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七種武器之多情環

第3章 第三回 殺人的人

七種武器之多情環 古龍 11664 2023-02-05
  蕭少英又醉了。   這次他醉在老虎樓,就像是個死人般倒在櫃檯旁。   一個人醉了後,好像總是會變得比平時重三倍。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要抬起個已爛醉如泥的醉漢,決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是蕭少英,老虎樓已出動了三個夥計,卻連搬都搬不動他。   這個人簡直比石頭還重。   坐在櫃檯裡的老闆娘早看得不耐煩了,忍不住冷笑道:這小子已醉得像是堆爛泥,你們難道連堆爛泥都沒有法子對付嗎?   夥計們一個個全都垂下頭,不敢開腔。   蕭少英卻突然睜開了一隻眼睛,瞪著老闆娘,笑嘻嘻道:你錯了。   老闆娘沉下了臉。   她生氣的時候,看來還是很媚,尤其是一雙眼睛,更可以迷死人。   附近八百里的人都知道,老虎樓的老闆娘,是個可以迷死人的女人。

  只可惜誰也沒有膽子到這裡來讓她迷一迷。   這地方叫老虎樓,就因為有條母老虎。   母老虎就是這個迷人的老闆娘,據說連老闆都已被她連皮帶骨地吞了下去。   蕭少英瞇著眼笑道:你看來一點也不老,更不像老虎,我也不是爛泥。   他好像還生怕別人聽不懂,又解釋著,說道:形容一個人爛醉如泥,這一個泥字,說的並不是爛泥。   老闆娘居然笑了笑,笑的時候更加迷人:不是爛泥是什麼呢?   蕭少英道:是一種小蟲,沒有骨頭的小蟲,這種小蟲就叫做泥。   老闆娘笑道:看不出你倒還蠻有學問的。   蕭少英也笑了:我本來就是個很有學問的人,而且少年英俊,喜歡我的女人,從這裡排隊一直可以排到馬路上去。

  老闆娘突又沉下臉,道:那麼你就趕快給我滾到馬路上去,不管你是爛泥也好,是小蟲也好,都得趕快滾。   蕭少英卻還是笑嘻嘻地道:只可惜小蟲也不會滾,爛泥也不會滾。   老闆娘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找死?   蕭少英立刻搖頭說道:不想。   老闆娘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蕭少英道: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來的。   老闆娘怒道:你究竟想來幹什麼?   蕭少英道:想來找你陪我睡覺。   老闆娘的臉色變了,夥計們的臉色也變了。   這小子看來真有點活得不耐煩的樣子,居然敢到老虎頭上來拔毛。   老闆娘突然一拍桌子,喝道:給我打,重重地打。   打字說出口,樓上的客人已溜了一大半,七八個夥計卻全都圍了上來。

  也不知是誰提起個板凳,就往蕭少英腦袋上砸了下去。   哎喲一聲,蕭少英的腦袋還是好好的,板凳卻已四分五裂。   夥計們一驚、一怔,又怒吼著撲上去。   只聽劈劈啪啪一陣響,撲上去的夥計,已全都踉蹌退下,兩邊臉都已被打得又紅又腫。   蕭少英卻還是嬉皮笑臉地躺在地上,看著老闆娘,道:我說過,我只不過想來找你陪我睡覺,並不是來挨揍的。   老闆娘狠狠地盯著他,忽然又笑了。   這次她笑得更甜、更迷人,柔聲道:你老遠的趕來,真的就是為了找我?   蕭少英立刻點頭道:決不假。   老闆娘媚笑道:看來你倒是個有心人。   蕭少英道:不但有心,而且還有情有義。   你貴姓?   姓蕭,吹簫引鳳的蕭。

  老闆娘吃吃的笑道:可惜我不是鳳凰,只不過是條母老虎。   蕭少英也吃吃的笑道:可是在我看來,你這條母老虎,簡直比三百隻鳳凰加起來還要美得多。   老闆娘笑道:原來你不但有學問,還很會說話的。   蕭少英瞇著眼,道:我還有很多別的好處,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老闆娘看著他,眼波更迷人,忽然道:再擺酒菜,我要陪蕭公子喝幾杯。   酒是好酒,人是美人。   蕭少英本來就已醉了,現在更連想清醒一點點都不行。   老闆娘已替他斟滿了一大碗,微笑道:我看得出蕭公子是英雄,英雄喝酒是決不會用小酒杯的,我先敬你三大碗。   莫說三大碗,就算三百碗,我也喝了。   蕭少英捧起碗,忽又皺起眉,壓低聲音,道:這酒裡有沒有蒙汗藥?

  老闆娘拋了個媚眼,笑道:這裡又不是專賣人肉包子的十字坡,酒裡怎麼會有蒙汗藥?   蕭少英大笑,道:對,這酒裡當然不會有蒙汗藥,何況既然是老闆娘親手倒的酒,就算是毒藥,我也照喝不誤。   他果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酒全都倒下了肚,又伸出手,摸著老闆娘的手,瞇起眼道:好白的手,卻不知香不香?   她居然真的把一雙又白又嫩的手,送到蕭少英鼻子上。   蕭少英捧起這雙手,就像是條嗅到魚腥的饞貓,左嗅右嗅,嗅了又嗅,忽然大笑了兩聲,一個斤斗跌倒在地上,砰的一聲,竟是頭先著地。   老闆娘皺眉道:蕭公子,你怎麼又醉了?   蕭少英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這次才真的完全像死人一樣。

  老闆娘忽然冷笑道:放著陽關大道你不走,卻偏偏要往鬼門關裡來闖。   她又沉下臉,一拍桌子:拖下去打,打不死算他造化,打死了也活該。   夥計們已開始準備動手,突聽一個人冷冷道:打不得。   客人居然還沒有走光。   角落裡的位子上,還有個灰衣人坐在那裡自斟自飲,喝的卻不是酒,也不是茶。   他喝的居然是白開水。   到酒樓上來喝白開水的人倒不多,他的人看來也像是白開水一樣,平平凡凡,淡而無味,臉上也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老闆娘盯了他兩眼,厲聲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灰衣人道:我根本不認得他。   老闆娘道:既然不認得,為什麼要來管他的閒事?   灰衣人道:因為我也活得不耐煩了。

  他說話的聲音也同樣單調平淡,就好像和尚在唸經,替死人超度亡魂念的那種經。   老闆娘冷冷道:莫非你也是想來找我陪你睡覺的?   灰衣人道:不是。   老闆娘冷笑道:那麼你就是來找死   灰衣人道:也不是找死,是找死人。   老闆娘說道:這裡沒有死人。   灰衣人道:有。   老闆娘忍不住問道:在哪裡?   灰衣人道:我數到三,你們若還不滾下樓去,就立刻全都要變成死人!   老闆娘的臉色又變了。   灰衣人已放下杯子,冷冷地看著她。   一!   他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沒有表情卻往往就是種最可怕的表情。   老闆娘看著他,心裡竟不由自主覺得有點發冷。   她見過的英雄不知道有多少,見過的殺人兇手也不知有多少,但卻從來沒有人能讓她覺得害怕。

  她實在看不透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看不透的人,通常也就是最可怕的人。   老闆娘倒抽了口涼氣,已聽見這人冷冷地說出了第二個字。   二!   膽小的夥計,已忍不住想溜了,老闆娘眼睛裡卻突然發出了光。   一個輕衫少年已從外面繞過去,繞到灰衣人的身後,手裡的刀也在發著光。   這少年正是老闆娘的小老闆。能做老闆娘的入幕之賓並不容易。   他不但嘴甜,而且刀快。   老闆娘笑了,微笑著向這灰衣人拋了個媚笑,吃吃地笑著道:你不想要我陪你睡覺,卻想找死,難道我長得很難看?   她長得當然不難看,她只希望這灰衣人能看著她,好讓那少年一刀砍下他腦袋來。   灰衣人果然在看著她。

  刀光一閃,輕衫少年的刀已劈下。   果然是快刀。   灰衣人沒有回頭,沒有閃避,突然反手一個肘拳撞出去。   樓上每個人立刻全都聽見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   輕衫少年的刀明明已快劈在灰衣人脖子上,只可惜刀鋒還沒有夠著部位,他自己已被撞得飛了出去,砰的,撞在牆上,再倒下,軟成了一灘泥。   不是那種沒有骨頭的小蟲,是泥。   小蟲是活的,泥才是死的。   灰衣人還是在冷冷地看著老闆娘。   他這反手一撞,既不好看,也沒有任何巧妙變化。   他的招式只有一種用處。   殺人!   三字已經快說出來了,老闆娘也已笑不出,咬著牙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地方?   灰衣人道:是你的地方。

  老闆娘道:但你卻還是要我走?   灰衣人道:不錯。   老闆娘跺了跺腳,道:好,走就走!   她的確想走了,誰知就在這時,桌子底下忽然有人道:走不得。   桌子底下只有一個人。   一個本來已絕對連動都不能動了的人,可是現在這個人卻慢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老闆娘又怔住。   她實在想不通,她在酒裡下的那種迷藥,本來是最有效的一種。   蕭少英用兩隻手抱著頭,喃喃道:好厲害的蒙汗藥,好像比我上次在十字坡吃的那種還凶,害得我差點就醒不過來了。   他忽然向老闆娘笑了笑,道:這種藥你還有沒有?   老闆娘臉色已發青,道:你你還想要?   蕭少英點頭道:我最喜歡喝裡面加了蒙汗藥的酒,你還有多少,我全要。   老闆娘突然轉身,想逃下樓去。   只可惜她身子剛轉過,蕭少英已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道:我說過你走不得的。   老闆娘吃吃道:為為什麼?   蕭少英道:你還沒有陪我睡覺,怎麼能走。   老闆娘瞪著他,一雙眼睛又漸漸地瞇了起來,嘴角又漸漸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柔聲道:樓下就有床,我們一起走。   蕭少英大笑,忽然出手,一把夾住了她的腰,把她整個人都揪了起來。   可是他並沒有下樓,反而走到那灰衣人面前。   灰衣人冷冷地看著他,臉上依然全無表情。   蕭少英也看了他幾眼,道:你好像真的不認得我。   灰衣人道:嗯!   蕭少英道:可是別人要打死我的時候,你卻救了我。   灰衣人道:嗯!   蕭少英笑道:我本該謝謝你的,可是我知道你這種人一定不喜歡聽謝字。   灰衣人道:嗯!   蕭少英看著他杯子裡的白水,道:你從來不喝酒?   灰衣人道:有時也喝。   蕭少英道:什麼時候你才喝?   灰衣人答道:有朋友的時候。   蕭少英問道:現在你喝不喝?   灰衣人道:喝。   蕭少英又大笑,忽然大笑著將老闆娘遠遠的拋了出去,就好像摔掉了只破麻袋。   灰衣人道:你不要這女人陪你睡覺了?   蕭少英大笑道:有了朋友,我命都可以不要,還要女人幹什麼?   夜涼如水,卻美如酒。   在屋頂上仰起頭,明月當空,繁星滿天,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來。   摘來下酒。   蕭少英和灰衣人,一個人抱一罈酒,坐在繁星下,屋頂上。   要喝酒,換一個地方去喝吧。   為什麼要換地方?   這地方該死的人還沒有死光。   那你喜歡在什麼地方喝酒呢?   屋頂上。   蕭少英大笑道:好,好極了。   灰衣人道:你也在屋頂上喝過酒?   蕭少英笑道:在棺材裡我都喝過。   灰衣人石板般的臉上居然也露出笑意:棺材裡倒真是個喝酒的好地方。   你想不想試試?   想。   我們先在屋頂上喝半罈,再到棺材裡去喝,怎麼樣?   好,好極了。   半罈酒很容易就喝完了,要找兩口可以躺下去喝酒的棺材,卻不容易。   蕭少英的酒量實在不錯,但無論酒量多好,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喝醉的時候。   蕭少英是人!   現在他眼睛已發直,舌頭已大了,喃喃道:棺材店在哪裡?怎麼連一家都看不到。   灰衣人道:要找棺材,並不一定要到棺材店裡找。   蕭少英大笑道:一點也不錯,要吃豬肉,也並不一定要到豬窩去。   他忽然又不笑了,壓低聲音,問道:你知道什麼地方有棺材?   灰衣人道:有死人的地方,就有棺材。   蕭少英聲音壓得更低,道:你知道什麼地方有死人?   灰衣人道:老虎樓。   蕭少英立刻點頭,道:不錯,那裡剛才還死了個人。   剛點完頭,忽然又搖頭,道:還是不行。   灰衣人道:為什麼又不行呢?   蕭少英道:那裡只死了一個人,最多也只有一口棺材。   灰衣人道:兩個人既然可以用一張桌子喝酒,為什麼不能坐在一口棺材裡喝?   蕭少英又大笑道:一點也不錯,我們兩個人都不胖,就算躺在一口棺材裡,也足足有餘。   老虎樓後面的小院子裡,果然擺著口棺材。   嶄新的棺材,上好的木頭,四面的棺材板都有一尺多厚。   看來這老闆娘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並沒有因為人死了就忘了舊情。   可是死人還沒有擺進去。   店已打了烊,樓上卻還亮著燈光,顯然還有人在上面為死人穿壽衣。   蕭少英拍了拍棺材板,喃喃道:這倒是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我死了之後,能有這樣一口棺材,也就心滿意足了。   灰衣人道:你一定會有的。   蕭少英道:為什麼我一定會有?   灰衣人道:因為你有朋友。   蕭少英大笑,笑聲剛發出,又立刻自己掩住了嘴:現在我們還沒有開始喝酒,若被人發現了,豈非煞風景。   灰衣人道:所以你就該趕快躺進去,趕快開始喝。   蕭少英道:你呢?   灰衣人道:我不急。   蕭少英一條腿伸進了棺材,忽然又縮回來,笑道:你是客人,我應該讓你先進去。   灰衣人道:不客氣,你先請。   蕭少英又笑了:先進棺材又不是什麼好事,有什麼好客氣的。   他終於還是抱著酒罈子,先坐了進去。   灰衣人看著他,眼睛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道:棺材裡面怎麼樣?   蕭少英笑道:舒服極了,簡直比坐在床上還舒服。   灰衣人淡淡道:你覺得很滿意?   蕭少英笑道:滿意極了。   灰衣人冷冷道:那麼現在這口棺材就是你的了,你就躺下去死吧。   蕭少英好像還聽不懂他的話,笑嘻嘻道:酒還沒喝完,怎麼能死?   灰衣人道:不能死也得死。   最後一個死字剛說出口,他的手已閃電般伸出,斜切蕭少英的後頸。   這一著也完全沒有花招變化,卻也是殺人的招式。   蕭少英就算很清醒,就算手腳都能活動自如,也未必能避開這一掌。   何況他現在已經醉了,又已坐在棺材裡。   棺材總是不會太寬敞的,能活動的餘地決不會太多死人本就不會再需要活動的。   這灰衣人要殺人的時候,居然還先要人自己躺進棺材裡再動手。   他不但出手快,用的法子也實在太巧妙,他實在已可算是個殺人的專家。   蕭少英已閉上眼睛。   遇到了這樣一個人,除了閉上眼睛等死之外,還能怎麼樣?   只聽波的一聲,有樣東西已被擊碎,鮮血大量湧出來。   碎的卻不是蕭少英的頭,而是酒罈子;流出來的也不是血,是酒。   灰衣人這閃電的一掌,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竟砍在酒罈子上了。   蕭少英卻好像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直著眼睛怔了半天,才大聲道:我們講好了一起找個棺材喝酒的,你怎麼把我的酒罈子打破?   灰衣人冷冷地看著他,好像也看不透這個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醉了?   蕭少英火更大:誰說我醉了,我比狐狸還清醒十倍。   灰衣人道:你還要喝?   蕭少英道:當然要喝。   灰衣人的心沉了下去。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已落入了個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圈套。   灰衣人道:好,我這裡還有酒。   他將左手抱著的酒罈子遞過去,蕭少英立刻就笑了,卻不肯接下這罈酒。   你為什麼還不坐進來?蕭少英道。   一個人坐在這裡喝酒有什麼意思?蕭少英又道。   灰衣人又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道:好,我陪你喝。   蕭少英展顏笑道:這才是好朋友。今天你陪我喝酒,改天你就算叫我陪你死,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灰衣人嘴角又露出了種殘酷的笑意,終於邁進棺材,坐了下去。   蕭少英問道:你還有多少酒?   灰衣人道:還有一大半。   蕭少英道:好,我們一個人喝一口,誰也不許多喝。   灰衣人接著道:好,你先喝。   蕭少英道:你是客人,你先喝。   灰衣人只好捧起了酒罈子。   跟一個已喝醉了的醉漢爭執,就好像跟長舌婦鬥嘴一樣的愚蠢。   誰知他這口酒還沒有喝下去,砰的一響,手裡的酒罈子竟被打碎,暗褐色的酒就像是血一樣,濺得他滿身都是。   灰衣人臉色剛變了變,蕭少英的身子竟已撲了過來,壓在他身上。   棺材裡根本沒有閃避之處,他也想不到蕭少英會這樣不要命地蠻幹。   他身子雖被壓住,手已騰出來,按住了蕭少英後腰的死穴。   誰知就在這時,突聽砰的一響,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棺材的蓋子竟已被人蓋了起來。   灰衣人這才吃了一驚,想推開蕭少英,誰知這醉鬼的身子竟比石頭還重。   也就在這時,外面已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竟會有人在外面把這一口棺釘上了釘子,封死了。   棺材裡又黑又悶,再加上蕭少英的一身酒臭,那味道簡直要令人作嘔。   灰衣人終於長長嘆了口氣,道:難道你已早知道我是什麼人?   蕭少英笑了笑,道:你叫王桐,是個殺人的人,而且是來殺我的。   他的聲音已變得很冷靜,竟似連一點醉意都沒有。   他沒有說錯。   王桐只覺得胃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真的要嘔吐。   蕭少英道:你當然也已知道我是什麼人。   王桐道:但我卻不懂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少英道:你是應該懂得的。   王桐的手又按到他死穴上,冷冷道:我現在還是隨時都可以殺了你。   蕭少英道:你若殺了我,你自己就得活活地爛死在這棺材裡。   王桐揮手,猛擊棺材。   棺材紋絲不動。   蕭少英悠然道:沒有用的,一點也沒有用,這是口加料特製的棺材,你手裡就算有一把斧頭,也休想劈得開。   王桐道:難道你自己也不想活著出去?   蕭少英笑道:既然是好朋友,要喝酒就在一起喝,要死也一起死。他又嘆了口氣,道:何況,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我本就已是個快死的人。   王桐道:哦。   蕭少英道:雙環門不要我,天香堂又一心要我的命,我活著本就已沒有什麼意思,何況,葛停香若已準備要一個人死,這人怎麼還活得下去。   王桐冷笑,但心裡卻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蕭少英道:可是我就算要死,也得找個墊背的,陪我一起死。   王桐道:你為什麼要找上我?   蕭少英接著道:我並沒有找你,是你自己來找我的。   王桐突又冷笑,道:就算要死,我也要你比我先死。   蕭少英淡淡道:你若先殺了我,一個人在棺材裡豈非更寂寞?我若死了,你陪著個死人躺在棺材裡,那滋味豈非更不好受?   他微笑著,又說道:所以,我知道你決不會出手殺死我的。我們究竟是誰先死,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王桐咬著牙,道:我若先死了,你還可以叫那老闆娘放你出去?   蕭少英道:很可能。   王桐道:你跟她本是串通好的?   蕭少英笑道:這次你總算說對了。   王桐道:你們故意演那一齣戲給我看,為的就是要激我出手。   蕭少英道:因為我知道你喜歡殺人,決不會讓我死在別人手裡。   王桐道:我也看得出那些人根本殺不了你。   蕭少英接著道:所以你樂得做個好人,讓我感激你,就不會再提防著你,你出手殺我時,就一定會方便得多了。   他又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甚至還要我自己先躺進棺材再出手,這豈非太過分了些?   王桐沉默著,過了很久,也不禁歎道:看來我好像低估了你。   蕭少英接著道:你本來就是。   王桐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蕭少英道:想死。   王桐冷笑道:誰也不會真想死的。   蕭少英接口道:你也不想死?   王桐沒有否認。   蕭少英又笑了笑,悠然道:不想死也有不想死的辦法。   王桐道:什麼辦法?   蕭少英問道:葛停香是不是很信任你?   王桐道:嗯。   蕭少英道:你的朋友他當然也會同樣信任。   王桐冷冷道:我沒有朋友。   蕭少英接道:你有,我就是你的朋友。   王桐道:哼。   蕭少英道:兩個人若是被人封死在一口棺材裡,不是朋友也變成了朋友。   王桐沉默了很久,緩緩道:我若說別的人是我朋友,他也許會相信,但是蕭少英   蕭少英道:蕭少英並不是雙環門的弟子,蕭少英已被雙環門趕了出去。   王桐道:你難道要我帶你去見他?   蕭少英道:你可以告訴他,蕭少英不但已和雙環門全無關係,而且也恨不得雙環門的人全都死光死絕,所以   王桐道:所以你認為他就一定會收容你?   蕭少英道:現在天香堂正是最需要人手開創事業的時候,我的武功不弱,人也不笨,他應該用得著我這種人。   他微笑著,又道:你甚至可以推薦我做天香堂的分堂主。我們既然是朋友,我能在天香堂立足,對你也有好處。   王桐沉默著,似乎在考慮。   蕭少英道:以你在他面前的份量,這決不是做不到的事。   王桐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蕭少英道:我喜歡喝酒,又喜歡女人,這些都是需要花錢的事。   王桐道:你想要錢?   蕭少英道:當然想要,而且越多越好。   王桐道:你為什麼不去做強盜?   蕭少英道:就算要做強盜,也得有個靠山,現在我卻像個孤魂野鬼一樣,隨時都得提防著別人抓我去下油鍋。   王桐道:所以你要我拉你一把。   蕭少英道:只要你肯,我決不會忘了你對我的好處。   王桐接口道:可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蕭少英道:因為這本是彼此有利的事。   王桐道:我若不肯呢?   蕭少英淡淡道:那麼我們就只好一起爛死在這棺材裡。   王桐突然冷笑,道:你以為我怕死?   蕭少英道:你不怕?   王桐冷冷道:我這一生中,根本就從未將生死兩字放在心上。   蕭少英道:真的?   王桐閉上了嘴,拒絕回答。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既然你不答應,我們就只有在這裡等死了。   王桐根本不睬他。   蕭少英道:這棺材下面雖然有洞可以通氣,但是我已跟老闆娘約好,半個時辰後我若還沒有把消息傳出去,她就會把這口棺材埋入土裡了。   他嘆息著,喃喃道:被活埋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   王桐還是不理不睬。   棺材裡的兩個人,好像都已變成了死人。   蕭少英也已閉上眼睛在等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好像已過了幾千幾百萬年一樣,兩個人身上都已汗透衣裳。   忽然間,棺材似已被抬了起來。   蕭少英淡淡道:現在她只怕已準備把我們埋進墳地裡了。   王桐冷笑,笑得卻已有點奇怪。   死,畢竟是件很可怕的事。   棺材已被抬上了輛大車,馬車已開始在走。   這地方距離墳場雖不近,卻也不太遠。   王桐忽然道:就算我肯幫你去說這些話,葛老爺子也未必會相信。   蕭少英道:他一定會相信的。   王桐道:為什麼?   蕭少英道:因為我本就是個浪子,從小就不是好東西。   王桐冷冷道:這點我倒相信。   蕭少英道:像我這種人,本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何況,你說的話,在他面前也一向都很有份量。   王桐似乎又在考慮。   蕭少英道:這兩點若還不夠,我還可以想法子帶兩件禮物去送給他。   王桐道:什麼禮物?   蕭少英道:兩顆人頭,楊麟和王銳的人頭。   王桐深深吸了口氣,似已被打動。   蕭少英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留著這兩人,遲早總是禍害,這一點葛老爺子想必也是清楚得很。   王桐道:這兩人本就已死定了。   蕭少英道:但我卻可以保證,你們就算找一百年,也休想找到他們。   王桐道:你能找得到?   蕭少英肯定地道:我當然有法子。   王桐遲疑著,問道:我若答應你,你是不是能夠完全信任我?   蕭少英道:不能。   他苦笑著道:你現在答應了我,到時候若是翻臉不認人,我豈非死定了。   王桐道:既然你不相信我,這句話豈非全都是白說的?   蕭少英道:但你卻一定可以想出個法子讓我相信你。   王桐道:我想不出。   蕭少英道:我可以替你想。   王桐道:說來聽聽。   蕭少英道:這裡雖然很擠,可是我若往旁邊靠一靠,你還是可以把衣裳脫下來的。   他笑了笑,接下去又說道:你既不是女人,我也沒有毛病,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決不想來非禮你。   王桐好像已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蕭少英道:我只不過要你把身上的護身金絲甲脫下來,讓我穿上,那麼你就算到時反悔,我至少還有機會可以逃走。   王桐冷笑道:你在做夢。   他又閉上了嘴,拒絕再說一個字,他對這護身甲顯然看得很重。   這時馬車已停下。   他們已可聽見棺材外面正有人在挖墳。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看來用不著再過多久,我們就要入土了。   王桐道:所以你最好也閉上嘴。   蕭少英道:現在我只有最後一句話要問你。   王桐道:好,你問吧。   蕭少英道:你這一輩子,究竟殺過多少人?   王桐遲疑著,終於道:不多,也不少。   蕭少英道:你出道至少已有二十年,就算你每個月只殺一個人,現在已殺了兩百四十個。   王桐道:差不多。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看來我還是比你先死的好。   王桐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蕭少英道:死在你手下的那兩百四十個人,冤魂一定不會散的,現在只怕已在九泉路上等著你,要跟你算一算總賬了。   王桐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蕭少英道:你活著的時候是個殺人的人,卻不知你死後能不能變成個殺鬼的鬼。我不如還是早死早走,也免得陪你一起遭殃。   王桐用力咬著牙,卻已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那些慘死在他手下的人,那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彷彿已全都在黑暗中出現。   他越不敢想,卻偏偏越要去想。   砰的一聲,棺材似已被拋人了墳坑。   蕭少英道:我要先走一步了,你慢慢再來吧。   他抬起手,竟似已準備用自己的手,拍碎自己的天靈。   王桐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嘶聲道:你你   你要我怎麼樣?   蕭少英已感覺出他手心的冷汗,悠然道:是不是要我等你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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