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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

北極風情畫 無名氏 7045 2023-02-05
  回到家裡,我在房內徘徊了很久,和奧蕾利亞在一起,是太美了。她不在,我又像跌落到又冷又荒涼的曠野裡,沉重的痛苦咬嚙我,鞭撻我。這種心情是反常的。按理說,我剛剛在春天花園裡深深沉醉過,不該會有這樣大的心理變化的。   很快的,我就發現:這不僅是一種反常,一半卻是由於一隻秘密的昆蟲在咬我,它的名字叫嫉妒。沒有一個真正戀愛過的人,不被它咬過。   兩星期後,當我又一次沉浸在春天花園裡時,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懷疑的望著我,似嗔非嗔的道:   多奇怪,在最快樂的時候,你為什麼偏愛嘆息?我真不懂你!   我把理由說出來,你不生氣嗎?   你的幾乎是失禮的舉動,我都從沒有生過氣。難道你的幾句話,便會生氣嗎?她笑著瞪我。

  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長鬈髮:   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什麼事?   你還記得,一個半月前那個深夜,我們是怎樣認識的?當初我故意代替他,原不過想對你開一個玩笑。現在,竟弄假成真了,我可能對不起一個人。   啊!你可真會說話。她的右手立刻舉起纖纖的第二指,調皮的指指我。你嫉妒!   我不響了。   他已經不在此地了。   什麼?我詫異的問。   三天前,他到喀山去了。   嗯?   他恨托木斯克,恨我。因為我叫他失了面子。   我滿面疑竇的瞧著她,彷彿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真,我什麼也不知道。   她微笑著,眼色裡卻帶點迷惘,苦痛。   本來,假如你不提,我什麼也不想告訴你。我不想叫我們春天花園裡,颳過任一陣應該屬於冬季的風。你不常說,我們在合作做夢?那麼,凡是夢以外的一切陰暗現實,就讓它們像逆流似地,悄悄流過去,不更好?可現在,你既然要端詳逆流景色,聽聽它的峻急水聲,我少不得向你和盤托出。

  她那雙一向明媚如藍天的眸子,第一次飄起一片陰雲。我第一次窺見她性格另一面那個她從不想對我開放的一面。   她是用第一人稱對我開放它的。      你不說過,有時,我像一個古代希臘哲學家麼?此刻,我打算向你扮演的正是這個角色。而且,當時扮演得似乎頗動人。   一個女人的最大厄運之一,(可能也是一種幸運),就是結婚。要結婚,就得或多或少戀愛,正像要捕魚,就得或多或少和水打交道,而水卻是變化莫測的。按我個人出身和境遇說,這種事,還是社會風俗習慣的一種必然節目。除非我準備進修道院,就非上演這節目不可。   我和瓦希利相識,要好,就為了合作演出這個節目。   你知道,我是弄文學的。我腦子裡,免不了有許多幻想。除了應付上面那個節目外,其實我內心確有那麼一種衝動,慾望,情感,渴望有一天,真有那麼一個帶點神秘的強烈生命,就該有點像這位詩人筆下的西風,雲雀,雲彩,阿多尼斯,普洛米修斯,等等的混合體。然而,到哪兒找這種生命呢?為了不進修道院,(當然,這裡現在不存在這種空間了。)我只得找它的代用品。瓦希利就是這種代用品。不只是瓦希利其實這裡不少男人,都沾點普洛米修斯的色彩,這是時代風氣使然。自然,不僅蘸了點普的雄壯色澤,還染了點後者的浪漫調子,這也是時代鼓勵的。

  我們偶然認識了,促成我們接近的卻是另外一個主要因素:他從小在波蘭住過,(那時他是我們的征服者),能說一口流利波蘭話。對我來說,這是一個不小的誘惑。然而,來往後,我一直矛盾著。我發現,不管形式上他怎樣竭力遮掩,那種大斯拉夫主義的傲慢,仍隱藏在他血液裡。一九二五年以前,有幾年,在這個國家,這種傲慢,確實普遍大大沖淡了,即使不全消失。但近幾年,它又抬頭了,儘管與這個社會的主要信仰格格不入。這是一種存在的事實,潛伏的勢力,誰也抹煞不了。   我矛盾著,可我終得上演前面所說的那個節目。在發現他巨大弱點之前,我沒有理由不和他來往。他是這裡銀行的高級職員,精明能幹,在三十多歲,還算有青春活力。作為未來的可能配偶,沒有什麼好對他吹毛求疵的。

  我們交往了大半年,真正比較要好,卻是認識你三星期前的事。一個女人啊,可憐的女人,如果沒有意外波折,總得按社會一般男女關係正常軌道,慢慢扮演情人角色的。可我知道,這是自己騙自己,但又必須騙下去。在這個社會的生活裡,沒有多少道路容許你選擇。即使當我最清醒的時候,我也看得清清楚楚,雪萊式詩意的幻想,終究是幻想,重要的是:我得接受有點惱人的卻是正規的現實。我不得不把我靈魂深處另一個自我扼殺,為了安安靜靜承擔現實。   可另一種新的現實真實,卻暴露了這個代用品瓦希利的本質。   我們相識後,當時,不過是普通朋友,按這個社會所標榜的極度慷慨的風氣,這種友誼完全是可以容許的。他知道了,卻嚴厲斥責我,禁止我和你見面,簡直專制得可怕,幾乎像個暴君。這種時刻,如果他真表現出那種普洛米修斯式的大度,倒會增加我對他的敬重。可他居然這樣傲慢無禮,反而激起我的反抗。我不是一個習慣屈服於恫嚇的女子。我們爭吵了幾次。不用說,他既沒有權利約束我,我也沒有義務接受他的專橫。這樣,一天天的,事情就越來越僵了。在極不愉快的幾次接觸後,我終於作出決定:他不是一個值得我全心全意交出一切熱情的人!

  我寫信請你來喝咖啡後的第三天,我預感一場風暴將降臨也許,它正是我所渴望的。   那個陰沉的下午,(他知道,這天下午三點以後,我沒有課),他出現在我房間裡。只要看看他的神色,我就直覺會發生些什麼。說也怪,我和他同屬白色人種,他白皙的臉膚,我本看慣了,今天,我卻感到特別不順眼。一個多月來,那位東方朋友的淡棕帶褐的形象色調,彷彿是生命的原始活力,早滲透我的本能血液,再一親炙這一片白色,好像是面對一付僵屍面孔,毫無活意,鮮意,而且,膚淺極了。他那副高高鼻子,原覺得有點英挺氣,此刻也感到太高了,怪難看的,叫人不受用。一句話,相識半年來,我從未比此刻更厭煩他的形姿。特別是,他滿面陰霾,活像一個墓窟張開大口,要吞噬人似地。

  不管的怎樣煩躁,不自在,我的那種沉沒在玫瑰谷底的幸福情調,仍有意無意透出來,一個男子,即使再遲鈍些,也不難敏感到我精神上的這種巨大變化,而這更觸怒了他。   他才坐下,把水獺皮圓形帽扔到檯子上,我馬上沉下臉,站著對他極冷靜的道:   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事情真是發展得這樣快,無可挽回了麼?他驚訝中帶著氣憤。   不是事情發展快,是你腕錶上的指針走得太慢了。由於它的質地限制,它不能理解另一種時間的速度。我的視線筆直望著他。一句話,你從沒有真正了解過我。   可我們到底相愛過。哪怕是短短一度。他氣憤地說。   那並不是真正愛情,那是真正的禮貌。我是按照這個社會的風俗習慣的禮貌,響應你的感情的。我如果不響應,那就是嚴重失禮了。可在禮貌夜禮服下,我還有另外一個心,這個人,受你們這個民族的社會傳統所束縛,(即使在今天,你們實際仍保持這種高傲的傳統。)從未獲得真正解放。我只得自己騙自己,認為是愛上你。現在,一個新的普洛米修斯出現了,他的火光照亮了這件禮服,也照明了禮服後面另一個真實的有血有肉的我,能按自己的原始自然面目思想行動的我。正因為這樣,所以,我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奧蕾利亞,你現在的語調,怎麼像個哲學家?時間並不太長,你怎麼改變得這麼厲害?他的語氣充滿諷刺。   我一點也沒有變。我還是從前那個我。從前,認識你不久,我內心就發生一種矛盾。但我從沒有告訴你真相。我只是騙自己,既然要在這個社會裡生存下去,我就必得照著它的風俗、習慣、傳統行事,除非我將來準備進修道院,而這是不可能的。當時,你只看見我的笑臉,從未見到過我心靈深處那副有時憂鬱的臉這是你們這個民放強加給我們民族的後果。你雖然愛我,可仍帶著一種自以為優越的壓力,不過,你不太明顯的表現罷了。但壓力總是壓力。   我從未真正對你施加過壓力。   瞧你現在說話神氣,你的臉色,這不是壓力麼?我是自由的。我們並沒有訂過婚,即使訂過,有必要,我也可以解除婚約。一句話,從前,我是籠子裡的小鳥,現在不是了。

  聽到這些話,他氣憤極了,臉色蒼白,不久又泛出點紅色,兩隻陰森的橢圓小眼睛、野狼似地獰視我。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不斷急促的來回走著。突然,停下步子,他氣洶洶地大聲說:   不管你怎樣能說會道,像個女蘇格拉底似地,我依然要說:你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一個波蘭卡門!我們要好了還不到三星期,你變心了,找那個有錢的中國軍官了!自從認識你,大半年來,你一直三心二意的折磨我,找出各種藉口,對我時而熱,時而冷。好不容易,三星期前,好好歹歹,總算接受了我的情感,想不到,很快又變了。你不像一個正派中學教師,你是一個無聊的女人!你是一個蕩婦!那個中國軍閥,他是資產階級出身,也是個無聊的傢伙!我輕視你們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我怒衝衝的指著房門:

  請你出去!立刻出去!   我不出去。   這是我的寢室,你必須出去!   我偏不出去。   我走到窗子口,下面是街道。我氣咻咻的道:   你再不走出去,我對街上喊人了!   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一點血色也沒有,像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活屍。他那雙小眼珠,死死瞪著我,一聲不響,像要一口吞下我。突然,他豹子樣衝向我,劈拍一聲,打了我一記耳光。接著,從桌子上拿起皮帽子,急速衝下樓了。   後來,母親告訴我:他當時的臉色,可怖極了,像要殺人似地。她早已做好準備,萬一出了事,她就衝上街求救。謝謝上帝,我付的代價太小了:一記耳光。這樣結束了我和他的一切關係,太叫人高興了。我最怕的,是他糾纏不清哪。

  有人說,被打耳光是倒楣的。但這卻是唯一的一次幸福耳光!他這樣對待我,這是我的福氣!當然囉,有人會把它常做一種人身侮辱,可我卻把他當做一個瘋子。對一個瘋子,我們有什麼可生氣的?   本來,因為他能幹,黨早就想把他調到喀山去工作,為了我,他一直沒接受。三天前,他卻改變主意了。他的故鄉原是喀山。   至於母親,因為他能操波蘭語,本對他有點好感。但他對她並不很有禮貌,總帶了點過去波蘭的征服者的神氣,自以為佔優越地位。母親因為我正在和他交朋友,為了我,只得帶點委屈,接待他。這天下午,他所表演的最後一幕,使她巴不得他和我一刀兩斷。先前,我本幻想著,隨著時間我和他的友誼進展,他對我媽會體貼點的。現在,我才恍然大悟,這是癡人說夢。   好,不說這些陰沉的喪氣事了,還是走出黑暗的峽谷,回到我們玫瑰谷吧!      你剛才嘆息,說你對不住我。其實,應該是我對不住你;在我認識你以前,不該認識那樣一個男子,而且和他又有了點感情。不過,世界上的事,原不能由人作主。我和他認識,也是一種偶然,一種命運。我要不和他認識,後來怎能又認識你?   聽到這裡,我瞪大眼睛,有點驚奇的凝視她,似乎開始不大認識她了。可不久,我又認識她了。我覺得,這一切,是合乎自然規律的。一個女人,當她被愛情燔燒得無此熾烈時,她會情急智生,演出各式各樣意想不到的角色的。更何況她靈魂深處,本有另一個自我,只是平日不輕易流露而已。   這時,她說著說著,忽然緊緊貼在我懷裡,夢囈似地喃喃道:   感情是一種古怪的東西,你要它來,它偏不來。你不要它來,它又偏偏來。   當我認識你的那天晚上,你送我回來,分手時,你請求第二天到學校來看我,這個請求,我本不該答應的。當時,你對我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使我不能不答應。   這以後,我越是儘可能使自己平靜,儘可能想把你當做一個普通朋友,但另外一種力量卻大聲警告我:你別糊塗!這個人或者不是你的朋友,或者是你超乎朋友的朋友,在這二者之中,你只能選擇一種,再沒有第三條道路。   我聽見這個秘密警告的聲音,但我故意裝糊塗。我設法把你當做一個僅僅因為是中國人而引起我的好奇心的普通朋友。我這種努力,自然只是一種欺騙!   隨後,那件事發生了:瓦希利的頑固與專橫逼得我不能不作一次很嚴重考慮。我才發現也是第一次發現我的心是怎樣可怕的傾向你,離你是多麼可怕的近,離瓦希利又是多麼可怕的遠!這僅僅是兩個星期的事!你兩個星期對我的力量,徹底推翻了瓦希利大半年來在我身上所建築的友情之巢。由於你,我整個人生態度都改變了。你的玩世態度影響了我。我變得比先前缺少宗教虔誠了:除了對於你的感情的虔誠!   那天深夜,大街上的奇遇,使我感到你的新鮮的活力,一種我一貫夢想的,又神秘又強烈的原始生命活力。在咖啡館裡,送我回家時,從你身上,我覺出雪萊筆下的那種西風味,雲雀味。第二天,我的失約,使我發覺我們之間的短暫友誼,竟像那位詩人所描繪的雲彩一樣坦白,輕快,自由。看茶花女以後的那場談話,你的測錘表現出對生命海彎勘探的深度。最後,那個命定的日子來了:你坦露心頭的秘密。在一個波蘭女子面前,你展現出一種普洛米修斯式的熱情,我不能再抵抗你了。只要你願意,那一天,你就可以真正得到我的!   一句話,我一直以為不可能的奇蹟,居然出現了。那個帶點神秘的強烈的原始生命,竟突然屹立於我面前。他一半屬於這個世界,一半不屬於。那個有點像雪萊所描繪的愛麗兒,不是從天空,是從黑夜深處,來到我身邊。我開始享受了一種又靈幻又真實的友誼。他是調皮的,饒舌的,卻是極度誠懇的、詩意的使我在這片沉重的斯拉夫土壤上,嚐味到一份輕鬆,自由,還攪拌著適當刺激性的辣味。我這是真正沉沒於生活的詩意,夢境。一個像我這樣平凡生活了廿幾年的女人,不可能拒絕這種奇妙境界。它的節奏是如此明快,美麗。更重要是,有一種來無蹤去無跡的生命真流,流過我們的友誼,它強化了後者對我的誘惑。我不能不蜜蜂吮花蕊似地,恣意沉酣於一片微妙芬芳中。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幸福。   接著,有六天沒有看見你。   我第一次深刻的體味到你在我身上的影響。這種影響,實在不是一個普通女子所能忍受的。   毒品裡,嗎啡是很毒的一種。一個打慣嗎啡的人,會減少他(或她)大部分壽命。我也正是吸這種毒品的女子,而您就是我的毒品。吸慣了它後,忽然叫我停止吸食六天,這對我是一種怎樣的打擊?(請原諒,為了形容你的影響,我不得不借毒品這個名詞了。)   你是不能想像這種打擊的。一個男子的心腸,總是比女子堅硬的!   (她說到這裡,我熱情的在她頰上吻了一下。)   這六天中,我幾乎有點發了狂,我雖然在表面上保持冷靜,像往常一樣的工作、授課、看書、改卷子,但我內心卻像暴風雨下面的海水。我聽得出驚濤惡浪的吼聲。   第四天第五天,我終於忍不住了,我想來看你,但又很害羞。於是夜晚時分,我獨自走到收容所外面,遠遠望著你所住的樓房,希望窗口能顯出你的身形。哪怕是你的一根頭髮,一隻膀子,或一隻手,我就滿意了!   但我始終沒有看見你。   第六天,我無法再忍受了。我不顧一切,也不管別人會說閒話,我毅然決然來看你。   你不在。   我準備第二次來看你,又怕你臨時不在,便先在家裡寫好一封信,你要是不在,我就把它留給你。   你果然不在。   我只好把信留給你:   信上我只寥寥說了幾句話。可是,從這寥寥數語中,你能呼吸到一種火山的氣味!   真的感情是不能表現的,我們所能表現的,只不過是原來感情的萬分之一或萬萬分之一罷了。   太陽是世界上最熱的物體,它裡面,除了火,再沒有其他生命可以存在。天文學家說:只要把太陽原來的熱力取一方吋到地球上,後者便會化成灰燼。但是,在地球上,太陽所反射的熱力又是怎樣可憐。即使是熱帶的盛夏,太陽光也不能把一根小草燃燒成灰燼。   你要問我對你的感情麼?它比太陽的原始熱力還熱,我所表現出來的,只不過是原來的光熱的影子:又可憐又貧弱的陰影,好像地球上所反射的太陽一樣。這點陰影,熱力,也只有你坐在我身邊,看我的眼睛,聽我的聲音,摸我的手,呼吸我的呼吸才能勉強辨識、捕捉。如果要藉文字、圖畫、音樂等等來表現,連捕風捉影都不可能啊!   啊,林   說到這裡,她的其餘的話已被我用嘴唇咬死了!   我瘋狂地擁抱住她,幾乎叫她喘不過氣。   很久以後,她靜靜望著我,低低道: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以後不許你再在我耳邊提起瓦希利這個名字。   我不開口,只深深的,深深的,望著她。   她又輕輕加了兩句:   為了酬謝你的諾言,我以後將永遠不再向你提起這個名字!   我不開口,仍是深深的,深深的,望著她,像一個永遠研究太陽的天文學家,從巨大望遠鏡內,不斷凝視那顆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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