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被天堂遺忘的孩子

第9章 後記

  ★婦女與兒童移民問題的再省思   據估計,美國境內目前約有一百七十萬名未成年的非法移民,而且多半來自墨西哥和中美洲各國。這些孩子和安立奎一樣,幾乎每一個都和父親或母親分離過一段時間,才來到美國。走進學校,每四名學童當中就有一名是移民或移民的子女;這些人在一九九〇到二〇〇〇年之間的增長率,比雙親都出生於美國的孩子高出了七倍之多。   然而,這些從中美洲各國前往美國尋找母親的孩子們,如今所面臨的辛苦與艱險,是前所未見的。自從薩爾瓦多、宏都拉斯、瓜地馬拉等國政府加強掃黑行動之後,許多幫派份子陸續將陣地轉移至契亞帕斯,令火車上的偷渡客面臨了更大的危險。許多載貨火車在駛進契亞帕斯州北部的托拿拉站時,都會在車頂上發現偷渡客的屍體。二〇〇四年,塔帕契拉的居民對於暴力如此猖獗的情形再也忍無可忍,集結了超過五千名民眾走上街頭抗議,要求墨西哥政府展現魄力,以死刑懲治黑幫份子。

  自安立奎踏上尋母之旅,契亞帕斯這州負責搜捕偷渡客的警察單位,已經從五個增加到了八個。偷渡客為躲避更多警察的緝捕,在上下火車時也更加鋌而走險。結果,因為火車意外被送進塔帕契拉總醫院的偷渡客,人數也增加了一倍以上。   過去,偷渡客一向很害怕拉艾洛塞拉這個地方,因為他們在此除了要躲避移民局的追捕,還得提防埋伏於沿途的土匪強盜。到了二〇〇三年,連移民局都覺得此地太過危險,便將火車停靠站移到了同樣位在契亞帕斯州的羅斯托洛斯。在軍隊和另外三個警察單位的支援下,移民局每一次可以派出六十到八十名人員出任務;因此,每五名偷渡客就有四名落網。檢查哨南方,有一個叫特雷司艾曼諾斯的地方,在此,一個新的強盜集團已經形成。偷渡客即使逃過了警方的追捕,也可能在鐵道旁遭到這些土匪搶劫、毆打,甚至殺害。

  再往北走,來到新拉雷多,安立奎當初紮營的格蘭德河沿岸,墨西哥的許多販毒集團正在為了搶地盤而火拚。二〇〇二年二月,有人在前往新拉雷多機場的路上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是當初協助安立奎從墨西哥偷渡到美國德州的人口走私販提林達洛。他彷彿遭到槍決一般,頭部中彈;而且從死狀來看,他生前大概曾經被矇住眼睛毒打一番。二〇〇二年,光是新拉雷多一地,就發生了七十五起謀殺案,本名狄亞哥.克魯茲.彭西的提林達洛,只是其中的一名受害者而已;更何況,該地的治安從那個時候起是每下愈況。二〇〇五年,新任的警察局長甚至在就職後不出幾個小時就遭到槍擊;而這很可能是因為,他在上任前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大力整頓治安、肅清流氓。

  然而,在墨西哥各地,卻有越來越多的懷孕女性,以及越來越多的父母親牽著幼兒或抱著嬰兒,冒死登上這些載貨火車。   儘管危險性越來越高,冒險嘗試的偷渡客卻有增無減。墨西哥當局每年拘留和遣返的中美洲偷渡客人數,從二〇〇一年到二〇〇四年,增加了將近一倍,超過二十萬人次。這些人大多來自瓜地馬拉、薩爾瓦多和宏都拉斯,目的都是為了進入美國境內。光在塔帕契拉一地,每天就有十七班遣返公車載著滿滿的偷渡客駛向南方。其中有些是專門載運孩童的。從美國邊境巡邏隊的逮捕和拘留紀錄來看,沒有父母親陪同而試圖進入美國境內的中美洲未成年偷渡客,於同一時期內也增加了將近一倍。   美國境內的外來移民,不論合法或非法,大多來自拉丁美洲;近年來,這些國家的離婚率和分居率節節升高,連墨西哥這樣的傳統社會也不例外。可以想見,未來將有更多單親媽媽被迫做出跟露德一樣的決定:留下孩子,到美國求發展。

  隨著越來越多的婦女和兒童湧入美國,原本已爭議不斷的移民問題將變得更加棘手:對移民本身而言,對他們的祖國而言,對美國和美國的公民而言,移民究竟是好是壞?   首先,對移民而言,物質上的利益是顯而易見的。露德在美國賺的錢,讓安立奎可以吃得更好、穿得更好,或多唸幾年書。當安立奎也來到美國,他發現,只要自己努力工作,便可以不愁吃穿,還有自己的車子可以開。而且,相較於宏都拉斯,美國的街道乾淨多了,人民也大多奉公守法。他阿姨米麗安則注意到,美國的階級歧視不像宏都拉斯那麼嚴重;這裡的人不會因為她穿著寒酸就瞧不起她。露德也認為住在美國好處多多,譬如:在家裡就洗得到熱水澡,住家附近的治安相對安全許多,她戴上金項鍊也不用怕被搶。此外,在這裡她有充分的行動自由,只要坐進自己的車裡,她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

  然而安立奎也承認,住在美國有其缺點存在。由於曉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遭到遣返,他做很多事情都必須偷偷摸摸,以免樹大招風。再者,他會面臨種族歧視。要是他在餐廳裡無法用流利的英語點餐,便可能遭到白眼。他們看你的眼神,好像你是跳蚤似的,安立奎說。在商店裡,很多店員都會先服務白人顧客。不僅如此,他還可能遭到墨西哥人的歧視很多墨西哥人把中美洲人看成是次等人種。安立奎的阿姨米麗安則說,她工作的那家餐廳,給她的薪水比其他白人同事還低,卻往往分派最粗重的工作給她。   此外,包括安立奎在內,許多中美洲人都認為美國的生活步調太匆忙了。在宏都拉斯,一般人是週六上半天班,週日休息。但是在美國,由於有太多帳單要繳了,安立奎根本不得閒,一個星期七天都必須幫人家刷油漆。在這裡,安立奎形容:生活簡直像在賽跑。

  不過,對美國的大多數外來移民而言,最大的缺點不外乎下面這一點:和自己的孩子分隔兩地。多年的分離,往往會對親子間的感情造成難以彌補的裂痕,因此親子在重逢後往往會有許多衝突產生;從紐約到洛杉磯,許多學校的老師和行政人員都設法在修補這些裂痕。      ★新移民創傷   位在洛杉磯的新移民學校,是一所專為移民學生所設置的中途學校。從這所學校,我們可以看到,在外來移民的家庭裡頭,親子間的別離是多麼普遍,而其所造成的傷痛又有多麼地深。   該校的輔導老師慕里悠,辦公室外的小木箱幾乎每天都會塞滿輔導會談申請單。學期結束前,申請輔導會談的人數,往往已經超過學生總人數的一半。學生找輔導老師的原因何在?很多學生在申請單上寫的理由都是:家庭問題。這些學生大多才剛剛與父母團聚(其中又以母親居多)。而且,平均而言,他們和爸媽別離的時間已經超過十年。

  慕里悠在一次又一次的親子輔導會談中發現,這些家庭的狀況有著驚人的相似性。原本,父母和孩子都對彼此抱持著完美的想像,但重逢之後,這些想像很快便告破滅。有些孩子在來到美國以前就已心生怨恨;有些則是在內心深處埋藏了許多憤怒,在與母親重逢後沒幾個月,這些憤怒便一股腦兒地爆發出來。   在慕里悠的辦公室裡,通常是孩子首先發難:我知道妳不愛我,所以妳才會丟下我。有些母親當初為了避免別離時的感傷,騙孩子說要上菜市場或去拜訪孩子的老師,結果卻一去不回,原來是去了美國。於是孩子指控說,媽媽從一開始就騙了他們。他們日夜祈禱,媽媽最好被美國邊境巡邏隊逮捕,然後遣送回國。如今,他們要求母親承認錯誤,向他們表示道歉。

  另一方面,做母親的則表示,離開孩子對她們而言,也是非常痛苦的決定。到了美國,她們胼手胝足地辛勤工作,為的是寄錢回家供養孩子。她們犧牲了這麼多,孩子居然不懂得知恩圖報,或給予最起碼的尊重?她們相信,這些年的分離是值得的。   對此,很多孩子的回應是,他們寧願餓肚子,也不要成長的過程中沒有母親陪伴。我不要錢,我只要妳陪在我身邊。很多孩子還表示,換做是他們,他們絕對不會拋下自己的孩子的。有些孩子甚至指責母親連禽獸都不如,因為,禽獸是不會棄子女於不顧的。   對許多家庭而言,這長久的別離幾乎都注定以悲劇收場。它所造成的情感創傷太深了。對某些人而言,這個創傷甚至會跟著他一輩子,永遠無法痊癒,慕里悠說。有些人跟母親的關係最後雖然還是有所改善,但通常是好幾年以後的事。

  許多母親原本以為,孩子來到了美國,幸福家庭的美夢終於可以實現;不料,她們面臨到的,卻是子女的不諒解和彼此間的不斷爭吵。這時候她們才恍然大悟,自己當初所做的那個決定,或許必須以失去子女的愛為代價。同樣地,做子女的原本也以為,來到美國後就可以重獲母親對他們的愛,內心的寂寞也終於可以畫上句點,結果卻發現:自己和母親之間的距離比過去都還要遙遠。   有些孩子之所以對父母心懷怨恨,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所託非人,害這些孩子在父母走後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甚至遭到虐待或欺負。據統計,在這所新移民學校中,每二十名女學生當中就有一名曾經遭到男性親戚性侵害。於是她們責怪母親:為什麼沒有在她們身邊保護她們?   有些父母當初是將孩子交給孩子的祖父母或外祖父母代為照料,日子一久,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便成了孩子心目中真正的母親。一旦來到了美國,這些孩子開始擔心,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可能從此就少了一筆收入而且可能是唯一的一筆收入。而且,他們很清楚一件事,自己很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了。

  然而,母親或孩子的這些反應,往往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像有些孩子會故意調皮搗蛋,用盡一切方法將母親推開。其實,他們這樣做是在測試母親:她究竟愛不愛我?她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她會不會再次將我拋棄?   另一方面,很多母親覺得對孩子有所虧欠,所以對孩子的管教特別寬鬆。為了償還僱用土狼所欠下的債務,很多母親只好超時工作;她們的孩子因此覺得,好不容易跟母親重逢了,母親竟然再一次冷落他們。有些母親在母子重逢後仍繼續擔任駐家保母或管家,只好安排子女借住在親朋好友家,因此平日裡只能在晚上和子女通通電話,週末時才有機會見面。   慕里悠在輔導學生的經驗中發現,移民的孩子如果是兄弟姊妹當中最後一個被接到美國的,他和父母的衝突就會特別嚴重。因為他們認為,自己一定是最不受父母疼愛的一個。   母親到了美國後如果再嫁或再生育,也可能引發嚴重的衝突。有些母親擔心孩子知道後會反應過度,於是選擇隱瞞真相。有些孩子到了美國以後,會故意挑撥離間,好逼走媽媽的新老公。另一方面,這些母親在美國所生下的子女,一旦看到同母異父的哥哥或姊姊得到母親的關注,有些會心生嫉妒,於是想辦法加以陷害,好逼他們被遣送回國。   儘管如此,還是有一些母親做了許多對的事,慕里悠說。譬如,有些母親會提醒幫忙她照料孩子的親戚們,要不斷向孩子強調,媽媽離開是為了他好。分開的這段時間,她們經常和孩子保持聯繫。對於自己在美國的生活,她們對孩子誠實以告,不會有所隱瞞。任何事情除非確定自己辦得到,否則她們不會輕易對孩子許下承諾(尤其是有關回家探望或團聚的承諾)。儘管如此,這些母親在跟子女重逢後,仍然可能出現許多問題。比方說,曾經有孩子一時激憤,拿刀刺向母親,有孩子要求母親將自己的監護權轉移給他人,也曾經有孩子意圖輕生。這種種的案例,慕里悠都處理過。   許多孩子在和母親重逢後,由於沒能獲得原本期待的母愛,結果轉而從其他管道尋找滿足。譬如,有些男孩會在地方的幫派組織裡得到家的歸屬感,最後走上販毒之路。有些女孩是透過懷孕、生子、和孩子的父親同居,藉此得到她所渴望得到的無條件的愛。旭日社區諮商中心的個案工作者嘉布烈指出,相較於移民到美國後才生下的孩子,這些與父母分離多年後才重逢的子女,加入幫派或未婚懷孕的比例,比前者高出許多。   服務於新移民學校的心理學家羅培茲估計,在該校四百三十名學生當中,只有大約七十名能完成高中學業。移民專家帕索爾也指出,十歲以後才從中美洲來到美國的孩子,有將近半數都無法唸完高中。   根據哈佛大學所做的一項研究,曾經與父母分離過一段時間,後來到美國唸書的學生,普遍有心情沮喪、行為偏差、無法信任他人、不聽父母管教等問題產生。洛杉磯聯合校區的心理學家皮倫更相信,在這些外來移民學生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最後能夠放下怨恨,重新接納父母。   對於此一困境,慕里悠的結論是:這些父母總是說:他們別無選擇。但這樣的理由對孩子而言並不充分,他們最後總會對父母心生怨恨。從事特殊教育的羅德里桂也表示:這樣做不值得。因為你最後會失去你的孩子。然而她也承認,她並不清楚,沒有能力餵飽孩子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情。   位在墨西哥提華納的YMCA之家,是一個專門收容年輕偷渡客的地方,這裡的主持人艾斯卡拉達也對上述說法表示贊同:結論只有一個慘字可言。很多家庭的下場都是:分崩離析。因為,他們放棄了最重要的價值:親情。   有些人比較幸運(例如安立奎),他們的家庭最後並未瓦解,因為他們會盡量往好的方面看,也會不斷努力用他們對母親的愛來化解心中的積怨。      ★對祖國的影響   人口的大量遷出,對這些人的祖國而言,則是好壞參半。對經濟陷入嚴重困境的國家而言,如墨西哥或宏都拉斯,人口外移提供了某種暫時的紆困之道,讓這些國家的失業率不至於繼續攀升。   再者,這些外移者會從美國寄很多錢回家;平均而言,他們的收入有十分之一會流回祖國。光是拉丁美洲一地,透過此一管道從美國流入的金額,一年就高達三百億美元。在薩爾瓦多,此一收入來源佔其國民生產毛額的百分之十五;在墨西哥,這筆收入更僅次於石油,成為該國經濟的第二大貢獻來源。這些錢,讓外移者在家鄉的家人可以買食物、買衣服、看醫生、受教育。要是沒有這些錢,他們在家鄉的老父老母恐怕要餐風露宿、窮愁潦倒了。   任職於國際移民組織宏都拉斯辦公室的吉隆表示,外移者在科技先進的國家住過一陣子之後,可以將他們在國外學習到的技術帶回祖國。   宏都拉斯的移民專家薩摩拉則指出,這些外移者有了異國經驗,回到祖國後往往更不能忍受貪汙舞弊,也會更強烈要求民主改革。此外,為滿足這些離鄉背井者與家鄉親人聯繫的需要,宏都拉斯的電信和網際網路服務近幾年也有長足的進步。   然而,父母與子女的長期分離,卻也會造成長久的負面影響。在聯合國開發計畫署擔任首席經濟學家的蓋雅朵指出,宏都拉斯的青少年犯罪率和幫派的數目,近幾年之所以節節升高,跟許多孩子從小就與父母分離有很大的關連。蓋雅朵說:母親的離去、母親的消失,會對孩子造成一輩子難以磨滅的影響。   包括救世鱒魚幫、第十八街幫、毛毛幫等,往往控制了鄰近整個地區,並對路過的計程車、腳踏車或公車索取過路費。薩摩拉指出,在宏都拉斯總計大約三萬六千名幫派份子當中,有相當大比例的人自小便與母親分離他們的母親都為了求發展到美國去了。這些人的祖父母,或許是出於虧欠的心理,對孩子的管教往往較為寬鬆。而且他們擔心,對孩子管教太嚴,孩子要是不高興而去投靠別的親戚,家裡可就少掉一個收入來源了。   二〇〇二年,宏都拉斯推出了一系列公益廣告,顯示這個國家有越來越多破碎的家庭。這一系列廣告不僅在電視和收音機裡放送,更在德古西加巴的公車站牌也就是許多宏都拉斯人離家北上的地方透過大型廣告看板向民眾宣傳。其中有一則廣告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孩坐在鞦韆上發出懇求:爸爸,媽媽,你們的孩子需要你。留下來吧。宏都拉斯還是有很多發展機會的,只待你們去發掘。   許多家庭正在分崩離析,負責移民事務的宏都拉斯官員吉隆警告說:維持家庭的完整,絕對比改善經濟來得重要寧可窮一點,也不要輕易拋家棄子。      ★對移民來源國的影響   近年來,美國每年新增的合法移民人數都有將近一百萬人,是一九七〇年代的兩倍以上。然而,除了合法,非法的也不少。每年,美國新增的非法移民人數,大約在七十萬人左右,相較於一九八〇年代的每年二十萬人,以及一九九〇年代初的每年三十萬人,高出許多。而今,美國共有三千六百萬居民是出生在美國以外的國家,將近佔所有非法居留者的三分之一。從歷史紀錄來看,美國近年來的外來移民人數,幾乎是有史以來最高的。出生在外國的美國居民,如今佔總人口大約百分之十二,這個比例,儘管沒能打破美國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一八九〇年的百分之十五卻比一九七〇年的比例高出了五個百分點。   在邁阿密,每十個居民當中就有超過六個人不是美國籍;在洛杉磯則是十個當中有四個不是。有些墨西哥人和墨裔美國人因此戲稱這波移民潮為la reconquista收復曾經屬於墨西哥的領土。   這會對美國造成何種衝擊呢?安立奎和露德有不同的看法。安立奎表示,他要是美國公民,大概會希望禁止非法移民。他和他的許多油漆工同事,收入都屬於檯面下的收入,因此毋需繳稅,但是照樣使用美國政府所提供的服務,包括急診醫療。更何況,他有一部分收入還不是在美國境內消費,而是寄回了宏都拉斯。   但露德不同意他的看法。她說,沒錯,她女兒黛安娜是在公立醫院出生的,她自己也領取過社會救濟金。但是,她有納稅,當然有權利享受這些服務。在她看來,外勞是推動美國經濟的重要動力。有些工作,如果給付的是最低工資,又沒有提供健保福利或付薪休假,很多美國人根本不肯做。外來移民就不同了,這些工作他們不但肯做,還做得非常賣力,像她自己就是如此。露德認為,要不是有那麼多外勞願意接受低薪去做那許多讓人累得半死的粗活,今日美國的許多商品和服務的價格,哪有可能如此經濟實惠?   另一方面,許多美國人則體認到,能夠出生在美國這個遍地機會的國度,確實是很幸運的一件事;他們很樂意將這種難得的福分與他國的人分享。因此,如果美國可以為這些走投無路之人提供一線希望,讓他們有機會追求更好的生活,他們也樂觀其成。   但也有美國人認為,這一波來自拉丁美洲的移民潮,在某種程度上,是美國政府過去決策錯誤所造成的苦果。拉丁美洲的專制政權,有不少都曾經在過去幾十年間,得到美國政府的資助,甚至扶植。在這些專制政權的統治下,一批經濟上的菁英份子形成了,他們為維護既有的利益,於是抗拒改革,盡力維持原先在政治上和經濟上種種不平等的制度,造成這些國家民不聊生、內戰頻仍、經濟陷入危機,如今才會有這麼多人離鄉背井,來美國求發展。   對美國的雇主而言,外來移民還有別的好處。安立奎在北卡州的前老闆就認為,本國籍員工要求的薪水比外勞多,但是工作速度卻比較慢,比較不願意加班,又不想做最辛苦的工作。安立奎則說,美國籍的油漆工一天要休息很多次,如果工作超時還會向雇主要求加班費。安立奎在北卡州的一位同事同意他的說法,還說:很多美國人會說:被開除又怎樣?我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安立奎的這位同事還表示,由於深知自己是非法移民,因此他工作起來會更加賣力,好保住自己的飯碗。他在宏都拉斯的家人,可是靠他寄回去的錢在過活的。他不會講英語,身分又不合法,要再找到一份工作並不容易。   許多學者專家則認為,外來移民對美國經濟的成長有一定的幫助,也讓一些仰賴廉價勞工的企業不至於倒閉或出走。美國國家研究委員會在一九九七年做過一項研究,就移民對美國的影響做了相當完整的評估;這項研究指出,在某些教育程度要求不高的行業當中,有四分之一至二分之一的人力,都是仰賴外籍女性。研究發現,外勞所生產的產品及服務,總產值大約在十一億到九十五億美元之間,相對於美國經濟七兆美元的總產值,比例雖然不高,卻也具一定的重要性。   不只企業,許多家庭也受益良多。根據上述研究,因為外來移民,美國家庭花費在各項產品和服務上的總開銷,降低了將近百分之五;也就是說,他們能以更低的價錢滿足食、衣兩方面的需求。也因為外來移民,某些特定服務,如托兒、園藝、洗車等等,如今也有更多美國人負擔得起。加州大學長灘分校的社會學教授尚葛拉芙指出,從事保母或看護的女性外勞,為美國人提供了一個很寶貴的東西呵護與關懷;結果,她們和自己親生子女的相處時光反而遭到了犧牲。   還有人說,外來移民的最大貢獻是,他們為美國社會注入了新血、新觀點、新思維,進而刺激創造與進步。國家研究委員會所做的研究便指出,美國有相當高比例的高成就者,比方說諾貝爾獎得主,便屬於外來移民。沒錯,外來移民往往是最肯打拚、最積極進取的一群人。否則的話,他們當初幹嘛放棄原本的一切,坐在火車頂上跨越墨西哥,來到異國重新開始?      ★利弊得失面面觀   一個人會反對外來移民,有時候原因是比較抽象的,譬如種族歧視、抗拒改變、不喜歡生活周遭有人講不同的語言、依循不同的風俗等等。然而,移民所造成的某些負面後果,是非常真實的;隨著越來越多的外籍女性及孩童進入美國,這些影響就顯得更加具體。   根據國家研究委員會所做的研究,整體而言,外來移民比土生土長的美國人消耗了更多政府資源。外來移民生養的孩子較多,就讀公立學校的孩子也較多。這一點在拉美裔的移民家庭尤其明顯。拉美裔的家庭,他們的家庭總人數是美國人家庭的將近兩倍之多。該研究發現,這些家庭所消耗的教育資源,是美國一般家庭的二點五倍。   此外,外來移民通常家境較窮,收入較低,可以從州政府或地方政府獲得的服務和協助也更多。比方說,女性移民於產前及生產期間所接受的醫療照護,都可以向政府申請補助。她們在美國出生的子女也有資格接受社會救濟、糧票和醫療補助。相較於美國的本土家庭,來自拉丁美洲的移民家庭,接受政府救濟的比例,是前者的將近三倍之多。   外來移民由於所得較低,也比較不可能擁有房地產,繳的稅自然較少。甚至,有些外來移民從雇主手中領的是現金,他們連一毛錢的稅都沒繳過。整體而言,外來移民及他們出生在祖國的子女,所繳納的所得稅,比在美國的其他人低了三分之一。而以拉丁美洲移民為戶長的家庭,所繳納的州稅和聯邦稅,是一般美國家庭的一半。   此一現象對納稅人所造成的財政負擔,在移民密度高的州顯得特別嚴重。比方說,據估計,每四個非法移民就有一個住在加州;在加州,有半數的孩童是外來移民的子女。這些子女上公立學校所消耗的教育經費,便成了最大的一筆財政負擔這些錢,當然是地方政府和州政府來買單。據統計,在加州,非移民家庭所繳納的州稅和地方稅,相較於他們所享用到的服務的價值,平均而言,多出一千一百七十八美元;相反的,移民家庭所繳納的州稅和地方稅,相較於他們所享用到的服務的價值,平均而言卻少了三千四百六十三美元。   過多的外來移民,也令許多公共服務包括學校、醫院、州監獄的品質疾速下降。譬如,教室裡的學生人數過多。譬如,醫院的急診室被迫裁撤而部分的原因是,有太多沒有健保的窮人(其中包括外來移民),因為接受某些免費的醫療服務,而消耗掉太多醫療資源。在洛杉磯郡,監獄也因為人滿為患(一部分跟外來移民的犯罪率提高有關),而必須將某些囚犯提早釋放。亞利桑納大學在二〇〇一年做過的一份研究發現,二十八個位於美國西南部邊境,分屬於亞利桑納州、加州、新墨西哥州和德州的郡,為了逮捕、審判及監禁犯了罪的非法移民,每年要付出高達一億兩千五百萬美元的花費。鼓吹降低移民比例的移民研究中心,則在研究中發現,全美國以非法移民為首的家庭,在二〇〇二年總共消耗了價值達兩百六十三億美元的政府服務,其所繳納的稅金卻只有一百六十億美元。   在移民的大量湧入下,受到最大衝擊的,應該要算是:在美國出生、沒有高中學歷的弱勢族群,也就是非裔美國人和早些年移居到美國的拉丁美洲人。由於他們能做的都是最低階的工作,因此在職場上必須和這些新移民競爭。   在美國的本土勞工中,每十四人當中就有一人高中還沒畢業就輟學;這些人的平均工資,近年來有下滑的趨勢。根據哈佛大學所做的一項研究,從一九八〇年到二〇〇〇年,移民的大批湧入,令這些沒有高中文憑的本土勞工薪水降低了百分之七點四;也就是說,假設平均年薪為兩萬五千美元,這些人的薪水就少了一千八百美元。   拜這批新移民之賜,有些產業因此出現了人力的大換血,本土勞工幾乎完全被外籍勞工取代。舉例來說,洛杉磯在一九九三年以前,從事工友的多半是非裔美國人,這些人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爭取到了更高的工資和健保的福利。不料,到了一九九三年,從事工友工作的拉美裔人也成立了工會,清潔公司便解散原先的工會,改僱拉美裔的外來移民這樣一來,他們可以節省一半的工資,還不用提供任何福利。   一九九六年,我曾採訪位在洛杉磯東區的一個普通住宅區,為的是了解:為什麼加州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拉美裔人,都支持第一八七號提案該提案的目的,是希望禁止非法移民享受就學、就醫及使用大多數公共服務的權利。該項提案先是在議會中通過了,後來又在法院中遭到否決。   這條街的居民表示,他們支持提案,並不是因為排外或欺負弱勢,而是因為外來移民大大影響了他們的居住環境和生計。這波新移民對他們而言,代表的並非更便宜的保母或園丁,而是職場競爭的愈趨激烈、工資的調降、更多人使用政府的服務,以及生活品質的降低。   搬進這個地區的新移民,都是窮人。這裡的居民估計,這條街的居民人數,從一九七〇年到當時,增加了大概三倍,一間小小的灰泥屋,最多可以擠上十七個人。有些人是住在沒有裝設水管的車庫裡,要上廁所就只好到外頭的草地上去解決。住在這裡的第二、三代拉美後裔一致認為,當這群身無一技之長的貧窮外勞湧入該地,首當其衝的應該是這裡的勞動階級。由於新移民的增加速度太快,他們的就業市場明顯遭到壓縮,工資也被調降。畢竟,這批新移民不只是撿本地勞工不想做的工作來做,還會跟他們搶油漆工、技工、建築工等飯碗。   位於聖塔莫尼卡的蘭德智庫,在一九八〇年代根據研究結果指出,外來移民對美國而言是利多於弊。然而,到了一九九七年,蘭德智庫卻推翻先前一貫的結論,改口說:當前的經濟情況,未能提供足夠的新工作給高中未畢業的勞工,因此,這群人失業的比例越來越高(在當時將近一半)。該智庫認為,美國本土的某些成年勞工,就是因為外來移民的競爭才失業;於是建議,政府應該將移民的比例降低到一九七〇年代時的水準。   部分移民專家則質疑,美國目前有許多產業都需要和全球競爭,因此,需要的是高學歷、高創意和高專業知識的人才,怎麼反倒允許這麼多教育程度低的人從低度開發的貧窮國家湧入美國?據統計,從墨西哥來到美國的移民,教育程度平均只有五到九年。   有些專家則指出,美國如果每年都增加一百萬名移民,在人口快速增加的情況下,美國的公園、公路或環境都將受到嚴重的影響。一九九〇年代,美國的人口總共增加了三千三百萬人,而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外來移民。回想二十世紀初,許多外國人也在美國政府的大力歡迎下踏上愛麗絲島(Ellis Island),移民到來美國。然而,美國目前的總人口已經將近三億,幾乎是當時的五倍之多。   從一九八〇年到一九九七年,外來移民的遽增,讓洛杉磯郡的貧窮率提高了將近一倍,達到百分之二十五的水準。這樣的現象會造成什麼影響呢?起碼就短期而言,我們可以看到的影響是:嚴重的貧富差距只有極少數人生活在富裕當中,其他人則都屬於貧窮或勞動階級。      ★罹患了精神分裂症的移民政策   說到底,移民所帶來的影響,究竟利多於弊還是弊多於利,要看每個人的身分或立場而定。使用廉價勞工的企業經營者或牽涉到相關商業利益的人,是最大的得利者。畢竟,像安立奎和露德這樣的外勞,不僅成本低、聽話,而且很容易找得到。此外,僱用外勞來幫忙照顧小孩、接送小孩、整理花圃、打掃房子或洗車的家庭,也是此中的大贏家。   至於最大的輸家,是那些連高中都沒念畢業的低學歷者。住在移民密度高的地區的居民也一樣。   比方說在加州,據估計,有大約三分之一的非法移民都住在此處;這些人大量使用當地的公共服務(譬如上公立學校就讀),卻沒有付出相對的貢獻,乖乖繳納地方稅和州稅的美國本地人還得間接替他們買單。   民調顯示,近年來美國人對於外來移民(尤其是非法居留者)的態度,是越來越不歡迎。一九七〇年代中期,美國有大約一半的人認為,政府應該降低移民比例;最近幾年,已經有三分之二的民眾這樣認為。   許多移民問題觀察家都認為,美國政府在移民政策上的所作所為,彷彿得了精神分裂症。政府一方面在西南邊境加派巡邏警察,還在綿延長達一百二十公里的邊境上築起圍牆;許多政客在談起移民問題時也主張強力掃蕩。然而,從執行面來看,許多移民法令卻形同虛設。   比方說,美國在一九八六年通過一項法令,規定雇主若僱用非法移民,主管單位可處以罰鍰一個非法移民最多可處以一萬美元的罰鍰。可是,每當有關單位打算引用該法條祭出懲罰時,就算只是做做樣子,許多企業如喬治亞州有參與工會組織的農民、中西部的肉品包裝工廠便開始叫苦連天。事實上,各種勞力密集產業,如農業、建築業、食品加工業、餐飲業、幫傭服務業,都希望僱用廉價外勞以提高獲利。結果,罰鍰的規定及移民單位對業主進行突擊檢查的權利,便成了表面意義大過實質意義的裝飾品。再如,美國政府曾嘗試推動一項計畫,讓雇主在外勞上門求職時可以透過電話查詢其身分合法與否;然而,這項計畫一直是非強制性的,也從未推廣至全國。   本質上,政客們在這方面的作為可以形容為:一面在前門上鎖,一面又將後門洞開。比方說,自一九九三年起,美國政府開始加強在美墨邊境的掃蕩行動,目的是為了將偷渡客趕到邊境較偏遠之處,好讓邊境巡邏隊能發揮其戰略上的優勢。然而,根據加州公共政策研究院在二〇〇二年所做的一份調查,自從政府加強這項掃蕩行動以來,派駐在邊境的巡邏隊員和相關的成本,皆提高為原先的三倍,但並無證據顯示該策略確實有效;相反的,透過非法手段進入美國境內的偷渡客人數,反倒比以前增加得更快。   不只如此,這個新策略還造成了許多意料之外的後果,而且是負面的後果。例如,如今有更多非法移民仰賴人口走私者的協助(這個比例從百分之七十提高到了百分之八十九)。過去,有不少偷渡客(尤其是墨西哥來的)在美國只待一段時間,賺夠錢就回國去了。如今,由於偷渡的困難度和成本雙雙提高,有越來越多人選擇從此定居下來。此外,很多偷渡客為了躲避邊境巡邏隊的搜捕,只好選擇更荒僻、更危險的偷渡路線;結果,如今每年都有超過三百名偷渡客在涉險的過程中不幸喪生。   近年來在墨西哥,有些教區位在鐵道附近的神父,則開始興建偷渡客收容所,因為他們認為,這波來自中美洲的移民潮可能永遠不會結束。他們相信,只要中美洲各國繼續貧窮下去,這些國家就會不斷有人前仆後繼,冒著生命危險前往美國。   在美國,不少移民專家則得出了一個結論:要想改變現狀,唯有一個方法能克竟其功,就是協助這些移民來源國振興經濟。關於這一點,宏都拉斯人提出了幾點建議。例如,美國若願意減免外債,宏都拉斯便能投入更多資源於國家建設。再如,美國政府若願意採行某些貿易政策,讓美國民眾更有意願進口這些移民來源國的商品,便可刺激特定產業的成長,如紡織業;如此一來,宏都拉斯的女性將有更多就業機會。還有人認為,美國應該增加其對外國的捐贈在各工業化國家當中,美國在這方面是出了名的小氣。另外,有些宏都拉斯人則指出,透過對某些民間單位的贊助,也能夠鼓勵小企業的發展,進而創造就業機會,或提高宏都拉斯學童受教育的機會目前,該國有百分之十二的兒童從來沒上過學。   試想,有多少人願意離開故鄉,拋下自己所熟悉的一切,在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回家的情況下,來到異鄉他國尋求發展?應該不多。畢竟,誰不想留在家鄉,與自己的家人和親戚一起生活呢?到底,要如何讓更多母親願意留在家鄉,陪自己的孩子長大?答案或許很簡單,正如馬莉雅的母親伊娃所說:要如何阻止人口不斷出走?很簡單啊,讓這些人有工作做,而且薪水還不錯,那就夠了。      ★驚喜的短暫重逢   馬莉雅搭著巴士穿過整個墨西哥。負責將她送至美國的土狼,一路上藉由賄賂墨西哥警官打通關節。旅程中,土狼甚至將她和其他十六名偷渡者藏匿在一部卡車後頭。馬莉雅很感激有土狼幫忙一部分是因為那代表她不必搭上安立奎必須搭上的火車。   某天天將破曉前,馬莉雅正要游泳渡過格蘭德河,進入德州時,遭遇到了困難。她在河裡弄丟了背包,而她所帶女兒雅思敏唯一的照片就在裡頭。但離開宏都拉斯幾週後,她安全抵達佛羅里達,與安立奎重逢。   值此期間,每當四歲大的雅思敏聽見頭上有飛機掠過的引擎聲,總會跑到門外大喊:再見了,媽咪!   被托給安立奎妹妹貝琪照顧的雅思敏,也總會問姑姑:姑姑,媽咪還會回來嗎?   不會,妳媽咪跟妳爸比在一起。貝琪回應。   雅思敏堅持說:那她不會回來了嗎?   貝琪跟雅思敏說是的,但她父母希望有天能接她到美國。   馬莉雅想念每天起床時幫雅思敏洗澡穿衣的時光。她想念過去週末時帶她到甜甜圈店吃東西的情景。她想念每天傍晚,與女兒一同躺在床上的日子。雅思敏總是會喝一瓶溫牛奶,揉揉她媽媽的肚子,最後進入甜蜜的夢鄉。   安立奎和馬莉雅每星期會從佛羅里達,打電話給女兒一、兩次。他們總會問雅思敏是不是有乖乖聽話。雅思敏則告訴他們她那星期做的所有事情、去過的地方,還有她跟貝琪的寵物兔子都玩些什麼。她也告訴他們,她想到美國跟他們團聚,甚至也唱了她在幼稚園裡學到的童謠給安立奎聽。但是當她掛上電話,她能稱之為爸比的人,就成了貝琪的法定丈夫。   安立奎總是說有天存夠了錢,就要在宏都拉斯買間房子、開間小店。他總是說,總有一天,一定要回去。露德卻覺得,回去的人反到比較可能是她的妹妹米麗安。二〇〇三年時,米麗安拋下了三個分別是九歲、七歲及兩歲的孩子,從宏都拉斯來到了美國。她兼了兩份工作,分別是旅館的清潔工跟餐廳的洗碗工。她每個月都寄二百四十元美金給在宏都拉斯的孩子。她重新整修了娘家的房子,開了間兩層樓的美容沙龍。貝琪曾修過頭髮造型課程,她將與米麗安一同經營這家沙龍。米麗安希望一、兩年後在孩子們長大之前就能存到足夠的錢衣錦還鄉。   露德很高興能與熱情的安立奎相聚,但她仍然非常思念貝琪。二〇〇六年的元旦,她打電話給人在宏都拉斯且懷有身孕的貝琪。貝琪即將為露德添第二個孫子,這也表示露德即將再次錯過另一個孫子的出生。露德傷心地哭了,並且告訴貝琪自己近來一直受嚴重頭疼所苦。我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久了,恐怕再也沒機會見到妳了。她告訴貝琪:看來只有等到實現在宏都拉斯養老的夢想,我才有機會再見到妳了。等妳見到我的時候,我都已經老了。   在成長的歲月中,貝琪總是夜以繼夜、年復一年地做著相同的祈禱。她總是乞求上帝,希望能夠再見到母親。她告訴上帝,即使她只能看她母親一眼、抱她一回也好。貝琪從來沒跟露德透露自己的心願,但她最後還是放棄了每晚的祈禱。她已經不再抱著能見到她母親的願望,甚至不允許自己想像與母親重逢的畫面。   二〇〇六年七月三十一日,貝琪產下一名男嬰,取名亞歷山大.哈菲。那年夏天,最熱門的西班牙語電視節目之一法蘭西斯可脫口秀,邀請安立奎與露德上節目。法蘭西斯可脫口秀在美國與拉丁美洲的收視率都相當不錯。這個節目跟另一個節目週六大綜藝,讓法蘭西斯可成了西語系世界最家喻戶曉的名人之一他可說是大衛.賴特曼與歐普拉的拉丁混合版。   二〇〇六年九月十一日,安立奎、露德與我來到有現場觀眾的攝影棚。在進行拍攝之前,法蘭西斯可問了安立奎之前與母親曾有過的問題。安立奎說,現在他們的相處情形已經好多了。每天早上上班之前,他都會先開車到母親公寓。露德會遞給他一杯咖啡,安立奎則回以露德一個熱情的擁抱。他們都深愛著彼此。安立奎也告訴法蘭西斯可,他每週工作六天,非常努力在存錢。   法蘭西斯可問安立奎是否仍在吸毒。安立奎說自己已經不吸膠了,但跟朋友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會抽點大麻菸。法蘭西斯可聽了不表認同地皺皺眉。   安立奎、露德與我穿過一道白色的旋轉門,上台坐到法蘭西斯可身旁時,全場觀眾歡聲雷動。法蘭西斯可此次訪問的焦點在於:這幾年的骨肉分離,最終是否值得?有過這種經歷的母子是怎麼看待這件事?這樣的情況還會一再上演嗎?   法蘭西斯可問現年二十三歲的安立奎,母親離開他的時候,他幾歲。安立奎回答,五歲。   你當時很氣你媽吧?   是的,我跟外婆待在宏都拉斯的時候感覺很孤單。我對我母親充滿恨意。他說。   法蘭西斯可轉頭問露德。她仍為當初做出離開孩子的決定感到痛心。   任何得拋下子女的母親,肯定都心痛極了。但如果我留在宏都拉斯,他將永遠無法擁有某些東西,了解這一點給了我極大的勇氣和力量。她每個月都會寄錢給安立奎以及姊姊貝琪,做為支付學費跟食物的費用。她所提供的資助,使得貝琪能在宏都拉斯建一間有一間臥房的房子。   法蘭西斯可問安立奎他為什麼想來美國。   因為我想多了解我媽。過去我只能透過照片來認識她。   他說,起初,他很高興能見到母親。然而漸漸地,他對拋下自己離去的母親的恨意卻慢慢加深。於是,他開始與她作對。   法蘭西斯可問露德這一切是否值得。   老實說,露德說:就一方面來說,一開始,我覺得很值得。但另一方面而言,我又覺得不值得。我錯過了他們的成長過程。有時,想到這點就讓人難過。她告訴脫口秀節目主持人,她很高興三個孩子當中,至少有兩人在她身邊。露德說:我錯過的,是我另一個女兒。自一九八九年離開宏都拉斯以後,她就沒再見過貝琪。   此時,法蘭西斯可說話的語氣變得比較柔和。我知道此刻妳最大的心願,就是跟十七年未曾謀面的女兒重逢。   露德點點頭,聲音忍不住哽咽。她強自鎮定,努力忍住淚水。露德並不知道,節目私底下已幫她女兒貝琪取得赴邁阿密的簽證,並且安排了驚喜的重逢。   法蘭西斯可繼續主持節目。這件事最讓妳感到沮喪。露德已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提起貝琪的名字,讓她的內心波濤洶湧。淚水已沿著露德兩頰滑落,她趕緊拭去淚痕。法蘭西斯可問道:我要妳想想妳想對女兒說些什麼,以及妳想問她些什麼。我這麼問是因為,今天,妳就要跟久違十七年的女兒重逢了!   露德此時早已哭成淚人兒,眼神因為過於震驚而顯得空洞。   法蘭西斯可又追問:妳離開她的時候,她才   露德哽咽說道:七歲。   法蘭西斯可將視線轉向我們三人不多久前才從中走進的白色旋轉門。妳的女兒貝琪已來到現場。   露德站了起來。她發狂似地四處張望。   貝琪穿過旋轉門,朝台上走來。   一見到貝琪的身影,露德差點雙腿一軟。她趕緊強迫自己站穩。   接著兩人伸出雙臂,緊緊相擁。露德狂喜地尖聲喊道:女兒,我終於見到妳了!露德與貝琪兩人的肩膀都因為啜泣而顫抖著。兩人緊緊抱著對方。這時安立奎也站了起來,走到她們身旁擁抱她們母子三人彼此相擁。他告訴妹妹她看起來很美。露德轉頭對我說: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我實在不敢相信,索妮雅。露德帶著充滿喜悅的淚水說。接著她又對貝琪說:女兒,我好愛妳!   露德在美國出生的女兒也在觀眾席當中。這是露德的三個孩子第一次在同一個地方相聚。   法蘭西斯可給了他們一些時間冷靜下來。   貝琪告訴他,她才剛在宏都拉斯產下一名男嬰。寶寶現在才一個多月大。把寶寶交給丈夫一個人帶讓她覺得很難受。她之所以答應上節目,是因為她知道,這可能是她唯一能拿到美國簽證,並且見母親一面的機會。   法蘭西斯可問,相隔十七年終於與母親相擁,內心做何感想。   從貝琪的聲音中,可聽出她難掩激動之情。這實在難以形容。她停頓了一會兒。實在是我不知道。她搖搖頭,試圖找出對的形容詞。這麼久沒見到她,我實在很難形容內心的感受。她知道我很崇拜她,也知道我非常愛她。露德忍不住以手帕拭淚。   這些年的骨肉分離是否值得?貝琪說,母親幫了她許多。她幫她在宏都拉斯蓋了間小房子。但這從來就無法填滿我這些年來心中的空洞。她用手輕拍胸口。即使是現在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母愛是你無法用任何其他東西取代的。   八天後,貝琪為法蘭西斯可的問題做了最好的回答。二〇〇六年九月十九日,她早早就起了床。在佛羅里達的機場裡,她給了露德最後一個深深的擁抱,接著便登上飛機,回到宏都拉斯。   回到她兒子的身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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