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霸王槍

第9章 第九章 百里長青

霸王槍 古龍 6447 2023-02-05
  馬車還在外面等著。趕車的人卻已不見了。   丁喜跳上前座。抽出了插在旁邊的馬鞭,鄧定侯也只有讓他坐在前面了。   他知道丁喜一定會趕馬車,卻想不到丁喜趕起車來,就好像孩子急著撒尿一樣。   車馬飛馳,直奔城外。我們現在要到哪裡去?   找個地方睡覺去。   城外有地方睡覺?   這輛馬車裡,可以睡得下兩個人。   鄧定侯歎了口氣,就不再說話了。有些人好像生來就有本事叫別人跟著他走。丁喜就是這種人。   假如他遇見了這種人,你也只有同他睡在馬車上。   出城之後車馬走得更快。丁喜板著臉,鄧定侯也只有閉著眼,兩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誰知丁喜反而先問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鄧定侯笑了笑。道:我在想   丁喜道:想什麼?   鄧定侯道:據說黑道上也有很多人組織成一個聯盟,為的就是要對付開花五犬旗。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自從岳麟死了後,他們當然更要加緊行動了。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這個黑道聯盟,若是真的願我們火拚起來,一定天下大亂。   丁喜道:鷸蚌相爭,得利的只有漁翁。   鄧定侯道:可是要做漁翁,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你認為誰夠資格做這個漁翁?   丁喜道:青龍會。   鄧定侯歎了口氣,道:只有青龍會?   丁喜目光閃動,道:你是不是想說,也只有百里長青夠資格點起這場大火?

  鄧定侯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歎息著道:看來這的確是場大火,每個人都要被燒得焦頭爛額,除非。   丁喜插嘴道:除非我們能先查出那個天才的兇手是誰?   鄧定侯點點頭。道:我總認為殺死王老頭的兇手。也就是殺死萬通和岳麟的兇手。   丁喜道:所以出賣你們的奸細也一定是他。   鄧定侯道:王老頭的死,一定跟這件事有密切的關係,他堅決不肯參加我們的聯營鏢局,也一定有很特別的原因。   丁喜道: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鄧定侯道:你怎麼想?   丁喜淡淡道:我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隨便怎麼樣想都沒有關係的。   鄧定侯道,有關係。   丁喜道:哦?   鄧定侯盯著他,道:因為我看得出你心裡一定是隱藏著很多秘密,你若不肯說出來,這件事只怕就永遠不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的眼睛好像也變成了兩把錐子。   丁喜笑了。   不是那種錐子般的笑,是那種親切而討人喜歡的笑。   錐子碰錐子,就難免會碰出火花來。   但是像他這種討人喜歡的微笑,就連錐子也刺不下去。   鄧定侯也笑了,忽然改變話題,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最可愛的是什麼地方?   丁喜搖搖頭。   鄧定侯道:是你的眼睛。   丁喜在揉眼睛。   鄧定侯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為什麼是最可愛的?   丁喜道:你說為什麼?   鄧定侯道:因為你的眼睛不會說謊,只要你一說謊,你的眼神就會變得很特別、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見過?   鄧定侯道:我看見過三四次。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只要你一提起王大小姐,你的眼睛就變成那樣子。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你看見她畫的那片青色山崗時,眼神也是那樣子的。   丁喜道,因為我心裡雖然喜歡她,嘴裡卻故意說討厭:因為我明明知道那片青色山崗是什麼地方,卻故意說不知道。   鄧定侯道:一點兒也不錯。   丁喜又笑了。   鄧定侯道:還有。你發現別人在騙你時,眼睛也會變得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見過?   鄧定侯道:看見過兩次。   丁喜道:哪兩次。   鄧定侯道:蘇小波走的時候,你就用那種眼色來看著他。   丁喜道:你認為我是在懷疑他了?   鄧定侯道:也許他才真正是餓虎崗的奸細,萬通只不過是受了他的利用而已,所以後來才會殺了滅口,岳麟發現了他的秘密,才會把他關在那地窖裡。你雖然救了他,可是當他回到餓虎崗之後,還是不會說老實話的。

  丁喜終於歎了口氣。道:他說起謊來,的確可以把死人騙活,活人騙死。   鄧定侯道:所以我不懂。   丁喜道:什麼事你不懂?   鄧定侯道:你明明已經在懷疑他,為什麼還要把他放走?   丁喜道:你說呢?   鄧定侯道:是不是因為你想從他身上,找出那個天才兇手來?因為他本來就是條活線索。   丁喜又歎了口氣,道:我心裡想的事。你好像比我自己還清楚。   鄧定侯笑了笑,道:還有一次我看見你那種眼色,是在杏花村。在小馬養傷的屋子裡。   丁喜道:難道我當時也用那種眼色看他的?   鄧定侯點點頭,道:那時候你一定就已看出他有點不對了。   丁喜道:因為他忽然變得太老實,居然肯規規矩矩地躺在那裡。

  鄧定侯笑道:而且他跟我們聊了半天,居然連一句他媽的都沒有說。   丁喜歎息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若是忽然變了性,多多少少總會有點毛病的。   鄧定侯道:你發現他已經跟杜若琳私奔了,雖然生氣,卻一點也不著急。   丁喜板起臉,冷冷道:這是他自己心甘情願這樣的,我為什麼要著急?   鄧定侯道:你看見王大小姐時,居然也沒有提起這件事。   丁喜道:她既然不提,我為什麼要提?   鄧定侯道:她的確應該問問你的,你也該問問她,可是你們都沒有提起這件事,這是為什麼?   丁喜忽然冷笑道:她沒有問,也許只因為她根本就不必問。   鄧定侯道:因為小馬就在她那裡?   丁喜道:哼。

  鄧定侯道:因為他脾氣雖然大,心腸卻很軟,王大小姐若要杜若琳去找他幫忙。他一定不會拒絕的。   丁喜道:既然他自己願意去做傻瓜,我又何必去管閒事。   鄧定侯笑了笑,道:總要有幾個人去做傻瓜。假如天下全是聰明人,這世界豈非更無趣?   丁喜笑道:只可惜這年頭真正的傻瓜已經越來越少了。   鄧定侯笑道:至少我就不能說我自己傻。   丁喜道:你不傻,那位王大小姐也不傻。   鄧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當然知道那片青色山崗是什麼地方,你看得出我在說謊,她又何嘗看不出?   鄧定侯道:但是她並沒有再追問。   丁喜道:因為她根本就不必問。   鄧定侯道:為什麼?   丁喜道:因為她早就知道那地方了。

  鄧定侯微笑道:因為你雖然不告訴她,小馬也一定會告訴她。   丁喜道:哼。   鄧定侯道:就算小馬真的是個傻瓜,也應該看得出那地方就是餓虎崗。   丁喜忽然揚起手。一鞭子抽在馬股上。   他實在想重重地打小馬一頓屁股,竟將這匹拉車的馬,當做了小馬。   拉車的馬也憤怒起來了,長嘶一聲,竄入了道旁的疏林,再也不肯往前走。   丁喜居然就讓馬車在這裡停了下來。   他慢吞吞地下了車,將馬鞭子打了個活結,掛在樹枝上,喃喃道:一個人若是已決心要去做傻瓜,你只有讓他去做,一匹馬若是已決心不肯往前走了,你也只有讓它停下來。   鄧定侯看著他,忽又笑了笑。   鄧定侯道:也許你本來就準備在這裡停下來的。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有些人做事總喜歡兜圈子,明明是他要做的事,他卻寧願多花幾倍的力氣,讓別人去替他做。   丁喜道:這人有毛病。   鄧定侯道:一點兒也沒有。   丁喜道:那麼他為了什麼?   鄧定侯道:只因為他做的很多事都只有傻瓜才肯做,他不願別人認為他也是個好心的傻瓜,卻寧願別人把他當個冷酷的人。   丁喜道:你認為我就是這一種人?   鄧定侯道:一點兒也不錯。   丁喜道:我怕你把我當傻瓜?   鄧定侯道:你也怕我問你,城裡大大小小的客棧至少有七八十間,你為什麼不去住,卻偏偏要到這種鬼地方來受罪。   丁喜道:你好像並沒有問。   鄧定侯道:我根本不必問。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因為我也知道,要到餓虎崗去,就一定得經過這裡。   丁喜道:你還知道什麼?   鄧定侯道:我還知道你算準小馬一定會陪王大小姐到餓虎崗去,他們都是性急的人,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動身。   丁喜道:所以我就在這裡等著。   鄧定侯笑道:若是別人要麼做傻瓜,你也許會讓他去做的,但小馬卻不是別人,他是你的朋友,他是你的兄弟。   他微笑著,拿起了掛在樹枝上的馬鞭,又道:等他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準備用這馬鞭套住他的頸子?   丁喜看著他,忽然也笑了笑。道: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鄧定侯道:你問。   丁喜道:你認為你自己是什麼?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鄧定侯要笑,卻沒有笑出來。   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車輪馬蹄聲,聲音很輕,車馬還在很遠。   丁喜卻已竄出了樹林,伏在道旁,把一隻耳朵貼在地上。   鄧定侯也跟過來,壓低聲音道:是不是他們來了?   丁喜道:不是。   鄧定侯忙問道:你怎麼知道不是?   丁喜道:馬車是空的。車上沒有人。   鄧定侯道,你聽得出?   丁喜道:嗯。   鄧定侯歎了口氣,道:原來你的耳朵比王大小姐還靈。   車聲忽然已近了,已隱約可以聽見鞭梢打馬的聲音。   既然只不過是輛空車,為什麼如此急著趕路?   丁喜忽然道:車上雖然沒有人,卻載著樣很重要的東西。   鄧定侯道:有多重?   丁喜道:總有七八十斤。   鄧定侯道:你怎麼知道那不是人?   丁喜道:因為人不會用腦袋去撞車頂。   他的耳朵還沒有離開地面,聽得出有樣東西把車廂撞得不停的發響。   一樣七八十斤重的東西,能夠撞到車頂。   鄧定侯眼睛亮了:莫非是霸王槍?   丁喜道:很可能。   鄧定侯道:趕車的莫非就是王大小姐?   丁喜沒有開口。   他已看見了一輛黑漆大車。在夜色中飛馳而來,趕車的一身黑衣,頭上還戴著頂馬連坡大草帽。   假如這個人真的就是王大小姐,她這麼樣做,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她的行動一定要秘密,絕不能讓對方發現她的行蹤,所以她雖然急著趕路,卻還是沒有騎馬,馬走得雖然比車快,卻沒有地方可以收藏她的霸王槍。   小馬為什麼不在?   是不是他們已約好了在前面會合?   鄧定侯聲音壓得更低,問道:我們跟去看看怎麼樣?   丁喜冷冷道:有什麼好看的?   鄧定侯道:你不去我去。   這時車馬已從他們面前急馳而過,趕車的急著趕路,根本沒有注意到別的事。   鄧定侯一伏身,突然箭一般竄了出來。   鄧定侯凌空翻了個身,一隻手輕輕地搭上了馬車後的橫架,就像是片樹葉般掛了上去。   車馬已衝出十丈外,轉眼間又沒入黑暗中,鄧定侯好像還向丁喜揮了揮手。   丁喜目送著馬車遠去,忽然歎了口氣,喃喃道:假如前面也有人在聽著這輛馬車的動靜,一定會覺得奇怪,明明是一輛空車的,為什麼會忽然多出一個人來?   他翻了個身,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天上的星光。   星光照在他的眼睛裡,他眼睛的確像是隱藏著很多秘密。   前面的黑暗中,的確也有個人像他一樣,用一隻耳朵貼在地上,凝神傾聽。   他的臉灰白平板,仔細看著,就能看出他臉上戴著個人皮面具。   另外還有個人動也不動地伏在他身邊,除了遠處的車馬聲外,四下只能聽見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其中有個人的呼吸很急促。   奇怪。戴面具的黑衣人忽然道:明明是輛空車的,怎麼會多出一個人來?   是不是有個人在半路上了車?   可是車馬並沒有停。   也許他是偷偷上車的,也許連趕車的都不知道車上已多了一個人。   這人看著他的同伴時,神色顯得畏懼而恭敬,一雙靈活狡黠的眼睛,總是在不停地東張西望的,赫然竟是蘇小波。   他的同伴是誰呢?   蘇小波道:假如這人真的能在別人不知不覺中上了車,輕功一定不弱,說不定就是丁喜。   戴著面具的黑衣人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兩個人都該死。   蘇小波愣了愣,臉色大變道:我我們兩個人?   黑衣人冷冷道:你太多嘴,他太多事。   蘇小波立刻緊緊閉上了嘴,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了。   黑衣人的呼吸更急促,忽然從身上拿出個玉瓶,倒出顆黑色的丸藥,吞了下去。   一拔開瓶塞,風中立刻傳來種奇異的藥香。   難道這個人真的就是百里長青?   難道百里長青真的就是那殺人的兇手?   車馬已近了。   黑衣人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睛裡精光四射,忽然道:你帶著暗器沒有?   蘇小波點點頭。   黑衣人道:用你的暗器打馬,我對付車上的兩個人。   蘇小波又點點頭。   他還是不敢開口,這黑衣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竟似比沙場上的軍令還有效。   黑衣人目光閃動,冷笑道:不管來的是什麼人。只要來,就得死。   來的若不是他要找的人呢?   他不管。   就算殺錯人,他也不在乎,別人的死活,他從不放在心上。   車馬急行,冷風撲面。   鄧定侯輕飄飄地掛在馬車後,對自己的身手覺得很滿意。   他成家已多年,他的妻子細腰長腿。是個需要很強烈的女人,經過多年的恩愛生活後,更能和他配合無間,他也一直對她很滿意。   可是一個女人生過孩子後。情況就不同了。   所以近年來他很少睡在家裡,外面的女人。總是比妻子更體貼、更年輕的。   在這方面,他一向很有名。   老天也好像對他特別照顧,過了七八年的荒唐生活。他的體力居然還很好,反應依舊靈敏,身手依舊矯健,看來還是個年輕人。   他的妻子腰肢卻已粗得多了。一個女人的性生活若是不能滿足,往往就會用吃來作發洩。   她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那是因為無論什麼事都不能代替她的丈夫。她雖然吃的好、穿的好,心裡還是有很多苦悶無法發洩。   想到初婚時的纏綿恩愛,他忽然對自己的妻子有了種歉疚之意。   他決定這次回去後,一定要在家裡多耽幾天,也許還可以多生一個兒子。   車子一陣顫動,他忽然從玄想中驚醒,忍不住笑了。   這種時候,我怎麼會想起這種事的?   人們為什麼總是會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情況中,想起一些不該的事?   是什麼事讓他聯想到他的妻子的?是不是因為他的妻子也來自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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