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裡去買衣服呢？這是難題的開始。通常，包括襪子、內褲、內衣，我的衣服都是用郵購的。一想到在年輕苗條的小姐前試穿衣服，而效果可能會像個大布袋套在身上時，我就對服飾店避之不及。不幸的是，現在訂購太晚了，因為衣服不可能及時送到。
朋友只要有一個就夠了，但是要交對朋友。
第二天早晨，曼奴菈突然到我的門房來。
她帶著得意的笑容，遞給我一件罩著衣套的衣服。
曼奴菈身材比我高十五公分，體重比我輕十公斤。我知道她家只有一個女人的身材跟我一樣：她的婆婆，可怕的亞瑪麗亞。她不是一個喜歡新奇的人，但是對繡花邊和小花飾有特別的愛好。這個葡萄牙女子衣服上的緞帶花飾就像洛可可風格一樣，複雜繁瑣，陳舊過時，既無幻想力，也無輕盈的風味，不過是把花邊裝飾湊在一起，因此她所有的連身裙看起來都像是用鏤空花邊縫製的緊身囚衣，所有襯衫看起來都像是參加嘉年華會的花俏衣服。
您想像得出我心裡有多擔心。對我來說已經是活受罪的晚餐可能還會變成一場滑稽可笑的鬧劇。
您看起來會像個電影明星的，曼奴菈偏偏又加上這麼一句。接著，她心中不忍，說道：我是開玩笑的。然後，她從衣罩裡拿出一件似乎沒有任何花邊點綴的淺褐色連身裙。
您從哪兒弄來的衣服？我一邊問她，一邊打量衣服。
光用眼睛打量，就知道這件衣服很適合我的身材。也光用眼睛打量，就知道這件衣服價格昂貴。那是羊毛呢料做的衣服，剪裁簡單，襯衫領，胸前有釦子。非常樸素，非常雅緻。跟戴博格利太太穿的衣服同一類型。
我昨晚去瑪麗亞家，心情特別愉快的曼奴菈說道。
瑪麗亞是葡萄牙裁縫工，就住在我的女救星隔壁。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僅僅是同胞而已。瑪麗亞和曼奴菈從小就在葡萄牙法羅一塊兒長大。後來分別嫁給羅佩斯家七兄弟的其中兩人，成為妯娌關係。之後，兩人都隨著丈夫一起來到法國，也幾乎都是同個時候生孩子，產期前後只差幾個星期。她們兩人甚至共同擁有一隻貓，對精緻的糕點都有同樣的偏好。
您意思是說這是另一個人的衣服？我問她。
是的，曼奴菈撇著嘴說道。不過您要知道，這件衣服不會有人要回去的。衣服的主人上個禮拜過世。在她家人發現有件衣服放在裁縫工那時您有得是時間可以上小津先生家吃十頓晚餐。
這是死人生前的衣服？我嚇得回道。我可不能做這種事。
為什麼不可以？曼奴菈皺著眉頭問我，總比衣服主人還活著的好。想想看，萬一您要是弄了一個污點的話，那可麻煩。必須到洗衣店去，得找出理由解釋，還有一大堆其他的麻煩事。
曼奴菈的實用主義真有點跟現實脫節。我也許應該從她的態度中吸取靈感，認為死不是一回事。
道德上我不能這麼做，我向她提出抗議。
道德上？曼奴菈說這話時，咬音吐字好像是這句話很令人噁心似的。這跟道德有什麼關係？您偷東西了嗎？您傷害到人了嗎？
這畢竟是別人的東西啊，我回道，我不能佔為己有。
可是她已經死了呀！她大聲說道。而且您不是偷，您只是借來今晚用一下而已。
當曼奴菈繞著字在大肆理論時，是沒辦法跟她爭辯的。
瑪麗亞跟我說過她生前是個很好的人。她送過她一些衣服，還有一件很漂亮的帕帕喀大衣。她因為發福穿不下這些衣服，所以她對瑪麗亞說：這些東西對您是不是能派上用場？您看，她是很好的人。
帕帕喀是指頭上有肉瘤的羊駝，身上的毛非常的貴重。
我不曉得我說道，但是我的口氣已經有點軟下來。我有一種偷死人東西的感覺。
曼奴菈生氣地看著我，然後說道：
您是借，不是偷。那個死掉的可憐太太，她的衣服對她還有啥用啊？
再也沒什麼話可以頂她的了。
是跟帕列何太太談判的時候了，曼奴菈轉變話題，而且非常興奮。
我要跟您共享這個時刻，我說道。
我走了，她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走去。在等我的這段時間內，您先試試衣服，去剪個頭髮，我等一下再回來看看結果。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衣服。除了不太願意穿死者生前的衣服外，我還擔心這衣服穿在我身上會有一種不合身分的感覺。維萊特是抹布，就跟亞爾登是絲綢一樣，而我是帶著紫色或是藍色印花的工作服。
我決定回來的時候再試穿衣服。
我發現我連向曼奴菈道個謝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