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恨意清單

第20章 20

恨意清單 珍妮佛.布朗 5259 2023-02-05
  【加文縣太陽報,二〇〇八年五月三日記者安琪拉.黛許】   阿曼達.金尼,六十七歲金尼是加文高中的守衛長,任職已二十三年,在引領學生進入附近儲藏室避難時遭流彈傷及膝蓋。我當時剛好把儲藏室的門打開,正將廚餘倒進垃圾桶裡。她在家中接受本報採訪時這麼說明,當時腳上仍纏著厚厚的繃帶,被架在枕頭上墊高養傷。我那時候拚命讓小朋友往裡面擠,直到再也塞不下才把門給關上。我想他應該沒發現裡面有人吧,但我還真不曉得自己受了傷,直到有幾個孩子告訴我說我在流血,往下一看,整條褲子都沾滿了血啊,膝蓋的地方好像被刮了一道傷口。   據說金尼女士跟許多學生都打成一片,本身也跟賴維爾同學有些交情。其實他家離我家不過幾條路而已,所以他一轉到加文高中我就認識他了。我覺得他是個滿乖的孩子,雖然有時候會沒來由地脾氣暴躁起來,但我覺得這孩子人應該還不錯。他媽媽人也滿好的,這次的事一定讓她傷心得不得了啊。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我說著趕緊衝進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然後伸手抓起赫爾勒醫生照慣例放在咖啡几上的可樂。這禮拜六我被留校察看,結果因為老師不停訓話忘了時間,所以就超過時間了。   沒關係,赫爾勒醫生回答。反正我剛好得處理一些文書作業。話是這麼說,我還是看到他的目光稍微飄向旁邊的時鐘。不曉得他是不是錯過了今天的少棒賽,或是原本跟他女兒約好的運動時間,要不就是跟老婆的午餐約會。為什麼會被留校察看呢?   我轉了轉眼珠。午餐啦。他們希望我在學生餐廳吃午餐,但我不願意,下場就是每天都得被留在學校,然後禮拜五我們的安格森校長又多賞我一個禮拜六。我本來還以為連續一個禮拜下來,他會大發慈悲饒了我,但是看來沒那麼容易。可是我就是不想在那裡吃午餐啊。

  為什麼不想?   我能跟誰一起吃午餐嗎?又不是說隨便找些人問說:嘿,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然後說不定就真的會有人回答說:當然啦,沒問題!連我的那群老朋友都不願意讓我跟他們坐在一起了。   那另外那個女生呢?學生會的那個。   潔西卡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我回答:他們自始至終就不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跟尼克當初才會把他們列在恨意我突然停住,對於自己居然差點漫不經心就隨口提到恨意清單的事大感驚訝,於是打算一笑置之換個話題。安格森校長想在學生的團體生活上大刀闊斧一下,好讓自己在電視上的形象不至於太差。那是他的問題,跟我沒關係。   聽起來不像光是他的問題啊。星期六還得去留校察看,這個週末活動聽起來可不怎麼樣,是吧?這時候我確定他的眼睛往時鐘瞄了一眼。

  管他咧,我不在乎。   我想其實妳還滿在乎的吧?只是不想承認。要不要乾脆試試看?一天就好。   我沒有答覆。   診療時間結束以後我走出門外,老媽已經不在那裡,只在赫爾勒醫生辦公室的門上留了張便利貼,說是有公事得處理,一會兒就回來,要我在停車場等她。我比赫爾勒醫生先發現那張紙條,趕緊一把撕下來塞到口袋裡。要是讓他看到那張紙條,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有義務留久一點,讓我覺得更加對不起他。   更何況,我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我離開診所辦公室大樓,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有點不曉得該如何消磨時間,還刻意把自己藏裡面一點,這樣赫爾勒醫生走出來的時候才不會看到我。原本想沿著建築物周邊的籬笆跑走,但又不確定自己的大腿能不能承受大量的奔跑。再說樹叢裡似乎有什麼小動物躲在裡面,我聽到一些動靜,還兩度看見樹枝顫抖。

  我將雙手插進口袋,慢慢越過停車場,邊走邊用腳趾尖踢開小石子。但要不了多久也就走到了人行道上,只好停下來,朝四周張望一下,看來要不就是沿著籬笆走,要不就是穿過商業區的高速公路。當然啦,赫爾勒醫生還是可能看到我,然後把我抓回去繼續談話,那可敬謝不敏。我把放在口袋裡的手抽出來,站在人行道的邊緣等車流通過。說不定可以在高速公路的另一頭,發現老媽把車停在賣場的某家店前面,這麼一想,馬路上剛好沒車,於是我就一蹦一跳地穿越馬路。   老媽的車並沒有停在賣場前面,我都找遍了,還找了足足兩次。但她也沒有把車開回赫爾勒醫生那邊的停車場,從賣場這邊還是看得見對面的動靜。這時候我開始覺得渴了。   於是我走進賣場,閒晃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找到飲水機。然後又在雜誌架前逗留了一會兒,翻看了幾本雜誌,接著便沿糖果販賣區那條路走,一面希望自己身上有錢可以買一組巧克力拼盤。要不了多久,我就無聊了起來。

  於是回到外面,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赫爾勒醫生辦公室那邊的停車場看過去。還是沒看到老媽的車,現在連赫爾勒醫生的車都不見了。我嘆了口氣,在人行道上坐了下來,背倚著賣場的櫥窗玻璃,直到工作人員過來把我請走,說是顧客不喜歡看到前門附近有遊民出沒,因為遊民讓人神經緊張。這裡可不是什麼遊民之家耶,小朋友。他這麼說。   我只好再經過幾個店家,想找個好地方坐下來休息。   越過手機店,還有小時候老媽曾帶我去理剪頭髮的美髮店。我從窗戶看進去,一個小女孩正哭哭啼啼的,她媽媽扶著她的頭,好讓設計師把那一頭金燦燦的頭髮一刀剪去。我也看了一眼手機店,裡面不知怎麼搞的,每個人都怒氣沖沖的,包括那些店員。   我很快就把整排的店面逛過一輪,打算掉轉身去回到賣場大門附近。這時又看到一扇開著的門,有個大胸脯身穿厚棉布工作服的女人跨了出來,忙著整理手中的顏料跟衣物飾品。她甩了甩一塊布,頓時光彩奪目,就好像《灰姑娘》裡面的仙女婆婆一揮棒便出現一片晶亮亮的彩雲。

  她發現我在看她,微笑了一下。   有時候顏料會不小心沾到呢。她看起來很開朗,說完又回到店裡去,抱著那堆金光閃閃的布料衣飾。   說實在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她抖起衣服來會這麼閃閃動人、光彩煥發的。通常抖弄衣服灰塵都會搞得髒兮兮、亂糟糟,沒有任何美感可言。   我走進她的店裡,門在身後關上,整個世界也彷彿靜止了下來。裡面的空間擁擠幽暗,聞起來像復活節的教堂,有成排成排高及天花板的置物架,上面放了半身塑膠模特兒、陶碗、木桿子,還有一些籃子、鍋子跟奇形怪狀的紙箱,把置物架壓得有點搖搖欲墜。我信步穿過其中一條走道,覺得自己格外渺小。   到了走道盡頭,我發現自己置身在店家的工作區,不禁倒抽一口氣。那裡到處放了畫架,十幾個吧,還有一張鋪滿報紙的長桌,座落在一扇面朝東方的窗戶前面。還有成堆的籃筐跟箱子,裡面塞滿了褲子、衣服、緞帶、黏土塊跟筆。

  我在其中一條走道的盡頭找到那個身穿厚棉布工作服的女人,她正站在一張凳子上,在一塊帆布上畫紫色線條。   今天早上的陽光實在很迷人,對吧?她沒有轉身,直接這麼說道。   我沒有回應。   當然啦,這個時間所有賣場裡的人都有享受到舒服的陽光,可是我呢她舉起手中的刷子在空中揮動了一下。我享受到了一天之中最美的陽光喔。他們是可以好好欣賞夕陽啦,但其實日出更加吸引人呢,那種獲得重生的感覺還是最棒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甚至根本不確定她到底是不是在跟我說話。她仍自顧自地背對著我忙著染布,實在讓人狐疑她是不是在自言自語。   但總而言之我就這樣站在那裡,眼前有種目不暇給的感覺。我甚至想研究一下這些有的沒的東西摸摸看石膏像、聞一聞箱子裡面的味道、捏一下黏土塊但又害怕一輕舉妄動就會陷入自己的想像裡,永遠迷失在這片迷宮裡,哪怕只是張開嘴脣動一下。

  她又在那塊帆布的角落塗抹了一陣,然後才從凳子上爬下來,往後站了站,端詳自己的傑作。   就這樣啦!她說:完美!她把調色盤放到凳子上,上面橫著筆刷,然後終於回過頭來。妳覺得怎樣?她問。紫色會不會太多了一點?她又轉過頭去,看了看那張畫。紫色永遠不嫌多嘛。她喃喃自語著。這個世界應該要有更多的紫色才是,搞不好也會越來越多,很難說的。   我喜歡紫色。我終於開口。   她拍了拍手。喔,那太好了!她說:這樣就大功告成啦!要喝點茶嗎?她在櫃臺後面忙了一陣,傳來瓷器碰撞的聲音。妳想喝怎樣的茶?她問道,聲音被蓋住聽不大清楚。   呃,我坐立不安起來,往前蹭了蹭。我我不能留下來喝耶,我得到外面去。我媽

  她把頭抬了起來,一團糾結著的棕色瀏海蓋住她的額頭。喔!我還想說自己今天有伴了呢。這裡下課以後總是冷冷清清的,太安靜了。老鼠是很喜歡啦,對阿比來說可一點都不好玩呢。喔,阿比就是我啦。她從手中的小茶杯啜飲了一口,茶杯正面印了些小兔子,看來是小孩用的茶杯。她喝茶的時候還會翹起一根小拇指。   妳在這邊教課嗎?我問她。   嗯,是啊。她說著便從櫃臺後面走了出來,帶著春風得意的氣息。我有開班授課,開很多的班,包括陶土啦、畫畫啦、手工藝啦,只要妳說得出來我就能教。   我輕輕移身到左邊,用根手指戳進一籃木頭珠子裡。   不管誰都可以來上課嗎?   她皺了皺眉頭。不行。她回答,目光停在我伸進籃子裡的手。我趕緊把手抽出來,兩顆珠子滾落地上,一蹦一跳好像在跳舞。我紅著臉,她倒是笑了一笑,彷彿我尷尬的樣子讓她覺得挺樂。喔,不行,不是誰都可以來上課。教學相長,也得看學生能教我什麼。

  我正準備離開,她伸手過來,把捉住我的手,然後攤開我的手掌細看了一陣子,畫了眼線跟睫毛膏的眼睫毛都戳進她那一窩頭髮裡面了。喔!她驚呼一聲。喔!   我試著把手抽回來,但旋即做罷。聽到她在那邊喔來喔去的,反而覺得很好奇,想知道她到底在喔什麼東西。   我得走了。我說道,但她沒理睬。   嗯,我會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美術班,也會考慮妳的,可以嗎?我當然會好好考慮妳這邊,因為妳喜歡紫色!她轉過身去,更加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讓我跟在她身後,直走到她剛剛畫的那幅帆布前面。她用空著的那隻手拿起凳子上的調色盤跟筆刷,然後指了指那張凳子。請坐!她說。   我真覺得我該   唉,妳就坐下吧!這張凳子可不喜歡明明這樣歡迎人家卻熱臉貼冷屁股喔。   於是我坐了下來。   她把筆刷遞給我。畫畫看。她說:來嘛。   我望著她。畫在這上面?妳的畫耶?   照片是照出來的,而這可是畫畫。只管畫吧。我又看著她愣了好一會兒,對方終於忍不住抓起我的手往帆布上比。來嘛。   我這才慢慢將畫筆沾了點黑色顏料,在帆布上畫了條直線,跟紫色的區塊形成直角。   嗯她發出這樣的聲音,然後又喔   真要描述剛剛這樣畫畫的感覺,我只能說非常奇妙,或者該說有種心靈上的震撼,我也不知道。總之我一開始就停不下來,先是一條線,然後一個不規則色塊,邊緣還點上一棵樹。我只覺得畫畫的當下彷彿遠離塵囂,連身後阿比嗯嗯啊啊的驚呼聲都顯得好遙遠,隱隱約約在我將畫筆沾進調色盤的時候,仍聽得見她用跟小孩說話的口吻說:喔,對啦,該妳了,哇哈!要不要也來畫個小菊花啊?   後來褲子口袋裡一陣吱吱震動,這才把我從幻境神遊拉了回來。我的手機讓我脫離畫布裡的世界,眼前的帆布瞬間又變回一塊平凡的帆布了。   唉,討厭的高科技。阿比在我接起電話來的時候這麼說道: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再透過信鴿之類的東西傳遞訊息呢?   一根美麗的羽毛搭配可愛的小音符,我應該在這裡畫上一些鴿子羽毛的,或是孔雀,喔,對啦,孔雀!可是應該沒人會讓孔雀來送信吧,我可不覺得   妳在哪裡啊?老媽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抱怨了起來。我都快擔心死了找不到赫爾勒醫生,也找不到妳。真是要命耶,瓦納瑞,妳就不能照我說的那樣好好待在原地嗎?妳知道這樣會害我怎麼想?   我馬上過去。我對著電話喃喃說道,然後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將手機塞回褲子口袋。對不起,我對阿比說道:我媽   她一隻手在空中揮了揮,然後抓起一根掃帚,在地上掃了一把,在另一面牆前方的木頭工作桌下面堆起一團木屑。自己的媽媽嘛,沒什麼好道歉的。她回答。好吧,有時候媽媽是挺煩人的,不過其中一點絕對很可愛。媽媽們都喜歡紫色!我怎麼會知道呢?因為我媽是個紫色控。   我沿著剛才的走道急急忙忙跑出去,好似逃離一片幽暗而神祕的森林。就在我即將抵達門邊的時候,阿比的聲音傳了過來。   希望下週末還能看到妳喔,瓦納瑞。   我笑了一下,踏出門外。直到坐進老媽的車上,因為快跑而上氣不接下氣、汗如雨下,我這才想起來,我根本就沒有跟阿比說過我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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