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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這一條路

霸王槍 古龍 16872 2023-02-05
  上山容易,下山也不難。   太陽還沒有下山,他們就已下了山。   山下有條小路,路旁有棵大樹,樹下停著輛大車,趕車的是個小伙子,打著赤膊。搖著草帽蹲在那裡曬太陽。   樹蔭下有風。風吹過來,傳來一陣陣酒香:是上好的竹葉青。   附近看不見人煙,唯一可能有酒的地方,就是這輛大車。   這小伙子一個人蹲在外面曬太陽,卻把這麼好的酒放在車戶裡吹風乘涼。   丁喜歎了口氣,忽然發現這世上有毛病的人倒是真不少。   鄧定侯看著他,問道:你想不想喝酒?丁喜道:不想。   鄧定侯很意外,道:為什麼?   丁喜道:因為我雖然是個強盜,卻還沒有搶過別人的酒喝。   鄧定侯道:我們可以去買。

  丁喜道:我也很想去買,只可惜我什麼樣的酒舖都看見過,卻還沒有看見過開在馬車裡的酒舖。   鄧定侯笑道:你現在就看見了一個。丁喜果然看見了。   那趕車的小伙子,忽然站起來,從車後拉起了一面青布酒旗,上面寫著:上好竹葉青,加料滷牛肉。   若說現在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丁喜和鄧定侯高興一點兒,恐怕就只有好酒加牛肉了。   鄧定侯道:那老烏龜實在很不好對付,我只怕還沒有撕下他的耳朵來,就已先被他撕下了我的耳朵。   丁喜道:所以你現在就很發愁。   鄧定侯道:所以我就要去借酒澆愁。   丁喜道:好主意。   兩個人大步走過去。   來十斤滷牛肉,二十斤酒。   好。   這小伙子口裡答應著,卻又蹲了下去,開始用草帽扇風。

  他們看著他,等了半天,這小子居然連一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丁喜忍不住道:你的牛肉和酒自己會走過來?   趕車的小伙子道:不會。   他連頭都沒有抬,又道:牛肉和酒不會走路,可是你們會走路。   丁喜笑了。   小伙子道:我只賣酒,不賣人。所以   丁喜道:所以我們只要是想喝酒,就得自己走過去拿了。   小伙子道:拿完了之後。再自己走過來付帳。   馬車雖然並不新,門窗上卻掛著很細密的竹簾子,走到車前,酒香更濃。   這小伙子的人雖然不太怎麼樣,賣的酒倒真是頂好的酒。   只要酒好,別的事就全部都可以馬虎一點了。   鄧定侯走過去,往車廂裡一看。丁喜也愣住。

  一個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車廂裡,手裡拿著一大杯酒,正咧著嘴,看著他們直笑。   這個人的嘴表情真多。   這個人赫然竟是福星高照歸東景。   車廂裡清涼而寬敞。   丁喜和鄧定侯都已坐下來,就坐在歸東景對面。   歸東景看著他們,一會兒咧著嘴笑,一會兒撇著嘴笑,忽然道:你們剛才說的老烏龜是誰?   鄧定侯道:你猜呢?   歸東景道:好像就是我。   鄧定侯道:猜對了。   歸東景道:你準備撕下我的耳朵?   鄧定侯道:先打門牙,再撕耳朵。   歸東景歎了口氣。道:你們能不能先喝酒吃肉,再打人撕耳朵?   鄧定侯看著丁喜。   丁喜道:能。   於是他們就開始喝酒吃肉,喝得不多。吃得倒真不少。

  切好了的三大盤牛肉轉眼間就一掃而空,歸東景又歎了口氣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鄧定侯道:等你先看看這六封信。   六封信拿出來,歸東景只看了一封:這些信當然不是你親筆寫的。   鄧定侯道:不是。   歸東景苦笑道:既然不是你寫的,當然就一定是我寫的。   鄧定侯道:你承認?   歸東景歎道:看來我就算不想承認也不行了。   丁喜道:誰說不行?   歸東景道:行?   丁喜道:你根本就不必承認,因為。   鄧定侯緊接著道:因為這六封信,根本就不是你寫的。   歸東景自己反而好像很意外,道:你們怎麼知道不是我寫的?   丁喜道:餓虎崗上的人不是大強盜,就是小強盜,冤家對頭也不知有多少。

  鄧定侯道:這些人就算要下山去比武決鬥,也絕不該到處招搖,讓大家都知道。   丁喜道:因為他們就算不怕官府追捕,也應該提防仇家找去,他們的行蹤一向都唯恐別人知道。   鄧定侯道:可是這一次他們卻招搖得厲害,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丁喜道:你猜他們這是為了什麼?   歸東景道:我不是聰明的丁喜,我猜不出。   鄧定侯道:我也不是聰明的丁喜,但我卻也看出了一些苗頭。   歸東景道:哦?   丁喜道:他們這麼樣做,好像是故意製造機會。   鄧定侯道:好讓我們上餓虎崗去拿這六封信。   歸東景道:你既然知道這六封信不是自己寫的,就一定會懷疑是我了。   鄧定侯道:於是我就要去打你的門牙,撕你的耳朵。

  丁喜道:於是那個真正的奸細,就可以拍著手在看笑話了。   歸東景不解道:餓虎崗上的好漢們,為什麼要替我們的奸細做這種事情?   丁喜道:因為這個人既然是你們的奸細,就一定對他們有利。   歸東景道:你呢?你不知道這回事?   丁喜笑了笑,道:聰明的丁喜,也有做糊塗事的時候,這次我好像就做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歸東景也笑了,道:幸好你並不是真糊塗,也不是假聰明。   鄧定侯道:所以現在你耳朵還沒有被撕下來,牙齒也還在嘴裡。   歸東景盯著他,忽然問道:我們是不是多年的朋友?   鄧定侯道:是。   歸東景道:現在我們又是好夥伴?   鄧定侯道:不錯。   歸東景指著丁喜道:這小子是不是被我們抓來的那個劫鏢賊?

  鄧定侯微笑點頭。   歸東景歎息著,苦笑道:可是現在看起來,你們反而像是個好朋友,我倒像是被你們抓住了。   丁喜道:你絕不會像是個小賊。   歸東景道:哦?   丁喜道:你就算是賊,也一定是個大賊。   歸東景道:為什麼?   丁喜道:小賊唯恐別人說他糊塗,所以總是要作出聰明的樣子:大賊唯恐別人知道他聰明,所以總是喜歡裝糊塗,而且總是裝得很像。   歸東景大笑,道:討人歡喜的丁喜,果然真的討人歡喜。   他大笑著站起來,拍了拍丁喜的肩,道:這輛馬車我送給你,車裡的酒也送給你。   丁喜道:為什麼給我?   歸東景道:我喝了酒之後,就喜歡送人東西,我也喜歡你。   丁喜道:你自己呢?

  歸東景笑道:我既然已沒有嫌疑,最好還是趕快溜開,否則就得陪著你傷透腦筋了。   歸東景道:奸細既然不是我。也不是老鄧,怎麼能跟餓虎崗串通的?怎麼會知道你們的要求?   他搖著頭,微笑道:這些問題全部傷腦筋得很,我是個糊塗人。又懶又笨,遇著要傷腦筋去想的事,一向都溜得很快。   他居然真的說溜就溜。   丁喜看著鄧定侯,鄧定侯看著丁喜,兩個人一點法子也沒有。   歸東景跳下馬車,忽又回頭,道:還有件事我要問你。   丁喜道:什麼事?   歸東景道:你們既然已懷疑我是奸細,怎麼會忽然改變主意的?   丁喜笑了笑,道:因為我喜歡你的嘴。   歸東景看著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喃喃道:這理由好像不錯,我這張嘴也實在很不錯。

  只說了這兩句話,他的嘴已改變了四種表情,然後就大笑著揚長而去,卻將一大堆傷腦筋的問題,留給了鄧定侯和丁喜。   鄧定侯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人實在有福氣,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有福氣,有些人卻好像天生就得隨時傷腦筋的。   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你剛才既然說出了那些問題,現在我就算想不傷腦筋都不行了。   丁喜同意。   鄧定侯道:有可能知道我們到餓虎崗來的,除了我們外,只有百里長青、姜新和西門勝。   丁喜道:不錯。   鄧定侯道:現在看起來,嫌疑最大的就是西門勝了。   丁喜道:因為他親耳聽見我們的計劃。   鄧定侯道:也因為他在九份純利中,只能佔一份。   丁喜道:可是他卻已被歸東景派出去走鏢了。

  鄧定侯苦笑道:所以我才傷透腦筋。   丁喜道:百里長青呢?   鄧定侯道:兩個月前,他就已啟程回關東了。   丁喜道:現在有嫌疑的人豈非已只剩下了玉豹姜新?   鄧定侯道:算來算去,現在的確好像已只剩下他,只可惜他已在床上躺了六個月。病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他苦笑著又道:據說他得是色癆,所以姜家上上下下都守口如瓶。不許把這些消息洩露。   丁喜愣了一愣,道:這麼樣說來,有嫌疑的人,豈非連一個都沒有?   鄧定侯歎道:所以我更傷腦筋。   丁喜的眼珠轉了轉,忽又笑道:我教你個法子,你就可以不必傷腦筋了。   鄧定侯精神一振,問道:什麼法子?   丁喜道:這些問題你既然想不通,為什麼不去問別人?   鄧定侯立刻又洩了氣,喃喃道:這算是個什麼法子?   丁喜道:算是個又簡單、又有效的法子。   鄧定侯道:這些問題,我能去問誰?   丁喜道:去問無孔不入萬通。   鄧定侯精神又一振。   丁喜道:熊家大院的決戰那麼招搖,一定是他安排的,和你們那奸細勾結的人,也一定就是他。   鄧定侯道:至少他總有份。   丁喜道:所以他就一定會知道那奸細是誰。   鄧定侯跳起來,拉住丁喜道: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不走?   丁喜卻懶洋洋地躺了下去,微笑道:莫忘我已是有車階級,為什麼還要走路?   他們趕到熊家大院時,熊九太爺正在他那平坦廣闊、設備完美的練武場上負手漫步。   他平生有三件最引以為傲的事,這練武場就是其中之一。   自從他退休之後,的確已在這裡造就過不少英才,使得附近的鄉里子弟,全部變成了身體強壯的青年。   現在他溫柔可愛的妻子已故去多年,兒女又遠在他方,這練武場幾乎已成為他精神上最大的安慰和寄托。   陽光燦爛,是正午。   七月初六的正午。   練武場上柔細的沙子,在太陽下閃閃發光,他光禿的頭頂、赤紅的臉,在陽光下看來,亮得幾乎比兩旁的兵器架上的槍還耀眼。   他是個健壯開朗的老人,儀表修潔,衣著考究,無論誰都休想從他身上找出一點老人的蹣跚臃腫之態。   丁喜和鄧定侯已在應有的禮貌範圍內,仔細地觀察他很久了。   他們只希望自己到了這種年紀時,也能有他這樣的精神和風度。   在驕陽的熱力下,連遠山吹來的風都變得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   老人刷地展開手中的折扇,扇面上四個墨跡淋潤的大字:清風徐來。   這四個字看來好像很平凡、很庸俗,但你若仔細咀嚼,才能領略到其中滋味。   熊九太爺輕搖著折扇,已帶領著丁喜和鄧定侯四面巡視了一週,臉上帶著種驕傲而滿足的微笑,道:這地方怎麼樣?   鄧定侯道:很好,好極了。   他們只能說很好,但他們說的也並不是虛偽的客氣話,而是真心話。   熊九太爺微笑道:這地方縱然不好,至少總算還不小。就算同時有兩千人要進來,這裡也照樣可以容納得下。   鄧定侯同意。他們就這麼樣走一圈,已走了一頓飯的功夫。   熊九太爺道:一個人十兩,二千人就二萬兩,別人在拚命,他們卻發財了。   鄧定侯道:這件事前輩也知道?   熊九太爺縱聲大笑道: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以為我戴上頂高帽子,就可以利用我,卻不知我年紀雖老了,卻還不是老糊塗。   鄧定侯試探著道:前輩這麼樣做,莫非別有深意?   熊九太爺笑說道:我這裡排場雖擺得大,卻是個空架子,經常缺錢用。   鄧定侯道:我聽說過,貧窮人家的子弟到這裡來練武,前輩不但管吃用,還負責照顧他們家小。   熊九太爺點點頭,口中露出狡黠的笑意,道:這筆開銷實在很大,可是有了二萬兩銀子至少就可以應付個三五年了。   鄧定侯也不禁微笑。   現在他才明白熊九的意思。原來這老人竟早已準備黑吃黑。   熊九太爺用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直視著面前這兩個人,忽又笑了笑,道:兩位遠來,我直到現在還未曾請教過兩位的高姓大名。兩位一定以為我禮貌疏緩,倚老賣老。   鄧定侯道:不敢。   熊九太爺道:閣下想必就是神拳小諸葛鄧定侯了。   鄧定侯笑了一笑,道:前輩怎麼知道的?   熊九太爺道:一個四十歲的年青人,除了神拳小諸葛外,誰能有這樣的風采、這樣的氣概?   他目中忽又露出那種狡黠的笑意,道:何況,遠在多年前,我就已見過閣下的真面目了,否則我還是一樣認不出來的。   鄧定侯又笑了。   他忽然發現這老人的狡黠。非但不可恨,而且很可愛了。   熊九太爺轉向丁喜,道:這位少年人,我卻眼生得很。   丁喜道:在下姓丁,丁喜。   熊九太爺道:就是那個聰明的丁喜嗎?   丁喜道:不敢。   熊九太爺又上下打量他幾眼,笑道:好,果然是一副又聰明、又討人歡喜的樣子。   他微笑著,忽然出手。五指虛拿,閃電般去扣丁喜的手腕。   這招正是他當年成名的絕技三十六路大擒拿手。   他的出手不但迅速、準確,而且虛實相間,變化很多。   丁喜直等到脈門已被他扣住了,手腕輕輕一翻,立刻又滑出。   老人臉色變了。   三十年來,江湖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在他掌握下滑脫的。   他看著自己的手,忽又大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看來我真的已老了。   丁喜微笑道:可是你雙手卻還沒老,心更沒老。   熊九太爺拍著丁喜的肩,道:好小子真是個好小子。你下次若是劫了鏢,有剩了的銀子,千萬莫要忘記送來給我,我也缺錢用。   丁喜道:前輩昨天豈非還賺了二萬兩?   熊九道:連一兩都沒賺到。   丁喜道:日月雙槍和霸王槍決鬥,難道會沒有人來看?   熊九道:有人來看,卻沒有人決鬥。   丁喜愕然道:為什麼?   熊九道:因為王大小姐根本就沒有來。   丁喜愣住。   鄧定侯忍不住問道:餓虎崗上的那些好漢們呢?   熊九道:他們聽人說起王大小姐和金槍徐的那一戰。就全都趕到杏花村去了。   鄧定侯立刻躬身道:告辭。   熊九道:你們也想趕到杏花村去?   鄧定侯點點頭。   老人眼裡第三次露出了那種有趣而狡黠的笑意,道:到了那裡,千萬莫忘記替我問候那朵紅杏花,就說我還是不嫌她老,還等著她來找我。   車馬已啟行,熊九太爺還站在門外。帶著笑向他們揮手。   從車窗裡望去,他的人越來越小。頭頂卻越來越亮。   鄧定侯忽然笑道:其實我也早就見過了。只不過一直懶得跟他打交道而已。   丁喜道:為什麼?   鄧定侯道:因為我一直以為他只不過是個昏庸自大的老頭子,想不到   丁喜道:想不到他卻是條老狐狸?   鄧定侯點點頭,微笑道:而且是條很可愛的老狐狸。   丁喜伸直了雙腿,架在對面的位子上,忽然自己一個人笑了起來,笑個不停。   鄧定侯道:你笑什麼?   丁喜笑道:假如我們真的能替他跟紅杏花撮和,讓他們配成一對,那豈非一定很有趣?   鄧定侯大笑,道:假如你真有這麼大的本事,我情願輸給你五百席酒席。   丁喜的人立刻又坐直了,道:真的?   鄧定侯道:只要你能叫那老太婆來找他。我就認輸了。   丁喜道:一言為定?   鄧定侯道:一言為定。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聰明的丁喜一定有這種本事,可是他卻情願輸。   因為他從來也沒有見過熊九和紅杏花這麼年青的老人。   所以他們就應該永遠有享受青春歡樂的權利。   所以他希望他們真的能生活在一起。   他也相信,假如這世上真的還有一個人能讓那妖精去找那老狐狸,這個人一定就是丁喜。   紅杏花忽然從籐椅中跳起來,跳得足足有八尺高,人還沒有落下來,就一把揪住了丁喜的衣襟,大聲道:什麼?你說什麼?   丁喜賠笑道: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話都是那老狐狸說的。   紅杏花瞪眼道:他真的說我怕他?   丁喜道:他還跟我打賭,說你絕不敢走進熊家大院一步。   他作出一副不服氣,一副要替紅杏花打抱不平的樣子。他恨恨道:最氣人的是,他居然還說你一直都想嫁給她,他卻不要你。   紅杏花又跳了起來:你最好弄清楚,是他不要我,還是我不要他!   丁喜道:當然是你不要他。   紅杏花道:你跟他賭了多少東道?   丁喜道:我沒有賭。紅杏花道:為什麼?   丁喜歎道:因為我知道這種死無對證的事,是永遠也弄不清楚的,就讓他自己去自我陶醉,我倒也不會少掉一塊肉。   紅杏花瞪著他,忽然反手給了他一記耳光,又順手打碎了酒壺,然後就像是被人踩疼了尾巴的貓一樣。衝了出去。   丁喜摸著自己的臉,喃喃道:看來這次她真的生氣了。   鄧定侯道:你看得出?   丁喜苦笑道:我看不出,卻摸得出,我至少已挨過她七八十個耳光,只有這次她打得最重。   鄧定侯道:就因為打得重,可見她早已對那老狐狸動了心,只不過自己想想,畢竟已有了一大把年紀。總不好意思臨老還要上花轎。   丁喜失笑道:答對了,有獎。   鄧定侯歎了口氣:我本來一直認為他用的這法子很不高明,想不到你用來對付她,倒真的很有效。   丁喜道:所以現在你已經後悔。本不該跟我打賭的。   鄧定侯故意冷笑道:難道你認為我現在已經輸了嗎?   丁喜道:難道你認為你自己現在還沒輸?   鄧定侯淡然道:你怎麼知道她一定是到熊家大院去的?   丁喜道:我當然知道。   鄧定侯道:她連一點行李也沒有帶,連一樣事都沒有交待,就會這樣走了?   丁喜微笑道:她不想走的時候,你就算放火燒了她的房子,她還是一樣會動也不動地坐在房裡。   一直斜倚在旁邊軟榻上的小馬,忽然也笑了笑,接著道:她若想到一個地方,就算光著屁股,也一定會去的。   鄧定侯忍不住大笑,道:看來你們兩個人的確都很瞭解她。   鄧定侯道:哦?   小馬道:她明明知道我寧可讓傷口爛出蛆來。也不願這麼樣躺在床上的。   他整個人就像是件送給情人的精美禮物一樣。被人仔仔細細地包紮了起來。   鄧定侯看著他,笑道:幸好你這次總算聽了她的話,傷口裡若真的爛出蛆來,那滋味我保證一定比這麼樣躺著還難受得多。   丁喜也同樣在看著這個像禮物般被包紮得很好的人,眼睛裡連一點笑意都沒有,卻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問道:岳麟、萬通他們還沒有來了?   小馬顯得很詫異,反問道:他們會來?   丁喜慢慢地點了點頭,目光不停地往四面搜索,就像是條獵狗。   一條已嗅到了獵物氣味的獵狗。   小馬道:你在找什麼?   丁喜道:狐狸。   小馬笑了,一笑起來,他的傷口就痛,所以笑得很勉強。   鄧定侯忍不住問道:這屋子裡有狐狸?   丁喜道:可能。   鄧定侯道:老狐狸在熊家大院。   丁喜道:小狐狸卻可能在這裡。   鄧定侯道:是公的?還是母的?   丁喜道:當然是母的。   鄧定侯也笑了。   就在這時,只聽嘩啦啦一聲響,好像同時有人摔破了七八個杯子。   這間房是紅杏花的私室,外面才是販賣酒的地方。   小馬皺眉道:這一定是老許伺候得不周到。客人們發了脾氣。   老許就是杏花村唯一的伙計,又老又聾,而且還時常偷喝酒。   這時外面又是嘩啦啦一聲響,酒壺杯子又被摔破了不少。   鄧定侯也不禁皺起了眉。道:這位客人的脾氣也未免太大了。   小馬眼珠子轉了轉,道:岳老大的脾氣一向不小,不知道來的是不是他?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丁喜已衝了出去,鄧定侯也蹬著衝了出去。   小馬看著他們衝出門。   小馬忽然長長歎了口氣,就好像放下副很重的擔子。   只聽外面一個人大聲道:是你。你居然還沒有走?   這人的聲響沙啞低沉,果然是日月雙槍岳麟的聲音。   另外一人道:我們等你已經等得快要急出病來了,你卻躲在這裡喝酒。   這人的聲音又尖又高,恰好跟岳麟相反,卻是岳麟的死黨,活陳平陳准。   活陳平和立地分金一向形影不離,他既然來了,趙大秤當然也在。   萬通呢?這是丁喜的聲音。   萬通的膽子最小,從來不肯落單,別人都來了,他怎麼會沒有來?岳麟道:你要找他?   丁喜道:嗯。   岳麟冷冷道:他好像也正想找你。   丁喜道:他的人在哪裡?   陳准道:就在附近,不遠。   趙大秤道:只要你有空,我們隨時都可以帶你去找他。   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奇怪,竟像是隱藏著什麼陰謀一樣。   他們對丁喜會有什麼陰謀?   小馬又皺起了眉,掙扎著想爬起來。可是他身後忽然伸出了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   屋子裡本來沒有別的人,這人是哪來的?難道是從他後面的衣櫃裡鑽出來的?   小馬顯然早已知道衣櫃裡有人,所以一點也不覺得驚奇意外,卻壓低了聲音,道:快躲進去,說不定他們馬上就會進來。   不會的。這人也壓低了聲音,俯在他肩上輕輕耳語。   丁喜好像在急著找萬通,一定會馬上就跟著他們去。   小馬道:他就算要走,也一定會先進來告訴我一聲的。   這人道:也不會。   小馬道:為什麼?   這人道:因為他怕別人跟著他進來,他不願別人看見你這樣子。   小馬還沒有開口,已經聽見丁喜在外面大聲道:好。   岳麟道:外面那輛馬車是你的嗎?   丁喜道:是別人送給我的。   陳准冷笑道:原來小丁現在交的都是闊朋友,所以才會把我們忘記了。   趙大秤道:能交到闊朋友也是好事,我們是禿子跟著月亮走,多多少少也可以沾點光。   幾個人冷言冷語,終於還是跟著丁喜一起走了出去,大家誰都沒有問起鄧定侯。   神拳小諸葛名頭雖響,黑道朋友見過他真面目的卻不多。   腳步聲忽然就已去遠了,外面只剩下老許一個人在罵街。   你他娘的是什麼玩意兒,亂碰杯子幹什麼?我操你娘!   然後外面又傳來一陣車轔馬嘶聲,轉眼間也已去得很遠。   小馬和按在他肩上的那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就好像彼此都再也捨不得放開。   車子裡坐七個人雖然還不算太擠,可是鄧定侯卻已被擠到角落裡。   因為坐在他這邊的幾個人,有兩個是大塊頭,尤其是其中一個手裡提著把開山大斧的,一條腿就比陳准整個人都重。   這個人一定就是大力神。   鄧定侯看來像是已睡著,其實卻一直在觀察著這些人的。   尤其是岳麟,一個人被稱做老大,總不會沒有原因的。   岳老大的身材並不高大,肩卻極寬,腰是扁的,四肢長而有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看見一塊塊肌肉在衣服裡跳動不停。   他的臉上卻很少有什麼表情,古銅色的皮膚,濃眉獅鼻,卻長著雙三角眼,眼睛裡精光四射,凜凜有威,雖然一坐上車就沒有動過,看起來卻像是條隨時隨地都準備撲起來擇人而噬的高山豹子。   這個人看來不但彪悍勇猛,而且還一定是天生的神力。   鄧定侯又從他的手,看到他所拿的槍。   他的手寬闊粗糙。   他總是把手平平地放在自己膝蓋上,除了小指外,其它的指甲都剪得很禿。仔細一看,才看得出是用牙齒咬的。   這個人的外表雖然冷酷無情,心裡卻一定很不平靜。   鄧定侯觀人於微,知道只有內心充滿矛盾不安的人,才會咬指甲。   那對份量極重的日月雙槍。並不在他手裡,兩桿槍外面都用布袋套著,也有個人專門跟著他,為他提槍。   這人也是個彪形大漢,看來比大力神更精悍,此刻就坐在岳麟對面,一雙手始終沒有離開過槍袋,甚至連目光都沒有離開過。   陳准卻是個很瘦小的人,長得就像是那種從來也沒有做過蝕本買賣的生意人一樣,臉上不笑時也像是帶著詭笑似的。   他們一直都在笑瞇瞇地看著丁喜,竟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車子裡還有鄧定侯這麼樣一個人。   丁喜當然也不會著急替他們介紹,微笑著道:你們本來是不是準備到杏花村去喝酒的?   岳麟板著臉道:我們不是去喝酒,難道還是去找那老巫婆的?   想喝酒的人,喝不到酒,脾氣當然難免會大些。   丁喜笑了笑,從車座下提出了一罈酒,拍開了泥封,酒香撲鼻。   陳准深深吸了口氣,道:好酒。   趙大秤皮笑肉不笑,悠然道:小丁果然越來越闊了。居然能喝得起這種好幾十兩銀子一罈的江南女兒紅,真是了得。   陳准笑道:也許這只不過是什麼大小姐、小姑娘送給他的定情禮。   大力神忽然大聲道:不管這酒是怎麼來的,人家總算拿出來請我們喝了,我們為什麼還要說他的不是?   岳麟道:對,我們先喝了酒再說。   他一把搶過酒缸子,對著口咕嚕咕嚕的往下灌,一口氣至少就已喝了一斤,   陳准忽又歎了口氣,道:這麼好的酒,百年難遇,萬通卻喝不到,看來這小子真是沒有福氣。   丁喜道:對了,我剛才還在奇怪,他為什麼今天沒有跟你們在一起?   陳准道:我們走的時候,他還在睡覺。   丁喜道:在哪裡?   陳准道:就在前面的一個尼姑廟裡。   丁喜道:尼姑廟?為什麼睡在尼姑廟裡?   陳准帶笑道:因為那廟裡的尼姑,一個比一個年青,一個比一個漂亮。丁喜道:尼姑他也想動?   陳准道:你難道已忘了他的外號叫什麼?   丁喜大笑。   陳准瞇眼笑著道:無孔不入的意思就是無孔不入。一個人名字會叫錯,外號總不會錯的。   青山下,綠樹林裡,露出了紅牆一角,烏木橫匾上有三個金漆脫落的大字:觀音庵   你走遍天下,無論走到哪裡,都一定可以找到叫觀音庵的尼姑廟,就好像到處都有叫杏花村的酒家一樣。   尼姑庵裡出來應門的,當然是個尼姑,只可惜這尼姑既不年青,也不漂亮。   事實上這尼姑簡直比紅杏花還老。   就算天仙一樣的女人,到了這種年紀,都絕不會漂亮的。   丁喜看了陳准一眼笑了笑。   陳准也笑了笑,壓低聲音道:我是說一個比一個年青,一個比一個漂亮,這是最老最醜的一個,所以只夠資格替人開門。   丁喜道:最年青的一個呢?   陳准道:最年青的一個,當然在萬通那小子的屋裡了。   丁喜道:他還在?   陳准道:一定在。   他臉上又露出那種詭秘的笑,道:現在就算有人拿掃把趕他,他也絕不會走。   他們穿過佛殿,穿過後院,梧桐樹下一間禪房門窗緊閉,寂無人聲。   萬通就在裡面?   嗯。   看來他睡得就像是個死人一樣。   像極了。   老尼姑走在最前面,輕輕敲了一下門,門裡就有個尼姑垂首合十,慢慢地走了出來。   這尼姑果然年青多了。至少要比應門的老尼姑年青七八歲。   應門的尼姑至少已有七八十歲。   丁喜忍不住問道:這就是最年青的一個?   陳准道:好像是的。丁喜笑了。   陳准道:我們也許會嫌她年紀太大了些,萬通卻絕不會挑剔。   丁喜道:哦?   陳准道:因為現在無論什麼樣的女人,對他來說,都是完全一模一樣的。   丁喜道:為什麼?   陳准道:因為   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因為丁喜已看見了萬通。   萬通已是個死人。   屋子裡光線很陰暗。一口棺材,擺在窗下,萬通就躺在棺材裡。   他身上穿著的,還是他平時最喜歡穿的那身藍綢子衣服。   衣服上也沒有血漬。他身上也沒有傷口,但他卻的的確確已死了,死了很久。   他的臉蠟黃乾瘦,身子已冰冷僵硬。   丁喜深深吸了口氣,道: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岳麟道:昨天晚上。   丁喜道:是怎樣死的?   岳麟道:你看不出?   丁喜道:我看不出。   岳麟冷笑道:那麼你就應該再仔細看看,多看幾眼了。   陳准道:最好先解開他的衣襟再看。   丁喜遲疑著,推開窗子。   七月黃昏時的夕陽從窗外照進來,照在棺材裡的死人身上。   丁喜忽然發現他前胸有塊衣襟,顏色和別的地方有顯著的不同,就像是秋天的樹葉一樣,已漸漸開始枯黃腐爛了。   岳麟冷冷道:現在你還看不出什麼?丁喜搖搖頭。   岳麟冷笑著,忽然出手,一股凌厲的掌風掠過,這片衣襟就落葉般被吹了起來,露出了他蠟黃乾瘦的胸膛,也露出那致命的傷痕。   一塊紫紅色的傷痕,沒有血,連皮都沒有破。   丁喜又深深歎了口氣,道,這好像是拳頭打出來的。   岳麟冷笑道:你現在總算看出來了。   丁喜道:一拳就已致命,這人的拳頭好大力氣。   陳准道:力氣大沒有用。還得有特別的功夫才行。   丁喜承認。   陳准道:你看不出這是什麼功夫?   丁喜遲疑著,道:你看呢?   陳准道:無論哪一門、哪一派的拳法,就算能一拳打死人,傷痕也不是紫紅的。   丁喜道:不錯。   陳准道:普天之下,只有一種拳法是例外的。   丁喜道:哪種拳法?陳准道:少林神拳。   他盯著丁喜,冷冷道:其實我根本就不必說,你也一定知道。   陳准道:你再仔細看看,萬通的骨頭斷了沒有?   丁喜道:沒有。   陳准道:皮破了沒有?   丁喜道:沒有。   陳准道:假如有一個人一拳打死了你,你死了之後,骨頭連一根都沒有斷,皮肉連一點都沒損傷,你看這個人用的是哪種拳法?   丁喜道:少林神拳。   陳准道:會少林神拳的人雖然不少。能練到這種火候的人有幾個?   丁喜道:不多。   陳准道:不多是多少?   丁喜道:大概大概不超過五個。   陳准道:少林掌門當然是其中之一。   丁喜點點頭。   陳准道:少林南宗的掌門人,當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丁喜又是點點頭。   陳准道:嵩山寺的那兩位護法長老算不算在內?   丁喜道:算。   陳准道:還有一個,你看是誰呢?   丁喜不說話了。   陳准忽然笑了笑,轉向鄧定侯,道:這些問題我本來都不該問他的,因為你知道得一定比他清楚。   鄧定侯道:我知道什麼?   陳准道:你最少應該知道,除了我們剛才說的那四個老和尚外,還有一個是誰?   鄧定侯道:我為什麼應該知道?   陳准笑了笑道:因為你就是這個人。   趙大秤道:除了少林四大高僧外,唯一能將少林神拳練到這種火候的人,就是神拳小諸葛鄧定侯。   陳准道:所以昨天晚上殺了萬通的人,也一定就是鄧定侯。   岳麟冷冷地看著丁喜,冷冷道:我現在只問你,你這朋友是不是鄧定侯?   丁喜歎了口氣,苦笑道:這問題你也該問他的,他比我清楚得多。   鄧定侯道:我卻有件事不清楚。   岳麟道:你說。   鄧定侯道:我為什麼要殺萬通?   岳麟道:這問題我正想問你。   鄧定侯道:我想不出。   岳麟道:我也想不出。   鄧定侯苦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出,我也根本沒理由要殺他。   岳麟道:但你卻殺了他,所以更該死。   鄧定侯道:你有沒有想到過。也許根本不是我殺了他的。   岳麟道:沒有。   鄧定侯歎了口氣,道:難道你真是個完全不講理的人?   岳麟道:我若是時常跟別人講理的話,現在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轉向丁喜,忽然問道:我是不是一直將你當做自己的兄弟?   丁喜承認。   岳麟道:我在有酒喝的時候,是不是總會分給你一半?我在有十兩銀子的時候。是不是總會分給你五兩的?   丁喜點頭。   岳麟盯著他,道:那麼你現在準備站在哪一邊?你說!   丁喜在心裡歎了口氣,他早就知道岳麟一定會給他這麼樣一個選擇。   不是朋友。就是對頭。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幹他們這一行的人,就像是原野中的野獸一樣,永遠有他們自己簡單獨特的生活原則。   岳麟冷冷笑道:假如你想站在他那邊,幫他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賣友求榮的人很多,而你並不是第一個。   丁喜看看他,又看了看鄧定侯,道:我們難道就這樣殺了他?   岳麟道:他既然來了,就非死不可。   丁喜道:我們難道連一點辯白的機會都不給他?   岳麟道:你必也該知道,我們殺人的時候,絕不給對方一點機會,任何機會都不給。   丁喜道:因為辯白的機會,時常都會變成逃走的機會。   岳麟道:不錯。   丁喜道:只不過我們若是殺錯了人呢?   岳麟冷冷道:我們殺錯人的時候很多,這也不是第一次。   丁喜道:所以冤枉的,死了也是活該的。   岳麟道:不錯。   丁喜笑了笑,轉向鄧定侯,道:這樣看來。你恐怕只有認命了。鄧定侯苦笑。   丁喜道:你本就不該學少林神拳的,更不該叫鄧定侯。   鄧定侯道:所以我錯了?   丁喜道:錯得很厲害。   鄧定侯道:所以我該死?   丁喜道:你想怎麼樣死?   鄧定侯道:你看呢?   丁喜又笑了笑,道:我看你最好買塊豆腐來一頭撞死。   他忽然出手,以掌緣猛砍鄧定侯的咽喉。   這是致命的一擊,他們的出手,也像是野獸撲人一樣,兇猛、狠毒、準確、絕不容對方有一點喘息的準備機會。   先打個招呼再出手,在他們眼中看來,只不過是孩子們玩的把戲,可笑而幼稚。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一個人也只能死一次。   這一擊之迅速兇惡,竟使得鄧定侯也不能閃避,眼看著丁喜的手掌已切上他的喉結,岳麟目中不覺露出了笑意。   這件事解決得遠比他想像中還容易。   無論什麼事情,只要你處理時用的方法正確,就一定會順利解決的。   岳麟正對自己所用的方法覺得滿意時,丁喜這一擊竟突然改變了方向,五指突然縮回,接著就是一個肘拳打在岳麟左肋軟骨下的穴道上。   這一擊更迅速準確,岳麟竟完全沒有招架抵擋的餘地。   他立刻就倒下去。   五虎怒吼著揮拳,提槍的火速撕裂槍袋,用力抽槍,陳准、趙大秤想奪門而出。   只可惜他們所有的動作都慢了一步。   丁喜和鄧定侯已雙雙出手,七招之間,他們四個人全都倒了下去。   鄧定侯長長吐出口氣,嘴角還帶著笑意,說:我們果然沒有看錯你。   丁喜道:你看得出我不會真的殺你?鄧定侯點點頭。   丁喜道:你若看錯了呢?   鄧定侯道:看錯了就真的該死了。   丁喜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你倒是真沉得住氣。   岳麟雖已倒在地上,卻還是狠狠地盯著他,眼睛裡充滿了怨毒和仇恨。   丁喜微笑道:你也用不著生氣,賣友求榮的人,我又不是第一個。   鄧定侯笑道:也絕不是最後一個。   丁喜道:何況我這樣做,只不過我知道這個人絕對沒有殺死萬通,昨天晚上,我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鄧定侯道:我雖然練過少林神拳,卻沒有練過分身術。   丁喜道:只可惜你們根本不聽他的解釋,所以我只有請你們在這裡休息休息,等我查出了真兇,我再帶酒去找你們賠罪了。   他實在不願再去看這些人惡毒的眼睛,說完了這句話,拉著鄧定侯就走。   鄧定侯道:現在我們到哪裡去呢?   丁喜道:去找人。   鄧定侯道:找尼姑?   丁喜淡淡地道:我對尼姑一向有興趣,不管是大尼姑、小尼姑都是一樣。   剛才那兩個尼姑本來還站在院子裡,現在正想溜,卻已遲了。   丁喜已竄出,一隻手抓住了一個。   老尼姑嚇得整個人都軟了,顫聲道:我今年已七十三,你你要找,就該找她。   丁喜笑了。鄧定侯大笑。   慧能本已嚇白的臉。卻又脹得通紅,無論誰都絕不會想像到現在她心裡是什麼滋味?   丁喜笑道:原來尼姑也一樣會出賣尼姑的。   鄧定侯笑道:尼姑也是人,而且是女人。   他微笑著拍了拍慧能的肩,道:你用不著害怕,這個人絕不會做什麼太可怕的事,最多只不過   丁喜好像生怕他再說下去,立刻搶著道:最多只不過問你們幾句話。   慧能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我可以保證,絕沒有任何人能看得出,她的眼色是慶幸,還是失望。   丁喜只好裝著看不見,輕輕咳嗽兩聲,沉下臉,道:屋子裡那些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慧能道:昨天半夜。   丁喜道:來的幾個人?   慧能顫抖著,伸出一隻手。   丁喜道:四個活人,一個死人?   慧能道:五個活人。   老尼姑搶著道:可是他們今天出去的時候,卻已剩下四個人。   丁喜眼睛亮了,道:還有一個人在哪裡?   老尼姑道:不知道。   丁喜道:真的不知道?   老尼姑道:我只知道昨天晚上他們曾經到後面的小土地廟裡去過一趟。   丁喜道:那裡有什麼人?   老尼姑道:什麼人都沒有,只有個地窖。   鄧定侯的眼睛也亮了。   鄧定侯道:你知道少了的那個人是誰?   丁喜道:一定是小蘇秦,蘇小波。   鄧定侯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丁喜道:是個很多嘴的人,你若想要他保守秘密,唯一的法子就是   鄧定侯道:就是殺了他?   丁喜笑了笑,道:但若他是你的大舅子,你應該怎麼辦呢?   鄧定侯道:我當然不能讓我妹子做寡婦。   丁喜道:當然不能。   鄧定侯道:所以我只有把他關在地窖裡。   丁喜大笑,道:小諸葛果然不愧是小諸葛。   鄧定侯道:小諸葛並不是他大舅子。   丁喜道:岳麟卻是的。   鄧定侯歎了口氣,道:假如她妹妹是跟他一樣的脾氣,蘇小波就不如還是死了的好。   丁喜忽然皺起了眉,道:你不是他舅子,那兇手也不是。   鄧定侯道:所以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把蘇小波殺了滅口。   丁喜道:所以我們若還想從蘇小波嘴裡問出一點秘密,就應該趕快到土地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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