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香閣妓院。
白敬業拄著一根手杖一瘸一拐剛進門,院兒裏的大茶壺即高喊:接客迎了上來。
白敬業還未說話,看見白穎宇在老鴇珍兒和三個妓女的簇擁下走出花廳。
珍兒:三老太爺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今兒不說好了不走了嗎?
白穎宇推託著:有事兒、真有事!
白穎宇抬頭看到了白敬業,不禁一笑。
白敬業趕忙上前:三爺爺。
白穎宇走上前:你小子來了!
幾個妓女也招呼著:大爺!
白敬業打趣地:三爺爺,這麼大歲數了,還行嗎?
白穎宇不服氣地:還行嗎?棒著呢!問問她們!指著身旁的妓女。
妓女們都咯咯地捂著嘴笑。
白穎宇指著白敬業的拐棍兒:腿叫你爸爸打折了?你爸爸手真黑!怎麼好些日子沒見你來了?
白敬業不好意思地:三爺爺,我是囊中羞澀呀!
珍兒:別站著呀!屋裏說。
白穎宇:珍兒,你們別在這兒亂,我們就這兒說兩句。
白穎宇把白敬業拉到一邊:沒錢花了?
白敬業很是沮喪:打安國一回來,我爸爸就不叫我再沾櫃上的錢!
白穎宇低聲道:有一筆大生意你做不做?賺一把夠你三五年花不完!
白敬業眼睛一亮:什麼生意?
白穎宇:直系的軍需處,要做冬天兒的軍裝,叫我包下來了,只要有五萬塊大洋的本兒,辦兩個被服廠,不出三個月能回來十幾萬,幹不幹?
白敬業一聽有些洩氣:我上哪兒弄五萬大洋去?
白穎宇:你呀有一個人準幫你的忙!
白敬業逼不及待:誰?
白穎宇:你們新宅的大總管王喜光!
白敬業:他行嗎?
白穎宇支著兒:他管內賬房兒,你得給他好處,懂不懂?
白敬業:懂、懂!
白穎宇:人不知鬼不覺,仨月以後把錢再還給他,紅利咱們對半兒分!
新宅三房院客廳。
白敬業正依著三爺爺白穎宇的指教找王喜光想轍兒。
王喜光:仨月?你還得上嗎?
白敬業:只要被服廠一投產,錢立馬兒就回來。
王喜光擔心地:開業?萬一要回不來,我這裏可就坐大啦!
白敬業:想吃羊肉就別怕膻!
王喜光:我倒無所謂,萬一七爺知道了,您那條好腿可也就懸了!
白敬業:王總管,錢一賺回來,咱們四六開,你拿大頭兒還不行?
王喜光:我不指望賺這個錢,白家對我不錯,我知足!我可把醜話說頭裏,出了事兒別把我扯進去!
白敬業:那不會!
王喜光:現在只有你奶奶辦七十大壽的一筆銀子,我挪一半兒出來,大爺,也就是您,我可擔著大風險哪!
白敬業:你知我知,刀擱脖子上也不會說出去,仨月還不一眨眼兒的工夫?多少人賊著這批軍裝呢!我三爺爺算是手眼通天!
新宅花房。
楊九紅領著白穎宇的孫女兒、已經二十歲的白瑞嫻正在花房裏掐花兒,丫頭紅花手裏抱個青花瓷瓶站在一旁候著。
白瑞嫻上了梯子掐高處架子上的花兒。
楊九紅:瑞嫻下來,留神摔著!石頭,你來掐!
花匠石頭忙跑過來。
白瑞嫻:我自己掐!
楊九紅:瘋丫頭!你爸爸也不管你?
白瑞嫻:他才沒工夫管呢!我爺爺管我,爺爺要送我去美國留學呢!
楊九紅大驚:大姑娘家的,去外國留學?
白瑞嫻:那怎麼啦?女學生到外國留學的多了,就你們二房最不開化!
楊九紅:呵!你還編派起我們來了,不就你爺爺信了洋教嘛!
白景琦走了進來:你找我?
楊九紅忙走過來,笑嘻嘻地:你還不知道吧,我哥哥放回來了。
白景琦吃驚地:沒事兒啦?
楊九紅:還不是你的面子大?虧了你給四哥打的那個電話!
白景琦奇怪地:我那電話又沒給他講情!
楊九紅:四哥心裏還不明白?你愈那麼說,四哥愈得往反了聽,就愈得給你面子!弄了個查無實據把人放了。
白景琦苦笑:嘿!真新鮮!歪打正著!告訴你哥哥別再幹了!
白瑞嫻走下梯子:七叔,你們家的花兒一點兒都不好!
白景琦驚奇地:你什麼時候來的?
楊九紅:三老太爺帶她來的。
白景琦:三叔呢?
白瑞嫻:我爺爺去敬業那兒了!
白景琦:罕眉耷眼兒的他找敬業幹什麼?
楊九紅:誰知道!這幾天他常來找敬業;知道嗎?三叔要送瑞嫻去外國留學呢!
白景琦:還留洋呢?八國聯軍,咱們差點兒沒叫洋人給滅嘍!還跟他們學?
白瑞嫻:跟他們學完了再打他們!
白景琦:嗯!這也是個辦法!忽然轉頭叫石頭:哎,我說石頭,這花兒你怎麼給我養的?你會不會呀?
石頭:我不會,老金二一死我也沒轍,這不學著幹嘛!
白景琦:不行,再這麼下去,我這花兒洞子成了柴禾堆了!
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街上有賣冰盞、江米碗的了。
平安路口。
一輛排子車上擺滿了盛開的各種鮮花。
三四個小孩正遠遠地用土坷垃擲花把式,花把式坐在車把上,不住用手抵擋,惹得路人紛紛注目。
兩個女人看見了花兒,驚喜地誇獎著。
一女人:嘿!花兒把式,這茉莉多少錢一盆兒?
花把式回頭,這是金二,奇醜,嘴歪得快立直了,鼻孔朝前,腦袋變成了倒長的長條兒茄子,眼窩深陷,說話全是鼻音。
金二鼻音嗡嗡地:您買茉莉?
兩個女人著實嚇了一跳,不及說話忙拉著手走了。
一個土塊打在金二的肩上。
金二衝著孩子們,口齒含混:幹什麼你們?
孩子們嗷一聲跑了。
白景琦坐著黃包車路過,也被這一車花兒吸引了,忙叫車夫停車。
白景琦:停車!好漂亮的花兒!下了車,遞給車夫一張票子:甭找了。
白景琦走到車前十分欣賞地看著,抬頭一看花把式,也吃驚得愣住了。
金二:先生來盆什麼?
白景琦:這花兒是你養的嗎?
金二:是!
白景琦:瞧你這模樣能養這麼好的花兒?
金二:我是家傳的,我爸爸金二原來是白府大宅門兒裏養花的花匠!
白景琦大驚:你是小金二?
金二:是!
白景琦:認識我嗎?
金二:不認識!
白景琦:我是白家老七!
金二忙站起:喲!七老爺!
白景琦:你這腦袋怎麼了?小時候不這樣!
金二:我七歲上得了羊癇瘋,抽風生抽成這樣兒了。
白景琦:我正缺個花匠,看你爸爸的分上,上我這兒來吧!
金二:那敢情好!
白景琦:二老太太七十大壽要到了,你先給我弄七十盆牡丹,到正日子那天我要盆兒盆兒見花兒!
海淀花園子。
花園子已完工,包工頭陪著白景琦邊視察邊走,後邊跟著僕人、工匠。
假山、涼亭、樓館錯落有致,無不匠心獨運,精緻優美。
白景琦滿意地:行!活兒幹得不錯,明年我們二閘兒的老花園子也得修了,還交給你們!
包工頭:那謝謝七老爺了!是不是先把這邊兒的賬結了?倆月沒發工錢了。
白景琦:找王總管去,這事兒別跟我說。
包工頭:我找了好幾回了,他推三阻四的就是不給!
白景琦一愣,站住了:這是幹什麼?王喜光來了嗎?
僕人:來了,在鹿圈兒呢。
白景琦:去叫他來!
僕人忙跑去。
花園子鹿圈。
王喜光站在鹿圈外圍牆邊的房頂上俯瞰鹿圈,看圈的站在一旁。
僕人跑來:王總管,七老爺找您!
王喜光向下看著:什麼事兒?
僕人:包工頭找七老爺要賬呢!
王喜光急忙從梯子上走下來:這個王八蛋!這不是毀我嗎?你沒見我這些日子老躲著七老爺嗎?
僕人:出什麼事兒了?
王喜光:別問了!是癤子就得出膿,這下兒可要崩登嗆了!
花園子晚香院院內。
包工頭正向白景琦指點著說院裏的情況。
王喜光匆匆來到白景琦跟前:七老爺找我?
白景琦:你怎麼還不給他結賬?
王喜光:結、結!沒說不結!
白景琦:這就去吧!老太太的壽誕沒多少日子了,得趕緊操辦!李頭兒,你跟王總管去!
是、是!包工頭要走,王喜光卻沒動窩兒。
白景琦:去呀!怎麼啦?
王喜光靠近白景琦:我得跟您說個事兒!
王喜光把白景琦請進晚香堂正廳,弄得白景琦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七老爺,我做了一件糊塗事兒!王喜光一臉懊悔神色:大爺拿了五萬銀子開了兩個被服廠,給軍隊做軍服,現在拿不出銀子來!
白景琦大怒:你混帳!我他媽抽你!說著擺出架勢就要抬腿。
王喜光深知腳耳光的厲害,慌忙攔住。
王喜光:七老爺、七老爺!我還沒說完呢!
白景琦忍住火兒:說!
王喜光:結果,大爺在軍服裏邊絮的都是爛紙,叫人家查出來,把大爺下了軍牢了!
白景琦傻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王喜光:一個多月了,沒敢回您,一直上下打點,想把大爺先救出來,可這事兒犯到關家手裏了,關靜山一點兒面子都不給!
白景琦氣得不知如何發洩:你他媽的混帳王八蛋!你他媽什麼東西?誰叫你把錢給他的?
王喜光:他是爺,我雖說是總管,可還是個下人,大爺要錢,我敢不給?
白景琦瞪著眼:叫他找我呀!
王喜光:大爺說仨月就能還上,我想不會出什麼錯兒,這事兒又是和三老太爺合夥兒幹的!
白景琦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些日子,三叔兒老往敬業那兒跑!哎,你得了好處了吧?
王喜光十分虔誠地:不敢,大爺倒是說過;我說,我從宮裏被趕出來,無路可走,是七老爺收留了我,白家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幹那喪良心的事兒!不信您問大爺!
白景琦:這下兒可砸了!這老太太的壽誕還辦不辦了?
王喜光:我看一切從簡吧!
白景琦:說得容易!那麼一來,老太太能不起疑心?千萬不能叫她知道!三老太爺呢?
王喜光:躲了,我好些天找不著他,聽說在韓家潭雲香閣呢!
白景琦:又躲到窯子裏去了!得找他要錢,壞主意準是他出的,他傾家蕩產也得賠出來!
雲香閣妓院。
白景琦從花廳中走出,氣沖沖地四下張望,珍兒、大茶壺、一個妓女緊跟其後。
珍兒道:七老爺,您別找了,三老太爺真沒來!
妓女也說:好些日子沒來了!
白景琦不理,又衝向了西屋。
進了西屋,白景琦轉了一圈兒又出來了。
珍兒:您瞧,沒有不是?
白景琦:你們把他藏哪兒了?
珍兒:您各屋都看了,還能往哪兒藏?
白景琦罵著: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出了事兒當縮脖兒王八,總有碰見那一天!大步走出了院子。
見白景琦出了院兒,珍兒等人忙進西屋,走到一長卷掛畫兒前,撩開了畫兒,大茶壺打開一個暗門,白穎宇從小暗房中鑽出:走了?
珍兒:怎麼嚇成這樣兒?他不是您侄子嗎?
白穎宇:他是我侄子?我是他孫子!這位閻王爺,一棍子愣把他兒子腿給打折了,我這把老骨頭經得住他折騰?珍兒,把那
白穎宇剛要坐下,突然院裏響起白景琦的大叫聲:你們聽著,都給我出來!
白穎宇大驚:祖宗,怎麼又回來了?忙又鑽進小暗室。
珍兒等人以為白景琦發現了她們的把戲,見白景琦並未近前,便推開屋門應聲兒道:七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白景琦站在院內大叫:我三叔兒來了告訴他,說我找他,叫他等著我!
珍兒忙答應:一定、一定!他來了我告訴他!
目送白景琦轉身又出了院子,珍兒等忙進屋打開了暗門:出來吧!這回真走了!卻不見動靜。
暗室裏,白穎宇坐在小凳上,兩眼發直,不能動了。
珍兒還以為他修煉什麼呢,叫道:出來呀!
大茶壺探身一看:壞了!閉過氣去了!
仨人忙上前連拖帶拽把白穎宇弄出來,放到椅子上。
珍兒捏著白穎宇人中:三老太爺!、老太爺!
眾人連喚不停,白穎宇兩眼發直沒有反應。
珍兒急了:水、水!噴水!
妓女忙端茶碗喝了一口水,撲照白穎宇臉上噴去。
白穎宇醒了,眨著眼看著三人,有氣無力地:我真是他孫子!
關家客廳。
關靜山把桌上的一堆禮物推回給白景琦:這禮我不能收!你們家老大犯的是軍法,七老爺也知道,軍法無情!
白景琦:我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麼辦,兩個被服廠也充了公了,款也都罰了,我只求把人放出來!
關靜山:放人?犯了軍法得按軍法處理!法庭怎麼判,就怎麼執行了。
白景琦:我不懂軍隊裏頭的事兒,是花錢還是托人?您給我指條明路!
關靜山:告訴你,這事兒已經鬧到段祺瑞總理那兒去了,段執政拍了桌子!你們大爺的命保得住保不住還難說呢!
白景琦知道沒商量了:只能公事公辦了?
關靜山望著別處:回去聽信兒吧!
白景琦站了起來:還有一句話,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請關爺手下留情,日後一定重謝!白景琦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關靜山:拿著你的禮!
白景琦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勞您駕,麻煩您扔陰溝裏去吧!大步走去。
關靜山冷冷望著。
詹奎禧從屏風後幸災樂禍地笑著走出:行!解氣!這回他甭神氣了!
這官司叫他打吧!填不滿的無底洞!關靜山陰險地冷笑道。
詹奎禧指著桌上的禮物:這禮你不要?
關靜山乾脆地:不要!扔了它!
詹奎禧忙走上前:別介,我要!
新宅上房院北屋。
白景琦一人坐在堂屋椅子上抽煙袋,兩眼無神地望著地,蓮心遠遠坐著。
從東裏間傳來隱隱的說話聲,白景琦在銅盂上噹噹地磕煙袋,又裝了一鍋兒煙,蓮心忙過來點火兒。
黃春一臉病容送姚大夫走出東裏間。
姚大夫回身請黃春留步:您快回去躺著。
白景琦忙站起:姚大夫辛苦!
姚大夫道:太太的病不輕,積勞成疾,氣悶所至!得好好調養!待會兒您看看方子,見笑了!
姚大夫點頭向門外走去,蓮心跟著送出。
白景琦看著黃春:快進屋躺著去吧!
黃春:你還這兒一個人兒發愁呢?
白景琦坐下:沒轍了!咱們把濟南瀧膠莊抵押了吧!
黃春:那以後日子怎麼過?
白景琦抽著煙:還以後?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
黃春:敬業怎麼辦?還在牢裏呢!
白景琦:挺好,關著吧!坐坐大牢也好叫他長長記性!
白景琦抽了幾口煙,又在銅盂上猛磕煙袋,噹噹噹聲震四方。
豐泰錢莊。
白景琦下決心抵押濟南的瀧膠莊換錢應急。
第二天到了豐泰錢莊,一進大門,即被引入小客廳。
客廳不大,一桌二椅,一盆蘭花。
杜先生坐在一旁,看著白景琦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取出印章,在抵押契約上蓋上章。
杜先生站起來:得!兩年為期,我去給您開銀票。
杜先生拿契約剛走到裏間屋門口,簾子一撩,孫繼田神采奕奕地走出,一手拿過杜先生手中的契約看了看。
孫繼田:七老爺,別來無恙?
白景琦一時蒙住了,沒認出來:您是站起來施禮。
孫繼田:貴人眼高啊!濟南府孫記瀧膠莊的孫繼田!
白景琦:噢想起來了,孫老太爺
孫繼田:去世了!叫你殺了個乾乾淨淨啊!
白景琦難堪地:別提那個了,您怎麼也在這兒?
孫繼田坐到椅子上:這個錢莊,是不才我開的!
白景琦著實吃了一驚,傻呆呆地也坐到了椅子上: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孫繼田:七老爺大概是礙於面子,才特意找了這麼一家沒人認識您的錢莊!
白景琦無比感慨地:你說的是,一晃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七老爺怎麼混到抵押舖面了?孫繼田有些掩飾不住內心的幸災樂禍。
白景琦逐漸恢復了精氣神兒,兩眼放光:人有不測、馬有失蹄,花開花落年年有!
孫繼田露出一絲嘲弄:可人過青春不再來呀!
二人對視,互不相讓。
孫繼田笑了,白景琦也笑了,二人都開懷大笑起來。
笑罷,白景琦起身一拱手:告辭!
孫繼田也站起,將契約交給杜先生:不送!杜爺,給七老爺開銀票!
白景琦和杜先生走出了小客廳。
孫繼田得意地望著:沒想到犯到我手上了,嘿嘿!殺他個乾乾淨淨!
老宅上房院。
白家景字輩的白景怡、白景雙、白景武、白景陸,他們的兒子敬字輩的白敬生、白敬功,孫子占字輩的白占元、白占安、白占先、白占光等,還有胡加力和兒子胡玉銘,一律的新衣新帽,頗具喜慶氣氛,一大群人亂亂哄哄站在院中聊天。
白景怡悄悄問白景武:你爸爸呢?
白景武:他今兒不敢來,還躲著老七呢!
白景怡:敬業的事兒怎麼樣了?
白景武:我托著人呢!
白景雙問白敬功:幾年級了?
白敬功胸前吊個照相機,正低頭擺弄著回答:大學二年!
白景雙:今兒不上課?
白敬功:奶奶七十大壽,我請了三天假!
北屋廳裏。
白文氏正在對鏡裝扮,白雅萍、槐花手忙腳亂伺候著。
白文氏笑著:我成新媳婦兒了!
大家都笑了。
黃春、白玉婷、烏翠姑、唐幼瓊、白瑞嫻、關香伶、李香秀、銀花也在挑著匣子裏的絨花互相往頭上插著。
白景琦將一桃形大壽字絨花插在白文氏的頭上:老佛爺,咱們起駕御花園!
白文氏笑著站起:走吧!
眾人簇擁著白文氏出了北屋。
院裏的人忙閃開一條路,人們亂哄哄地說著祝壽的話。
白敬功舉起相機拍照,鎂光燈撲地一閃。
白氏文一驚:嚇了我一跳!
老宅大門口。
白文氏在人們簇擁下剛出大門就愣住了門前停著一輛嶄新的福特小汽車,後面跟著一大串馬車、黃包車、大車。
白景琦忙打開車門:鑾駕預備多時了,請老佛爺上車,這是兒子孝敬老佛爺的壽禮!
眾人歡呼叫好。
白文氏高興地在人們攙扶下上了汽車,又招呼:香秀,跟我坐這車走。
李香秀高興地抱著大頂子上了車。
白景琦坐到了前面司機旁,大家紛紛奔向自己的馬車、黃包車。
白景琦吩咐司機:大寶,開慢點兒,叫後邊兒都跟上。
汽車起動,後面跟著長長的車隊向胡同口駛去。
海淀花園子。
汽車停在門口,白景琦扶白文氏下車。
總管王喜光領著祝壽的人們迎候著。
王喜光高唱:二老太太駕到
白景琦扶白文氏進了大門,王喜光忙湊到白文氏面前:二老太太,您看這地下,鋪的全是藏紅花,老太太福壽綿長
白文氏的腳踩在滿地的藏紅花上,在人們簇擁下緩緩前行。
晚香院。
白景琦扶白文氏進了院內,二十名和尚列隊恭迎。
主持和尚躬身合十道:二老太太千秋,多福多壽。
白文氏忙合十還禮:借您吉言。又回身叫:景琦!
白景琦忙上前,後面跟著四個托著大方盤的僕人。
白景琦手持金缽道:這是二老太太送各位高僧每人一身燙金的袈裟,這個金缽是專門敬您的。
主持和尚接過金缽:阿彌陀佛!老僧做三日三夜佛事,祝禱二老太太萬壽無疆!
白文氏高興地:高僧辛苦了。
壽堂院內。
七十盆牡丹擺成一個大壽字,佈在院當中。
王喜光高喊:七十盆牡丹仙子賀壽,二老太太壽比南山!
白文氏笑著點頭,在人們簇擁下進了壽堂。
壽堂內迎面掛著釋迦、藥師、阿彌陀佛三世像,兩排長條大案擺滿了客人們送的壽禮,大紅燭高燃,供果堆得尖尖的。
見白景琦、白玉婷扶白文氏走進,王喜光忙上前指著裝有大米、小米、高粱米、黑米、雞頭米的五個小口袋解說道:二老太太請看這五色米,這是大老太爺特意派人從西安送來的,五穀豐登,四季興旺!
白文氏感慨地:大爺看破浮華,超凡脫俗了!
白景琦、白玉婷扶白文氏入正座後,王喜光高叫:本家兒給二老太太拜壽啦
以白景琦、白玉婷為首,白氏子弟站了一片,全跪下了。
在王喜光司禮喊聲:一磕首、二磕首、三磕首聲中,眾人磕了三次頭方站起。
白文氏開心地笑著:賞!
侍立一旁的白景琦高喊:賞!
六個僕人端六個蓋著布的大盤子走來,人們亂哄哄擁上。
王喜光連忙喊:外邊兒領賞、外邊兒領賞!
人們紛紛退出。
又進來丫頭、聽差、僕人、雜役,仍是黑壓壓站了一片。
王喜光高喊:給二老太太拜壽!眾人跪地。
王喜光再喊三遍磕首,白文氏高興地看著。
人們磕頭後,白文氏又喊:賞!
稻香村。
稻香村的布招子迎風飄起,下面一隊吹鼓手大奏喜樂,旁邊站著一百多位祝壽人。
白文氏坐在大紅墊的太師椅上,高興地環顧四周。
不遠處,三十幾個鳥籠子一溜兒排開,少爺、丫頭、僕人們站在籠子後躍躍欲試,白景琦托著一個鳥籠站在第一位。
王喜光高叫:二老太太放生
白景琦托著鳥籠走到白文氏面前,白文氏笑吟吟打開鳥籠,兩隻黃雀飛出後,王喜光高叫:放生!
所有的人都打開了鳥籠子,鳥兒紛紛衝出,在空中亂飛。
七十隻鳥兒給二老太太拜壽啦王喜光喊著。
客人們紛紛擁上前拜壽。
白文氏忙站起道:免了、免了!拜什麼壽呀?今兒是請諸位來聽戲的!
堂會院。
戲台子早已高高搭起。
王喜光站在台前高叫:開戲!
頓時場面師傅們起衝頭,鑼鼓喧天。
一圈兒大喜棚,上嵌燙金的大壽字,正中臥榻上坐著白文氏,李香秀抱狗坐在她腳下的小凳上。
左面聚寶盆中碼著一人高五十兩一個的大金元寶,右面是銀元寶。
白景琦站在白文氏身後。
白文氏既欣慰又有些不安:景琦呀!太破費了、太破費了!
台上開始了福、祿、壽三星《跳加官》。
白文氏瞅了瞅,扭臉兒道:怎麼沒看見敬業?
白景琦:去南邊兒辦藥,說是今兒趕回來。
三老太爺到!王喜光突然一聲喊,白景琦聞聲便迎了上去。
白穎宇向前走來,白景琦迎過去,王喜光緊張地望著二人。
白穎宇害怕地:老七、老七!今兒大喜的日子,你小子不許犯混!白穎宇嚇得直往後退。
白景琦瞪著眼:您幹嗎老躲著我?
白穎宇:今兒這不來了嗎?我要不來,你媽能不起疑心嗎?
白景琦:噢!那我還得謝謝您?我兒子還關在大牢裏呢!
白穎宇:正叫我們家老五托人辦呢,一準兒放出來!你媽不知道吧?
白景琦:剛才還問呢!
白穎宇:千萬別說!舉了舉手中的照相機:我給老太太照相。說著忙跑了。
白玉婷湊上前來:哥,怎麼沒見萬筱菊呀?
白景琦:他來這麼早幹什麼?他的戲是大軸兒,早著呢!
白玉婷不高興地走了。
王喜光忙湊上前低聲地:七老爺,今兒可沒請萬筱菊!
白景琦:我知道,怕的就是她胡鬧!
白穎宇走到白文氏面前:二嫂!給您拜壽,我給您磕一個!
白文氏笑了:行了吧你!坐這兒聽戲!
白穎宇舉起相機:坐好了,我給您照一張!
遠處白敬功帶著女友高月玲和同學何洛甫走到戲場最後的一張桌旁,桌前只坐著白佳莉一個人。
白佳莉忙站起來。
白敬功道:姐,介紹一下,我的朋友高月玲、同學何洛甫!
何洛甫:白小姐怎麼一個人兒坐這麼老遠?
白佳莉:這兒清靜。
白敬功:我姐從小不喜歡熱鬧,你們談;月玲,我給你介紹我堂兄去!
坐下後,何洛甫拿起一個蘋果削著:白小姐性格一定很孤僻。
白佳莉:也不是,我從小是奶奶帶大的,很少和外人見面兒,一看人多就發怵!
何洛甫遞上削好的蘋果:白小姐吃蘋果。
白佳莉受寵若驚地望著何洛甫。
花園子門口。
白景琦匆匆走到小汽車前,車裏坐著黃春和唐幼瓊。
白景琦俯向車窗問道:你們回去啦?
唐幼瓊:我送媽回去。
黃春:叫她也回去吧!敬業還在牢裏,她也沒心思玩兒。
白景琦:放心,正托人辦著哪!
黃春:老太太不問起來,別說我走了啊!
白景琦:頂不住了吧?告訴你別來!
黃春有氣無力地:今兒這日子口兒能不來嗎?不為了哄媽高興嘛!
白景琦:大寶,走吧!到家趕快折回來!
汽車發動,白景琦又匆匆走向門裏。
堂會院。
白玉婷偎在白文氏身邊兒。
白文氏:今兒有萬筱菊的戲吧?
白景琦:今兒沒請他。
白玉婷:請了!你不說今兒他是大軸嗎?
白景琦:是請了,他不在北京!
白玉婷:他在!我知道!
白文氏:我還想聽聽他的《大英傑烈》呢!怎麼沒請他呢?
白景琦支支吾吾:不是這些日子本來是想
白穎宇忙打岔:想聽他的戲還不容易,現成兒的!玉婷的《大英傑烈》學萬筱菊學得一模兒活脫!玉婷,你還不孝敬你媽一齣?
白文氏:真的?你會嗎?
白玉婷高興地:會!
白穎宇:沒錯兒!整個兒一個萬筱菊!
白文氏:去!唱一齣我聽聽。
白玉婷興高采烈地跑了。
白景琦鬆了口氣,衝著白穎宇點了點頭。
白景怡坐在白文氏的後面,胡加力跑來,悄悄耳語了幾句,白景怡大驚,問:在哪兒呢?
胡加力低聲道:大門口!非要往裏闖,我兒子正那兒頂著呢!
白景怡忙站起走到白景琦身後,悄悄捅了一下,白景琦回頭,白景怡示意他往後走,二人忙向後走到一個無人處。
廊子上。
白景怡低聲地:軍需處的來人說敬業的案子判下來了,叫咱們去個人!
白景琦懷疑道:軍事法庭判案,軍需處的人來幹什麼?
白景怡:這是關靜山手下的人,看來是敲竹槓來了!
白景琦:今兒是老太太生日,他們是看準了日子來的!
白景怡:怎麼也得把他們對付走,老太太今兒特別高興,千萬別攪了!
白景琦:我去看看!
白景怡:咱倆一塊兒去吧!
二人走去。
堂會院,台上。
白玉婷扮陳秀英正在扯四門: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膛,我兒夫押餉銀被賊搶
台下,看座上。
白文氏在滿堂喝采叫好聲中對白穎宇說:別說,玉婷的扮像兒真不錯。
白穎宇:看怎麼說了?您就說這做派、嗓兒,像不像萬筱菊呢?
白文氏:還真有點兒像!
花園子門口。
白景怡、白景琦趕了過來。
只見七八個兵持槍侍立,領頭的譚副官陰沉著臉來回踱步,胡氏父子站在對面。
譚副官:判了死刑啊!白景琦,你們得去個人兒,你這就得跟我走!
白景琦:您把判決書給我看看!
譚副官:沒帶著!到那兒你不就看見了?
白景怡:請問軍事法庭的人怎麼沒來呀?
譚副官把眼一瞪:怎麼?我來還不行嗎?
白景怡忙低聲下氣地:行、行!當然行!
譚副官:那廢什麼話呀?看這意思你們倆都做不了主!一揮手叫士兵近前:走!到裏邊兒找個懂事的、會說話的去!
幾個士兵向前衝,胡氏父子忙上前攔住。
胡玉銘:諸位、諸位!別急!別急!裏邊兒正辦著事哪!
譚副官:七老爺,這麼大的喜事兒,沒個十萬八萬怕下不來吧?七老爺有錢哪!
白景琦:譚副官,您也看見了,我實在離不開,明兒行不行?
譚副官:不行!你這就得走!
白景琦:有話好商量!屋裏請,咱裏邊兒說!
譚副官:用不著,就這兒說吧!讓過來過去的人也都看看!
白景琦、白景怡束手無策地望著。
堂會院。
白玉婷已脫了戲裝,臉上的妝沒卸就跑到白文氏前坐下了。
白文氏高興地:唱得好!去,自己拿個金元寶。
白玉婷忙跑開。
白穎宇:怎麼樣?是不是跟萬筱菊一個模子裏磕出來的?
白玉婷拿著金元寶跑回來。
白文氏問:你什麼時候學的?簡直就跟萬筱菊是一對兒!
白玉婷得意忘形,脫口而出:就是一對兒嘛!媽,叫我嫁給萬筱菊吧!
白文氏一驚:你說什麼?睜大眼睛盯著白玉婷。
白玉婷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白穎宇一驚,知道要出事兒。
白文氏大怒:混帳!我早聽人說了,你要嫁個戲子,還當是傳言呢!敢情真有這麼回事兒!你懂不懂廉恥?
客人們聞聲都好奇地往這邊看,有的還站了起來,王喜光也慌了。
白穎宇著急地:二嫂小點兒聲!今兒這日子口兒不能發火兒。
白玉婷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白文氏:你聽她說的是什麼?要嫁戲子!要臉不要臉?你三十多了不嫁人,就等這戲子呢?是不是?
白玉婷忽然捂臉,嗚嗚哭著起身向後跑去。
白穎宇:二嫂,大喜的日子,要罵回家去罵!這是何苦!
白文氏怒氣未消:這可倒好!兒子娶了個窯姐兒,女兒要嫁給戲子,這家可真要敗了!
白穎宇:消消氣兒、消消氣兒,你看周圍這麼多客人!二嫂,消消氣兒!我唱一齣!占元!占元!
白占元跑了過來:這兒哪!祖爺爺!
白穎宇:來!咱倆唱齣《雙怕婆》,叫你老祖奶奶高興高興!
花園子大門口。
白景琦、白景怡仍和譚副官僵持著。
譚副官:你們到底想怎麼著?
白景怡:這些日子,家裏連遭橫禍,實在是拿不出錢來!
譚副官:那我只好帶人走了,要錢不要命啊?拿錢來,我放你兒子!
白景琦突然大怒:姓譚的!不就是判了死刑嗎?不就是要槍斃我兒子嗎?由著你去斃!
譚副官愣住了。
白景琦瞪著眼:斃幾槍啊?我有錢給我兒子買槍子兒,就是不給你一個大子兒!這兒子我不要了,送給你們打靶子啦!
白景怡嚇得忙制止白景琦:老七!不許這麼說話,老七!
譚副官反倒軟了:說的好好兒的你急什麼?我也沒跟你多要!
白景琦:十萬大洋還少啊?
譚副官:嫌多你劃個價嘛
白景琦:那好!一個大兒,一個子兒,給你倆小錢兒買屁吃!
譚副官驚愕地:這都叫什麼話這叫?
七老爺、七老爺!王喜光氣喘吁吁地跑來:快去瞧瞧吧,老太太發火哪!
白景琦:為了什麼?
王喜光:跟玉婷小姐急了,快去吧!
白景琦回過頭:大哥!一個大子兒甭給他!說著忙與王喜光跑了進去。
白景怡:譚副官,我七弟就這脾氣,別往心裏去。
譚副官:這種脾氣能辦事兒嗎?
白景怡低聲下氣的:是、是!這事兒我做主了,我劃個價兒,四萬大洋,再多我實在拿不出了!說實話,只能從公中拿了,是今年辦藥材的錢!
譚副官:四萬?
白景怡:要行,明兒派人去櫃上取,不行,那只能由著你們槍斃了!
譚副官:那就這樣兒吧!我拿到錢,就放人!
堂會院。
白景琦和王喜光跑進來,只見全場哄笑,白文氏也開心地大笑著。
白景琦、王喜光忙跑到前邊。
台上。
白穎宇扮不掌舵,白占元扮石要,正演《雙怕婆》。
白穎宇身後背著條長板凳唸白:我說兄弟
白占元頭頂上綁了個小板凳也唸白:怎麼著?兄弟!
台下哄笑一片,不少人鼓掌叫好,白文氏也在笑。
白景琦望著白文氏對王喜光說:這不挺好的嗎?
王喜光:剛給岔乎過去,您盯著點兒吧。
台上。
白穎宇唸白:咱哥兒倆這媳婦兒是怕定了!
白占元接道:怕定了!
白穎宇:走吧!咱們回家接著怕去吧!
白占元唸白:我不回去了!
白穎宇:那你上哪兒啊?
白占元改了詞兒:今兒我老祖七十大壽,我得去領賞去!
台下高聲鼓掌大笑叫好,白占元直接從台上蹦了下來,向白文氏跑去。
白占元跑到白文氏跟前,白文氏一把將白占元抱住了。
白文氏興奮地笑著:賞!賞!賞個金元寶!
李香秀忙從聚寶盆上拿了個金元寶給白占元。
白文氏將白占元頭上的小板凳兒解下,把白占元摟在懷裏,無比欣喜地望著九歲的重孫子。
白景琦憂喜交加地望著白文氏。
角落裏,韓榮發用大手絹兒捂著半個臉正陰森森地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