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
敞廳已佈置成靈堂,白文氏正在上香。
白穎軒、白穎宇、白方氏、白雅萍、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陸、白景雙、白景武、白玉婷、關香伶隨白文氏一起跪拜白周氏的靈位牌。
這時,一弔客走進大門,直往裏闖。
秉寬忙攔住了:嘿!這位爺!您找誰?
弔客:我給老太太弔孝。
請問貴姓,我給您通稟一聲秉寬話未說完,弔客理也不理逕自往裏走。
秉寬忙跟上:哎,我說,您倒是說明白嘍
這位弔客頭都不回,大步向敞廳走去。
敞廳裏眾人剛叩完頭起身,忽聞極無節制的乾嚎聲,忙都回頭看。
陌生的弔客半捂著臉,嚎哭著進了靈堂:老太太晚輩給您磕頭啦
弔客跪下大磕響頭,頭碰在地上咚咚響。
各房子弟也都忙不迭地還禮,跪下磕頭。
白穎宇忙上前扶這弔客。
白文氏、白穎軒、白方氏都詫異地望著這位不速之客。
只見不管白穎宇怎麼拉扯,這弔客就是死賴著不起來,又哭又叫:老太太,您走的太早了,要不是這個亂世,您還能活個百八十歲的
白穎宇:哎喲,我感謝您了,快請起來!
弔客甩開白穎宇的手:我不起來!我要見大爺!
白文氏、白穎軒、白方氏都一驚。
白穎宇:大爺?哪個大爺?
弔客:白穎園白大爺!
白文氏大驚失色,兩眼死盯著弔客。
弔客:我有好些事兒要跟大爺說呀!老太太呀!好些事兒您都不知道呀!
白穎宇:您怎麼了?大爺十多年前就死了!
沒有!大爺沒死,還活著呢!哎呀,我知道呀弔客說罷又大哭。
白文氏感到不妙,忙走到弔客前,拉弔客起來。
白穎宇退後,莫名其妙地看著大家。
起來、起來,請到客廳,有話您跟我說。白文氏說罷,弔客不再糾纏,順勢站起,邊乾嚎著邊跟白文氏走出敞廳。
大家都在發愣。
白穎軒問:你們誰認識這個人?
白穎宇說:壓根兒沒見過。
幾個孩子也都搖頭。
白景怡:好像跟我爸還挺熟的,怎麼會不知道我爸爸死了呢?
白宅前院外客廳。
白文氏仔細觀察著弔客,胡加力和秉寬站在一旁。
弔客已不哭了:我要見大爺!
白文氏忙回頭:你們去吧!
胡加力和秉寬忙退去。
白文氏:請問貴姓?
弔客突然一翻臉:甭問,我就要見大爺!
白文氏:我不是說了嘛,十多年前大爺問了斬監候,死在大獄裏了。
弔客:是我爸爸替他死的,他怎麼會死呢?
白文氏霍地一下子猛地站了起來,驚訝地望著弔客。
弔客挑釁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這麼說您是韓家的後代?
弔客:我爸爸韓思新替你們家大爺頂了死名兒,我媽臨死前告訴我的。
白文氏充滿了疑惑地說:失敬、失敬!可我聽說韓家並無後代?
弔客大怒:你咒我們家斷子絕孫是不是?我韓榮發哪兒來的?
白文氏忙解釋: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要問明白了!
韓榮發變了臉,露出一臉凶相:弄明白還不容易?到刑部大堂,一問全明白了!走,咱們去見官!
白文氏沒了主意:你這就不對了,這不是好好兒跟你說嗎?你要真是韓家的後代,那就是我們的恩人到了,可大爺至今下落不明,我們並不知道他的死活,您要見大爺有什麼事兒?白文氏慢慢坐下了。
韓榮發:我們家人死絕了,就剩我一個,我活不下去了,我想二奶奶不會忘恩負義見死不救吧?
白文氏:行!你現在住哪兒?我等會兒派人把銀子給你送到府上去。
韓榮發:我沒家,早賣光了!這兒就是我的家!你們得養活我!
白文氏一下子愣住了,滿腹狐疑,不知如何處置。
韓榮發看在眼中,立即站起身:您要是為難,咱們就找個地方去說明白嘍!我爸爸死得冤哪!他又哭起來。
白文氏左思右想之後:我不是為難,你住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可以,可你只能說是我娘家的遠親,大爺的事兒一句不許再提!
韓榮發很痛快地答應了:行!
朱順家院內。
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弔客,令白文氏極度不安,當天她就讓陳三兒趕車,去了朱順家。
這是個大雜院,白文氏一進門,一個洗衣服的女人抬起頭問道:您找誰?
白文氏:朱順大哥。
洗衣女人:他早搬走了。
白文氏:我知道,請問他搬哪兒去了?
洗衣女人:說不準了,他走的時候,蔫不出兒的跟誰也沒說,院兒裏的人都納悶兒,怎麼一下子就走了。
麻煩您了。白文氏失望地轉身走出門口,想了想,決定去天壇根兒找原在刑部大獄當差的嚴爺嚴順吉。
嚴順吉家門口。
一下馬車,白文氏就向在門口蹲著抽旱煙的老頭兒打聽:請問老大爺,嚴順吉嚴爺是住這兒吧?
老頭兒:嚴爺?
白文氏:刑部大獄的嚴爺。
老頭兒:嗨!早死了,家裏人都回河南老家了,你是他什麼人?
白文氏:噢親戚。
老頭兒:遠親吧?要不怎麼連他死了都不知道!
是白文氏茫然不知所措地上了馬車。
陳三兒:還上哪兒?
不知道,沒地兒可去了。白文氏無力地倚在車廂上閉目思索。
陳三兒揮鞭,馬車遠去。
黃河岸邊。
白景琦蹲在河邊的崖上,望著滾滾東去的河水。
黃春坐在一個土坎兒上,疲憊地望著白景琦的背影。
白景琦望著河水發呆,一會兒,裝上了一袋煙抽起來。
黃春喊著:嘿!都看得見濟南府了,快走吧!
白景琦坐著沒有回答,一動不動地抽煙。
黃春:我真發愁,見了你堂姐怎麼說呀?他要問起咱們為什麼到這兒來了,我可張不開嘴!
白景琦突然道:我壓根兒就不想找她!
黃春奇怪地:不找她還能投靠誰?
白景琦:誰也不投靠!
黃春:那咱們跑濟南府幹什麼來了?
白景琦:我養活你就是了!
黃春拿起身邊放的行醫串鈴,走到白景琦身邊,晃動著:依靠什麼?就靠這個?
白景琦:怎麼了?餓著你了?
黃春:一路搖鈴看病,連馬都賣了,跟要飯的差不多!
白景琦:哎!我祖宗就是搖鈴串巷,挨戶看病起的家,你瞧不起?
黃春坐到地上:你看我這肚子,我跟你折騰不起了。
白景琦:後悔了?你不是說沒有受不了的罪嗎?
黃春:我嫁漢嫁漢,為了穿衣吃飯!
白景琦:我娶妻娶妻,為了挨餓忍饑!
黃春:我不活著了!
白景琦:跳黃河!瞧見沒有,往前邁一步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黃春:你先跳!你跳我就跳!
跳就跳,我先跳!白景琦磕了磕煙袋別在腰上,站了起來:怎麼著?跳啦?
黃春望著河水,不理白景琦。
白景琦:我先跳?憑什麼我先跳?噢,我跳完了,你扭頭兒撒丫子,找個主兒又嫁一回,我還來頂綠帽子!
黃春噗哧笑了:胡說八道什麼呀你?跳河了還瞎逗!
不行,要跳得你先跳!白景琦又蹲下了。
黃春:我跳完了你要不跳呢?
白景琦:我當然不跳!
黃春:是不是?你壞透了!
白景琦:我是壞透了,這話你可說對了!
黃春:沒出息,養不活老婆,逼老婆跳河!
沒出息,這話你可說錯了!白景琦突然站起,面對濟南府,高聲大叫:白景琦!到了濟南府!我他媽誰也不靠!空手套白狼!光著屁股打天下!濟南府他狠狠拍了一下胸脯,鉚足了勁兒大喊一聲:爺爺來啦!
黃河水東去。
濟南五里巷白景琦家。
一棵大柳樹下,一個井台兒,井台兒對面一個小門小院,兩間小土屋,屋頂的土煙囪裏冒著煙。
黃春一邊拉著風箱,一邊續柴禾燒水。
白景琦在灶台上數著大子兒。
黃春:這就算安了家了,我看你拿什麼養活我?過幾個月我可要生了。
白景琦:這一路光靠看病我也沒少掙,先把房租交了是真的!
于老頭推門而進,放下一對水桶:這桶你們用吧,井就在門口外頭,柳樹底下。
白景琦:謝謝于大爺,這倆月的房錢我先給您。
于老頭:急什麼?遠道來的不容易。
白景琦:拿著、拿著,從這兒進城不遠吧?
往東五里多地,要不這兒怎麼叫五里巷呢?往西是小瀧河,那就快到鄉下了;忙著,有事找我。于老頭回身出屋。
于大爺慢走!白景琦送于大爺出了門,回身道:五里地春兒,明兒咱們先進城逛逛,看看濟南府什麼樣兒!
大名湖畔。
人群熙攘,攤販林立。
白景琦和黃春在小吃攤前吃完山東小吃,又東張西望在湖邊逛。
兩人緩緩而行,黃春在一個玩具攤前停住了,她看中了一個布老虎。
白景琦:買這幹什麼?
黃春:給兒子買。
白景琦爽快地:買
一女藝人正唱梨花大鼓,白景琦又坐在板凳上聽唱,收錢的端著小簸籮走過來,白景琦痛快地往裏扔了幾個銅錢。
書攤前,白景琦正在翻一套《本草綱目》。
攤主:看看!我裏邊有乾隆版的。
白景琦:多少錢?
攤主:四十吊。
白景琦:太貴了。
攤主:您要買就便宜點兒。
白景琦卻放下書走了,黃春忙跟上。
黃春:怎麼不買?
白景琦:我身上一個大子兒都沒了。
白景琦家小院西裏屋,夜。
白景琦、黃春躺在床上。
白景琦仍饒有興致地:今兒玩兒得真痛快!好些日子沒這麼開心了!
黃春:那銀子花得也挺痛快!
白景琦:錢是王八蛋!花完了再掙!你懂不懂?會花錢的人才會掙錢!
街巷。
白景琦手搖串鈴,走街串巷當上了江湖郎中,看了幾個病人,開了幾個方子,轉到一條大街上。
白景琦看見一家當舖,招牌上書裕恒當三個大字,覺得好奇,慢慢走了進去。
裕恒當前廳。
白景琦走進東張西望,見二人數著大子兒走出。
高高的櫃檯上,皮頭兒探出頭:當什麼?
白景琦:什麼也不當!
皮頭兒:那你幹什麼?
白景琦:看看!
皮頭兒:你是幹什麼的?
白景琦搖了搖串鈴:看病的,你們這兒有病人嗎?
皮頭兒惱怒地:你們家才有病人呢!說點兒吉利話!
恭喜發財了您哪!白景琦搖著串鈴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皮頭兒:呸!真叫喪氣!
白景琦家西屋外屋。
灶台上放著一摞貼餅子和大蔥黃醬,白景琦和黃春坐在灶台邊吃飯。
白景琦拿起個餅子:吃得這麼苦還行啦?
黃春:我吃著挺香!
白景琦:我兒子吃著不香!他在肚子裏叫屈哪!
黃春:你有多少銀子?省著點兒細水兒長流嘛!
白景琦扔了餅子:我就不懂什麼叫細水兒長流!說著站起進了裏屋。
黃春摸著自己的肚子:委屈點兒吧,啊?咬了一口餅子。
白景琦拿銀子直出了房門。
五里巷。
一個推車子賣熟肉的老鄉,坐在車把上吆喝著:驢肉!五香的!
見白景琦走來,賣肉老鄉忙站起:買驢肉?
白景琦:驢肉?有豬肉嗎?
老鄉:沒有!便宜,好吃!這一片全賣的驢肉!
白景琦:為什麼?
老鄉:往西小瀧河邊,全是殺驢的,驢皮熬藥,驢肉賣了吃。
白景琦:驢皮做什麼藥?
老鄉:小瀧膠!大補的!你買不買?
白景琦:買,來二斤!
小瀧河邊。
清涼的小瀧河水,緩緩流動,有幾個人在挑河水。
沿河十幾個小瀧膠作坊,有院,有棚,有小門市。
白景琦搖著串鈴走來,邊走邊看著一個個小作坊。
一個小作坊門口,坐著一位年逾古烯的老者在抽水煙袋。
白景琦走到他旁邊坐下:老爺子,這一片都是熬膠的?
老者:藥膠,補身子的,生意可好啦!
白景琦:用驢皮熬?
老者:驢皮,再加草藥。
白景琦:加什麼草藥?
老者:你是行醫的吧?你該知道這草藥學問可大了,各家的方子都不一樣,也都不外傳,所以這藥效呢也就不一樣!
白景琦:您給我講講,怎麼不一樣?
老者來了興致,侃侃而談,白景琦聚精會神地聽著
謝別老者,白景琦又客客氣氣地去了幾個小瀧膠作坊求教,甚至和在鍋邊熬膠的夥計請教
白景琦家門口井台。
白景琦回家,見黃春正在打水,旁邊的人幫她把水倒進桶裏,黃春剛拿起扁擔,白景琦忙跑過來,把藥箱遞黃春,也不接扁擔,兩手提起兩桶水走去。
井台上的人看著喊著:好力氣!
白景琦家院西屋外屋。
白景琦、黃春又在吃飯,桌上沒有別的,仍是貼餅子。
白景琦看著黃春:挺著個大肚子,別幹重活。
黃春埋怨著:整天都不見你個影兒,我不幹誰幹?
白景琦指著餅子:怎麼又吃這個?
黃春:問你自己,幾天沒往家帶銀子了?你都幹什麼去了?
白景琦:到了小瀧河邊兒,我想起庚子年我堂姐帶回家的小瀧膠,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春兒!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
黃春不解地望著丈夫來勁兒,白景琦大口吃起了餅子。
裕恒當舖。
白景琦挾著一個包袱走了進去,直奔高高的櫃檯,將包袱遞上去。
皮頭兒打開包袱,抖開皮袍看了看:當多少?
白景琦:十五兩!
皮頭兒:五兩!
白景琦:你識貨不識貨?
皮頭兒:不當你拿走,我敢說到哪兒你也當不出五兩!
白景琦:你看看那是什麼皮子!
皮頭兒:這兒是當,不是賣,懂不懂!
白景琦洩了氣:五兩就五兩!
皮頭兒大叫:寫蟲吃鼠咬,光板兒沒毛兒,破面兒爛襖一件
白景琦:嘿、嘿!等等!說什麼哪?哪兒跟哪兒就蟲吃鼠咬?你指給我瞧瞧!
皮頭兒:廢什麼話你?當不當?
白景琦:不當我進來幹什麼?
還是的皮頭兒又大叫:蟲吃鼠咬,光板兒沒毛兒
白景琦:瞎嚷嚷什麼你?你拿來!
皮頭兒把皮袍朝外一推。
白景琦揪著皮袍上的毛:這不是毛兒是什麼?!你那眼睛是擦鼻涕用的?
皮頭兒:你罵人?
白景琦:你胡說八道我就罵你,我不當了!
行!我給您包上!皮頭兒把皮袍疊好,又是朝外一推。
白景琦並不知道,皮頭兒疊時將一隻袖子向裏一翻,將袖口向下一壓,已給皮袍作了記號,其他當舖見了更會壓價兒。
白景琦挾著包走了出去,心想貨賣三家,未必沒有多出價兒的。
源昌當舖。
白景琦將包袱遞上,夥計將包袱打開,見到皮袍壓著的袖口微微一笑,將皮袍一抖:當多少?
白景琦:十五兩!
夥計:四兩五!
白景琦賭氣地:四兩五就四兩五!
夥計大叫:看蟲吃鼠咬,光板兒沒毛兒,破面兒爛襖一件
白景琦又急了:嘿、嘿!你們都是一個師傅教的?
夥計:當不當你?
白景琦:不當!
得!我給您包上。夥計疊時,又是將一隻袖子往裏一翻,將袖口向下一壓,然後包好遞給白景琦。
白景琦氣哼哼挾著包走了。
吉順當舖。
這是白景琦進的第三家當舖了。
夥計打開包袱一看袖口就微微一笑,將皮袍抖開:當多少?
白景琦:十五兩。
夥計:四兩五!
白景琦:快點兒拿銀子來!
夥計大喊:看蟲吃鼠咬
白景琦跟著大叫:光板兒沒毛兒,破面兒爛襖一件
夥計一愣:你怎麼也會?
剛學的!白景琦跳起來一把將皮袍拉出,走了出去。
裕恒當舖。
白景琦挾著皮袍坐在距當舖不遠的台階上生悶氣,無聊四顧,只見街上人來車往;儘管看見當舖的招牌他就來氣,但一文錢憋倒英雄好漢,不進去不行,他下定決心起身走去
白景琦將皮袍扔上櫃檯。
皮頭兒:又回來啦?還是我這兒最公道吧?
白景琦:少廢話,五兩!
皮頭兒將皮袍一抖:寫
白景琦大叫:住嘴!你小子再嚷嚷蟲吃鼠咬,我就放把火燒了你這當舖!
皮頭兒嚇了一跳:生什麼氣呀?這是規矩!
白景琦家院西裏屋,夜。
桌上菜肴豐盛,白景琦邊吃邊看書。
黃春端了碗湯放到桌上:又買書、又買這麼多好吃的,你發了財了?
白景琦:哎,發了財了!有個大戶,他閨女病了半年多,叫我治好了,給了五兩!
黃春:吹牛吧!
你還不信?白景琦仍低頭看書。
黃春:你那皮袍兒哪兒去了?
白景琦抬起頭:喲,知道了?唉!我再蒙別人去吧。
黃春:你呀,冬天穿什麼?
白景琦:再贖回來嘛!
黃春:有的出沒的進,到時候拿什麼贖?
白景琦:濟南府是寶地,有本事就生財!打今兒起你少理我,我要用功了。
夜裏,白景琦把油燈端到炕頭,埋頭看《本草綱目》,不時在書上圈圈點點。
黃春坐在炕上縫衣服,兩口子各幹各的。
黃春不時抬頭看看白景琦,好像是要看清丈夫到底要幹什麼。
孫記膠莊門口。
招牌下樹下小桌旁,坐著掌櫃孫萬田和白景琦。
孫萬田慢悠悠地喝著茶:你是行醫的,你應該懂啊!哪家不是靠著秘方打天下。
白景琦:是、是!這一片兒生意最好的是哪家?
孫萬田:那就得屬我孫萬田了,濟南提督府的路大人都吃我的膠。
白景琦:那這一片兒最差的是哪家兒?
孫萬田用手一指對面:看見了嗎?對面兒呂家,快維持不下去了。
白景琦:為什麼?
孫萬田:明擺著的事兒!原來他在這片兒屬老大,提督府全買他的膠,可四五年啦,他那膠還是老樣子,別人可是改了又改,他能不落伍?指著桌上擺的膠:你拿我的和他的一比,就知道成色差多少!
白景琦微笑著點頭:領教了!
呂記瀧膠舖。
白景琦仰臉看了看呂記的招牌,走進舖子
夥計將一包瀧膠遞給白景琦。
白景琦打開包看了看,抬頭問:貴姓?
石元祥:免貴姓石,石元祥。
白景琦:你是掌櫃的?
石元祥:不是,我是夥計。
白景琦:你這膠成色不大好!
石元祥:上好的膠。
白景琦:貨比三家兒,你的不如對門兒的!
石元祥:我們火起來的時候,對門兒還沒開張哪!
白景琦:那提督府怎麼不買你們的膠了?
石元祥:當年提督府只認我們這一家!
白景琦:那是當年!你們掌櫃的呢?
石元祥:在後邊!
白景琦:請出來見見!
石元祥:你買不買?
白景琦:你做不了主,請你掌櫃的!
石元祥回頭叫:呂掌櫃!
呂掌櫃一掀簾走出來,十分客氣:先生買膠?
白景琦:我要的多,定一大批販到京城去!
呂掌櫃:好說,要多少?
可你這個成色不行,你看看這個!白景琦將另一塊膠遞給呂掌櫃。
呂掌櫃看了看:這是對門兒的,可我這是老配方,獨一無二,藥勁兒不比他的差!
白景琦:呂掌櫃,別撐著啦,不行就是不行,你頂不過人家!
石元祥突然道:你這是怎麼說話呢?愛買不買,誰也沒請你來!
白景琦看了石元祥一眼:做生意可不興這麼說話!
呂掌櫃:是、是!你買的多,咱們可以商量商量價錢,我這兒便宜!
呂掌櫃,藥是治病的,少花錢不治病,這錢誰也不願花!您哪,還是趕緊想想轍吧!白景琦說完轉身而去。
呂掌櫃奇怪地望著:這人是幹什麼的?
白景琦家臥室,凌晨。
黃春抱著布老虎已經睡著了。
炕上、地下、桌上,處處放著打開的各種醫書,桌上擺著十幾包攤開的各種小瀧膠,油燈下白景琦正細細地辨別、比較、翻書、寫方子。
待白景琦將筆放下,一口吹滅了燈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黃春醒了,抬頭看白景琦:又一夜沒睡?你不要命了?
白景琦一笑:我的命不錯!春兒,咱們的機會來了!
今兒再拿不回銀子,棒子麵兒都吃不上了啊!黃春半睡不醒地咕噥幾句,倒頭又睡去。
白景琦突然站起:我可不想再吃棒子麵兒了,我走了!
他向門口走去。
呂記瀧膠舖前堂。
十幾包瀧膠攤開了擺在櫃檯上,呂掌櫃仔細地審視著,抬頭看了看白景琦。
白景琦:您挑出最好的來!
石元祥指著一包:這是我們櫃上的!
白景琦:沒錯兒,先甭管藥性,先看熬制的成色!
呂掌櫃:那要說好,你這幾塊是哪家買的?
白景琦笑了:怎麼樣吧?
呂掌櫃:質地純清,色澤透亮,上等貨色!
白景琦:這是我自己熬制的。
呂掌櫃不相信地:你?
白景琦:我!
呂掌櫃越發懷疑:你從哪兒來?
白景琦:北京!告訴你吧,康熙年間我老祖宗就幹這一行,到我這兒是第十代了,我的配方才是獨一無二的!
呂掌櫃:貴姓?
白景琦:黑!
石元祥:京城就沒有你這麼一號!
白景琦:那是你孤陋寡聞!
呂掌櫃試探地:你到底想怎麼著?
白景琦掏出了配方:看看這個!
呂掌櫃看著方子,不住抬頭看白景琦:嗯缺著東西呢!
白景琦:您是內行!缺的東西都在我肚子裏呢!秘方,不能往上寫!
呂掌櫃:願意在我這兒幹嗎?
白景琦笑了:您這舖子快開不下去了吧?
呂掌櫃:實不瞞你說,開不下去了!你看沿河這一溜兒,都想把我擠死!我在這兒是第一家呀,不行嘍!
白景琦:我幫您起死回生!
呂掌櫃:憑什麼?
白景琦:憑我這張配方!
呂掌櫃:你的工錢?
白景琦:分文不取,我有個媳婦兒!夠兩人吃飯就行!
呂掌櫃:這可不合適!
白景琦:別急,三個月以後再說,不見成效,你辭了我!
呂掌櫃:那試試看吧。
白景琦:三個月以後要是見效呢?
呂掌櫃:我不會虧了你!
白景琦家外屋。
白景琦在泥爐上熬草藥,黃春倚門看著,抽動著鼻子:非要拿家裏來弄!聞聞這屋裏都是什麼味兒吧!
白景琦:跟我過日子,你就得聞得慣這藥味兒!
黃春:在地窖裏早聞夠了。
白景琦:什麼叫秘方?下這最後兩味藥就是不能叫外人看見!我爸爸、我爺爺、我爺爺的爺爺都這麼幹!告訴你,眼下除了我們呂家舖子,沿小瀧河二十幾家作坊都不靈了。
黃春驚訝地:真的?
白景琦:提督府又打回頭買呂家的膠了。
黃春:那不就是你堂姐家?
白景琦:沒錯兒!早晚叫他們嚇一跳!
孫記膠莊前堂。
桌上擺著兩盒膠,一個是小長方紙盒上壓紅簽兒的呂記小瀧膠,旁邊是壓著黃簽兒的紙包。
孫萬田:看看人家的東西,先甭說膠的好壞,就往這兒一擱,你買哪個?
夥計:自打姓黑的那小子進了呂家舖子,他這生意就愈做愈火,提督府的又上他們那邊兒買了。
孫萬田:他那舖子來了能人啦!半年前姓黑的小子還在咱門口溜來溜去,套我的話,我還真沒把他放眼裏,以為他是買膠到京城去倒呢!
夥計:眼看著呂家要關門,他又起來了!
孫萬田:我這麼大歲數栽到一個小孩子手裏!咱們也改,跟他做一樣的盒子!
夥計:他的配方好,咱們不是對手!
孫萬田陰沉沉地:別著急從外到裏咱們慢慢兒來!
呂記瀧膠舖前堂。
提督府的毛總管坐在椅子上,呂掌櫃端茶遞上水煙袋,十分殷勤。
石元祥正在忙著綑十盒小瀧膠。
毛總管:我們提督路老爺說,你們的膠越來越好,不但長精神,還壯陽!我們少奶奶年底要去京城,先照這樣定一百盒,聽說你們這兒來了能人了!
呂掌櫃:來了個姓黑的夥計小黑!
白景琦忙走了出來。
呂掌櫃:這是提督府的毛老爺!
白景琦:毛老爺!
毛總管:京城來的?
白景琦:是!您府上少奶奶姓白吧?
毛總管:你怎麼知道?
白景琦:嘿,京城白家老號的小姐,誰不知道啊!
毛總管:對、對!
白景琦:她挺好的吧?
毛總管:挺好!
白景琦:在你們府上不受氣吧?
毛總管:這叫什麼話?你是不是認識她?
白景琦:我一個小徒弟哪敢高攀呀!
呂掌櫃:他們黑家在京城也是大戶,幹藥行到他這兒是第十代了。
毛總管:黑家?沒聽說過呀!
白景琦:小打小鬧,到我這一代已經沒出息了。
呂掌櫃:有出息!年紀不大,一肚子學問!
聊了一陣,毛總管起身道:貨定下了,千萬別誤嘍!
呂記瀧膠舖門前。
呂掌櫃、白景琦、石元祥送毛總管出了門。
對面孫記門口,孫萬田和夥計眼巴巴地望著。
毛總管上車遠去,呂掌櫃等回身進門。
孫萬田眼光陰鬱地望著
五里巷口井台。
白景琦回家走到井台邊,忽然陰影中走出了孫萬田,攔住了他:小黑兄弟!
白景琦嚇了一跳:喲,是您!別這麼叫呀,孫爺爺!
孫萬田:幹得不錯呀!
白景琦:嗨!混碗飯吃,您這是等我哪!
孫萬田笑了:小黑子!呂家一月給你多少?
白景琦立即警惕了:這怎麼說?反正夠吃的。
孫萬田:我不多問,不管他給你多少,你上我這兒來,我給你加一倍!
白景琦:孫爺爺挖牆腳兒來了!
孫萬田:人往高處走,哪兒掙錢多上哪兒去,生意人嘛!
白景琦:呂掌櫃對我不錯,我不能見利忘義吧?
孫萬田:你真夠誠實的!他哪是用得著你?拿你賺錢!買賣嘛,你還當真了?
白景琦:喲,孫爺爺,您不是買賣人?您也是用得著我吧?您不也是拿我賺錢嗎?
孫萬田:小黑子,你要這麼說也無所謂,生意場上沒有不見利忘義的,一句話,你來不來?
白景琦:我的胃口可大!
孫萬田:你能大到哪兒去?
這可不能說,孫爺爺白景琦忽然抱住孫萬田的肩,神秘地指著遠處: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說完放下手轉身向自己家門走去。
孫萬田愣愣地望著,不明所以:你看前面黑洞洞什麼東西?
呂記膠舖後堂。
呂掌櫃、呂妻、白景琦、石元祥圍桌吃飯。
白景琦:孫老頭叫我過他那邊去哪!
呂掌櫃一驚:他怎麼說?
白景琦:給我雙倍的工錢!
石元祥也一驚,抬頭看白景琦:你去不去?
呂掌櫃:這個老王八!眼紅了,我也給你雙倍!
白景琦:他說不管你給多少,他都加雙倍!
石元祥:有這好事兒?
呂掌櫃:好什麼?這是往死裏擠我!
呂妻:小黑子!我們沒虧待過你!
呂掌櫃:你別說!小黑子,本來我有話要跟你說,也甭說了,我不攔你,你覺著合適就過去吧,你幫了我不少忙,給你帶仨月工錢!
白景琦:那我明兒就過去了!
呂掌櫃:去吧!生意場上無父子,就算我沒那個福氣。
呂妻和石元祥都愣愣地看著。
白景琦:您挺捨不得我的?
呂掌櫃感嘆地:有什麼用?都是掌櫃的叫徒弟捲鋪蓋,這回你把我捲了。
白景琦笑了:呂掌櫃,我逗你玩哪!我哪兒也不去!
石元祥失望地望著。
呂掌櫃和呂妻一愣:真的?
白景琦:他給我個金山我也不去!您不知道,我從小不爭氣,是家裏把我趕出來的!您老兩口第一個看上了我,我不能沒良心!
呂掌櫃大喜:好小子!你嚇唬我!喝酒,全喝了!
白景琦拿起杯一抬頭,一口喝乾了杯中酒。
呂掌櫃坦然地:我也告訴你,我們商量好了你看我們老兩口沒兒沒女,這舖子就交給你了,從今兒起你就是掌櫃,賺多賺少全是你的,有我們老兩口一口吃就行!
白景琦:這哪兒行?
呂掌櫃:定了!就這麼定了!
石元祥大驚:呂掌櫃,我前兒不跟您說了?我真的得走了!
呂掌櫃:不行!我不說過不行嗎!
白景琦奇怪地望著石元祥。
石元祥:這兒有小黑子就行了。
呂掌櫃:這叫什麼話?不許再說了,吃飯!
白景琦:元祥!你吃醋了吧?你幹你的,我幹我的,我又沒搶你的飯碗!
石元祥:我在這兒又辦不了大事,站站櫃檯誰都行!
呂掌櫃:我這兒就你這麼一個老人兒,不能走!
白景琦:我剛當掌櫃你就走,太不給面子了吧?膠行你是個內行,我也離不開你,我給你長薪水,只要生意好,絕虧不了你
外面傳來喊聲:有人嗎?
石元祥忙站起走向前堂,須臾,回來道:呂掌櫃,提督府的少奶奶來啦!
白景琦一驚,忙站起身向後場走去,呂掌櫃忙走向前堂
呂記膠舖前堂。
白玉芬坐在椅上,旁邊站著毛總管。
白玉芬:呂掌櫃!
呂掌櫃忙上前:少奶奶可有日子沒來了。
白玉芬:我月底去北京,別誤了我定的貨!
呂掌櫃:您派個人兒來說一聲就行了,到時候我給您送去。
白玉芬:你的膠越來越好了。
呂掌櫃:謝謝二奶奶誇獎。
白玉芬:聽說你們這兒來了個新夥計?
毛總管:少奶奶說的是小黑子。
呂掌櫃:是、是!快半年了。
白玉芬:叫我見見!
呂掌櫃忙回頭叫:小黑子!來!見沒有人應,又叫:小黑子,提督府少奶奶要見你!仍無人應。
呂掌櫃剛要進去叫,被白玉芬攔住了。
白玉芬掀開手中的手絹拿出一個蟈蟈籠,擺到了茶几上。
蟈蟈吱吱的叫了起來。
清晰的蟈蟈叫聲使躲在後堂的白景琦一愣,隨即嘆了口氣笑了。
白玉芬大叫:白景琦!給我滾出來!
呂掌櫃驚愕地:您叫誰?
白玉芬:我們家七少爺!
誰?呂掌櫃莫名所以,正發愣,只見白景琦一掀簾走了出來,望著白玉芬。
白玉芬嗔怪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走到茶几前拿起蟈蟈籠:姐!
所有的人都愣了。
白玉芬:你這個沒心肝兒的,到濟南半年都不找我!胡總管派秉寬來了兩回打聽你,你倒躲這兒來了!
白景琦:我不願給你添麻煩,你怎麼知道是我?
白玉芬:我一聽小黑子就知道是你,顛倒黑白是不是?
呂掌櫃一旁忙道:敢情是白少爺,失敬、失敬!
白玉芬:你媳婦呢?
白景琦:家裡!
白玉芬站起:走!帶我去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