東西。光賣有用的東西是無法讓他們提高勞動效力的,因此需要用酒來激勵他們的勞動力,在原始森林中,商店擺些各色各樣的商品,看來格外新鮮矚目,不久以前,我曾經帶一個黑人到湖邊去參觀一家白人經營的小店,店裡擺著酒瓶、香菸、食油、刀子、斧頭、鋸子、鐵釘、縫紉機、熨斗、魚網、茶杯、瓷器、油燈、米、各種罐頭、食鹽、砂糖、毛巾等等,色彩十分鮮豔的領帶,女人服裝、裙子、鞋子、襪子、留聲機、以及各種玩具等,當看到這些玩具時,黑人就問我說:這是什麼東西?黑人一邊問,一邊用手去按了一下,結果那玩具鳴叫起來,黑人又對我說:這些東西一定會好賣的,這附近的女人好喜歡擺在櫃檯上,她們一定會要求她們的丈夫來買的。

  稅款的增加確實能促使黑人獻出更多的勞力,但是真正的勞動教育卻很難實行,就是實行了,效果也是有限的,因為黑人對於金錢的慾望固然不小,但卻未必奉獻能信賴的、具有誠意的勞力。當他們被雇用時,他們希望用最小的勞力來換最大的報酬,主人在身邊他們就工作,主人不在,他們就偷懶了。   前幾天我為了蓋一間新房子請了幾個工人,到黃昏我去看看,結果工作毫無進展,直到第四天,我終於忍受不了,我向他們大發脾氣,其中一個黑人向我說:大夫,請不要責備我們,是您自己不好,您要跟在我們身邊,我們就會認真工作,如果您只管照顧病人,不跟在我們身邊我們就不想工作了。從此每當我雇用黑人時,每天總要抽出兩三小時來監工,這成了我的規則,當我陪在黑人身邊,他們就汗水淋漓的認真工作,至少在這段時間工作是在進行的。

  增加稅款固然有用處,但是效果並不太大,一向過慣自由的生活,突然受到束縛,只是短時間有效而已,這種方法可從各方面去思考,第一先決問題就是把黑人暫時隔離部落,禁止他們返鄉。在原則上,栽培場的主人或森林擁有者,不請附近的勞動者,而雇用遠方的黑人,向每個黑人訂一年契約,用船運來工作地點,這項契約由政府來制定,像當地殖民地行政上許多措施一樣:注重徹底和人道兩方面。每週的週末只發給一半週薪,其他積存下來,滿一年後將他們的儲蓄發還,送他們回部落,如此,黑人才不致於邊工作邊浪費,等到回鄉時身無分文,因為這些黑人大部分是為了娶妻而來賺錢的。   黑人知道沒錢無法回去部落,就不得不忍耐一年的時間,但是真正能實力的,只有其中少數而已,多數的黑人都會害思鄉病,有些人對食物不太習慣,新鮮的糧食不足就經常用米飯來補充。大半的人都迷上喝酒,收容在小屋裡頭的工人,容易染患皮膚病或傳染病,就是採用各種預防,在合約期限將完未完時,他們往往把金錢花光,貧窮的回到家鄉去。

  這些黑人在自己的部落裡,對親戚或家人還保持一點道德觀念,一旦離開家鄉到異地工作,馬上就把倫理觀念拋到九霄雲外。沒有家人陪伴的黑人勞動者,密集在一起就成了為非作歹的團體,但是為了工作又不得不將他們集合在一起。      ★強制勞動與特權制度   文化與殖民地政策的利害往往不能一致,而且產生相反的效果,要原始森林的黑人,就在部落裡從事各種工作,或栽培咖啡,或製造木屋,過平穩的生活,這樣應該是很好的教育,但是殖民地政策卻盡可能動員這些黑人開發國家的財寶,增加高度的生產,像這種尖銳的對立,並非誰的罪過,而是土地的情況不同,住民越落後,人口越稀薄,這種對立就顯得越嚴重,譬如某地方農業或畜牧業都容易推展,黑人自然就成了當地的農民或畜牧業者,由於人口眾多,歐洲的商人需要人工就可以利用當地的勞動力,但這樣一來就和經濟殖民政策發生抵觸的現象,政府的強制勞動教育效果如何呢?所謂強制勞動究竟是怎樣的情形呢?

  只要不在一定的職業上工作的土人,都需要聽國家的命令,每年總有幾天到商人或栽培場去勞動,歐格威河地方並沒有實行強制勞動,加彭的殖民地行政儘可能避免這種手段。德國屬地的非洲雖然實行強制勞動,他們固然注意人道和目的兩項去實施,但結果有人認為成功,也有人認為失敗。   據我的看法,強制勞動在原理上固然正確,但在實際上是很難實行的,在殖民地如果不實行小規模的強制勞動是無法進行勞動的,假如我是當官的話,一旦有人需要大量的勞動力來收穫不可,我必定設法幫助,並且設法使鄰近的部落獻出勞動力,這是我的權利,也是義務,但是實施全面的強制勞動,土人一旦離開自己的部落往往發生麻煩,譬如他們在旅途上誰來照顧,生病了誰來為他們治療,當白人需要他們時,剛好碰上他們出門捕魚的好時期,這應該怎麼辦?碰到這種情形,白人是否為黑人設想呢?我就害怕強制勞動很可能就有導向奴役制度的危險。

  特權制度的問題也跟強制勞動的問題相類似,何謂特權制度呢?譬如擁有雄厚資本的公司,他就擁有某一個大區域的管理權利,其他的商人不能住在他的管轄區,由於競爭非常激烈,土人就完全依靠工作而生存,明文規定國家主權,但實際上公司卻多少代替國家主權,土人未繳的稅款可以用勞力或生產品向公司提出,到後來公司再折合金錢向國家繳納。土耳其所屬的剛果就實施大規模的特權制度,而發生重大的弊害,這項問題曾經引起很大的議論,這項問題的危險性,我是不敢忽略的,如果運用不當,土人就變成沒有人權的物資,屬於白人的奴隸罷了。但是也有好的一面,歐格威河上游地方的黑人屬於上歐格威公司,這家公司的職員曾經到我醫院來接受治療,討論到這方面問題,使我多少瞭解一點,公司不必考慮競爭,所以商店盡量賣些堅實的商品,若交有實踐力的人去經營,公司就具有教育的效果,地方常年受到公司所支配,公司自然對當地採取合理的管理,商業也不致於走上不正當的道路。

  一般的說,國家如果答應白人以私人的立場去使用土人,這種強制勞動的原則是不合理的,國家應該為了公共事業站在指導黑人去勞動的立場上,為了旅行的官吏,需要划船或搬運工人,為了道路建設也需要工人,有時候為了培養軍隊也需徵收糧食。   有兩件事在非洲實行起來十分困難,一個是比較大的地區很難供給新鮮的食物,另一點就是在原始森林中很難維持道路的暢通,這是因為人口稀薄的關係,馬路距離越遠困難就越大,根據我個人的經驗,有些病患因為故鄉太遠,生活上的必需用品無法送到,為了兩個助手的食糧,我真是用盡苦心,有時不得不採取強制手段,凡是來醫院接受治療的,必需自己攜帶定量的香蕉或地瓜,這項規定固然帶來患者許多牢騷,甚至有人說忘記這項規定,有些重症患者從遠方來,只帶少許食物,但我還是替他治療,有時要求他們帶足夠的食糧,他們並沒有帶來,因為無法供給他們食物,只好請他們回去。傳道所的所長為了一百五十名學生的食糧,也遭遇跟我相同的困難,因為養不起學生,只好把學校關閉,讓學生們回家去。   徵收糧食當然以白人居住地鄰近部落為對象,就是當局採取怎樣寬大的政策,部落的土人也都會感到負擔過重,而想搬到遙遠的地方去,因此在白人居住地的周圍,會漸漸形成黑人稀少的現象。      ★烈酒、一夫多妻制、買妻   屢屢聽到有人主張說,雖然烈酒沒有輸入,卻盛行於土人之間。這是不正確的。因為此地能喝到的酒中,土人只能取得土酒。而且這種酒不是危險物品。這是修羅樹汁的發酵物。造這種酒必須在遠離部落的原始林中作。因為須在樹上挖洞,搬運木桶,這些都須要靠勞力。而且法律禁止在樹上挖洞。又由於這種酒不能長久存藏,所以發揮了使部落的人們於一年數次的大典中喝醉的功效。並且不會造成像烈酒那種永久性的危險。新修羅酒類似發酵中葡萄汁的味道。白飲的話也不會像葡萄酒那樣易醉。由於土人習慣在酒中攙入某種樹皮,以致喝得爛醉如泥。   一夫多妻制引起嚴重的社會問題。我們帶著一夫一妻制的理想來此地。傳教士們用盡一切手段來對抗一夫多妻制。他們要求當局以法律來禁止。可是在另一方面,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夫多妻制與當時的經濟、社會狀況有密切關聯。社會組織尚未進步到人居住在小竹屋裡,女人靠獨立工作以謀生的地步,所以未婚女子是沒有地位的。所有女性都要結婚是一夫多妻制的前提因素。   原始林中連牛、山羊也沒有。換句話說,母親們為了養活乳兒必須長期用自己的奶來哺育。於是一夫多妻制保全了乳兒的生存權。生產後,女人擁有為期三年光為孩子而生活的權利與義務。那時她們早已不做妻子,只專門當母親。而這期間的大半時候,是在娘家度過的。三年一到便舉行慶祝斷奶儀式。女人再度成為妻子回到丈夫的小屋。在這段期間,丈夫為了家事與農事,只好打算另外再娶一個或數個女人。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在自然人之間,沒有無人照料的寡婦和被拋棄的孤兒。極親近的男親戚接收了故人之妻,就得撫養她和她的孩子。此後,寡婦可以經他的允許而和其他的男子結婚。總之,她擁有妻子的權利。   因此想要改革他們一夫多妻制,勢必要動搖他們所有的社會構造,又因為我們無法訂立適合新境遇的社會秩序,真那樣做的話,對嗎?所以事實上,一夫多妻制依然存在著。只是姨太太們豈不是從合法的地位變成不合法了嗎?這個問題,大大地傷透了傳教士們的腦筋。   經濟狀況愈好,廢止一夫多妻制也愈容易。人們能夠住在隔間堅固的房子裡,熟悉畜產與農業的經營,那麼一夫多妻制就不再適合環境了。不適合環境自然而然地就會消失。隨著文化的進步,以色列的居民,不但不再與一夫一妻制對抗,而且戰勝了一夫多妻制。雖然在先知的時代裡,兩者是並存的,然而耶穌卻不是以一夫多妻制為出發點的。   傳道所固然覺得一夫一妻制較理想。基於基督教的要求,更應該發揚光大。不過,若是國家以法來強制執行,那麼就錯了。就我的判斷把排除非道德與排除一夫多妻制視為同一是不對的。   妻子們之間的關係,大抵很不錯。黑女人不希望只做一個人的妻子。據說維持耕地的工作是妻子的事與責任。通常耕地離部落很遠。隱僻在各地,因此這種耕種極為費力。   我在醫院裡所看到一夫多妻制並沒有暴露出其病態的另一面。有一位年老患病的酋長,帶著兩位年輕的姨太太一起入院。他的病狀令人擔憂。突然又來了一位年紀比兩位姨太太年長得多的妻子。她是第一任妻子。從她來的那天起,就坐在丈夫的床上,把頭伏在膝蓋上,喝著飲料。兩位姨太太對她是畢恭畢敬的,詳聽命令、做飯。   在這裡常有過十四歲的少年被介紹為家長。原因是這樣的:他從逝去的親戚中,把已經有了小孩的遺孀接收過來。而這位遺孀又和別的男子共度新的婚姻生活。雖然如此,少年對於孩子的權利與義務,卻一點也沒改變。對於男孩的將來必須為他買個妻子。對於女孩,如果別人想要娶她做妻子,就必須付錢給他。   買妻,應該斷然反對呢?應該容許呢?如果不問女子的意見,便把她賣給出最多錢的人做妻子。當然應該反對。可是如果求婚的男子已得到女子的首肯,卻因地方風俗不得不付一定金額給她的家族,那麼就和歐洲所風行的陪嫁錢完全一樣,是不無道理的。男子結婚時,付給女方金錢,女方接受金錢,所存在的原理是一樣的。不論是那種情形,基於社會觀的金錢取付法是因結婚而產生的。最重要的是不管在歐洲,不管在自然人之間,停止這種取付法是有附屬條件的。因此非洲決定配偶選擇的形式,並不像歐洲那樣,妻子是丈夫買來的,因此我們不應該攻訐買妻。我們應該教育土人,不要把女兒嫁給付最多錢的人,而是把女兒嫁給能女兒幸福而且女兒對他有好感的人。   通常黑人的女兒,沒有比默默地賣給沒出息的人更想委身於他人。當然在此地的愛情,沒有擔當像歐洲人結婚時的任務。自然而然就會全然不知羅曼蒂克的氣氛。依照慣例,結婚是要取決於家族會議。一般來說,婚姻生活是幸福的。   女子大抵於十五歲結婚。傳道所的女校中的女學生,幾乎全都訂過婚,畢業後就立刻結婚。   我知道有的女子在出生前就被訂去做妻子。   這個故事發生於桑吉他,是從一位傳教師那兒聽來的。有個男人負債四百法郎,卻不願意償債,於是舉行買妻的結婚儀式。人們正在慶賀時,債主跑來了,說明男方是用還債的錢來買妻子,並狠狠痛罵一頓,於是起了爭執。最後雙方同意,債務人在這次結婚後所生的第一個女兒送給債權人。於是債權人加入賀客的行列,一起慶婚禮。十六年後,他來求婚,就這樣地解決了債務。   除非迫不得已,應該使現存的法律與風俗習慣進步,而不是去變更現行的一切。這是在我和此地最有才能且富於經驗的白人談話時,腦海中所想的。      ★白人與黑人的關係   最後我要講的是關於白人與黑人的關係,如何和黑人來往才好呢?應該以同等地位對待他們呢?或是把他們視做低一等人來對待呢?   我須對黑人表示,要尊崇人類的人格。黑人也得從我這兒感受到此種心情不可。不過重要的是在精神上須存有同胞感。   表現在日常的交涉形式應達到何種程度,則是技術上的問題。   黑人只是個孩子。對待孩子沒有權威的話,什麼也辦不成。因此與黑人交往不能不表露出自然的權威。所以我對黑人說:我是你的兄弟,是你的兄長。   結合親切與權威是與土人正確交際的最大祕訣。有位名叫做諾貝爾的傳教士於數年前,為了要在黑人中以真正的兄弟身分生活而脫離了傳道會。他在蘭巴雷和恩果莫間的黑人部落旁邊造了一間小屋,祈望被當做是部落的一員。自那天起,他的生活成了殉教。白人與黑人間的距離消弭後,他失去了影響力。他說的話早已不再是白人說的那樣有效力。成為黑人中的一員,萬事都需要與黑人們長論一番。   來非洲之前,我聽到商人、傳教士在說,在這裡必須非常注意維持白人外在的權威地位,我不由得感到很不自然。在歐洲,無論誰聽到或讀到都會這樣覺得吧!來到此地我終於領悟到最偉大的愛情就是重視其形式與結合。不,應該是與之結合才開始變得有可能。   這是數年前發生的事。恩果莫的一位獨身傳教士忍受住廚子極端粗魯的態度。有一次,總督乘坐汽船來到此地。傳教士為了向這位大官表示敬意,乘船站立在穿白禮服的官吏、士官中間。突然,一位黑人戴著帽子叼著菸硬擠入這個團體中,問傳教士:今天晚上要準備什麼料理?這位廚子想向別人顯示自己與主人相處得很好。   但是,防止不恰當的親密只不過是解決權威問題的技術的另一面而已。真正的權威是以白人之身而被土人尊敬。自然兒並不是因為我們比他們有更高的知識及才能才來尊敬我們。對他們來說,這種優越感是一種自知之明。因為白人擁有鐵路、汽船,能在空中飛行、環繞海底,僅僅如此而已。白人在非洲沒有能讓黑人心服的地方。約瑟夫說:白人狡猾,什麼都做。技術上的成果到底意味著何種精神業績呢?黑人是無法測知的。   但是黑人具有正確的直感。也就是說他們知道與己有關的白人是否具備了人格,倫理的人格。如果黑人感受到此點,則精神的權威是有可能的;感受不出的話,不論我們採用何種方法,都無法顯出權威。就好像我們有教養才不致歪斜。自然兒只知道基本尺度,所有尺度中最基本的。亦即靠道德尺度來衡量一切。善意、公正、誠意配合了外在的品性內在的品格,黑人才會屈身承認對方是主人。如果沒發覺出這些,表面上儘管他的態度是如何地卑下,他也會永遠反抗。他們會在心中說:這個白人不在我之上,因為他不比我好。   我不是指各殖民地裡有太多的無能之人和不少的下等人。倫理優秀的人或理想家都說他們在為使自己成為那樣的人而努力著。處在須負責任無空暇的歐洲勞動者與不須負責任且永遠閒散的自然兒之間的恐怖爭執中,真令我們覺得心身憔悴。政府的官吏在年末時,必須提出以土人為對象而設的道路建設及其維持、裝卸及舵手的賦役、徵稅等等的一定成績。商人、農家則必須在因社會利益而投資企業的資本中取得一定利益。在此際,他們可說是死對頭。他們不分擔所肩負的責任,只做分配到的工作,對主人的小疏忽所造成的多大損失也不在意而任意行動。在每日、每時與自然的競爭下,白人暴露了其精神破滅的缺點。   以前我們夫婦倆非常喜歡一位在當地任職的木材商會員。因為他在談話中表示他贊成用人道的態度對待黑人,一點也不贊成監督虐待勞動者。可是卻在這年的春天發現了他異樣的眼光。原來他要把許多砍下的木材送到百公尺外的沼澤。因緊急連絡之故,所以用商會的電報向蘭巴雷請示。這時正好碰到水量增多,於是他下令如果能移的話就把木材推入整條河中。水量減少後他回去了,工作卻毫無進展。黑人們正在抽菸、唱歌、跳舞。沼澤中的木材由於浸泡過久,大部分都不能使用了。他須對公司負起損失的責任。而黑人們卻因不怕他而依然在鬧著。這個經驗完全改變了他。直到現在,他還在嘲笑那些認為即使不採用嚴厲態度也有辦法控制土人的人們。   近來,我發現了放在陽臺上的箱子有了白蟻。我怕牠們會咬壞箱子,所以把箱子交給在家幫傭的黑人。我說:這塊木板裡面有白蟻,所以不能再放在醫院裡的柴堆內。放在一起的話白蟻會咬壞木屋的柱子。你把它拿到河邊去丟進水中吧!聽懂了嗎?這是傍晚發生的事。我因為太疲倦無法再走下山丘。偏偏這位黑人平時又沒被使喚過,所以我老是放心不下無法信賴他。到了晚上十點,我感到極不安,於是提著燈走到醫院。看到有白蟻的那塊木板還放在柴堆裡。竟會因為那黑人不耐煩走差不多十公尺的路去河邊,使得我的房子有了危險。   白人所肩負的責任愈大,則對土人變得更嚴苛的危險也愈大。尤其是我們與傳道所有關連的人,更是容易墜入個人的驕傲中。我們沒有被迫像官吏、商人一樣地須在年末提出有關土人的一定物質成績。所以在精疲力竭的競爭中,我們不像他們那樣困難。我逐漸明瞭在我這裡入院的人們想要在這裡完成其物質上的某種心願的心理狀況。並且也覺察到那些過去曾是理想家而現在卻冷酷評判土人的人們在日常的爭執中逐漸喪失了元氣,精神財產也一點一滴地消失了。自此後,我再也沒有評判的心情了。   在此地,想要維持自己純粹的人格,維持負文化責任的能力,甚為困難。這個事實包含了原始林中被提出的白人對黑人的問題之大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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