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憤怒的小馬

第12章 第十二回 法師

憤怒的小馬 古龍 6495 2023-02-05
  太平客棧裡一共有八間客房,最大的一間在最東邊,三面都有窗。   窗子都是關著的,關得很密,連縫隙都被人用紙條從裡面封了起來。   小馬在外面輕輕敲了敲窗子,裡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常無意已找來一根竹片,先用水打濕了,從窗隙裡伸進去,劃開了裡面的封條。   先用水打濕,劃紙時才不會有聲音。然後他們就挑開了窗裡的木栓,對他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他們並不是君子。   房間居然已被收拾得很乾淨,床上已換了乾淨的被單。   可是床上沒有人。   藍蘭並沒有在這裡,只有那頂轎子擺在屋子中間,裡面也沒有聲音。   小馬和常無意對望了一眼,同時竄過去,閃電般出手,拉開了轎上的簾子。

  兩個人的手忽然變得冰冷。   這頂轎子赫然竟是空的,連條人影都沒有。   他們浴血苦戰,拼了命來保護的,竟只不過是頂空轎。   如果轎子裡一直沒有人,怎麼會有咳嗽的聲音傳出來?   如果轎子裡的人真的有病,現在到哪裡去了?   常無意沉著臉,道:你剛才看見的不是鬼。   小馬握緊雙拳,道:可是我們真的遇見個女鬼!   常無意道:藍蘭?   小馬道:她不但是個女鬼,還是個狐狸精!   這次常無意對他說的話居然也表示很同意。   小馬道:你看她這麼樣做究竟是什麼目的?   常無意道:我看不出。   小馬道:我也看不出。   常無意道:所以我們現在就應該回去睡覺,假裝根本不知道這回事。

  鬼總要現形的。   狐狸精遲早難免露出尾巴來。   他們找來幾條紙,封上了剛才被他們挑破的窗子,才悄悄地開門走出去。   做這種事的時候,他們一向很小心,他們並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   門外也靜悄悄的不見人影,小馬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剛推開門,又愣住。   他房裡居然有個人。   木板床上的破草蓆不知何時已不見,已換上雪白乾淨的被單。   藍蘭就躺在這床薄被裡,看著他,   她的身子顯然是赤裸著的,因為她的衣服都擺在床頭的凳子上。   她的眼波朦朧,彷彿已醉,更令人心醉。   小馬好像沒看見屋裡有她這麼一個人,關上門就開始脫衣裳。   藍蘭的眼波更醉,悄悄地問,剛才你到哪裡去了?

  小馬道:我喝得太多,總得放點出來。   藍蘭嫣然道:現在還可以再放一點出來。   小馬故意裝不懂:你不睡在自己房裡,到我這裡來幹什麼?   藍蘭道:我一個人睡不著。   小馬道:我睡得著!   藍蘭道:你是不是在生氣,生誰的氣?   小馬不開口。   藍蘭道:難道你也怕常剝皮剝你的皮?   小馬不否認。   藍蘭道:可是他只說過不許男人碰女人,並沒有說不許女人碰男人,所以   她笑得更媚:現在我就要來碰你了。   她說來就來,來得很快,一個軟玉溫香的身子,忽然就已到了小馬懷裡。   她的嘴唇是火燙的。   小馬本想推開她,忽然又改變了主意被人欺騙總不是件好受的事。

  這豈非也是報復的方法一種。   他報復得很強烈!   藍蘭火燙的嘴唇忽然變得冰冷,喘息已變為呻吟。   她是個真正的女人,男人夢想中的女人。   她具有一個女人所能具備的一切條件,甚至比男人夢想中還好得多。   她的嘴唇熱了很多次,又冷了很多次。   小馬終於開始喘息。   她的呻吟也漸漸又變為喘息,喘息著道:難怪別人說你是條驢子,你真的是!   這是句很粗俗的話,可是在此時此刻聽來,卻足以令人銷魂。   小馬的心已軟了。   她至少沒有出賣他。   她本來可以跟狼君子談成那筆生意的。   她對他的熱情並不假。   現在他想起的,只有她的好處。   屋子裡平和安靜,緊張和激動都已得到鬆弛,這本就是男女間情感最容易滋生的時候。

  他忽然問:轎子裡為什麼沒有人?   這句話一出來,他已經在後悔,只可惜話一說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   想不到的是,藍蘭並沒有吃驚,反問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二弟?   小馬道:只可惜我看不見。   藍蘭道:那只因為他並不在你去看的那頂轎子裡!   她知道他們去看過?   小馬道:他在哪裡?   藍蘭道:他在我房裡那頂轎子裡,他病得很重,我對他不能不特別小心。   小馬冷笑。   藍蘭道:我故意將一頂空轎子擺在最好的那間客房裡,卻將他抬入了我的房,我到這裡來的時候,就叫珍珠姐妹去守著他。   小馬冷笑。   藍蘭道,你不信?   小馬還在冷笑。   藍蘭忽然跳起來,道:好,我帶你去見見他!

  不管她是女鬼也好,是狐狸精也好,這次她居然沒有說謊。   她房裡真的有頂轎子,轎子裡真的有個人。   她輕輕掀起簾子,小馬就看見了這個人了。   現在是九月。   九月的天氣並不冷。   轎子裡卻鋪滿了虎皮,就算在最冷的天氣,一個人躺在這麼多虎皮裡,都會發熱的。   這個人卻還在發冷。   他還是年輕人,可是他腦上卻完全沒有一點血色,也沒有一點汗。   他還在不停地發抖。   他很年輕,可是頭髮眉毛都已開始脫落,呼吸也細若游絲。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真的病得很重,很重很重。   小馬也看得出。   所以現在他心裡的感覺,就好像一個剛偷了朋友的老婆、這朋友卻還把他當朋友的人。

  雖然並不完全像,至少總有點像。   藍蘭道:這是我弟弟,他叫藍寄雲。   小馬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很想對他笑笑,卻笑不出。   藍蘭道:這就是拼了命也要保護我們過山的小馬。   藍寄雲看著小馬,目光中充滿了感激,忽然伸手握住小馬的手,道:謝謝你。   他的聲音衰弱如游絲。   他的手枯瘦而冰冷,簡直就像隻死人的手。   握住了這隻手,小馬心裡很難受,吃吃地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病人又開始在咳嗽,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小馬也看得快掉眼淚了,終於掙扎著說出五個字:你你多保重。   病人勉強笑了笑,也想說話,可是眼簾已慢慢合起。   藍蘭也輕輕地放下簾子,小馬早已悄悄的溜了出去,只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藍蘭出來的時候,他眼睛還是紅紅的,忽然道:我不是驢子,我是個豬!   藍蘭柔聲道:你不是。   小馬道:我是!   藍蘭嫣然道:你又不肥,怎麼會是豬?   小馬道:我是個瘦豬!   他抬起手,好像準備重重的給自己兩耳光。   藍蘭已握住他的手,將面頰貼在他胸膛上: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心裡也很難受,可是。   她又抬起頭,仰視著他:可是只要我們能保證他平安過山,我們   小馬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我若做不到這件事,我自己一頭就撞死!   藍蘭的手在輕輕撫著他的手,嘴唇也在輕吻著他的臉。   他忽然發現她的手冰冷,嘴唇也冰冷,而且在發抖。   現在並不是剛才激情剛過去的時候,她的手和嘴唇為什麼會這麼冷?

  小馬道:你還在生氣?   藍蘭道:嗯。   小馬道:我   藍蘭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小馬道:你在生誰的氣?   藍蘭道:我再三吩咐,叫她們守在這裡,可是現在她們居然連人影子都看不見了。   小馬這才想到房裡只有她弟弟一個人,珍珠姐妹果然已人影不見。   她們實在不該走的。   藍蘭道:就算她們有什麼急事,也不該兩個人一起走的。   小馬道:也許她們很快會回來。   她們沒有回來。   過了很久很久,她們還是人影不見,找遍了整個太平客棧,都找不到她們的人。   非但找不到她們,連老皮都不見了。   九月十三,正午。   晴,多雲。   陽光還從山外照過來,照進窗戶,照在常無意蒼白冷酷的臉上。

  張聾子站在窗口發呆,小馬和藍蘭坐在屋子裡發呆。   他們都在等,等老皮和珍珠姐妹的消息,這三個人卻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常無意冷冷道:我早就說過他根本不是人。   小馬苦笑道:但我卻保證,珍珠姐妹絕不是被他拐走的。   常無意冷笑道:不是?   小馬道:他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站起來,又坐下,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有雙漂亮大腿的女孩子?   常無意當然記得。   那麼美的腿並不是時常都能看見的,只要是男人,想不看都很難,小馬道:你還記不記得她說的話?只要我們去找她,她隨時都歡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腿正好是完全裸露著的,彷彿也在對他們表示歡迎。   藍蘭嘆了口氣,道:那女人實在是個魔女,我若是男人,說不定也會忍不住要去找她。   他們還記得老皮看著那雙腿時眼睛裡的表情,也記得另外一個女孩子對珍珠姐妹做的事。   她們不喜歡用暴力,可是這種原始而邪惡的誘惑卻還比暴力更可怕。   小馬也在嘆息,道:其實我早應該知道他們受不了這種誘惑的。   常無意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小馬道:什麼事?   常無意道:多了他們三個人並不算多,少了他們三個人也不算少。   小馬道:難道你準備就這樣把他們拋下?   常無意道:難道你還想去找他們?   小馬道:我想。   常無意道:你還想不想過山?   小馬閉上了嘴。   忽然間,一個女孩子,吃吃地笑著,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她還很年輕,長得也很美,身上穿著件用麻袋改成的長袍,卻已有一半被鮮血染紅。   可是她笑得仍然很開心,一點都看不出受了傷的樣子。   她開心地笑著,向每個人打招呼,就好像見他們是老朋友一樣打招呼,看來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   小馬心裡在嘆息。   他看得出她也是一匹狼,一匹已完全迷失了自己的嬉狼。   她的瞳孔擴散,眼睛裡充滿了一種無知的迷惘,忽然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小馬身上,輕撫著小馬的臉,夢囈般低語。   你長得真好看,我喜歡好看的男人,我喜歡我喜歡。   小馬沒有推開她。   一個人能夠有勇氣說出自己心裡喜歡的事,絕不是罪惡。   他忍不住問:你受了傷?   她衣襟上的血還沒有乾,卻不停地搖頭,道:我沒有,我沒有。   小馬道:這血是哪裡來的?   她癡笑著,道:這不是血,是我的奶,我要給我的寶貝吃奶。   染著紅的衣襟忽然被掀開,露出了鮮血淋漓的胸膛。   她纖巧堅挺的乳房竟已只剩下一半。   小馬的手冰冷。   她還在吃吃地笑。   這種痛苦本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的,她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   你猜我的另一半到哪裡去了?   小馬猜不出,也不願猜。   到法師肚子裡去了,她笑得又甜又開心:他是我的寶貝,他喜歡吃我的奶,我也喜歡給他吃。   小馬冰冷的手緊接著自己的胃,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狼山上還有個頭目叫法師,他是個和尚,從來不吃肉,豬肉、牛肉、雞肉、羊肉、狗肉,他都不吃。   他只吃人肉。   藍蘭已經開始在嘔吐。   剩下的一半乳房還是堅挺著的,她忽然送到小馬面前。   我也喜歡你,你也是我的寶貝,我也要給你吃我的奶。   小馬嘆了口氣,突然揮拳打在她下顎間。   她立刻暈了過去。   小馬看著她倒下,苦笑道:我本來不該這麼對你的,可是我想不出別的法子。   要解除她的痛苦,這的確是種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郝生意終於也出現了,看著暈倒在地上的少女,搖頭嘆息,喃喃道:好好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偏偏要吃草?   小馬道:她吃草?   郝生意道:吃得很多。   小馬更奇怪:吃什麼的人我都見過,可是吃草的人   郝生意道:她吃的不是普通的那種草。   小馬道,是哪種?   郝生意道:是那種要命的毒藥。   他嘆息著解釋:這裡的山陰後長著種麻草,不管誰吃了後,都會變得瘋瘋顛顛、癡癡迷迷的,就好像   小馬道:就好像喝醉酒一樣?   郝生意道:比喝醉酒還可怕十倍。一個人酒醉時心裡總算還有三分清醒,吃了這種麻草後,就變得什麼事都不知道,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了   小馬道:吃這種草也有癮?   郝生意點點頭,道:據說他們那些人一天不吃都不行。   小馬道:他們那些人是些什麼人?   郝生意道:是群總覺得什麼事都不對勁,什麼人都看不順眼的大孩子。   他們吃這種草,就是要為了麻醉自己,逃避現實。   小馬瞭解他們,他自己心裡也曾有過這種無法宣洩的夢幻和苦悶。   一種完全屬於年輕人的夢幻和苦悶。   可是他沒有逃避。   因為他知道逃避絕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法子,只有辛勤的工作和不斷的奮鬥,才能真正將這些夢幻苦悶忘記。   他俯下身,輕輕掩起了這少女的衣襟。   想到那個吃人肉的法師,想到這個人的可惡與可恨,他的手又冰冷。   他忽然問:你見過法師?   郝生意道:嗯。   小馬道:什麼人的肉他都吃?   郝生意道:如果他有兒子,說不定也已被他吃下去。   小馬恨恨道:這種人居然還能活在現在,倒是怪事。   郝生意道:不奇怪。   小馬冷笑道:你若有個兒子女兒被他吃了下去,你就會奇怪他為什麼還不死了。   郝生意道:就算我有個兒女被他吃了下去,我也只有走遠些看著。   他苦笑,又道:因為我不想被他們吃下去。   小馬沒有再問,因為這時門外已有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   一個態度很嚴肅的老人,戴著頂圓盆般的斗笠,一身漆黑的寬袍長垂及地,雪白的鬍子使得他看來更受人尊敬。   郝生意早已迎上去,恭恭敬敬替他拉開了凳子,陪笑道:請坐。   老人道:謝謝你。   郝生意道:你老人家今天還是喝茶?   老人道:是的。   他的聲音緩慢而平和,舉動嚴肅而拘謹,無論誰看見這樣的人,心裡都免不了會生出尊敬之意,就連小馬都不例外。   他實在想不到狼山上居然也會有這種值得尊敬的長者。   他只希望這老人不要注意到地上的女孩子,免得難受傷心。   老人沒有注意。   他端端正正地坐著,目不斜視,根本沒有看過任何人。   郝生意道:今天你老人家是喝香片,還是喝龍井?   老人道:隨便什麼都行,只要濃點,今天我吃得太多太膩。   他慢慢接著道:看見年輕的女孩子,我總難免會多吃一點兒的,小姑娘的肉不但好吃,而且滋補得很。   小馬的臉色變了,冰冷的手已握緊。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