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四
莎拉罹癌的第一個明顯徵兆在三月初浮現,她的下腹忽然出現劇痛。這不是她的頭一個病徵,好幾個月以來,她覺得疲倦,體重也往下掉,只是沒有多想。她的丈夫才離開她,壓力也會對身體造成不適。
胃痛間歇發作了三週,她才去看家庭醫生尋找問題的癥結。醫生做了一連串的檢驗,三天後打電話給她,通知她,他已經安排妥當,讓腫瘤科醫生替她做其他的檢驗。又過了一週,她才得到確定的診斷結果:胰臟癌第三期。治療的效果並不理想,腫瘤科的醫生跟她解釋,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胰臟以外,進入主要血管與淋巴結,因此無法選擇動手術。莎拉情緒崩潰,顧不得這只是第二次見醫生,但醫生讓她哭,然後說:永遠有希望在。
莎拉擦擦眼淚,你見過癌症末期病患康復的嗎?
醫生遲疑,於是她在醫生還沒開口前就知道了答案。沒有,抱歉。
又過了短短幾分鐘,她的哭泣減緩了,然後停止落淚,冷靜地抬起眼。這向來是她的處事之道,當母親過世,當丈夫離開她,她都是如此反應,先哭一頓,然後認真面對。我還有多少時間?
很難說,我看過有人
最樂觀的推測。
如果我們積極治療腫瘤,以放射線與化療雙管齊下,六個月到一年。
要是我不治療呢?
大概三個月。
那樣的時間並不長。她說,彷彿是在討論洗衣機的保固期,而非她的生命。不過,我還有機會參加兒子的婚禮。那件事情令她充滿希望,兒子即將展開新的人生、建立新的家庭,重新啟動循環。無論她是否罹癌,在兒子的生命中,她的角色本來就將減輕分量,這就像戲劇演出換幕一樣,這個時間點不見得理想,不過起碼還不錯。
妳兒子的婚禮是什麼時候?
元旦。
那確實有可能。
那就這麼辦吧,我現在怎麼做?
我們來安排妳的化療與放射線治療的時間表。
最早可以什麼時候開始?
我可以把第一次化療排在下週,如果有人能陪妳撐過這段歷程,對妳會有幫助。他看著她手上的戒指。妳已婚?
她設法保持從容的口氣,兩、三個月前他離開了我。
真是遺憾,妳有其他家人嗎?朋友?
我有兒子,不過他在外地唸大學。她深呼吸。我有姊姊。
妳應該打電話給她。
來週,莎拉開始接受治療,姊姊貝絲開車送她去做第一次放射線治療,她上午六點進去,當天下午回家時,身體虛弱、噁心想吐。貝絲協助她下車時,一輛銀色的豐田可樂娜在她的後方停到車道上,一名年輕人下來,頂著鮮艷的紅色短髮,穿著淺口便鞋、燈芯絨褲和素面襯衫。
基爾太太?他喊了一聲,眼睛快速來回打量兩位女人。
貝絲不知道這名年輕人想要什麼,不過直覺認為不可能有好事。你不要靠近她,基爾太太病得很重。
他走上前,交給莎拉一只信封,抱歉,這是給妳的法院公文。
假若貝絲不是撐著妹妹,大概會賞那年輕人一巴掌。你真是厚顏無恥,懦弱膽小的鼠輩,我希望
貝絲。莎拉喊了一聲。
你這爛人!貝絲對那人破口大罵。邪惡無比、四眼田雞、紅蘿蔔頭、馬屁精,你晚上怎麼睡得著?
那名年輕人瞪大眼睛衝回車上,馬上開車走了。
莎拉躺到床上後,要求貝絲把來文讀給她聽聽。
貝絲不肯。不要,小妹,這封信不重要,稍後再處理。
我必須知道。
貝絲不情不願打開了信封,暗自默唸那封信。
是什麼事情?莎拉問。
小妹
基爾要跟我離婚。
貝絲呼出一口氣,那個卑鄙的傢伙
莎拉閉上眼哭了,那是當天她頭一次掉下眼淚。我以為他會回來。她說:
我一直以為他會回來。
妹妹,我早告訴過妳了,他已經沒有靈魂了。貝絲輕輕抱著妹妹的頭。可惜,小妹,太可惜了。
其後莎拉在床上躺了整晚,身心痛苦。雖然她始終沒有說出口,不過這是自診斷結果出爐之後,她頭一回慶幸自己快要死了。
八個月之後,莎拉在感恩節時最後一次努力裝出正常模樣,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忍著劇痛,為自己、吉米與茱麗葉做了簡單的感恩節晚餐。不過,料理餐點之後,她累得快要虛脫,難過到無法進食。她擔心吉米懷疑她的病狀實情,卻還是盡力減緩他的恐懼。只是治療的副作用。她告訴他:醫生說會有這樣的現象。
吉米不曉得她已經安排好身後事,對莎拉而言,這不是假如,而是何時的問題。她能活到見證兒子結婚的那一天嗎?她的意志對抗著癌症,每天她讓步一點,假若她夠堅強,就能贏得這一場戰鬥。不過,她已經知道誰將贏得這場戰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