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５０
幾天前，我透過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管道接到這次任務的指示。這是第一次，不是希爾加斯本人向我傳遞訊息，而是派其他人來。我們約在每週都去的那家美容院，服務生殷勤地把我帶進一間專門做美容的小房間裡。房裡有三張可躺式的美容椅，最右邊一張已經放平，上面躺著一位顧客。我看不到她的臉，她的頭髮被一條毛巾像阿拉伯女人那樣包住，另一條毛巾從胸口一路蓋到膝蓋。臉上敷著一層厚厚的白色面膜，只露出嘴巴和眼睛，眼睛還是閉著的。
我在屏風後面換好衣服，穿著和前一位顧客一樣的衣服坐到美容椅上。美容師請我躺到椅背上，幫我敷上同樣的白色面膜後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關上門。這時我旁邊的人說：
我們很高興妳接受這次的任務。我們很信任妳，也相信妳會出色地完成工作。
她說話時身體一動也不動，聲音很低，一口英國腔，跟希爾加斯一樣用複數人稱我們，我猜不出她是誰。
我會盡力的。我邊回答邊用眼角偷瞄她。
接著聽見打火機啪地一聲，屋裡頓時瀰漫一股熟悉的味道。
倫敦那邊直接向我們求援，她繼續說，他們懷疑一位葡萄牙的合作者可能正腳踏兩條船。他不是情報員，但跟我們在里斯本的外交人員關係非常好，和各種英國企業也都有生意上的往來。可是現在卻有跡象顯示他開始和德國人攀關係。
哪方面的關係？
商業，而且是很大筆的交易，他們的目的很可能不只是讓德國受惠，還想同時抵制我們。具體的情況我們不是很清楚，糧食、礦產，或者武器，反正就是對戰爭非常關鍵的東西。但就像我剛才說的，現在還只是猜測。
那我該做什麼？
我們需要一個外國人，才不會被懷疑和英國有關。一個來自中立國家的人，跟我們國家完全沒有關係。此外，這個人最好也要跟他那些生意毫無關聯，同時還有可能要去里斯本找一些具體的貨源，妳正好滿足上面所有條件。．
妳的意思是要我去里斯本採購布料之類的？我又看她一眼，她還是沒有看我。
對，布料，以及其他跟妳工作有關的東西。她肯定道，一動也不動，始終保持著我進來時看到的姿勢，閉著眼睛平躺著。妳就以服裝師的身分去採購布料。西班牙在內戰後還沒完全恢復，買不到那些東西。
但我可以請人從丹吉爾寄來我打斷她。
當然可以。她又吸一口菸，吐出煙圈，但不代表妳就得放棄其他選擇，比如澳門絲綢，是葡萄牙在亞洲的殖民地。我們懷疑的對象有很大一塊業務就是紡織品進出口，規模通常都很大，而只做批發，不跟零售買家交易，但我們已經爭取到讓他親自接待妳。
你們怎麼做到的？
透過一連串的地下關係，裡面包含各方面的人。這在我們這一行很常見，妳不必追問細節。這樣妳去里斯本後，不但百分之百和英國人沒有關係，背後還有一些聯繫人是和德國人直接相關的。
看來想深入打聽這層擴散的關係網是不可能了，我不再多問，等待這位陌生人繼續提供資訊和指令。
這位嫌疑人叫馬努爾．達席瓦，一個非常精明的商人，人脈很廣。看來他是想藉這場戰爭發財，就算要背叛他的老朋友也在所不惜。他會自己聯絡妳，提供妳目前在葡萄牙能找到的最好的布料。
他會說西班牙語嗎？
說得很好。他還會英語，可能也會德語，只要是做生意需要的語言他都會說。
你們希望我做什麼？
滲透到他的生活，向他展示妳的魅力，贏得他的好感，努力讓他約妳出去，最好能讓他邀請妳參加一些和德國人見面的活動。只要能接觸到他們，剩下的就是集中注意力，從所見所聞裡捕獲重要訊息，努力記下所有資訊，他們提到的名字、生意、公司和產品，他們的計畫、行動，還有其他妳認為有用的資訊。
妳要我去勾引一個嫌疑人士？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美容椅上撐起身體。
用盡一切妳覺得適當的方法。她繼續說，默認我的疑問。
達席瓦一直未婚，對所有美女都很殷勤，卻不肯跟任何一個定下來。他很喜歡讓別人看到他和魅力十足的女士在一起，如果是外國人更好。不過根據我們的瞭解，他和女性在一起時也是一位十足的葡萄牙紳士，頗有禮貌，所以妳不用擔心，事情不會發展到妳不能接受的地步。
我不知該勃然大怒還是該放聲大笑，他們居然派我去勾引一個花花公子！這就是我激情四射的葡萄牙新任務。然而，從開始交談到現在，旁邊這位陌生女人似乎第一次讀出我的心思。
請不要把這個任務想成那種任何一個美女都可以為了幾張鈔票去做的膚淺事，這是一件很微妙又很複雜的事，我們找妳去是因為相信妳的能力。雖然，妳的外貌、背景、身分，還有妳作為一個了無牽掛的未婚女子這些要素，對完成這個任務確實都有幫助，但妳的責任遠遠不只有調情那麼簡單。妳必須贏得達席瓦的信任，每一步都要仔細估量，算好你們來往和活動的節奏，精準地平衡你們之間的關係。妳得自己衡量各種情況的重要程度，掌握時機，評估風險並根據當時的情況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我們對妳定期提供情報的工作評價很高，妳在面臨突發狀況的應變能力也讓我們非常驚喜，所以才會讓妳接這個任務。這不是偶然，而是事實證明妳確實有能力在困難的情況下快速應變。而至於你們之間的私人關係，就像我剛才說的，不必逾越妳自己規定的界限。但是，希望妳能盡量跟他保持密切的關係，直到獲得所需的資訊為止。這跟妳在馬德里的工作不會相差太大。
除了我不必滲透到任何人的生活，也不用去跟那些陌生人見面。
沒錯，親愛的。但妳在葡萄牙只有短短幾天，而且對方看起來也很有魅力。她的話讓我很驚訝，她沒有輕描淡寫地回應，而是冷冷地表明一個客觀事實。還有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事。她補充道，這次的行動不會有任何掩護，倫敦那邊也不希望妳的出現在里斯本引起誰的懷疑。請妳記住，關於達席瓦跟德國人之間的事，現在我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他對英國是否忠誠還有待確認就像我剛才說的，一切還只是懷疑的階段，我們不希望他對我們安插在葡萄牙的英國情報員心生疑慮。所以，在那裡活動的英國情報員都不會知道妳是誰或者妳跟我們有關係，這會是一次速戰速決、乾淨俐落的行動。行動結束後，我們直接從馬德里向倫敦報告。介入他的生活，收集必要的資訊，然後回家。我們則在這裡密切關注事情的進展，就這麼簡單。
我幾乎無法說話，臉上的面膜全凝固了，我艱難地動一動嘴唇：
這樣就很不簡單了。
這時門打開，美容師進來，在她臉上弄了一會兒，大概有二十幾分鐘，這段時間我們完全沒有交談。等她那邊結束後，美容師離開，我這位陌生的導師走去屏風後面換衣服。
我們知道如有一個好朋友在里斯本，但為了慎重起見，我們認為妳們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她在屏風後說，我們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通知福克斯太太，萬一妳們在什麼地方不期而遇，她會裝作不認識妳。我們希望妳也一樣。
好。我嘴唇僵硬地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指令，我太想念羅薩琳達了。但我知道這不是個好時機，便無聲地服從了，沒有別的辦法。
明天我們會把詳細的行程傳遞給妳，包含其他相關資訊。這次的任務我們預計不會超過兩個禮拜，但如果妳遇到非常緊急的情況需要延後回來，可以傳個電報到布林奎諾花店，幫妳某位生日的朋友訂一束花。當然是一位不存在的朋友，妳隨便編個名字和地址就好，這束花永遠不會被送出去。但只要他們收到來自里斯本的訂單，就會立刻通知我們。到時候我們會想辦法跟妳聯繫，請牢記這點。
門又開了，美容師抱著一堆毛巾進來，這次她的工作對象是我。我假裝乖乖地任她擺弄，暗地裡卻努力想看清楚那位剛穿好衣服、馬上就要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的女人到底是誰。她出來了，還是非常謹慎，不把臉轉向我。我看到她淺色的大波浪鬈髮，一身斜紋套裝，典型的英國裝扮。那時她正伸長手臂從牆邊一個小台子上拿起她的包包，那個包包有點眼熟，似乎最近才看過，不是那種當時在西班牙商店隨便就能買到的款式；接著她又伸手去拿無意間放在椅子上的一個紅色菸盒，這時我才懂了，這位抽黑貓牌香菸、離開美容室時冷淡地留下一聲再見的女士，正是艾倫．希爾加斯的妻子。就是幾天前我第一次見到，挽著先生手臂的那位，而她的先生在賽馬場上看到我時，大概受到他職業生涯中最大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