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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七章 新仇舊怨

大宅門 郭寶昌 14719 2023-02-05
  白宅。   關香伶拉著四歲的兒子詹立志走進大門,秉寬從門房走出大驚:哎喲喂!這不是香伶嗎?可回來嘍!   都在家吧?關香伶沒有停步。   在、在!沒一天不唸叨您的,皇上大赦,早該回來了秉寬領著關香伶母子進了院。   他們剛進上房院,正遇見要出門的白玉婷。   白玉婷驚喜回頭大叫:媽!快來!快看誰來了!   白文氏:誰來了?你咋咋呼呼的瞎嚷從屋裏出來,一眼看見關香伶,喜出望外:哎呀!寶貝兒哎!是你呀!老天爺真是睜眼了,見你媽了嗎?白文氏快步下了門階。   關香伶也高興地:還沒哪!   白文氏:快、快!在西院兒哪   幾個人連忙走出院門。   白宅二房院。   幾個人進了院門,白文氏忙把關香伶藏到了門後,衝屋裏大叫:雅萍!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白雅萍開門出來,手裏還拿著正在納的鞋底子:誰呀?   幾個人笑嘻嘻地望著她:猜!誰來了?   白雅萍奇怪地望著:誰呀?猜不著!   白文氏閃開身一開門,關香伶走了出來:媽!   白雅萍一下子衝下台階拉住關香伶,用鞋底子親熱地拍打著關香伶:你個臭丫頭!臭丫頭!還跟我藏悶兒!你個臭丫頭   幾個人高興地笑著鬧著進了北屋。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關香伶拉著詹立志:快叫!舅奶奶!姥姥!表姑!   詹立志:舅奶奶!姥姥!表姑!   白雅萍一把將詹立志摟在懷裏:快給孩子拿點兒什麼吃的!   走走走!跟我走!白玉婷拉著詹立志跑了出去。   臭丫頭,受了罪了吧?白雅萍看著關香伶說道。

  關香伶:也沒受什麼罪,雖說是發配到那兒,也沒什麼人管!   白文氏:回來了日子過得怎麼樣?   關香伶:瞎混吧!詹王府早沒了,如今住了大雜院兒,全靠奎禧他爸寫字賣畫兒,還教了兩家私塾維持呢!   白雅萍:奎禧呢?   關香伶:那個不爭氣的,正經活兒做不了,雜活兒苦活兒又拉不下臉去做,動不動就是王爺的後代,一天到晚聽書遛鳥兒鬥蛐蛐兒!   白雅萍發愁地:這日子怎麼過呀?   關香伶:所以我得幹活兒,縫縫補補洗洗涮涮貼補一點兒吧!   白文氏:還是搬過來吧!   關香伶:現在可不行了,再不濟也是自己的家!   白文氏:可往後的日子   關香伶:這不接我媽來了嗎!我得幹活兒,孩子就沒人管了!媽,跟我回去吧,幫著帶帶孩子!

  白雅萍十分高興:行!沒有過不了的窮日子,可你公公的意思   關香伶:是他叫我來的,他身子骨兒不行了,累的!   白文氏:關家呢?也不來幫幫什麼的?   關香伶:嗨!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更甭提那位姨奶奶了!   白文氏:那就回去吧,過不下去再回來!今兒別走了,在我這兒吃飯!   關香伶:行,我還得見見幾位哥哥嫂子呢!   詹家大雜院。   貴武東張西望地走進來,見一個老太太正坐在院子裏打袼褙,上前問:請問您哪,詹家住哪屋?   老太太:後院兒!   貴武走進後院,停了步,掃視了一圈兒   已三十歲的詹奎禧背著身蹲在地下,正在拾掇他的蛐蛐兒,窗台兒上下擺著幾十個蛐蛐罐兒。

  貴武:請問,詹家住這院兒嗎?   詹奎禧回過頭來:是這兒,找誰?   貴武:詹瑜!詹大爺!   詹奎禧:噢,找我爸爸!哎喲蛐蛐兒蹦出了罐兒,詹奎禧忙追著抓。   貴武:你爸爸在嗎?   詹奎禧邊抓邊說:不在、不在!搗亂麼這不是!他終於抓住了蹦出的蛐蛐兒,又放回罐兒裏。   貴武:上哪兒了?   詹奎禧頭都沒抬:到前街去找,擺攤兒哪!   貴武一愣:擺攤兒?擺什麼攤兒?   詹奎禧:代人家寫字!   噢貴武走出了院門。   前街,路邊。   詹瑜擺了個小桌子,藍布圍子上有代寫書信四個字。   詹瑜正給一位婦女寫信。   貴武緩緩走了過來,站到桌前。   正在寫字的詹瑜沒有抬頭:請坐,您要寫什麼?

  貴武:信!   貴武:寫給誰?   詹瑜仍低著頭。   貴武:詹王爺!   詹瑜忙抬頭,驚訝地看著貴武:你?你又想幹什麼?   詹瑜把寫好的信交給婦女,婦女謝過,起身走去。   貴武:這話問的!咱們是親戚呀!你怎麼混到這份兒上了?   詹瑜:怎麼了?餓不著凍不著的,挺好!   貴武:現擺著一條道兒你不走,知道我那閨女許給誰了嗎?   詹瑜:早知道了,她能有個好歸宿,我也放心了,虧了沒落你手裏。   貴武坐到長凳上:什麼話?我是她爹,你是她舅,咱倆一塊兒找她去,你比我的面子大,白家不能不認咱這門兒親!   詹瑜厭惡地:你長著脊樑骨沒有?當年你落井投石,弄得人家九死一生,這會兒窮了,又厚著臉皮去認親戚,滾滾!瞧著你噁心!

  貴武:詹瑜,說話客氣點兒!你還當是當年詹王府那麼威風哪?你這會兒狗屁不是!   詹瑜:我告訴你貴武,你也幹點兒人事兒!大格格和那個兒子,到現在也沒個下落,你為什麼不去找?除非你把他們母子倆找到,我絕不認你這門兒親!   砂鍋居飯館單間。   桌上已擺好了酒菜,白穎宇和貴武坐在桌旁等候。   貴武:老七他不會不來吧?   白穎宇:不會!說好了的。   貴武:他都說什麼了?   白穎宇:我沒告訴他是你,見了面兒你們自己說。   貴武:他不會不認我吧?   白穎宇:那難說,你不是說請詹瑜一起來說嗎?   貴武:他不來,還記著以前的仇呢!三爺,大格格和我那兒子,您就一點兒不知道?

  白穎宇:真不知道,就看景琦的面兒,我還能知道不說嗎!   正說著,只聽外面夥計高喊:裏邊兒請白家少東家到!   二人忙回頭。   夥計打開簾兒,白景琦走進,一見貴武就愣住了,半天沒說話。   白穎宇:老七,坐!   貴武緊張侷促地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沒坐,看著白穎宇:三叔!這是怎麼回事兒?   白穎宇:老七,我是中間人,只管傳信兒,這裏沒我什麼事兒,你們談!   貴武滿臉堆笑:老七,坐呀!   白景琦坐下,掏出鼻煙聞起來:武貝勒,什麼時候回來的?   貴武佯裝很不滿:別這麼叫我,這麼叫不合適了吧?   白景琦冷笑一聲:哼!聞著鼻煙沒抬頭。   貴武求助地看白穎宇,白穎宇示意他接著說。

  貴武又裝出一副可憐相:老七,我從新疆回來是死裏逃生,你瞧我,就一個孤老頭子了,家也沒了,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這都幾月了,我這身上還耍著單兒呢   白景琦表情木然地聽著。   都說養兒防老,可我呢?兒子不知何處去,女兒嫁人不見個影兒,誰管我呀?我貴武說著哭著,不停地擦淚。   一直聽著的白景琦仍不抬頭:你想怎麼著?要銀子?   貴武堅決地:我不要!你不能不認我這個老岳父!   白景琦:那你得先問問黃春兒認不認你這個爹!   貴武也不哭了:她敢不認?   白景琦:她怎麼不敢?既是你的親閨女,她怎麼姓黃啊?   貴武張口結舌:那不是當初你都知道啊!   白景琦:我不知道!你是她親爹,那親媽在哪兒哪?

  貴武愕然地:存心不是?   白穎宇:那天我說什麼來的?   貴武:三爺!這你全清楚,你得說句公道話!   白穎宇:別把我摻和進去,剛才我說過了,我是中間人,這裏沒我什麼事兒!   貴武:老七,你還記恨著過去的事兒吧?有些事兒我是做得不對,現在不一樣了不是?   白景琦:怎麼就不一樣了?這麼大的事兒,你總得說清楚了吧!   貴武:老七,誰都有走窄了的時候,你就算可憐可憐我這孤老頭子,我真是走投無路了!   白景琦站起身:我做不了主!這是你和黃春的事兒,得問她!   貴武也忙站起:行,你叫我見見她!   那也得看她願意不願意!白景琦掏出一錠銀子放桌兒上:二位慢慢吃,飯錢我結了,少陪!轉身出了屋。

  貴武忙追了兩步:老七、老七!又回頭看白穎宇:嘿這就完啦?   白穎宇:你呀!找黃春去吧!   白宅二房院北屋臥室。   黃春正在給兒子試穿新衣服,白景琦站在一旁試圖說服黃春。   要認你認,我不認!黃春拽著孩子衣服說。   白景琦:好歹是你爸爸!   黃春:你倒挺開通的!他造了孽,叫我受了那麼多年罪,你甭充好人!   白景琦:又不是我爸爸,我充什麼好人兒?他就在外邊兒門房等著呢,你自己跟他說去!   黃春:我不見他!   白景琦:我早知道是這麼碼子事兒!   黃春:知道你還跟我這兒起什麼哄?   白景琦:你總得給他個回話兒吧?   小福子!黃春叫來了僕人,吩咐道:拿五兩銀子給門口兒那人,叫他快走!別在這兒給我現眼!   小福子應聲要走。   白景琦:多給點兒吧!   黃春把眼一瞪:他給我過什麼?白景琦不說話了。   白宅大門道。   貴武接過小福子遞過的一錠銀子用手掂著:行、行世道人心!女兒拿五兩銀子打發親爹!行她有什麼話?   小福子:有話能跟我說嗎?   貴武:啊噎我?這五兩銀子是七爺的主意還是少奶奶的主意?   小福子:我就管聽喝兒,送東西!別的一概不知!   行貴武回頭便走,到了門口又站住回頭:姓白的!我絕不再登你們白家的大宅門兒,總有天你小子得找我來!說畢揚長而去。   白宅三房院北屋廳。   屋裏一位工人正在安電燈,白穎宇轉來轉去地瞎忙活。   一大幫孩子白敬業、白敬功、白敬堂、白瑞嫻好奇地看著,烏翠姑也拉著兒子白敬生走了進來。   電工爬上了梯子,白穎宇囑咐著:留點兒神!還要什麼?   白敬業:三爺爺、三爺爺!電燈拿什麼點?   白穎宇:電燈、電燈,用電點!   白敬生:用電怎麼點哪?   白景琦扶著白文氏走進來,後面跟著白玉婷、黃春。   白文氏高興地:老三!也叫我們看看稀罕兒!   白穎宇:快來、快來!說亮就亮!嘿,怎麼茬兒?快點兒啊!   電工已下了梯子:行了、行了!走到牆邊一扭瓷電門盒燈亮了!   孩子們立刻大叫歡呼。   白穎宇又大叫:滅!   電工一扭開關,燈即滅了。   白穎宇:怎麼樣?二奶奶!安不安?說多少回了,怕什麼呀!   白文氏:不會著火吧?   白穎宇:這是電!來來、都試試!玉婷,你擰一下!   白玉婷:我不敢!   你瞧我!白穎宇來來回回地抒著開關,燈泡隨之一明一滅。   白穎宇:來,試試!   玉婷膽怯地伸出手,快摸到瓷盒了,忙又縮回:我不敢   白穎宇:二奶奶您來!   白文氏:我不來,老七,你來!   白景琦上前擰來擰去時,孩子們蜂擁而上,叫著:我來!、我先來!   白穎宇:來勁兒了不是!別擰壞了!二嫂,院子裏都安上吧,別再點那破蠟了!人家華記、謙祥、廣和都安上了,百草廳也得安,我做主!   白文氏:那就安吧!   孩子們拍著手,歡呼著。   你來!白文氏招手把白景琦叫了出去。   白宅甬道。   走出三房院進了門道,白文氏才對白景琦說:這事兒怎麼沒跟我說呀?   白景琦: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沒跟您說。   這不是大事兒嗎?白文氏走到魚缸前站住:貴武人品固然不好,可說到頭兒他也是春兒的親爸爸!   白景琦:媽的意思是認下他?   白文氏:認不認在你們,可拿五兩銀子去打發他,未免氣量太小了吧?   白景琦笑了:讓我叫他老丈人,我老覺著忒滑稽!   白穎宇帶著電工沿牆看線路去了,一幫孩子跟著亂哄哄地跑。   白文氏:做父母的自己走得不正,難怪兒女們不敬重!你看你三叔,現在好了,當初不也鬧得兒子們差點兒不認他!   白景琦:一時半會兒怕黃春扭不過這勁兒來,慢慢再說吧!   奶媽抱著白佳莉走來。   白文氏說:快抱過來看看,會說好些話了。   奶媽抱著孩子:快,叫爸爸!   白景琦忙走上前,孩子卻叫:奶奶!   白文氏一愣:哎叫爸爸,快叫!   白景琦期待地望著白佳莉,但她張嘴仍然叫:奶奶。   奶媽:不是奶奶,是爸爸!叫爸爸!   白佳莉張嘴還是叫:奶奶!   白文氏忙說:這孩子!怎麼光會叫奶奶?   白景琦掩飾著自己的失望:挺好!從小就跟奶奶親,挺好!   外頭冷,抱屋裏去吧!白文氏打發奶媽抱孩子走了後,又說:老七,你那位姨奶奶打心眼兒裏頭恨我吧?   白景琦言不由衷地:她敢!這孩子由媽帶著才叫放心哪!   白文氏:甭說好聽的!聽說她又有了?   白景琦:有了,半年多了。   白文氏:嗯,好好照顧她,缺什麼的話,把我屋裏的銀耳、桂圓給她拿點兒過去,按時請大夫給她看看。   白景琦:是!她什麼都不缺,您甭惦記著。   白文氏:女人在懷孩子的時候最嬌嫩,別大意。   是!白景琦應著。   楊九紅小院北屋臥室。   楊九紅和黃春正歪在床上小聲嘀咕著,聽到門響一齊回過頭。   白景琦拿著大包小包一大堆走進了裏屋,看見黃春一愣:你在這兒哪?   楊九紅、黃春忙起身,黃春下了地:我走啦!   白景琦走到桌前把東西放下:怎麼我一來你就走?   來半天了,回去看看孩子,走了啊!黃春走了出去。   白景琦拿起一包東西:你看,媽叫我給你拿這麼多補品過來,還真惦記著你!   楊九紅低著頭似自言自語:是惦記我肚子裏的孩子吧!   白景琦猛然抬頭看著楊九紅,似乎沒聽清,楊九紅則低著頭若無其事的樣子。   白景琦追問道:你說什麼?   楊九紅平靜地:沒說什麼。   白景琦凝視著楊九紅,慢慢走到床前,坐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你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了是吧?   楊九紅:我要回濟南!   白景琦:回濟南?你看,就孩子這點兒事兒,你老是想不開,這孩子會說好些話了,一個勁兒地叫奶奶!   楊九紅忽然捂著臉哭了。   白景琦趕緊說:得、得!我不該提這事兒,倒惹你傷心了。   楊九紅固執地:我要回濟南!   白景琦:不行,你這快要生了,這麼遠的路!   楊九紅:我坐火車!我知道現在通了火車了。   白景琦:不行,這些日子我太忙,沒工夫陪你,家裏事無巨細,全得我操心!   楊九紅:我知道,我也沒怨你,我要回濟南!   楊九紅神色堅決地抬起了頭。   白景琦:你一個人在濟南怎麼行?   楊九紅:玉芬不是早回去了嗎?有她照顧。   白景琦:也好,回去一陣也好,我去跟媽說!   你不許跟媽說!楊九紅瞪起了眼睛,十分兇狠。   白景琦嚇了一跳,驚訝地望著她。   楊九紅:她都不認我,我上哪兒去,她也管不著!   白景琦:那總得回稟一聲,你懷著孩子   就因為我懷著孩子就非走不可!楊九紅的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堅定。   白景琦死死盯著楊九紅,似乎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怕生下這孩子又給抱走了!   楊九紅:我既能生就能養,我偏要自己養大一個叫人看看,是不是老窯姐兒一定養成一個小窯姐兒!   白景琦猛地站起大怒:別說了!越說越不像話!   楊九紅抬起淚眼哀求地:爺爺,讓我走吧!爺爺,你要是還心疼我,你要是還有點兒人心,就讓我走吧!爺爺!   白景琦被勾起了無限的哀傷,他真動心了,充滿了憐憫悲傷地望著楊九紅: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你別叫我爺爺,我聽著慘!   京城的一個小胡同。   韓榮發挑著個擔子,打著小鼓兒收破爛兒,晃晃地走來。   貴武低著頭猛走,故意地往他身上撞。   韓榮發忙躲,仍被撞了個趔趄,擔子落地。   韓榮發大叫:你長眼了沒有?撞喪呢你!   貴武抬頭:嘴乾淨點兒!喝了糞湯子了你!   韓榮發一愣:喲!敢情他媽的是你!   貴武:你小子沒死大獄裏,命他媽真大!   韓榮發一把抓住貴武: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攛掇我去白家鬧,上了大堂無憑無據,叫我蹲大牢,你跑新疆吃哈密瓜去了,你小子拿銀子來!   貴武:這不給你送銀子來了嗎!   拿來!韓榮發伸出一隻手。   銀子都這麼好拿,京城裏全成大財主了,告訴你,白家的事兒沒完!貴武推開韓榮發的手。   行了吧你,我不幹了,拿銀子來!韓榮發又一伸手。   貴武一把反抓過韓榮發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胸前:告訴你說,白家大爺沒死!   韓榮發:貴武,別跟我這兒抖機靈了,王八蛋才信你的話呢!   貴武:聽我說,白家從西安帶回一個兒媳婦兒叫翠姑,知道嗎?   韓榮發:知道!   貴武:那是長房長媳,門不當戶不對,憑什麼娶進一個鄉下丫頭來?   韓榮發:哎,這事兒我怎麼沒想到呢?   貴武:這就是大爺沒死的活證!白家在西安開了百草廳分號,說是報沈家的恩,可這丫頭不姓沈,姓烏,陝西戶縣人,這是報誰的恩呢?   韓榮發為之一震:嗯,有點兒意思了!   貴武:西安百草廳派的是白景陸去,這可是大爺的兒子,又為了什麼?   韓榮發大感興趣:嗯、嗯,你往下說!   兩個人的頭湊到了一起。   貴武:白家在西郊西韓地養了一個老太太,不沾親不帶故,憑什麼養著她,你把這幾檔子事兒連在一塊兒想!   韓榮發茅塞頓開:我順藤摸瓜就能找著白家大爺!   貴武咬牙切齒地:沒錯兒!   韓榮發:我窮得連嚼穀都沒有了,我去陝西?   貴武拿出五兩銀子:這兒有五兩,夠你打個來回兒的!白景琦!他甭美,我這老丈人當定了!從地上扶起挑子遞給韓榮發:拿著挑子!   貴武把銀子塞給了韓榮發。   韓榮發來了精神:去他媽的吧!轉身一腳把挑子踢了。   貴武:行!等著發財吧!   二人向遠處走去。   西安,百草廳門外。   韓榮發還真按貴武的主意跑到了西安。   這天他坐在街對面一個小攤前吃釀皮子,兩眼盯著百草廳門口。   百草廳門口人出人進,沈樹仁從門口走出上車而去。   韓榮發問攤主:上車那位爺是百草廳的東家吧?   攤主:東家姓白,這位爺姓沈,兩家合著開的,買賣做得好,是我們西安的頭一份!   韓榮發起身而去。   去戶縣的路上。   沈樹仁趕著馬車小跑在土路上,後面不遠跟著一輛平板大車,車上坐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韓榮發搭的人家的便車。   趕車的漢子:京城有的是好大夫,你跑這麼老遠來看病?   韓榮發:聽說你們戶縣有位名醫?   趕車漢子:你是說十里堡的烏大爺吧?   韓榮發:對,姓烏!   趕車漢子:那可是神醫。   韓榮發:見過他嗎?   趕車漢子:什麼話,我從小落個喘病,二十幾年治不好,一入了冬就沒法過,吃了他五劑藥,除了根兒了!   神了、神了!韓榮發伸頭望前看。   沈樹仁的車子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跑著   烏家窯洞院。   沈樹仁走上土坡來到小院,大爺白穎園正給人看病,見到他點了點頭,沈樹仁逕自向窯洞裏走去。   白穎園向病人交代方子時,韓榮發慢慢從土坡走上來,見白穎園送走病人後進了窯洞,他佯作求醫也進了小院,四下張望後坐到了石墩子上。   窯洞裏。   沈樹仁把銀票交給白穎園。   白穎園說道:我這兒過得挺好,以後別送了。   沈樹仁:好傢伙,二奶奶的吩咐,我豈敢不遵!   白穎園:派個人兒來就行了,別回回兒自己來。   沈樹仁:自己來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窯洞外。   韓榮發注意地打量著四周,見白穎園送出沈樹仁,趕忙迎上去。   沈樹仁真以為他是來看病的,連聲對白穎園說:留步,有人看病來了!   沈樹仁駕車離去。   白穎園轉身讓韓榮發坐下,隨手拿過脈枕:您哪兒不舒服?   韓榮發:我哪兒都不舒服!吃不好、睡不著,夜裏心口痛、早上腦袋痛,晚半天肚子老咕嚕咕嚕叫,想放屁又放不出來!   白穎園笑了,忙伸手號脈:您這病可真各色,您不是本地人?   韓榮發:京城來的,聽您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白穎園:咱們同鄉!   韓榮發:您怎麼會跑到這窮地方來了?   白穎園遲疑了一下:一言難盡!   韓榮發:京城裏呆不下去了吧?   白穎園一愣,抬頭迅速望了一眼韓榮發,忙又低頭把脈,不再搭話。   韓榮發死死盯著白穎園:咱們不但是同鄉,還是同行!   白穎園警惕地望了一眼韓榮發:噢?   韓榮發:我是北京隆盛藥行的夥計,來陝西看看藥材,有些事兒還得請您指教!   白穎園:不敢!隆盛的錢掌櫃還好吧?   韓榮發一愣:錢掌櫃?忙隨機應變地:啊好,挺好的。   白穎園:他兒子都有三十多歲了吧?   韓榮發:可不是,三十二!   白穎園號脈的手立即離開了:您什麼病都沒有!您不是來看病的!   韓榮發:不看病我來幹什麼?   白穎園:隆盛掌櫃的不姓錢,他也沒兒子,只有仨閨女!   韓榮發忙站起身:您逗我,您逗我是不是邊說邊往後退。   白穎園審視地望著韓榮發。   您老多保重!韓榮發說罷轉身快步離去。   白穎園十分惶惑地望著   北京,廣和樓戲園,夜。   台上已用電燈照明,一片雪亮,萬筱菊和齊福田在唱《二堂捨子》。   樓上包廂裏只有白玉婷一個人,已是熱淚盈眶,不住地擦眼淚。   萬筱菊大段唸白,招來全場喝采,樓下叫好聲最大的還是白景琦。   白玉婷擦著眼淚叫好!   忽然樓下後面大亂,有人站起往外跑。   白景琦和前面的人都回頭看,不少的人站起往後看。   不知誰大叫:桂春兒要進城殺漢人啦!、黃興佔了武昌城了!、孫大炮要打北京啦!   場內電燈突然滅了,一片黑暗。   人們慌不擇路地往外跑,白景琦也趕忙朝外擠著。   樓梯口。   女客們擁下樓,夥計大喊:別擠!堂客下樓啦迴避啦您哪,堂客   白玉婷裹挾在人群中狼狽下樓,白景琦見到她,忙大聲叫:玉婷!玉婷   白玉婷叫著:哥我在這兒!   夥計大喊:別擠!堂客下樓啦   一個被擠得暈頭轉向的觀眾粗野地大喊:別窮講究啦!還堂客下樓哪,下你媽的樓!   白景琦擠到白玉婷身邊,護著她奮力向外擠去,兩人好不容易擠出了戲園子門口,要下台階時,白玉婷忽然大叫:鞋!我的鞋!   白景琦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抱起扛在肩上:行了妹子,還鞋呢!回家我給你買新的吧!   白景琦扛著白玉婷來到馬車前,將她扔到車上,趕忙跳上趕車而去。   這時人群亂哄哄湧過,幾輛馬車擠在一起,互相叫罵著。   白玉婷仍在車上大叫著:我的鞋!我最好看的一雙鞋   白宅敞廳,夜。   廳裏亮著電燈,全家人都集中在敞廳,正聽三爺白穎宇講述時局大事。   白穎宇:大清要完了,國民軍在武昌起義,孫大炮知道嗎?就是孫中山,在廣州也鬧騰起來了,朝廷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一塌糊塗啦!   白文氏:會不會又鬧得跟庚子年似的?   白穎宇:難說!可也沒那麼快,武昌離這兒遠著呢,長江邊兒上哪!   白景琦扛著白玉婷小跑進來直進敞廳,將她放到椅子上,眾人圍了上來。   白文氏驚訝地:怎麼了這是?   白景琦氣喘吁吁地:其實沒事兒,就是斷了電了,戲園子亂了套,玉婷愣把鞋擠丟了。   白玉婷:嚇死我了!萬筱菊的《二堂捨子》還沒唱完哪!   大家全笑了。   白文氏:什麼時候了還萬筱菊?打今兒起,沒事兒都別往外跑!   燈突然滅了,一片黑暗。   白景琦:哎,怎麼回事兒?   白穎宇:大清真是要完了!   自從京城裏傳開了南邊兒已然起事鬧起革命,孫大炮要打北京之類的消息,北京城就沒有過好天兒,一連數日總是沉在灰濛濛的愁雲慘霧裏。   白宅門口。   白宅的人自然也憂慮不安,人們擔心這大宅門兒裏可別出什麼事兒。   怕什麼來什麼,這天大清早兒,秉寬走出門房下閂開門,低頭見地上扔著個帖子,忙拿起走向裏院,交給了二奶奶。   白宅二房院北屋。   白文氏打開帖子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百草落西安,沈家冒名擔,戶縣行醫忙,大爺養天年。   白文氏大驚:這是誰走了風兒?   白景琦在一旁看著帖子,想了想道:這可是知根知底兒了!   白文氏:景琦!你得趕快去西安!   白景琦:別急,去了也沒有用,您還記得我小時候嗎?叫人綁了票兒。   白文氏:那不是要敲咱們一筆銀子嗎?這可不一樣!   白景琦:可這是一個人寫的!   白文氏:貴武?   白景琦:就是他!   白文氏:你看,出事兒了吧!你把他逼到絕路上,他也不叫咱們好好兒活,虧他怎麼知道得這麼準!   白景琦:您甭著急,我找他去,他未必想弄到大堂上去,不過是想叫我認他這個老岳父,他跟咱們是親家,何必害他自己女兒呢!   白文氏:還是小心點兒好,派個人去西安,叫大爺先躲躲!   白景琦:他真要想害咱們,現在躲已經來不及了。   這件事兒幾起幾落,可經不起再出事兒了!白文氏憂慮地看著白景琦。   知道我去了!白景琦明白,這件事兒的關鍵人物是貴武。   白景琦忙走了。   白文氏擔心得坐立不安。   砂鍋居飯莊單間。   桌上已擺好了酒菜,白景琦和白穎宇坐在桌旁等候。   白景琦:三叔,他不會不來吧?   白穎宇:不會!見了面兒你可別犯三青子,順著他來。   白景琦:我知道!   白穎宇:大爺這事兒連我都瞞了,我還當他真死了呢!   白景琦:無論如何您還得咬死了說不知道!   白穎宇:我現在說不知道還頂個屁用啊!貴武一知道,半個北京城都知道了!   裏邊兒請!武貝勒爺到!外面傳來夥計喊聲。   緊跟著門簾掀起,貴武出現了,昂胸腆肚,故意擺出一副流灑架勢,揚著臉兒:誰找我呀?轉眼看見白景琦,裝得很驚訝:老三!這是怎麼回事兒?   白景琦忙站起:我找您!   白穎宇招呼著:坐、坐!真不失約,這些日子忙什麼呢?   貴武大模大樣坐下:我有什麼可忙的?幫人家跑跑腿兒說個和兒,掙點散碎銀子糊口唄!   白景琦拿過貴武面前的酒杯,斟滿舉起:我先敬您一杯。   貴武:別介!白七爺,今兒怎麼這麼客氣呀?   白景琦:您是長輩,小輩兒的有什麼失禮失敬的地方,您多包涵。   貴武:喲,不敢當!我算什麼呀?養個閨女姓了黃,找個女婿吧,又找不著丈母娘!我算哪棵蔥啊?   白景琦求助地望著白穎宇:三叔,您得說兩句!   白穎宇:別、別!我是中間人,別把我摻和進去,這裏沒我!   貴武:我說,白七爺   您別這麼叫我!白景琦以晚輩人的謙卑口氣道。   我該怎麼稱呼您?貴武臉上浮現出得意的一絲陰笑,帶著嘲諷。   白景琦:景琦!   白景琦完全像聽長輩訓斥的孩子,低下頭來。   貴武一拍桌子突然站起:景琦!小子!老老實實跪地下給我磕仨頭,該怎麼叫,你怎麼叫!   就著這一拍,白景琦忙站起:那不應當的嗎!說罷毫不猶豫地跪下,便砰砰砰地磕了頭,邊磕邊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白景琦拜見岳父大人,這廂有禮了!   貴武聽得直愣眼兒:怎麼聽著跟戲台上的詞兒似的,你是誠心誠意嗎?   頭都磕了,還有什麼假的不成!白穎宇也用京劇韻白說著。   貴武點點頭:行了,別跪著了!   白景琦看著貴武:您沒叫我起來,我不敢起來!   貴武得意了:起來吧你,別跟我這兒裝了!   白景琦這才站起來。   貴武:我可告訴你,你小子別拿我這老丈人當冤大頭,刀把子在我手裏捏著哪!要說這事兒跟我沒關係,咱們一家人能害一家人嗎?   白景琦:是、是!   貴武:全是韓榮發那小子攪和的!   白景琦一驚:啊?又是他!這小子從哪兒又鑽出來了?   貴武: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正格兒的,你得拿出點兒銀子先打發他!   白景琦:好說,岳父大人一句話!   貴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來事兒啊?   白景琦不搭他這話茬兒:姓韓的要是不依不饒呢?   貴武一抬頭一撇嘴:他敢!跟咱們白家作對,他不想活了他?我擠出他的蛋黃子餵蒼蠅!   三人大笑中,白穎宇舉起酒杯:來來來,一醉方休!   楊九紅小院,早晨。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小福子和紅花正往車上裝行李。   白景琦匆匆趕到車前,沒好氣地問:小福子!誰叫你來的?   小福子回道:少奶奶叫來的!   白景琦斥責道:胡鬧!把東西卸下來!   小福子和紅花相視無奈,只得聽話卸行李。   白景琦轉身衝進院裏。   北屋外間。   楊九紅已收拾停當,正往身上披一件大斗篷。   白景琦進屋生氣道:你怎麼跟我都不打招呼就要走?   楊九紅:跟你招呼,你還能叫我走嗎?   白景琦:我不說了叫我想想嗎?   楊九紅:多少天了?你想好了嗎?我現在跟你打招呼,我要回濟南,行嗎?   白景琦頹然地坐到了床上,無言以對。   楊九紅:你無非害怕我一走,你沒法兒向你媽交代是不是?   白景琦:這些日子她一直惦記著你呢,老問起你,我怎麼好說你要走呢?   要是沒有我肚子裏這孩子,她會惦記我?我死了都沒人管!景琦呀!你要是不叫我走楊九紅忽然咬牙切齒,毅然決斷地:這孩子生下來我掐死他也不會叫別人抱走!我說到做到!   白景琦完全震驚了,充滿恐懼地望著楊九紅。   楊九紅毫不迴避,兇狠地望著白景琦,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拼命勁兒。   白景琦完全相信了,大叫:小福子!   正往回搬東西的小福子跑了進來:七爺!   白景琦吩咐:把行李裝回去!快送姨奶奶去火車站,只當我不知道有這回事兒!說罷轉身快步離去。   楊九紅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   白宅上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怒氣沖沖坐在椅子上,衝著站在一旁的白景琦,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你不知道?你學著跟媽說瞎話了是不是?   白景琦:媽,您就讓她走吧!   白文氏:不行!把孩子生下來,她愛上哪兒上哪兒,死了我都不管!   白景琦:她是坐火車走的,追不上了啊!   白文氏:我知道她剛走沒一會兒,我還知道火車八點一刻才開!你現在去!   白景琦:媽!   白文氏逼視著白景琦,白景琦低著頭一動不動。   白文氏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了,突然扭著臉兒大聲向屋外喊:胡總管!   白景琦忙攔住:媽!   白文氏回頭恨恨地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勸道:媽!您千萬別生氣,我去、我去!我這就去車站把她追回來!   北京,正陽門火車站。   火車停在月台上,小福子和紅花正往車上搬東西。   楊九紅站在月台上,神色疲憊,哀傷地望著火車。   火車發出長鳴,楊九紅剛要上車,忽然傳來白景琦的喊聲:九紅九紅   楊九紅聞聲一震,驚訝地轉過身來,望著氣喘吁吁跑到面前的白景琦。   楊九紅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難言的苦笑,白景琦滿臉無奈地望著楊九紅。   楊九紅明白了,突然身體搖晃了一下,萬分失望地轉過臉去。   白景琦充滿眷戀和歉疚地望著楊九紅。   是你媽叫你來追我回去?楊九紅回過頭問道。   白景琦默默地點了點頭。   楊九紅喃喃地:命啊!命!我跟你回去!我跟你   猛然間火車又響起刺耳的汽笛聲。   白景琦突然大叫:你還囉嗦什麼?還不快上車!   楊九紅抬頭驚詫地看著白景琦,一下子愣住了。   白景琦百感交集:走吧!   楊九紅如夢方醒:爺爺!我沒看錯你!爺爺!你回去怎麼跟媽交代?   白景琦大吼著推了她一把:快走!   楊九紅感受到了白景琦真誠而堅定的目光,轉身走向車廂,淚如泉湧。   白景琦癡癡地望著。   車廂掛鉤相互撞擊後,列車緩緩移動了,在撕心裂肺的汽笛聲裏漸漸遠去   楊九紅返回濟南不久,天下大變。   革命黨人發動的辛亥革命,果然革了大清王朝的命。   孫文並沒有帶著大炮打北京,而是在南方成立了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了第一任臨時大總統,民心所向,不可抗拒。   隆裕皇太后頒佈詔書,宣告宣統皇帝退位,還政於民。   這是一九一一年,統治中國長達二百六十七年的滿清王朝徹底壽終正寢。   成為中華民國國民的白景琦,毫不猶豫地響應政府號召,成為白家大宅門裏第一個剪掉辮子的人。   大宅門掀開了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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