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時間裁縫師

第52章   51

  馬努爾.達席瓦在飯店裡的酒吧等我,吧台坐滿了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出雙入對,也有一些形單影隻的男士。我走進入口對開的大門,一眼就認出他,他也認出我。   瘦瘦的,衣著時髦,膚色微黑,兩鬢有些許白髮。他穿著一件淺色外套,手指整潔修長,目光深邃,舉止優雅。沒錯,一看就是個情場高手。但除了擅長風花雪月之外,從我們互相問好、他側身邀請我走進面向花園的陽台時,我就看出他身上還有別的東西,某種讓我頓時提高警覺的氣質,機智、精明、堅定、洞察一切。想騙過這樣一個男人,光用甜蜜的微笑、媚眼和嘟嘴撒嬌是遠遠不夠的。   妳不知道我有多遺憾不能跟妳一起共進晚餐。正如我在電話裡說的,我幾個星期前就已經先約另一場飯局。他一邊說,一邊很紳士地幫我拉出椅子,手扶著椅背。

  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回應。坐下後我裝出很疲憊的樣子,一身紅色禮服幾乎快拖到地上。我用早就研究好的手勢把長髮攏到背後,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自然地翹起腿,露出一個腳踝、小腿、高跟鞋的尖頭,他的視線一秒也沒有離開我。再說,我補充道,這一路顛簸我也有點累了,如果能早回去休息也不錯。   服務生在我們旁邊放一瓶香檳和兩個酒杯。陽台外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花園,種滿各種植物和鮮花,天色已經暗下來,但還能看到落日前最後一絲餘暉,輕柔的風則時時刻刻提醒著人們:大海就在不遠的地方。空氣裡有花香、法國香水的香味,還有鹹鹹的、潮濕的海水味。酒吧裡鋼琴師正在演奏輕柔的樂曲,鄰近幾桌傳來各種語言輕鬆的交談聲。那一剎那,剛離開不到二十四小時,那個乾涸且塵土漫天的馬德里,對我來說就像另一個時空的一場噩夢。

  我必須向妳坦承一件事。酒杯裝滿酒後,我這位主人開口說。   請說。我把我那杯送到嘴邊。   妳是我這輩子認識的第一位摩洛哥女子。現在這裡到處都是從各國來的人,但大多是從歐洲來。   你沒去過摩洛哥嗎?   沒有,真遺憾。如果所有摩洛哥女子都像妳這樣的話,沒去過就實在太可惜了。   那是一個非常令人著迷的國家,那裡的人也都很好。不過,想在摩洛哥找到其他像我這樣的女人,恐怕也不容易。我不是純正的摩洛哥人,我母親是西班牙人;我不信伊斯蘭教;我的母語也不是阿拉伯語,而是西班牙語。但我很愛摩洛哥,再說,那裡有我的家人、房子和朋友。不過我現在住在馬德里。   我喝一口酒暗自慶幸只要撒這麼一點小小的謊。雖然無恥的謊言已經佔據我生命中最大一部分,但如果能不說謊,我還是會更安心一些。

  你的西班牙語也說得很棒。我說。   我跟西班牙人在工作上的往來非常多。我父親就有一位馬德里的老客戶,戰爭爆發前,當然我指的是西班牙內戰,我也常去馬德里出差。不過最近其他業務比較多,就比較少去西班牙了。   的確,現在局勢不好,生意很難做。   也不一定,他帶點諷刺地說,妳的生意看起來就很興隆。   我報以一個迷人的微笑,心裡暗想那群該死的傢伙到底在他面前說了什麼。   看來你的消息非常靈通。   至少我有努力做到。   好吧我承認,我的生意還不賴。事實上,你也知道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打算把最好的布料帶回西班牙,準備發布新一季的服裝。   沒錯,這正是我要的。據說你有非常美的中國絲綢。

  妳想知道事實嗎?他朝我眨眨眼,一副很神秘的模樣。   當然想,可以告訴我嗎?我也放低聲音,跟他玩起這個遊戲。   事實就是我不知道!他放聲大笑,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從澳門進口的絲綢長什麼樣,我從不直接參與那些事,那些紡織品   這時,一個瘦瘦的年輕人無聲無息地來到我們身邊,鬍子修得很整齊。他用葡萄牙說一聲打擾後,就湊到達席瓦的左耳說了幾句,我聽不清楚,假裝專注地欣賞花園裡越來越深的夜色,白色的圓形路燈剛點亮,鄰近幾桌的交談聲越來越熱烈,優美的鋼琴聲迴盪在陽台上。不過,在這個如天堂般境裡,我的腦子卻一點也沒有放鬆下來,密切關注身旁兩位男士。我猜這個看似突然的打擾其實是說好的:如果跟我的見面不太愉快,達席瓦就有藉口馬上消失,隨便捏造什麼突發狀況之類的理由;但如果相反,如果他覺得我還值得他多付出一點時間,就可以假裝對方只是來傳達某件小事,而他知道了,簡單地就把人打發走。

  幸運的是,他選擇了後者。   就像我剛才說的,助手一離開,他馬上接著說,我從不直接接觸我們進口的紡織品。我的意思是,我對布料的質地和數量很清楚,但對它們的美學價值一竅不通,我想那才是妳感興趣的。   或許你可以派一個下屬來幫我。我提議道。   當然,我有一個非常好的團隊。不過我更想親自為妳效勞。   我不想太麻煩你我打斷他。   他沒有讓我說完。   能為妳效勞是我的榮幸。他邊說邊向服務生比一個手勢,要他過來幫我們添酒。   妳預計在這裡待多久?   大概兩個禮拜。除了布料之外,我還想順便拜訪幾家供應商,或許還有一些服裝店和其他店鋪,鞋子、帽子、內衣、雜貨你也知道現在西班牙找不到什麼像樣的東西。

  我可以提供妳所有供應商的資料,妳不用費心。我想想,明天一早我要出去一趟,大概兩天就會回來,我們約週四上午見面,如何?   當然可以,但我還是不想給你添太多麻煩   他傾身向前,靠近我,雙眼緊緊地盯著我。   妳永遠都不會讓我覺得麻煩。   等著瞧吧你!我心想。臉上卻裝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們繼續聊了一會兒無關緊要的小事,十分鐘,或者有十五分鐘。當覺得差不多該結束這次的會面時,我假裝打一個哈欠,再趕快故作驚慌地小聲道歉。   真不好意思,在火車上過夜實在太累了。   那妳早點回去休息吧!他邊說邊站起來。   也好,你不是跟別人有約?   喔,對,還有頓晚餐,沒錯。他漫不經心地說,連手錶都沒看一下,我想他們會等我的。又沒精打采地補充道。我想他應該是在說謊,不過也可能是真的。

  我們走向大廳入口,一路上他不停地跟人打招呼,變換各種語言毫不費力、驚人地嫺熟。這裡跟人握握手,那裡親密地拍拍肩,和一個像木乃伊樣形容枯稿、弱不禁風的老太太親熱地親吻臉頰,又向兩個從頭到腳戴滿珠寶的貴婦拋媚眼。   艾托利到處都是這種人,曾經家財萬貫,現在身無分文。他在我耳邊低聲說。他們緊抓著過去不肯放手,寧願每天吃麵包配沙丁魚,也要保住那點僅存的面子。全身上下披金戴銀,甚至連夏天都恨不得穿貂皮大衣,但手裡的錢包其實都快發霉了,估計好幾個月沒有增加過一毛錢。   我一身簡單優雅的服裝和周圍的環境相得益彰,而他則負責讓旁邊的人全都注意到我。他沒有把我介紹給任何人,也沒有向我介紹他們是誰,只是走在我身邊,跟著我的步伐,像在護衛我一般,殷勤地向大眾炫耀我。

  和他一起走向出口時,我的腦子飛快地評估今天見面的成果。首先,馬努爾.達席瓦和我打招呼,邀我喝一杯香檳,親自用他的雙眼評判我這個從馬德里託關係來找他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他親自接待。這一環扣著一環複雜的委託關係,儘管委託人要他善待我,但他還是可以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處理:一是派其他人來,找一個有能力的下屬殷勤地接待我,自己完全逃避責任;二是親自接待我。他的時間寶貴,毫無疑問手上的事已經非常忙碌,因此,如果他決定親自處理我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就說明我的任務正朝著有利的方向發展。   等我有空一定馬上跟妳聯繫。他說,朝我伸出手,向我告別。   太感謝你了,達席瓦先生。我邊說也邊向他伸出手,不是一隻手,而是雙手。

  請叫我馬努爾。他說,捧住我手的時間比單純禮貌上所需的時間更長一些。   那你就要叫我艾瑞希。   晚安,艾瑞希,真的很高興認識妳。我們下次再見,妳好好休息,祝妳在我們國家玩得愉快。   我走進電梯,目光一直盯著他,直到金色的電梯門緩緩關上。大廳的景象在我眼前一點一點變得狹窄,馬努爾.達席瓦始終站在門口,先是肩膀,然後是耳朵、脖子,最後是鼻子,接著他整個人完全消失在門後。   當我確定自己已經不在他的視線內,電梯開始往上升時,我重重地嘆一大口氣,旁邊年輕的電梯小姐差點誤以為我哪裡不舒服。任務第一步完成,我通過他的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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