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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章 景琦出世

大宅門 郭寶昌 13355 2023-02-05
  西元一八八零年(清光緒六年)的春天降臨皇城北京。   久經歷史滄桑的這條胡同,還是老模樣兒。   進胡同不遠,就是白氏老宅了黑漆的大門上是副對聯:忠厚傳家,詩書繼世。   大門內,迎面是高大的影壁,中嵌迎祥二字,左行向裏是一大四合院。   北房是一敞廳,繞過活屏便是一條又寬又長的甬道,甬道兩旁各有兩個黑漆小門,甬道盡頭是一個垂花門,門內是一個大三院。   北屋,正廳牆上掛著白氏先人的遺像,前清平民打扮,身背藥箱,手執串鈴,面帶嘲弄的微笑,似乎能讓人聽到笑聲。   白宅二房院北堂屋。   此刻,站在堂屋裏的兩名白家的媳婦兒:大房的白殷氏和三房的白方氏正焦急地望著裏屋,全不理會丫頭們提水端盆的進進出出。

  從掛著厚厚門簾的裏屋,傳出二房的媳婦兒白文氏的喊叫聲。   白文氏婚後十年,二十六歲才懷上孕,遇到難產。   白家愛管閒事的小姑奶奶白雅萍和接生婆劉奶奶在裏屋伺候。   白殷氏焦急地衝著裏屋大聲問道:怎麼啦?生不下來?   白雅萍在屋裏語無倫次地道:費了勁兒了!使勁!使勁呀!劉奶奶,你扶住那邊兒,按住嘍!話音未落,又傳出白文氏的喊叫聲。   大房六歲的次子白景泗和弟弟白景陸莽莽撞撞跑進來,被白殷氏一把揪住:你們倆來起什麼哄?滾!不由分說將二人搡了出去。   隨著白文氏的一聲慘叫,裏屋的白雅萍大喊一聲:生下來了!   頓時一切都靜了下來。   白殷氏和白方氏鬆了一口氣,坐到椅子上。

  白雅萍在裏屋接著喊道:是個小子!   裏屋、堂屋一片寂靜。   沉寂中,白方氏奇怪:怎麼沒動靜了?生下來不哭啊?   裏間,劉奶奶抱著已擦乾淨了的孩子:這孩子怎麼不哭呀?   白雅萍正給白文氏蓋被子:不哭不行!他不喘氣,打!打屁股!   劉奶奶拍了孩子兩下屁股,孩子沒反應。   白雅萍急道:使勁兒拍!   劉奶奶用力又拍,仍無反應。   我來!白雅萍從劉奶奶手中抱過孩子,狠狠拍了兩下。   孩子突然呵呵地似乎笑了兩聲。   白雅萍一驚,望著劉奶奶,以為聽錯了。   劉奶奶也奇怪地東西張望,不知哪裏出的聲兒。   白雅萍又用力拍了一下,孩子果然又呵呵笑了兩聲。   白雅萍大驚,與劉奶奶面面相覷。

  白雅萍驚恐地看了孩子一眼,突然將孩子丟在炕上,轉身就往外屋跑。   白文氏不解:怎麼了?   他他劉奶奶不知所措。   堂屋裏。   跑出來的白雅萍還在發愣。   白殷氏、白方氏忙站起問道:怎麼了?   白雅萍兩眼發直:這孩子不哭,他他笑!   胡說!白方氏道。   三人一起進了裏屋,走到抱著孩子的劉奶奶前,劉奶奶惶惑地望著三人。   白殷氏:怎麼會不哭呢?打!   白文氏:輕著點兒   白方氏:不要緊!使勁打!   劉奶奶狠狠在孩子屁股上打了個巴掌。   孩子大聲地呵呵笑了兩聲。   四個人都驚呆了。   躺在炕上筋疲力盡的白文氏長嘆一聲:唉!我這是生了個什麼東西?

  白宅花房。   一面大斜坡的玻璃窗,陽光燦爛,花匠金二正在澆花。   花房靠裏放著一個大書案,兩個聽差正伺候老爺白萌堂作畫。   案首放著一盆盛開的含笑,紙上畫的含笑盛開。   白萌堂將毛筆含在口中咬了咬,持筆伸向畫紙,筆落畫紙,蒼勁有力。   花房外。   白雅萍風風火火進了月亮門來到花房門前。   把門的聽差秉寬將她攔住:萍姑奶奶,您不能進去,老爺作畫,誰都不能進!   白雅萍:我有急事!   秉寬:那也不行攪了老爺作畫,我們得挨板子!   挨板子我替你!白雅萍推開秉寬,一掀草簾進了花房。   白雅萍走進花房站定:爸,給您道喜,您又得了個孫子!   白萌堂仍在作畫,似無所聞。

  白雅萍:爸,二奶奶生了,是個小子!   白萌堂突然回身將筆狠狠地擲向白雅萍。   白雅萍嚇了一跳,忙向後躲,筆打在裙子上,染了一塊墨漬。   白萌堂滿嘴是墨,氣呼呼地:誰叫你進來的?出去!   白雅萍:二奶奶生了個小子   白萌堂:生就生了吧!   白雅萍:聽我把話說完了成不成   白萌堂接過聽差秉寬遞上的一支筆,回身衝著畫紙發愣。   白雅萍:這孩子生下來不會哭,光笑!   白萌堂一愣,回頭疑惑地望著白雅萍。   白雅萍:真的!   白萌堂:打呀!照屁股上使勁打!   白雅萍:越打笑得越厲害!   白萌堂認真了,緩緩走到白雅萍面前:有這事?奇了!穎軒呢?   秉寬在旁應道:二爺在櫃上支應著呢。

  白萌堂:穎園呢?   秉寬:大爺去宮裏太醫院還沒回來。   白萌堂:一個都不在家?   秉寬:三爺去了安國辦藥,喜子昨兒先回來了,說三爺今兒一準兒到家。   白萌堂自言自語道:生下來就笑,有點意思!奇了!   白萌堂走到書案前,順手拉過一張宣紙,提筆飽蘸濃墨,在紙上寫了三個大字:白景琦。   白雅萍:行了,我去告訴二奶奶,孩子有了名兒了。   白萌堂:去櫃上把穎軒叫回來,看看他的兒子。   秉寬答應道:是!   百草廳。   前門外一條喧鬧的商業街,路兩邊挨排著一間間舖面。   百草廳三開間的門臉兒,百草廳白家老號牌匾高懸正中,門前不時有人進出。   前堂裏。

  抓藥的、等藥的、買丸藥的,忙而不亂十分肅靜,敲戥子聲和用銅杵砸藥聲有節奏地響著,靠窗的坐堂畢先生正給一位老者診脈,說話聲音都很低。   抓藥的夥計正看著一個方子,對櫃檯外等候的中年人道:先生,您這方子裏有十八反,我不敢抓,請過這邊兒來。   夥計走出櫃檯與中年人來到畢先生前,將方子交給畢先生。   畢先生看了看笑道:這種方子敢下十八反的藥,京城裏只有兩位敢開,一位是太醫院的魏大人、一位是我們櫃上的白大爺。   中年人笑了:您聖明!正是魏大人開的方子。   畢先生對夥計道:抓吧!沒錯。   門外。   一輛馬車停在百草廳門前,詹王府管家安福下車走進前堂。   大查櫃趙顯庭忙迎了上來:安爺,府上要用點兒什麼藥?

  安福:老福晉欠安,請大爺過去看看。   趙顯庭:大爺進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二爺在。   安福一愣:二爺也行!大格格近些日子也鬧病,順便請二爺也給看看。   趙顯庭:我去回一聲。   百草廳後場刀房中,七八個夥計正在切藥。   二爺白穎軒一身夥計打扮,紮著圍裙,正在教兩個小青年切片,一抬頭,看見了進來的趙顯庭:有事麼?   趙顯庭:二爺,詹王府派人來請您過去一趟,說老福晉欠安。   白穎軒:行!叫他們先回去吧,我隨後就到!哎?為什麼不請大爺去?老福晉只信大爺呀!   趙顯庭:您忘了,大爺去宮裏了。   紫禁城,神武門口。   侍衛把守,門禁森嚴。   大爺白穎園從裏面遠遠走出,只見他掏出腰牌,門衛看過後又遞回,白穎園出了門洞走向自家的馬車。

  趕車的陳三兒吆喝著,白穎園坐在車前,馬車一路小跑。   白穎園隨意地四下張望,忽然發現一位老太太倒在路邊,旁邊圍著三四個行人。   白穎園忙叫陳三兒勒住馬:你瞧瞧去,那老太太怎麼了?   陳三兒:嗨!不是餓的就是急病啦,甭管他啦,走咱們的吧。   白穎園沒理陳三兒,自己跳下車向老太太走去。   陳三兒在後面喊道:大爺,這事兒多了,您管不過來。   白穎園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身,把手指搭在老太太手腕上,為她號起脈來。   陳三兒也跟著走了過來。   只聽一行人道:怕是不行了,有出的氣兒沒進的氣兒哪!   另一行人慷慨地:也不知是哪家的老太太!   言語間,白穎園回身命令陳三兒:抬車上去!

  陳三兒皺著眉:我說大爺,管這閒事幹什麼?又不是咱們   白穎園厲聲地:快點!   陳三兒忙彎腰抱起老太太,把老太太抱到車上。   馬車急趕慢趕,回到百草廳。   百草廳前堂。   老太太被安置在靠窗的椅子上,過了一會兒,老太太醒轉,身旁的小桌上擺著三包草藥。   老太太:不行!這藥我不能拿,我這窮老婆子吃不起藥。   趙顯庭:老太太放心,我們東家有規矩,凡是看不起病的窮人,一律不許收錢,這藥您拿著。   老太太惶恐地望著:這行嗎?   畢先生:先吃這三劑,見好不見好十天以後您再來一趟,可千萬別再一個人兒出門兒了。   老太太:叫我說什麼好哇!   門口分,白穎園將一錠銀子交給陳三兒:用我的車把老太太送回家去,把這五兩銀子給他家裏人,一定得送到家,千萬別再出事。   這時,秉寬跑進門問:二爺呢?   白穎園抬頭道:什麼事兒?   秉寬興奮地:二奶奶生了,是個小子,請二爺回去看看。   趙顯庭走過來:剛才詹王府來人請二爺過去了。   詹王府。   門口一側,停著白穎軒的馬車。   老福晉臥室裏。   白穎軒為老福晉診完脈站起身。   老福晉微笑著:辛苦二爺了。   管家安福忙向外屋禮讓,與白穎軒二人先後到了外屋。   白穎軒:不礙事,沒什麼大病,吃點兒清心就行了,千萬少吃油膩,別再著涼。   安福客氣地:請二爺再去看看大格格,她這些日子身子骨著實不太好。   白穎軒一愣停了步:貴府格格不是同治爺的嬪妃麼?在宮裏呀。   安福道:那是二格格,這位大格格從蒙古老家來京剛一年多,您沒見過。   白穎軒隨安福來到大格格臥室。   大丫頭將臥室門簾打起,安福對白穎軒道:您先請,我去看看王爺回來了沒有。說罷自管自離去。   白穎軒進臥室後來到床前,坐到春凳上,大格格從帳中伸出了右臂,白穎軒一言不發地號脈。   堂屋裏,大丫頭打起門簾,四個小丫頭端著果碟魚貫而入,在圓几上擺好了四乾四鮮八個果碟。   大丫頭又將筆墨紙硯在書案上放好。   白穎軒聚精會神地號脈,忽然驚訝地望了一眼帳中,又回過頭認真地把脈,面露微笑。   白宅上房院。   大爺白穎園提著一盒點心進了院子,走向北屋。   堂屋裏,太夫人白周氏,正坐在椅子上聽算命的吳瞎子為白景琦批八字。   白穎園走進屋,將點心盒子放桌上,叫了聲:媽。   吳瞎子欠身道:大爺。   白周氏:老大,我正叫吳先生給老二那小子批八字呢,你也聽聽。   白穎園:是、是!您先吃塊點心,我今兒特意到蘭馨齋給您買的。   白周氏瞥了一眼:不吃!吳先生你接著說。   白穎園不知所以地望著白周氏,忙打開了點心盒子。   只聽吳瞎子道:這位小少爺生下來不會哭,無淚則無水;生下來就笑,主心火旺;火克金,遇金必剛;遇水則興   白穎園拿出一塊點心遞到白周氏面前:媽,您嚐一口。   白周氏不耐煩地道:哎呀不吃、不吃!   白穎園為難地舉著點心僵在了那裏,木木地聽到吳瞎子還在說:要火克水澆、逢煞星才能夠發達   這時三爺白穎宇掀簾走了進來:媽!我回來了!大哥。   白穎宇手中也提了一盒點心走到桌前。   吳瞎子欠身招呼:三爺!   白周氏:你從安國回來?   是!白穎宇順手拉過方凳坐到白周氏身旁,將點心盒放到桌上,順眼看到了大爺白穎園的那盒點心,便不客氣地推到一旁,打開了自己的點心盒。   白周氏:快聽聽,老二生的那小子命不錯。   白穎宇故意拿起一塊點心嚐了一口:嗯?什麼味兒?加桂花了?有這麼做點心的麼?媽,您嚐嚐   白周氏接過點心咬了一口:傻小子!哪是桂花!這餡裏加了蜂蜜,你就不懂了,這是按宮裏的做法做的。   白穎宇恭維著:自然老太太見的多!這是蘭馨齋的點心,花樣忒多!您嚐嚐這塊,我是不懂。   白穎園在一旁看了個乾瞪眼,從自己盒中也拿出了一塊。   白周氏又吃了一口:這是雞油做的,拌的是砂糖   白穎園忍不住地遞上自己帶來的點心:媽,您嚐嚐我這塊   白周氏突然臉一變:不吃、不吃!我最不愛吃點心!拿走!   白穎宇幸災樂禍地望著。   白穎園一轉身氣哼哼地拿起點心盒子向門外走去。   白周氏:吳先生你接著說。   白穎宇插話道:我聽說那孩子生下來不哭光笑,這可奇了,恐怕不是好兆頭!   白周氏:難道還是什麼不祥之兆麼?   吳瞎子:不能這麼說,此乃一生衣食無虧,逢凶化吉之兆。   白周氏:老三!聽見了嗎?吉兆!   白穎宇:是、是!吉兆!   白穎園抱著點心盒子站在院裏發愣時,一聽差走來:大爺,櫃上請您過去一趟。   嗯!白穎園順手將點心盒子塞到聽差手中。   聽差一愣:這給誰呀?   白穎園一瞪眼氣呼呼地:扔嘍!倒嘍!餵狗去!轉身走了出去。   聽差一時不知所措,惶恐地:是、是!餵狗、餵狗!   詹王府門口。   詹王爺下了馬車,向門口走去,總管車老四忙下階迎接。   詹王爺看了看門前停放的另一輛馬車:白家大爺來了?   車老四:大爺進宮了,是二爺來了。   詹王爺和車老四二人說著話,一前一後走進門去。   白府的車把式狗寶抱著鞭杆兒坐在車上望著詹王府大門。   大格格房,外廳。   白穎軒開好方子,放下筆,聽見簾子響,回頭見是詹王爺大步走進,四個丫頭跟進來後一順邊侍立,便也忙站起來。   詹王爺:您就是白二爺麼?   白穎軒忙上前兩步請安:不敢,白穎軒,王爺吉祥!   詹王爺上前扶了一下:坐、坐。   二人剛落座,詹王爺便問道:我們老福晉的病   白穎軒:王爺放心,不過偶感風寒,吃了藥發發汗就好了。   詹王爺:每次都是大爺來今天頭一次見您低頭看著白穎軒開的方子:瞧您用藥,果然醫道精明!說著轉身命車老四去取謝儀:車老四,二爺初次來,要給雙份兒。   車總管應聲離去。   白穎軒忙起身:不敢、不敢!吃了藥見好才算數。   詹王爺:大格格的情形,您看   白穎軒:提起大格格的病,我這兒得給您道喜了。   詹王爺:噢?這話從何說起?   白穎軒:大格格是喜脈。   喜脈?詹王爺驚訝地望著白穎軒。   不錯,恭喜王爺要抱孫子了。白穎軒沒有注意詹王爺表情已起變化,仍微笑著。   不料詹王爺慢慢站起,審視地望著白穎軒。   白穎軒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詹王爺突然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白穎軒不解地望著,只見詹王爺出屋後,僕人丫頭們也相繼跟出了屋。   白穎軒莫名其妙地望著,感覺不對,也忙著向外走。   白穎軒走到門口,忽見四個丫頭進門將果碟盡皆撤去,又魚貫而出。   白穎軒大驚,忙走到屋外,見院內已空無一人,更感驚慌地望著四周。   白宅三房院北屋。   白穎宇和白方氏正在收拾行李。   白穎宇壞笑著道:你還不知道老太太那脾氣,越叫她吃她越不吃,得哄她才行,結果把大哥氣得說扔嘍!餵狗去!   白方氏:要不怎麼叫傻大爺呢!你還不知道吧?昨兒晚上,大爺不知道抽什麼瘋,給老太太買了個夜壺。   白穎宇:瞎說八道吧?   白方氏:蒙你幹什麼?他專門定做的,大長口的夜壺,把老太太氣得給摔了個粉粉碎。   這孝順得可過了頭了。白穎宇說著將一把銀票交給白方氏:收起來。   白方氏:你發橫財了?   白穎宇:每回去安國辦藥都是二哥,誰知道他私吞了多少!誰也不是傻子,反正都是公中的銀子。   白方氏:萬一叫老爺子查出來   白穎宇:沒事兒!   白方氏:小心點兒好!別看大爺傻,賬上的事兒、櫃上的事兒,他可一點兒也不傻。   白穎宇:沒錢窮嘰咕,有了錢又害怕!告訴你,能摟就摟點兒吧,今年家裏淨出邪性事兒看見沒有?二哥的兒子生下來就笑,老太太還高興呢,這就是不祥之兆,不定出什麼事兒呢!   詹王府院內。   白穎軒站在廊子上仍東張西望,見安福走過,忙攔住:安爺,剛才王爺是怎麼了?   安福一甩手:您還不快走!   白穎軒:我怎麼得罪王爺了?   安福:別問了,快走吧您!   白穎軒:這車馬費還沒給我哪!   您還要車馬費?等著吧您!安福又匆匆離去。   白穎軒茫然地望著空空的院落。   白府上房院。   白萌堂正在吩咐總管胡加力:今兒大喜,添人進口,叫各房不論大小全到廳上來吃飯。   胡加力站在台階下:是,我這就去吩咐。   敞廳中。   兩個丫頭端著涼菜,繞過活屏,將菜分放在兩個大圓桌上。   白家一家大小紛紛來到,老太爺白萌堂、老太太白周氏、大房頭的白穎園、白殷氏、三房頭的白穎宇、白方氏、抱著一歲兒子關小寶的白雅萍以及孩子們:大房的女兒白玉芬,兒子白景怡、白景泗、白景陸,三房的兒子白景雙、白景武等等正在入座。   白萌堂:怎麼老二還沒回來?   胡加力:有時辰了,按說早該回來了。   白穎宇:別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白萌堂:又胡說!去看個病能出什麼事兒?   白穎宇:我是說怕是車壞到半路了,或許叫王爺留下吃飯了什麼的。   白萌堂:胡總管!派個人去接接。   是!胡加力答應著急忙出了敞廳。   白萌堂:先坐下吧,等會兒老二。   詹王府院內。   白穎軒仍傻乎乎地站在院內張望,見一丫頭端飯菜走向北屋,忙迎上前攔住:請問車總管上哪兒去了?   丫頭不理,繞過他進了北屋。   白穎軒:嘿怎麼沒人理我這茬兒了?   這時,詹王府門口,帶著七八個兵丁從大門走出的車總管四下一看,往前一指:那兒!   狗寶抱著鞭杆子正坐在車轅子上打瞌睡。   車老四等人走到車前,一兵丁猛地將狗寶從車上拉下。   狗寶一驚:幹什麼這是?   砸!隨著車老四一聲吼,兵丁們一擁而上。   一兵丁用利斧砍向車圍子,木框應聲斷裂。   狗寶大叫:誰招你們了?怎麼砸車呀?   拽他的兵丁一把奪過狗寶手中鞭子,反手向狗寶臉上抽了一鞭杆,狗寶疼得捂著臉跑到牆根兒。   大錘砸在車輪子上,利斧砍在車身上,轅馬驚恐地嘶叫揚蹄   狗寶縮在牆根兒驚恐地望著,臉上的一溜傷痕慢慢調出血跡。   兩個兵丁拉住轅馬,一兵丁將鋒利的匕首向馬刺去,隨著轅馬的尖聲嘶叫,匕首扎進馬身,四五個兵丁也同時將匕首扎向馬身。   狗寶嚇得直發抖,目瞪口呆,順著牆根兒往下溜。   鏗噹、哢嚓車已散架、馬已倒地,兵丁們仍在發洩似的砸著,車老四兩手叉腰冷漠地望著一切。   這時仍在詹王府院內的白穎軒,四顧無人,嘆了口氣,只好離去。   白穎軒從裏面剛走出門道,膽怯地停住了,只見七八個兵丁怒目而視。   他低下頭往外走,出了大門,又見車老四站在台階上冷眼望著他。   白穎軒情知不妙,忙低下頭,從車老四面前下了台階,走向自家馬車。   白穎軒一抬頭驚呆了,只見馬已死,車已毀。   白穎軒驚愕地回頭望著王府門口,滿臉殺氣的車老四正冷笑著。   白穎軒驚恐地回過頭去找狗寶,只見狗寶蹲在牆角餘悸猶存。   白穎軒忙走到狗寶跟前:出什麼事兒了?   孫子王八蛋才知道出什麼事了!您瞧!狗寶指著臉上一道青紫傷痕。   白穎軒憤怒地回頭望向詹王府門口,只見膀大腰圓的車老四和兵丁們虎視眈眈。   白穎軒硬著頭皮向門口走去。   兵丁們又要向前擁,被車老四抬手止住,車老四緩緩地下了兩層台階。   白穎軒害怕地停住了:車總管,我怎麼你們了?   車老四沒有回答,藐視地望著白穎軒,悠閒地聞起了鼻煙。   正當白穎軒委屈地不知如何是好時,秉寬急急忙忙趕到了。   眼前的一切,使秉寬也驚呆了!   愣怔片刻,秉寬忙走到狗寶前悄聲詢問,狗寶比比劃劃地說著。   白穎軒仍在與車老四等對峙,秉寬走到白穎軒面前:走吧!二爺,家裏等著您哪!走吧!   白穎軒悲憤地望著這一切。   白宅敞廳,晚上。   丫頭點上燈,廳裏頓時明亮了。   等著吃飯的兩桌人都默默地坐著,不時看著廳外的白萌堂。   白萌堂背著手在廊子上十分不安地走來走去,不時望著大門口。   白周氏坐在一桌的首座:老爺,甭等了,先吃吧!   白萌堂沒有回頭:再等會兒,今兒是他大喜的日子,一定得等他回來。   另一桌,奶媽抱著白雅萍的兒子關小寶突然哭了起來,奶媽忙起身:姑奶奶,該餵奶了。   白雅萍接過孩子背身走到活屏前餵奶。   孩子們已等得不耐煩,三房的倆孩子白景雙、白景武在偷偷吃菜。   白周氏道:要不叫孩子們先吃吧,都餓了。   也好!白萌堂話音剛落,見秉寬小跑著進了院子,立刻鬆了口氣:回來了,吃吧!   老爺!秉寬邊叫邊走上台階,到白萌堂跟前低聲嘀咕了幾句。   白萌堂抬頭一驚,只見白穎軒與狗寶匆匆過了院子,走到台階下垂頭喪氣地站住了。   白萌堂忙走下台階,白穎宇也忙湊了過來。   白萌堂:出了什麼事兒?   狗寶:馬殺了、車也砸了,您瞧把我打的!   白萌堂:到底是為了什麼?   白穎軒低著頭:不知道!   白萌堂:糊塗!殺了馬砸了車,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廳裏的人都站了起來。   白穎宇突然大叫:沒了王法了,倚仗著是皇親國戚,就敢這麼欺負人!秉寬!帶上人,我去把詹王府砸嘍!   白萌堂喝道:老三!   白穎宇不言聲兒了。   白萌堂轉向白穎軒:先去看看你媳婦兒子去,等你吃飯。   是!白穎軒答應了一聲向廳後走去。   白宅二房院北屋臥室。   大丫頭銀花一掀簾子,白穎軒進了屋。   躺在炕上的二奶奶白文氏忙掙扎坐起,正和她說著話兒的胡加力忙站起退到一邊。   白文氏道:回來啦!快看看你兒子,老爺給起名兒叫景琦。   白穎軒俯身看熟睡的兒子,看著看著,忽然回身坐到炕沿兒上掩面而泣。   白文氏忙道:我都知道了,哭有什麼用?到底怎麼得罪他們了?不能無緣無故地殺你的馬砸你的車呀!   白穎軒抽著鼻子只是搖頭,銀花遞上一塊濕手巾。   行了!先去吃飯吧白文氏勸慰道:大喜的日子別哭喪著臉,裝著高興點兒會不會?   會!白穎軒擦著眼淚轉身向外走。   胡加力趕忙也跟著要走,卻被白文氏叫了回去:這事兒一定要查明白嘍,不能糊裏糊塗受這個氣,以後二爺在街面兒上還怎麼做人?   胡加力:是、是!詹王府雖是皇親國戚,素來與咱們府上不錯,二爺又是頭一回去,怎麼會這麼不給面子呢?會不會是二爺觸犯了他們王府的什麼規矩了?   白文氏:那也不該下這麼狠的手,明兒一早北京城就得傳遍了。   胡加力:是、是!我和詹王府的車總管還有一面之交,我去打聽打聽。   白宅敞廳。   飯已吃完,大家正亂哄哄起身,只有白穎宇仍在喝酒,白雅萍在吃飯。   白萌堂:老二,你來一下。白穎軒跟著白萌堂轉過活屏。   白穎宇看看人們已走,對白雅萍道:姐,我就知道這孩子生下來就笑,不是好兆頭,出事了吧?   白雅萍:喝你的酒吧!少胡說八道!笑不比哭吉利?   白穎宇:行了吧!姑奶奶,你見誰家的孩子生下來不會哭光笑?   白雅萍:吳瞎子都說了,是吉兆!   白穎宇:吉兆、吉兆!吳瞎子的話你也信?揀好聽的說唄!走著瞧!往後還不定出什麼事兒呢。   白雅萍:你再胡說八道,我老大耳刮子抽你!   白宅上房院北屋堂屋。   白萌堂:既是喜脈,王爺應該高興才是,怎麼會拂袖而去呢?白萌堂聽罷白穎軒的述說,百思不得其解。   白穎軒委屈地:我也鬧不清楚。   白萌堂:是不是你看錯了脈?   白穎軒:那不會,詹王爺看了我給老福晉用的藥,還直誇獎我,說要給我雙份兒的車馬費。   白萌堂:這就怪了!你沒壞他們的什麼規矩吧?   白穎軒:我連宮裏都常出常進,規矩我是全懂的。   正說著,胡加力掀簾進來,問道:老爺找我?   白萌堂:看來這事兒有點麻煩,你能不能想個法兒打聽一下?   胡加力:二奶奶已經吩咐過了,我明兒一早約了詹王府的總管車老四。   白萌堂:嗯!這事兒非同小可,他們府上的二格格是同治爺的嬪妃,雖說同治爺不在了,可他們勢力還在,務必要打聽明白。   范記茶館。   范記茶館地處平安路口,是一個二葷舖,有茶,也有鼓書,也賣些家常飯菜,是賣苦力的人吃飯歇腳之地。   因為離白府很近,這兒的掌櫃就專門在茶館裏闢了一個單間,供白府的人臨時有事兒與人說話用。   此時正值上午,人還不多,門前顯得冷清。   胡加力站在門口,見車老四帶個跟班兒的走來,忙向前迎,寒暄一番後,二人走進茶館。   剛進茶館前堂,就見中間桌旁坐著武貝勒貴武,後面坐著四個打手拐子等人。   貴武斜靠在椅子上,一條腿放在桌上。   車老四:喲!武貝勒,早您哪,怎麼上這兒來了?   貴武一動沒動:等個人兒。   車老四忙向胡加力介紹:武貝勒,我們王爺的外甥。   胡加力打了個千兒:武貝勒!   貴武愛答不理地嗯了一聲。   白府的總管,我們說點事兒。車老四說罷和胡加力向靠裏的一個單間走去。   忽然,前堂門口簾子一掀,走進一人,雖是一身當差的打扮,一雙眼卻炯炯有神,透著一股精神,是神機營的季宗布。   一進屋,季宗布便死死盯住貴武。   貴武板起臉也一動不動地盯住季宗布。   片刻後,季宗布走到貴武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二人依舊鬥雞般相互對視著。   終於,貴武先開了口:昨兒你打了我的人!   季宗布道:他幹嗎要欺負人家孤兒寡母?   貴武:礙著你什麼了?   季宗布:你知道我就好個打抱不平!   貴武指了指身後站的人:今兒我帶人來了,你說怎麼辦吧?   茶館單間裏。   車老四:胡爺,您府上這位二爺,我說句不好聽的話,整個兒一半吊子!   胡加力:您這話我不太明白。   車老四接道:您知道我們王爺的二格格是同治十年進的宮,做了嬪妃我們王爺帶著一家子進了京,只在蒙古老家留下大格格一個人兒料理家務   胡加力:喲!這可頭一回聽說,一直以為王爺就一位千金。   直到去年才把大格格接到京裏來,這一耽誤錯過了親事,成了二十九歲的老姑娘,她還沒成親呢!怎麼會有喜脈?車老四說到這裏,停住話頭,望著胡加力。   胡加力著實吃了一驚,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茶館前堂。   貴武伸手指著季宗布,頭一歪、嘴一咧:季宗布,今兒個給哥兒幾個賠個禮、道個歉,咱們各走各的路!你今兒要是不賠禮   季宗布不動聲色地打斷了貴武的話:我今兒不賠禮!   貴武一下兒坐直了身子:那我可不客氣了!   說話間,和夥計一道前來上茶水點心的范掌櫃見勢不妙,忙上前勸道:武貝勒、武貝勒!別傷了和氣,都是朋友,有話好說!   貴武:范掌櫃,不就怕砸了你的破桌子板凳、茶壺茶碗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包銀子扔到桌上,銀子包落到桌上,碎銀子散落了出來:我賠!   季宗布不屑地望著。   不是這個意思范掌櫃話未說完,被貴武一把推開。   貴武扭臉兒叫道:拐子!   打手拐子從後面躥上前來。   范掌櫃又攔道:諸位都是神機營當差的,抬頭不見低頭見   拐子兇狠地將范掌櫃推開,跨步上前、出手便抓。   季宗布一把抓住拐子的手腕,突然站起身左手抄住拐子的腰,用力一提。   拐子被騰空抓起,重重落在桌子上,哢嚓一聲桌子砸塌了,碟碗亂飛,滾了一地。   貴武大驚,後面的三個打手也不敢上前了。   季宗布又平靜地坐回椅子上端起了蓋碗茶。   聽到外間的鬧騰,車老四一掀簾探出了身:幹什麼?打架上外頭去!   拐子趴在地下捂著腰。   貴武看著拐子:真他媽屌!   季宗布:怎麼著!武貝勒試試?   我不試,我打不過你!季宗布!有人能收拾你!貴武等邊說邊匆匆走出了茶館,拐子爬起來也溜了出去   茶館單間裏。   胡加力和車老四二人繼續說著話。   胡加力誠懇地:明白了!怪不得王爺生氣,二爺實在荒唐!   車老四得理地:您想想,王爺不動點兒厲害的,萬一這話傳出去,我們王爺的臉往哪兒擱?沒出閣的姑娘懷了孕,這不是往我們王爺臉上抹黑麼?   胡加力站起來向車老四深深一揖,車老四也忙站起。   胡加力:我這兒先賠罪了,我立馬兒回去回我家老爺的話,您看這事兒怎麼圓個場?   車老四:不必了!事兒都過去了,看來二爺的醫術實在差得遠!倒是以後要小心點兒!   胡加力:恐怕二爺也不敢再行醫了!車爺回府務必在王爺面前多多美言。   車老四:胡爺您太客氣了!   白宅上房院西客廳。   白萌堂臉色沉重,背手看著窗外,聽著胡加力的陳述。   胡加力:我覺得二爺的醫術雖不及大爺精,可也錯不到這個份兒上。   白萌堂:那是哪兒出了錯兒呢?   甭管他了!胡加力接著道:您親自去趟王府陪個禮,這事兒就算圓上了。   白萌堂轉過身來瞪著胡加力:就這麼圓上了?我死不瞑目!我白萌堂一輩子不做糊塗事!他砸的不光是車和馬,砸的是咱們白家上百年的老牌子!北京城裏已經沒有不知道的了,白家栽給了詹王府!不光老二以後無法露面,祖上的臉面也丟盡了!宮裏、櫃上怎麼交代?   胡加力:我看還是以息事寧人為好!   白萌堂: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說。   胡加力:查清楚了又能怎麼樣?詹王府咱們惹不起!   白萌堂大怒:我偏要惹!你別說了!   胡加力嘆了口氣低聲道:老爺退一步海闊天空!   白萌堂:退一步?為什麼要退一步?白家老號每進一步有多難?我憑什麼要退一步?他就砸碎了我這把老骨頭,我也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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