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隨身智囊 別鬧了,費曼先生

第139章 草包族科學

  在中古世紀期間,各種瘋狂荒謬的想法可謂層出不窮,例如犀牛角可以增進性能力,就是其中之一。隨後有人發現了過濾想法的方法,試驗哪些構想可行、哪些不可行,把不可行者淘汰掉。當然,這個方法逐漸發展成為科學。   它一直發展得很好,我們今天已經進入科學時代了。事實上,我們的年代是那麼的科學化,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難以想像,以前怎麼可能出現過巫醫,因為他們所提出的想法全都行不通至多只有少數的想法是行得通的。   然而直到今天,我還是會碰到很多的人,或遲或早跟我談到不明飛行物體、占星術,或者是某些神秘主義、擴張意識、各種新型意識。超能力等等。我因此下了一個結論:這並不是個科學的世界。   大多數人都相信這許許多多的神奇事物,我便決定研究看看原因何在。而我喜愛追尋真理的好奇心,則把我帶到困境之中,因為我發現了世上居然有這許多的廢話和廢物!

  首先,我要研究的是各種神秘主義以及神秘經驗。我躺在與外界隔絕的水箱內,體驗了許多個小時的幻覺,對它有些瞭解。然後我跑到依沙倫(Esalen),那是這類想法的溫床。事先我沒想到那裡會有那麼多怪東西,讓我大吃一驚。   依沙倫有好多巨大的溫泉浴池,蓋在一處離海平面三十英尺高的峭壁平台上。我在依沙倫最愉快的經驗之一,就是坐在這些浴池裡,看著海浪打到下面的岩石上,看著無雲的藍天,以及漂亮女孩靜靜地出現。   有一次我又坐在浴池裡,浴池內原先就有一個漂亮的女孩以及一個好像不認識的傢伙。我立刻開始想:我應該怎樣跟她搭訕呢?   我還在想應該說些什麼,那傢伙便跟她說:呃,我在學按摩。你能讓我練習嗎?

  當然可以。她說。他們走出浴池,她躺在附近的按摩台上。   我想:那句開場白真絕啊!我怎麼也想不到可以這樣問!他開始按摩她的大腳指頭。我可以感覺到,他說:我感覺到凹下去的地方那是不是腦下垂體呢?   我脫口而出:老兄,你離腦下垂體還遠得很呢!   我也研究過超能力現象,最近的大熱門是焦勒(Uri Geller),據說他只要用手指撫摸鑰匙,就能使它彎曲。   在他的邀請之下,我便跑到他旅館房間內,看他表現觀心術和彎曲鑰匙。在觀心方面他沒一樣表演成功,也許沒有人能看穿我的心吧?而我的小孩拿著一根鑰匙讓他摸,什麼也沒有發生。然後他說他的超能力在水中比較能夠施展得開;你們可以想像,我們便跟著他跑到浴室裡。水龍頭開著,他在水中拚命撫摸那把鑰匙,什麼都沒有發生。於是,我根本無法研究這個現象。

  接下來我想,我們還相信些什麼?(那時候我想到巫醫,想到要研究他們的真偽是多麼地容易:你只要注意他們什麼也弄不成就行了。)於是我去找些更多人相信的事物,例如我們已經掌握到教學方法等。目前雖有很多閱讀方法和教學方法的提倡及研究,但只要稍為留意,便發現學生的閱讀能力一路滑落至少沒怎麼上升儘管我們還在請這些人改善教學方法。這就是一種由巫醫開出來的不靈藥方了,這早就應該接受檢討,這些人怎麼知道提出來的方法是行得通的?   另一個例子是如何對待罪犯,在這方面很顯然我們一無進展。那裡有一大堆理論,但我們的方法顯然對於減少罪行完全沒有幫助。   然而,這些事物全都以科學之名出現,我們研究它們。   一般民眾單靠普通常識,恐怕會被這些假科學嚇倒。

  假如有位老師想到一些如何教她小孩閱讀的好方法,教育系統卻會迫使她改用別的方法她甚至會受到教育系統的欺騙,以為自己的方法不是好方法。又例如一些壞孩子的父母在管教過孩子之後,終身無法擺脫罪惡感的陰影,只因為專家說:這樣管小孩是不對的。   因此,我們實在應該好好檢討那些行不通的理論,以及檢討那些不是科學的科學。   上面提到的一些教育或心理學上的研究,都是屬於我稱之為草包族科學(cargo cult science)的最佳例子。大戰期間在南太平洋有一些土人,看到飛機降落在地面,卸下來一包包的好東西,其中一些是送給他們的。往後他們仍然希望能發生同樣的事,於是他們在同樣的地點鋪飛機跑道,兩旁還點上了火,蓋了間小茅屋,派人坐在那裡,頭上綁了兩塊木頭(假裝是耳機)、插了根竹子(假裝是天線),以為這就等於控制塔裡的領航員了然後他們等待、等待飛機降落。他們被稱為草包族,他們每件事都做對了、一切都十分神似,看來跟戰時沒什麼兩樣;但這行不通:飛機始終沒有降落下來。這是為什麼我叫這類東西為草包族科學,因為它們完全學足了科學研究的外表,一切都十分神似,但是事實上它們缺乏了最重要的部分因為飛機始終沒有降落下來。

  接下來,按道理我應該告訴你,它們缺乏的是什麼,但這和向那些南太平洋小島上的土人說明,是同樣的困難。   你怎麼能夠說服他們應該怎樣重整家園,自力更生地生產財富?這比告訴他們改進耳機形狀要困難多了。不過,我還是注意到草包族科學的一個通病,那也是我們期望你在學校裡學了這麼多科學之後,已經領悟到的觀念我們從來沒有公開明確地說那是什麼,卻希望你能從許許多多的科學研究中省悟到。因此,像現在這樣公開的討論它也是蠻有趣的。這就是科學的品德了,這是進行科學思考時必須遵守的誠實原則有點盡力而為的意思在內。舉個例子,如果你在做一個實驗,你應該把一切可能推翻這個實驗的東西納入報告之中,而不是單把你認為對的部分提出來;你應該把其他同樣可以解釋你的數據的理論,某些你想到、但已透過其他實驗將之剔除掉的事物等,全部包括在報告中,以使其他人明白,這些可能性都已經排除。

  你必須交代清楚任何你知道、可能會使人懷疑的細微未節。如果你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或可能會出問題,你必須要盡力解釋清楚。比方說,你想到了一個理論,提出來的時候,便一定要同時把對這理論不利的事實也寫下來。   這裡還牽涉到一個更高層次的問題。當你把許多想法放在一起構成一個大理論,提出它與什麼數據相符合時,首先你應該確定,它能說明的不單單是讓你想出這套理論的數據,而是除此以外,還能夠說明其他的實驗數據。   總而言之,重點在於提供所有信息,讓其他人得以裁定你究竟作出了多少貢獻;而不是單單提出會引導大家偏向某種看法的資料。   要說明這個概念,最容易的方法是跟廣告來作個對照。   昨天晚上我看到一個廣告,說威森食用油(Wesson Oil)不會滲進食物裡頭。沒有錯,這個說法並不能算是不誠實,但我想指出的不單是要老實而已,這是關係到科學的品德,這是更高的層次。那個廣告應該加上的說明是:在某個溫度之下,任何食用油都不會滲進食物裡頭;而如果你用別的溫度呢,所有食用油,包括威森食用油在內,都會滲進食物裡頭。因此他們傳播的只是暗示部分,而不是事實;而我們就要分辨出其中的差別。

  根據過往的經驗,真相最後還是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其他同行會重複你的實驗,找出你究竟是對還是錯;大自然會同意或者不同意你的理論。而雖然你也許會得到短暫的名聲及興奮,但如果你不肯小心地從事這些工作,最後你肯定不會被尊為優秀科學家的。這種品德,這種不欺騙自己的刻苦用心,就是大部分草包族科學所缺乏的配料了。   它們碰到的困難,主要還是來自研究題材本身,以及根本無法將科學方法應用到這些題材上。但這不是唯一的困難。這是為什麼飛機沒有著陸!   從過往的經驗,我們學到了如何應付一些自我欺騙的情況。舉個例子,密立根(Robert Millikan)做了個油滴實驗,量出了電子的帶電量,得到一個今天我們知道是不大對的答案。他的數據有點偏差,因為他用了個不準確的空氣粘滯係數數值。於是,如果你把在密立根之後、進行測量電子帶電量所得到的數據整理一下,就會發現一些很有趣的現象:把這些數據跟時間畫成坐標圖,你會發現這個人得到的數值比密立根的數值大一點點,下一個人得到的數據又再大一點點,下一個又再大上一點點,最後,到了一個更大的數值才穩定下來。

  為什麼他們沒有在一開始就發現新數值應該較高?這件事令許多相關的科學家慚愧臉紅因為顯然很多人的做事方式是:當他們獲得一個比密立根數值更高的結果時,他們以為一定哪裡出了錯,他們會拚命尋找,並且找到了實驗有錯誤的原因。另一方面,當他們獲得的結果跟密立根的相仿時,便不會那麼用心去檢討。因此,他們排除了所謂相差太大的數據,不予考慮。我們現在已經很清楚那些伎倆了,因此再也不會犯同樣的毛病然而,學習如何不欺騙自己,以及如何修得科學品德等等抱歉並沒有包括在任何課程中。我們只希望能夠透過潛移默化,靠你們自己去省悟。   第一條守則,是不能欺騙自己而你卻是最容易被自己騙倒的人,因此必須格外小心。當你能做到不騙自己之後,你很容易也能做到不欺騙其他科學家的地步了。在那以後,你就只需要遵守像傳統所說的誠實方式就可以了。

  我還想再談一點點東西,這對科學來說並不挺重要,卻是我誠心相信的東西那就是當你以科學家的身份講話時,千萬不要欺騙大眾。我不是指當你騙了你妻子或女朋友時應該怎麼辦,這時你的身份不是科學家,而是個凡人,我們把這些問題留給你和你的牧師。我現在要說的是很特別、與眾不同、不單只是不欺騙別人,而且還盡其所能說明你可能是錯了的品德,這是你作為科學家所應有的品德;這是我們作為科學家,對其他科學家以及對非科學家,都要負起的責任。   讓我再舉個例子。有個朋友在上電台節目之前跟我聊起來,他是研究宇宙學及天文學的,而他很感困惑,不知道該如何談論這些工作的應用。我說:根本就沒有什麼應用可言。他回答:沒錯,但如果這麼說,我們這類研究工作就更不受支持了。我覺得很意外,我想那是一種不誠實。如果你以科學家的姿態出現,那麼你應該向所有非科學家的大眾說明你的工作如果他們不願意支持你的研究,那是他們的決定。

  這個原則的另一形態是,一旦你下決心要測試一個定理,或者是說明某些觀念,那麼無論結果偏向哪一方,你都應該把結果發表出來。如果單發表某些結果,也許我們可以把論據粉飾得很漂亮堂皇,但事實上,我們一定要把正反結果都發表出來。   我認為,在提供意見給政府時,也需要同樣的態度。   假定有位參議員問你,應不應該在他代表的州裡進行某項鑽井工程,而你的結論是應該在另一州進行這項工程,如果你因此不發表這項結論,對我而言,你並沒有提供真正的科學意見,你只不過是被利用了。換句話說,如果你的答案剛好符合政府或政客的方向,他們就把它用在對他們有利的事情上,但是一旦出現另一種情況就不發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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