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懺情者的告白

第22章 二十二

  為什麼他要跑得如此倉皇,他在逃避什麼?他停下腳步,用手抹掉臉上的汗珠,要自己平靜下來。他到底怎麼了?四點了?五點了?有人在等我!平常他總是用這樣的藉口開溜,但這次怎麼了?這次為什麼會這樣?   是約瑟法先越界的!她表現得太急切,是的,所以他才會受不了。但現在怎麼辦?他該回頭去跟她解釋,就說:是在跟她開玩笑?但哪需要解釋。他並不需要跟她解釋,跟她的確不必。也許她早就了然於心,早明白了他為什麼倉皇而逃,也許此刻她正在自責呢!   不能讓她等太久,不可以!他必須趕緊折回,必須在她悔不當初、不原諒自己前折回去。但,或許不必現在,不必立刻。還是讓她難過一下好了!誰教她那麼沒耐性!那麼好奇!她對他的期待總是超過他所能給予的。

  他來這裡是為了作曲,但她竟然搬出一大堆陳年往事!他們的確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他知道她喜歡他,甚至默默的愛著他以她那自我陶醉的方式愛著他但無論如何,她怎麼能期待他把首演前這段最珍貴的時間花在跟她聊往事上!尤其是,她該讓他一個人安靜工作,一個人!只要覺得旁邊有人,他就寫不出來。這點她是知道的,而且她還知道,他唯一能忍受的頂多能忍受的就是留康斯坦絲在身邊。康斯坦絲,他跟她是如此親密,親密到根本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走到哪兒了?是座墓園嗎?沒錯,正是。在這片不受上帝眷顧的山谷裡,沒有房子,卻有一座墓園。哈,多麼神奇!他該到墓圜裡散步嗎?有何不可?至少比坐在路邊呆望著太陽好吧那樣一定很奇怪:莫札特大師坐在路邊,望著太陽發呆。好吧,在林立的墓碑中散步,至少不那麼醒目。但這裡是如此僻靜,無論誰走在這裡,都會突然變得好醒目!

  剛好,達.彭特先生在接近尾聲的地方,也幫唐璜寫了一場在墓園裡散步的戲。達.彭特認為,此乃神來之筆,所以誰也別想說服他拿掉那場戲。但唐璜這樣的人,到底要去墓園做什麼?而且還是晚上去?達.彭特深信,像唐璜這樣的人,夜裡就會想逃到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沒有人找得到他的地方;也許又是被哪個女人給逼得走頭無路了,總之,他有非躲起來不可的理由躲到墓園裡,一個他認為絕對安全的地方,有何不可?   但在那裡,他遇見了被他殺害的、安娜小姐的父親騎士長,他來自地獄,死不瞑目、無法安息,他大仇未報、沉冤未雪,他變成了厲鬼也要來復仇。他要讓唐璜得到報應,唯有如此,亡魂才能在冥界得到安息。   但唐璜呢?他根本不在乎,竟隨口邀石像至宅邸用餐;一貫的玩世不恭玩世不恭到幾近殘忍,根本沒考慮到亡魂無法安息。騎士長業已成為冥界亡魂的騎士長擁有比世間更高的力量,可惜唐璜根本不相信這種事。他唯一相信的是這個世界,這個美好且不斷往前推進的世界,他唯一相信的是當下。就連那些跟在他後面一心想抓拿他的人,他也不為所動,他知道,他們根本逮不到他。像唐璜這樣的人,沒有人能逮住他。是的,達.彭特在這點上面至少是對的!但還是得有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企圖抓拿他,這樣才能製造緊張氣氛,讓觀眾的心情隨著劇情起伏;時而激動,時而扼腕不過,最後還是得安排一個更強大的力量介入,亦即亡魂。一股來自冥界的力量,唯有這股力量能將唐璜繩之以法。像唐璜這樣的人,不該由人類來逮捕他、制裁他。像他這樣的人,根本是惡魔的同路人,最後,當然要滾回他的地獄去

  但是,唐璜連地獄也不怕。沒錯,出乎觀眾意料之外,他甚至藐視冥界、地獄,還有那些可悲的亡魂。達.彭特曾經說過:若想淋漓盡致的展現唐璜藐視亡魂的心態,有比墓園更好的地方嗎?   DeDedede來自冥界的節奏,騎士長滿腔的憤恨;這節奏穿梭在代表活人的旋律間。沒錯,亡魂會繼續在人間遊蕩,在他們的任務未完成前,在他們的要求未被滿足前,他們無法獲得安息。有時,他真的不得不認為:父親還在人間!總之,他相信自己偶爾還會聽到父親的督促:快去工作,快、快,他確信自己聽見了,那不時出現在耳邊的命令;他終究會放棄抗爭,毫無異議的服從:我這就去,爸,我這就去!   沒錯,就是這樣的節奏、拍子和壓迫感,在DeDedede之中徹底展現有一次,他相信自己沒有搞錯,他清楚的聽見了父親的聲音,在卡爾橋上,在萬籟俱靜的某一刻,他正往下望著堤防和河水,父親的聲音突然從深不見底的河中竄出。或許他無法熱愛大自然的原因就在於父親總說觀察大自然是一種遊手好閒且愛做夢的行徑!在橋上逗留,靜靜的望著河水父親絕不會允許!做這種事的人,若被父親瞧見,他口下絕不會留情。

  父親說起尖酸刻薄的話來,堪稱大師。他在心裡不曉得默默咒罵過多少人,透過言語他把許多人從他的生命中逼走。他在背後批評過約瑟法,說她看起來像個被人掃地出門的下堂婦。但見面時,他又表現得和藹可親,甚至萬般熱絡。其實,他是希望,約瑟法有一天可以邀請他的兒子到布拉格表演。父親看待一個人,總是以他的計畫他對未來的計畫為出發點,他會仔細評估,未來這個人有什麼可利用的地方,並據此賦予那個人價值。   他想把這種識人的眼光傳授給兒子。但他就是學不來,他沒有辦法精準的看透一個人,看透那個人的弱點,並藉此達成自己的目的。出外表演,總是父親在打點一切,與眾人周旋,而他莫札特,從小就喜歡逃離人群。對人他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態度!當他真的不喜歡一個人時,他沒有辦法強迫自己討好他。不可能,他無法同時說出兩種語言:厭惡和喜歡的語言。他的腦子做不來!所以,父子倆為此時有齟齬。

  現在,如果父親大人見到他呢?如果父親大人也像騎士長一樣突然顯靈,從墳墓裡爬出來呢?為了當初兒子沒有親自去為他抬棺,沒有出席葬禮,沒有依禮俗為他守喪?父親執意再度前來管束他:快去工作,快,快!父親一定會指責他,對布拉格的社交圈不夠用心!首演前得先拜訪各界人士,要先討好深具影響力的主流社交圈,要贏得他們的好感,並打點好城裡最具分量的藝術家,還要常到大家聚會的地方去露露臉,而非夜裡跑到莫爾道河畔那種僻靜的小酒館去,跟迷路的婢女瞎扯!   不,不行,這種事他做不來!每次要講那種既優雅又有禮貌的話時,他就會結巴。說話的能力頓時失靈,每句話都講得支離破碎語言完全不聽指揮,就這麼從嘴巴裡蹦出來,一陣接著一陣的迸發,他根本控制不了!沒辦法組織,也沒辦法修飾,那些話會主動依附在他的聲音上,肆無忌憚的衝出口,完全顧不得後果。

  正因此,所以,親愛的父親大人,這些年我才會選擇自己走自己的路,即便你不同意,並且堅持,得騰出一隻眼來監視我,騰出一隻手來扶持我亦即,你總是透過家書來遙控我。但此時此刻,你看,我正自由自在的散著步,壓根兒不想這是不是在浪費時間!我一邊在墓園裡閒晃,一邊漫不經心的構思著那齣歌劇的結尾。是啊,那場結尾勢必耗盡我無數心力墓園裡的戲;唐璜家裡的晚宴;惡徒終於跌落地獄;圓滿的結局;眾人如釋重負的開懷大笑,最後的歡慶那個惡徒,那個不懂得尊重亡魂的傢伙,眾人雖拿他沒轍,但現在,大家終於擺脫掉他了!   該往回走了!他慢慢的往上行去,非常之慢。他還想在這樣的氣氛中多待一會兒;濃密的山毛櫸樹蔭,無人小徑,還有這座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小墓園。未免太巧!在約瑟法別墅的下面,竟有座墓園。他彷彿躲不開父親的監視。該是譜下結局的時候了!好吧,是啊,他得趕緊把結局寫出來,今晚就寫,DAD一開始就是這段節奏。其實,他早有腹稿,早就知道自己要寫什麼了。

  他在草地上躺下,雙手枕在腦後,閉上眼。忽然,他聽見莫爾道河畔淙淙的流水聲,如此規律的水聲,讓人安心。草地上躺太久會冷,他站起來,發現遠方有輛馬車正不斷駛近。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攔住它,他要請馬車主人載他一程!   他坐在路邊靜候。DeDedede,這節奏在腦中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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