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阿甘正傳續集

第14章 第十四章

  之後,有一天,事情發生了。官方關閉了苗床。   那天我跟小佛雷斯特來到碼頭,發現到處貼著告示,寫著:由於水質污染,依法禁止採蠔,靜候進一步通知。   呃,這可著著實實是噩耗。畢竟,目前我們是胼手胝足勉強餬口,可是別無辦法,只得回家。那一夜天氣陰沉,到了早上,我心情鬱悶,坐在早餐桌上喝咖啡,小佛雷斯特走進廚房。   我有個主意。他說。   哦,什麼主意?   我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重新開始採蠔。   什麼法子。我問。   嗯,我一直在研究這問題。小佛雷斯特說:要是咱們能說服州政府農漁業局的人,相信咱們採的蠔絕無污染,那不就成了?   咱們怎能辦得到?   遷移啊。他說。   遷移什麼?

  生蠔。是這樣的,生蠔在污染環境中繁殖,可是卻吃不得,因為吃了會生病。這一點大家都知道。可是根據我做的研究,生蠔每隔二十四小時就會徹底通腸一次。   那又怎麼樣?   唔,要是咱們把污染區的生蠔採撈起來,遷移到墨西哥灣的乾淨海水中呢?咱們只要把生蠔浸泡在水裡一天工夫,牠們不就乾淨了嘛。   咱們辦得到?我問。   嗯。我有十成把握。我是說,咱們只要再買條小船,划到一座水質乾淨的小島那兒,把咱們在這兒採到的蠔浸放在那邊的水裡一天,生蠔就會自行把體內的有毒物質排得乾乾淨淨,而且我打賭味道一定更好吃,因為牠們還帶了墨西哥灣的海水味。   咦,我說:聽起來這法子真可能管用吶。   嗯。我是說,這樣一來得多花些功夫,因為得把生蠔遷移到海水裡,再採撈一遍,不過聊勝於無啊。

  於是我們就這麼辦了。      我們終於設法說服農漁業局,相信我們的生蠔不會毒害到任何人。一開始,我們是用小船把苗床的生蠔移到墨西哥灣,可是沒多久,就忙得不得不買艘駁船。還有,我們的生蠔價格飛漲,因為我們是鎮上唯一的大宗供應源。   隨著日子一天天,一月月過去,我們又增添了一隻駁船,不得不雇人幫忙採蠔生意。   小佛雷斯特還想出了一個主意,事實上,就是這主意使得我們發財了。   聽我說,有一天我們又採到一大批生蠔之後,他說:我在想什麼地方是繁殖生蠔的最佳場所?   糞堆。我回答。   沒錯。他說:那這灣區裡哪兒的糞最多?   大概是污水處理廠附近吧。我說。   沒錯!所以咱們就這麼辦,到那兒去繁殖生蠔!千千萬萬個幾百萬幾千萬個。咱們可以用厚板子什麼的來孵育生蠔,再用駁船移到墨西哥灣。我還想到一種可以潛浸的駁船,這樣只要把它駛入灣內,連同污染的蠔一起沉入海水裡,過了一天左右再把駁船裡的水汲乾,這麼一來,咱們就有一整船新鮮、乾淨的生蠔了!

  於是我們也這麼辦了。   經過一年光景,我們在污水處理廠採收的生蠔數量之多,已經超出法律規定的限額,而且我們還擴充了生意,增添了一家生蠔加工廠和貨運部門,還有行銷部門。   甘氏公司是我給我們的生意取的名字,而且我們賣的上等生蠔銷往全美國各地!   這一切讓珍妮的媽媽好開心,出馬擔任我們的接待員。她說她覺得自個兒完全恢復了青春,不想去貧民之家了。她甚至給自個兒買了一輛敞篷凱迪拉克,經常穿著一件無袖洋裝,戴著小圓帽,拉下車篷在城裡兜風。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的生意愈做愈大,我不得不四處找幫手。我找到伊凡.波佐斯基和麥克.穆立根,安排他們負責會計部門,因為我想他們在牢裡應該學到了教訓。

  當年教我賣百科全書的瘦子,我安插他負責銷售,他居然使我們的銷量增加了百分之五百,蛇人和寇蒂斯,他倆已經從巨人隊和聖徒隊退休,我安排他倆負責安全。   還有,新可口那碼事的亞佛烈.郝卜威,我請他做研發。他老婆郝卜威太太,打從亞特蘭大暴動事件之後,狀況大不如從前,如今她擔任我們公司的政府關係部門主任,她的工作績效,我這麼說吧:打從她走馬上任以來,我們跟農漁業局始終相安無事,沒有任何麻煩。每一回她跟某個官員在她辦公室會面,我只要聽到她的中國鑼響了,就知道一切擺平了。   當年經營養豬場的麥基佛先生,經過愛克松︱華德茲號溢油污染海洋事件之後,始終找不到工作,所以我就請他負責我們的生蠔駁船作業。他已經戒了酒,如今有他掌控,我們的駁船沒有一艘觸礁過。不過,他還是喜歡說話像個海盜,我猜想這一招有助於管理他的船員。

  諾斯上校也有他的問題,我就給了他個差事,經管我們的秘密作業部門,這工作基本上就是確保我們的生蠔乾淨新鮮,不致被污染了。   總有一天,阿甘,他說:我要競選國會議員,教教那些混蛋什麼是正派。   是,上校,我說:不過目前,只要讓咱們的生蠔別惹上麻煩就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本來想請何梅尼負責我們的道德與宗教關係部門,可是他卻死了,所以我就找上吉姆.巴克牧師幹這件差事。他的表現非常好,賜福我們的小船和駁船什麼的,不過他的老婆甜美.費,跟郝卜威太太和她的中國鑼處不來,所以這事我得想法子擺平才行。   至於採收和加工作業,我把巴克牧師的聖地工作人員全找來:燃燒叢林的摩西,鯨魚節目的約拿,彩衣的雅各,還有整支法老王大軍,如今都是我們的生蠔加工員。還有,耶穌升天的耶穌,獅窟裡的但以理,我找他們來下蠔卵。那頭獅子已經老了,不太中用,牠成天就坐在我的辦公室門口,偶爾發出一聲獅吼。如今牠的牙齒差不多掉光了,可卻培養出吃蠔的嗜好,這一點,我想對大家都好。

  波佐斯基先生的秘書哈金小姐,如今是我們的貨運部首席辦事員,還有紐約市伊蓮餐廳的伊蓮,她現在是甘氏公司生蠔的大客戶之一。名聲響噹噹的紐約市律師事務所杜威.史古恩暨豪伊,負責我們的法律事務,還有已經改行轉業的檢察官古格利安提,兼職擔任我們的刑事顧問假如出了刑事問題的話。   我也給當年駐德國的陸軍美式足球隊球員,酸菜和怪傑隊,統統安插了差事,在工廠幹各種活兒。還有我在紐約當大亨時期的司機艾迪,我找他負責交通部門。另外,我還安排了工作請海珊和史瓦茲柯夫將軍上任,可是他倆都回函婉謝,說他們另有一些小事要料理,不過海珊說他保持開放性選擇,日後可能還會聯絡。   最後,我請克蘭茲士官長當我的工廠經理。與士官長重逢,聽他那些熟悉的屁話,感覺真好。

  不過,說老實話,我把好酒藏甕底。生意成功之後,我鼓起勇氣寫了封信給格芮琴。咦,過了一個禮拜,居然收到她美好的回信,談她的一切,她在大學裡的情形,而且那封信英文寫得真好,我幾乎看不懂。   親愛的佛雷斯特,她寫道:打從你離開去打仗,我天天思念你,生怕你會遭遇什麼事故。我甚至向此地的美國使館查問,經過一番追查,他們告訴我,你已離開軍旅,目前一切安好。這我就安心了   格芮琴又說,除了修習英文,她正努力取得商業學位,希望有一天開一家餐館,不過她很想見到我。她如願以償了。兩個禮拜之後,她已坐在貝特河我們工廠內,主掌國際業務部門。到了晚上,我們手牽著手沿著海灘散步,就像往日一般,我終於又開始有了幸福的感覺,就好像人生有了一種目的,不過我一切慢慢來。

  這段期間,布巴的老爸想找個工作,所以我就請他當加工部門總監。我這麼說吧。他可是把那些加工員盯得真緊。   就這樣,我們大夥齊聚在一道,繁殖生蠔、採撈、運駁、加工、裝罐、出貨。還有賺錢淹腳目!我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句格言,是小佛雷斯特做的。那是一塊純金匾額,鑲在一張黑絲絨上,句子摘自作家強納生.史威夫特:他是頭一個吃生蠔的膽勇之徒。這話,當然,再正確不過了。   唯一的問題是,狠仔和他那一幫人對我們的生意壓根兒看不順眼。我甚至主動提供他們工作,可是狠仔說他的手下不接受整合,所以目前處於僵持不下的狀況。不時總有人趁夜割斷我們的船索,或是把糖倒進油缸,還是玩些什麼狗屎把戲,可是我儘量輕鬆以對。不管怎麼說,我們的生意太好,我可不願扯出私怨把生意搞砸了。

     目前為止,日子過得非常平靜,可是有天晚上,小佛雷斯特問了一件事:老汪妲怎麼辦?   唔,我說:我想華盛頓動物園的人大概待牠不賴。可是他不滿意。   這樣吧,我就說:咱們寫封信去問問,看他們肯不肯把牠送還回來。   我們就這麼辦了。   過了幾個月,回函寄來了。   國家動物園不會把照道理屬於動物園的動物還給原主。回函內容大意如此。   嗯,小佛雷斯特說:這好像不太公平。我是說,不管怎麼說,是咱們把牠從小養到大的,不是嗎?   嗯,大概吧,我說:只因為我出國去找何梅尼,咱們才暫時把牠借給動物園的。   總之,我們去找諾斯上校。他在我們廠區內建造了一間警衛室,就在那兒作業。我們把情況告訴他。

  那些混蛋。他還是用他那套機智和外交手腕,說:那咱們只好籌畫一項秘密行動,把汪妲弄回來。   我們也這麼辦了。   諾斯上校花了幾個月功夫籌備這項秘密行動。他買了各式各樣的迷彩衣,還買了塗臉用的油彩,和攀繩、鋼鋸、羅盤等等的玩意。我問他計畫怎麼行動,他說到那兒自會想出法子。   日子終於來臨,我們抵達華盛頓,來到城外動物園附近,躲在一座公園內直到天黑。到了午夜時分,動物園裡只傳出熊、獅子和老虎的吼聲,偶爾大象也哼上一句。   好了,準備上鞍。諾斯上校說,於是我們三人開始行動,悄悄溜進動物園。才翻過圍牆,突然整個動物園的燈光似乎全亮了,警鈴大作,眨眼之間,我們被五十名左右警察團團包圍。   我以為你是這方面的專家。我跟上校說。   嗯,我也以為是,他說:也許技巧有點兒生鏽了。   總之,上校試圖讓我們脫困,就說我們是在練習一項高度機密行動,準備潛入巴格達動物園,以便擄獲海珊的一些動物當人質,等等之類的屁話。警官和一干條子個個笑翻了,讓小佛雷斯特有機會趁亂悄悄蹺頭。最後,他們正要把我們送上囚車之時,一聲叫喊聲劃破夜色,接著是一聲豬吭。   是小佛雷斯特和汪妲,他已經用鋼鋸把牠從籠子裡救出來。他們飛速奔過我們附近,條子們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追捕他們,這使得我和上校也有機會趁亂蹺頭。我猜想,警方並不知道小佛雷斯特承襲我的一項難得長處,就是速度,他就像地獄飛出來的蝙蝠似的,咻地鑽入夜色中。上校和我朝反方向蹺頭,最後照預定計畫在公園內秘密藏身處會合。小佛雷斯特和汪妲已經到了。   要命,阿甘,上校嚷道:咱們當真辦成了!我這秘密行動可真聰明,啊?   嗯,上校,我說:你比貓頭鷹屎還滑溜。   總之,我們悄悄溜出公園,大約天亮時分來到鐵道邊上,咦,有條側軌上居然停了一節運豬車廂。   太妙了,上校說:還有什麼掩護比藏在運豬車上更好吶?   對汪妲而言,也許,我說:對我們嘛,我倒沒把握。   哦,阿甘,只有這個法子吶。上車吧。他說。   於是我們就這麼辦了。容我這麼說吧:那段返鄉之旅可真漫長又不舒服尤其因為那節貨車是駛往奧勒崗,可是我們還是設法辦到了,上校一路自誇個不停。   總之,我帶著汪妲回到了家,小佛雷斯特這會兒找回了他的寵物,似乎高興極了。老汪妲天天坐在我的辦公室門外,跟那頭獅子對望。幸好,老獅子沒了牙齒,不過老是用一種渴望的目光望著汪妲,有點兒像是想跟牠共結連理什麼的。   有一天,小佛雷斯特跑來,想談談事情。我們走到碼頭上,他說出了他的心事。   呃,他說:近來咱們工作很辛苦,是嗎?   可不是嗎。   所以我想,也許該去度個假了。   你有什麼構想?   唔,也許咱們可以離開這河灣,你知道?去爬山,還是去泛舟什麼的,啊?   嗯,好啊,我說:你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我做了研究,他說:阿肯色州有個地方似乎滿不錯的。   哦,是哪兒?   那地方叫白水。他說。   於是我們就去了。      動身之前,我把克蘭茲士官長拉到一邊,交代他這位工廠經理一些事。   只要維持運作,我說:別跟狠仔那一夥人鬧出什麼狗屎麻煩。咱們有生意要做,行嗎?   行,阿甘,他說:對了,我原本就想跟你說,很感激這個工作機會,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是說,在軍隊裡待了三十年,我並不想這麼退休。這會兒你給我第一份真正的工作。我要道謝。   別這樣,士官長,我說:你幹得很好。有你在這兒我放心。終歸說來,打從跟布巴他們一起打越戰到現在,咱倆可以說一直都在一道,算起來已經超過我的半輩子了。   嗯,這個嘛,可以這麼說吧。管它是戰爭還是和平,我看我是擺脫不了你了,是吧,阿甘?   但願不必再打仗了,士官長。我說。可是其實,還有一場仗要打,只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   總之,小佛雷斯特和我收拾行囊,去到阿肯色州白水河。打從做起採蠔生意以來,小佛雷斯特和我之間就一直處於一種不自然的休戰狀態。我的意思是,他規矩有禮,行為良好,而且不只一回把我從自個兒的愚蠢中救出來。他是甘氏公司的副總裁兼執行長,可其實是他在經營這生意,因為我沒這頭腦。      話說,那是個涼爽的春日,我和小佛雷斯特北上到白水。我們租了一條獨木舟,把豬肉罐頭、維也納香腸、義大利香腸、乳酪和三明治麵包搬到船上,這就出發泛舟了。   白水河非常美,一路順流而下,小佛雷斯特不停的向我解說這一帶的地質史,這玩意不時可以在岸壁上看到證據。他說的沒錯,地質年代要在化石中才看得見大概跟我一樣。他說我們非常接近著名的史麥柯佛岩層的地點,這是整個美國東南部石油的來源。   入夜,我們就在河岸上露營,用浮木生火,然後坐在營火邊上煮豬肉青豆吃晚飯,我不禁心想,這可是我生平頭一回度假。小佛雷斯特非常開心,我希望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跟我可以處得愈來愈好。我非常驕傲他不僅長大成熟了,而且掌理甘氏公司生蠔工廠那麼繁雜的事,可是我也擔心他成長得太快了些。我是說,我懷疑他從來沒有真正的童年,從沒像我一樣玩美式足球什麼的。我問過他,可是他說沒關係。   有個晚上,他給了我一個大驚喜。他從背包裡掏出一支口琴,那支口琴其實就是當年我在越南時的,還有後來跟珍妮的樂團裂蛋一起表演的那一支。讓我驚異的是,他居然吹起一些老歌,而且吹得比我婉轉美妙多了,我問他怎麼學會吹這些玩意的,他只說:天生本能吧,大概。   泛舟之旅就快到地頭的時候,我瞧見河岸上有個傢伙朝我們揮手叫喚,示意我們靠岸。我們就靠岸了。他走下堤岸,抓住我們的船索。   嗨,他說:你們是外地來的?   我們告訴他,我們是從阿拉巴馬州木比耳市來的,只是路過此地,可是他說,我們一定要上岸看看他想要賣的一塊河邊地皮。他說那是全阿肯色州的黃金地皮,願意廉價賣給我們。   吶,我就告訴他,我們還沒做地皮生意,可是他鍥而不捨,所以我心想跟他去看看無妨,免得傷他感情。唔,我不得不坦白說,到了那兒,我真有點兒失望。我是說,那塊地皮確實不錯,可是有許多破落的房子,院子裡放著橡膠輪胎、廢汽車什麼的。看起來倒像是我自個兒會住的地方起碼一年前會。   總之,他要我們只管叫他比爾,別擔心這兒的外觀,因為一個禮拜之內這些破落戶就會統統拆掉,改建百萬華廈,所以只要我們立刻簽約,就是頭一個賺到這筆好買賣的人。   我這麼說吧,比爾說:我是這一帶的政客,可是政客待遇不夠好,所以我把一輩子積蓄投資在白水計畫上。我保證,這計畫只會帶給咱們滿意和成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話說,這比爾看上去倒像個好人。我是說,他看起來很真誠,聲音沙啞帶著草根味,一頭毛絨絨的白髮,還有個聖誕老人似的紅鼻頭,而且笑聲豪爽他甚至還介紹我們認識他太太,希拉蕊;她穿著一件老奶奶洋裝,髮型像一頂披頭假髮,從一輛拖車走下來,拿了些礦泉水請我們喝。   聽我說,比爾壓低嗓音說:這事其實不該跟任何人透露,不過,老實告訴你,這片白水地皮就在史麥柯佛岩層上,就算不在這兒蓋房子,只要你趁別人還不知道之前立刻先買下它,單憑這石油,就會讓你賺翻了。   就在這會兒,一個傢伙出現,我一見到他,差點暈死過去。   兩位,比爾說:這位是我的合夥人。   那人是崔伯先生,當年我參加棋賽的教練,也是人人都說坑了我的養蝦生意的人。   崔伯先生一見到我,嚇得往後跳開,看起來像是想落跑似的,可接著他鎮定下來,上前跟我握手。   哦,真高興又見到你,佛雷斯特。他說。   嗯,我說:你怎麼會在這兒?   說來話長。他說:不過,你的養蝦生意破產之後,我需要一份工作。後來我聽說這位州長需要一名顧問,就去毛遂自薦,他用了我。   州長?我問。   咦,是啊,比爾是本州州長。   那你怎麼會跑到這兒來賣地皮?我問他。   因為這是畢生難逢的一筆油水,比爾說:你只要在這兒簽了字,交易就成了。而這位崔伯先生嘛,他也會賺到他的佣金和利潤,皆大歡喜。   我們已經是富翁了。有人說。是小佛雷斯特,他這會兒開口了。   唔,那麼,你們可以更富有啊。比爾說:要知道,這世界是有錢人在操控吶。我愛有錢人。富翁都是我的朋友。   這話我聽起來倒像是在競選總統。話說回來,我只不過是個可憐的白癡。我又懂什麼?   呃,佛雷斯特,崔伯先生說:我猜你一定奇怪你的養蝦生意那些錢都到哪兒去了,是吧?   唔,是想過,偶爾。我回答。   坦白說,是我拿的!崔伯先生說:我是說,你跑到紐奧良鬼混,等到蝦子產量開始銳減,我心想還是替你保管那些錢好些。   哦?你怎麼保管的?我問。   哦,我買下了白水這塊地皮啊。這可是畢生難逢的投資吶。崔伯先生說。   狗屎,小佛雷斯特說:這塊地皮一文不值。   呃,你是什麼人,孩子?崔伯先生問。   我叫佛雷斯特。而且我不是你的孩子。   哦,我明白了。呃   照你的說法,這塊垃圾地皮是我們的?   啊,唔,不全然是。是這樣的,我把養蝦生意的錢拿來只付了頭期款。我是說,人總得留點兒錢過日子。所以,除了我不得向銀行借的一百七十萬貸款之外,這塊地皮每一吋都是你們的。   是啊。比爾說:不過別擔心貸款的事。不管怎麼說,你也知道聯邦儲貸銀行是怎麼經營的。他們才不在乎你還不還錢吶。   是嗎?我問。   只要我當上總統,就永遠不會要你還錢。比爾說。      話說,跟比爾和崔伯先生分手之後,小佛雷斯特氣得跳腳。   你應該去告那兩個混蛋。他說。   告什麼?   告他們盜用你的錢,投資那塊垃圾地皮啊,可惡!難道你看不出來,那地皮買賣是騙人的玩意,誰會住在那兒?   我以為你喜歡這條河啊。你可以夜夜在這兒露營。   現在不喜歡了。他說。就這樣,我們繼續順著白水河往下游划行,小佛雷斯特始終沒說幾句話。看來我又倒楣了。      話說,想當然耳,春去夏至,夏去秋來,甘氏公司生意依然興隆。那種情況就好像我們做了什麼都不會出岔,有時候我簡直無法置信,你知道吧?我和格芮琴處得很好,而小佛雷斯特樂得如魚得水或者應該說,如蠔得水。有一天,我問他倆想不想去看美式足球賽。其實原先我只想問小佛雷斯特,因為我記得格芮琴以前對球賽的評語只有一聲啊!可這一回,她倒沒說這個字。   我一直在看你的美式足球新聞,佛雷斯特。我很樂意去看比賽。她這麼說。   話說,我帶他們去看的並不算是一場球賽,應該說是一項盛會。那是在紐奧良舉行的超甜盃,阿拉巴馬州大學和邁阿密大學要在元旦爭奪全國總冠軍。   賽前,邁阿密大學隊在城裡到處吹噓,說他們會痛宰我們,教我們羞於見人。聽起來倒有點兒像當年我參加阿拉巴馬州大學隊,跟內布拉斯加大學隊爭奪橘子盃冠軍的時候,那些種玉米的混帳說的大話。不過那已是老早、老早以前的事了。   總之,我們去看了比賽,容我這麼說吧:真是歎為觀止!這年頭他們都在一座巨大的圓頂球場上比賽,球場鋪著假草皮等等的,設備全不一樣了,不過比賽可假不了。事實上,那可是一場戰爭。我弄了個私人包廂,請了些這幾年來的老朋友,包括在法國區開脫衣舞俱樂部的汪妲。她和格芮琴處得不錯,尤其是格芮琴說她曾在德國當過酒館女侍之後。   他們都只想要一樣東西,甜心不過其實這碼事並不賴!汪妲就是這麼應付那種情況的。   唔,別把話題扯遠了。我且這麼說吧:阿拉巴馬州紅潮隊把邁阿密大學颶風隊打得落花流水,夾著尾巴落荒而逃,所以我終於目睹母校贏得了一次全國冠軍格芮琴也瞧見了。   小佛雷斯特興奮得忘形尤其是中場休息時,球場報出我的名字,說有個老球員在現場觀看等等可是格芮琴吶,她簡直瘋狂了。   防守!防守!防守!她一個勁兒嚷叫,不過真的,我們球隊的防守練得真行,活生生把球從颶風隊手裡奪下。   球賽結束,我們高興得抱在一道,我看得出,不管往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我們三個永遠都是朋友。這倒好,因為我向來喜歡交朋友。      有一天,河灣上起了薄霧,我心想該替丹少尉和公蘇辦後事了。可憐的公蘇。   於是我取出史瓦茲柯夫將軍那天在科威特交給我的兩罐骨灰,找到我那條破船,解開拴著碼頭的繩索,慢慢划向灣口。我已跟格芮琴和小佛雷斯特說過這件事,他倆都說要陪我一起去,可我說,不,這件事我得自個兒辦。   喂,甘先生,有人從岸上叫喚:你怎不用有馬達的新船?你不必再划船吶。   喔,偶爾我倒喜歡划船,我揚聲回答:回味一下往日。   我就這麼去了。   穿過運河,進入後灣,沿途聽到船隻的霧笛和浮標的鈴聲什麼的,此起彼落;隔著薄霧,日頭就像個大大的紅色比司吉慢慢沉落。我繼續划到灣外污水處理廠附近我們我們的生蠔苗床那兒。到這會兒,員工們都回家了,整個地方只有我一個人嗯,那氣味可真臭!   我順著風漂流了一陣子,而後把船頭移到稍微逆風的方向,這樣活動空間比較大些,到了我估計應該是最肥最大的生蠔繁殖地點,我打開丹和公蘇的小骨灰罐,說了幾句禱詞祝願他倆安息,而後把骨灰罐投入黝黑的水中。我應該心情哀傷,可不知怎的,並不會。在我看來,他倆已走完了生命旅程。其實,我原本是想把公蘇的骨灰罐放在一處叢林內,可是既然這附近沒有叢林,我覺得生蠔苗床應該是次佳地點了。不管怎麼說,牠會跟牠的哥們丹一起在這兒。我望著錫鐵罐微微抖動著沉入水底,有那麼一會兒,它們就像兩顆星星朝我散放出光輝,接著就消失了。   我把小船掉頭,正要往回划,卻聽到一隻大浮標的鈴聲噹的響了一下,我抬起目光,珍妮就坐在浮標上,身子前後輕輕搖晃,模樣還是那麼的美麗。好珍妮,似乎我需要她的時候她總會出現在身邊。   唔,佛雷斯特。她說:看來你終於聽進我的話了,嗯?   什麼話?   在科威特啊。要你注意聽丹的話。   哦,我說:是啊,沒錯。是聽進去了,不賴吧?   嗯,不賴。你只需要有個人反覆跟你說生蠔,最後就會明白了。   唔,希望這一回我不會搞砸。我說。   我想不會。這一回不會了。   妳的神情好像有點兒感傷。我說:出了什麼事?   沒事。只是,這一回也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你知道吧?我是說,我認為往後你真的不會有事了。而我還有別的活兒要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可是,小佛雷斯特怎麼辦?我以為這全為了他啊?   不,不盡然。其實這始終是為你。小佛雷斯特是個優秀的青年。他有能力照顧自個兒。可是你,你需要一點兒照顧。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我說。   我認為他喜歡,珍妮說:年輕人就這調調。還記得我們在他這年紀的情景嗎?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對了,格芮琴怎麼樣?珍妮問:那件事進行得如何?你知道的,前一陣子我就說過我喜歡她。她是個,唔她是個真真實實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說:妳這麼問,讓人有點兒難為情。   應該不會才是。畢竟,咱們有過那段經驗。   嗯,呃,只是沒有貫徹始終。好像給腰斬了似的。   這種事常有。人生中最重要的是回憶,佛雷斯特;一旦別的全沒了,只有回憶還留著,這才是一切。   可是,妳的意思是,我們不會再見?   很可能,可是,聽我說,你還有下半輩子要活,而我認為,往後你不會再有事了。倒是有件事,我不知道你要怎麼辦到,不過,可不可以替我向我媽和佛雷斯特道別就用你自個兒的方式?   呃,沒問題,可是   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愛你,還有,佛雷斯特,你非常優秀。   喂。我說,可等我抬起目光,霧裡只有那隻大浮標在輕輕晃著。沒有別的。就這樣,我划著船回到岸邊。   那天傍晚我回到加工廠,這會兒大夥兒多半回家了,我獨個兒閒蕩了一陣子,感到有些孤獨。有少數幾間辦公室還亮著燈,有人在加班,這樣我們才能生意興隆。   工廠內有個小房間我滿喜歡的。那是我們收藏珍珠的地方。房間充其量只有衣櫥那麼大,但是裡頭除了一些工具什麼的,我們還收藏了一個桶子。其實那桶子是工人收藏的,桶子裡裝的是珍珠。   就珍珠來說,它們不算什麼上等貨色。日本蠔的肚子裡才有上等珍珠。我們的加工員偶爾也會發現一、兩顆珍珠,不過通常都是奇形怪狀,要不就是色澤難看。可是到了年尾,珍珠的數量往往夠我們把它賣了換些現金,請加工員和職員們喝一趟啤酒。   可是這天我經過珍珠間的時候,聽到裡頭傳出一種奇特的聲音,我打開門,原來是克蘭茲士官長,坐在一張凳子上。藉著他頭頂上那盞二十瓦燈泡,我看出他眼眶紅紅的。   咦,士官長,出了什麼事?我問。   沒什麼。他這麼說。   克蘭茲士官長,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我可從沒見你哭過。   嗯,這個嘛,也不會有下一次了。況且,我並沒有哭啊。   哦。嗯,我既然是這兒的老闆,就應該知道我的人出了什麼事。   我幾時成了你的人,阿甘?他說。   打從我遇見你那天起,士官長。我倆就這麼對瞪半晌,而後我瞧見斗大的淚珠滾落他的腮幫子。   哦,可惡,阿甘。他說:我只是覺得自己年紀太大了,禁不起這種鳥事了。   怎麼說,士官長?   是那個狠仔,還有他那夥人。   我到碼頭上查看我們的船,他帶著那夥人跟著我。我查看小船繩索的時候,他尿尿在我們的一隻船上,我說了兩句,他和那夥人就抓住我,用死魚打我   什麼!   狠仔還罵我是黑鬼。生平頭一回有人敢當面跟我說這兩個字。   真的?   我說的全是真的,阿甘。我壓根兒沒法子反抗媽的,我已經五十九歲了。要我怎麼對付七八上十個不到我一半年紀的白人壯漢?   唔,士官長︱   唔個屁。我從沒想到自個兒竟然會有這麼一天,挨打還不還手。不過還手也沒好處,我只會給痛扁一頓本來就算給痛扁也不打緊,因為他那樣罵我只是你叫我別跟狠仔那夥人鬧出麻煩。我本來會還手的,只是那樣做沒好處。   你聽著,士官長。現在那都不打緊了。你就待在這兒等我回來,聽到沒?這是命令。   我不接受小兵的命令,阿甘。   喔,這個命令你得聽。我說。   就這樣,我出去料理狠仔這碼事。我這輩子一直努力做對的事,只有這一個念頭。而且我媽媽總是告訴我,對的事就是不找人打架,尤其因為我個子這麼高大,腦子又這麼笨。可有時候,實在不能讓對的事阻礙了你。      從貝特河市街走到碼頭這段路滿長,所以我猜想狠仔和他那夥人大概瞧見了我走過去,因為我到了那兒,他們已經列陣準備著,狠仔就站在那夥人最前頭。   還有,我倒沒注意到,不過我們甘氏公司生蠔廠的許多員工也跟著我到了碼頭,而且個個滿臉不高興的模樣,好像他們也要玩真的。   我走到狠仔面前,問他跟克蘭茲士官長發生了什麼事。   跟你無關,阿甘。他說:我們只是找找樂子。   你是說,你們一幫人拿死魚揍一個五十九歲的人,是找樂子?   嘿,阿甘,他只不過是個黑鬼嘛。你有什麼意見不成?   所以我就做給他看了。   我先是抓住他的夾克,把他拎到半空中,接著扔到碼頭上堆積的一團海鷗屎上,再把他的鼻子塞進屎裡。   而後我翻過他的身子,一腳把他這混帳踹下碼頭,掉進他自個兒的一隻採蠔船上。等他四腳朝天躺在船上,我拉開褲子拉鍊,從碼頭上尿尿在他身上。   要是再敢欺侮我的人,我告訴他:你會情願自個兒從小就是棵蔬菜什麼的。這話或許不是我腦子想得出的頂俏皮的一句,可我當時並沒有耍俏皮的念頭。   大概就在這時候,有東西打到我的胳臂。原來是狠仔的一名手下弄了一塊有釘子的木板。我這麼說吧:真痛!可我沒心情讓人欺侮。所以我也抓起他來,剛好附近有一台大型冰淇淋販賣機,我就把他從頭塞進販賣機。另一個傢伙拿著修車胎的工具欺向我,可是我抓住他的頭髮,拎起來轉了一圈又一圈,而後撒開手,他就像飛盤似的飛了出去,我見到他的最後一眼,他正朝著古巴還是牙買加的方向飛。其他那些混混見了這情景,都打退堂鼓了。   我只說了一句:記住你們看見的情景。你們可不想受到同樣的待遇。就這樣。   到這會兒,天色快黑了,甘氏公司的員工都在那兒歡呼,還訕笑狠仔和他那幫笨蛋。昏暗的天光下,我瞥見克蘭茲士官長站在那兒,直點頭。我跟他對上了眼,他跟我豎起大拇指。克蘭茲士官長和我是老朋友了,我想我倆彼此相當了解對方。   就在這時候,我感覺到有人扯我的袖子。是小佛雷斯特,他正看著我胳臂上被那個混混用釘子板擊中的部位,血正往外流。   你還好吧,爸?他問。   啊?   我說,你還好吧,爸;你流血了。   你叫我什麼?   我愛你,爸。他這麼說。這我就夠滿足了。真的。   夠滿足了。      那件事大致就這麼結束了。人群散去之後,我走到河口尖岬上,打那兒可以眺望密西西比河灣,直望到灣外的墨西哥灣,如果目力好,甚至可以清楚瞧見墨西哥或南美洲。不過那天傍晚仍有薄霧,所以我就坐在一張長板椅上,小佛雷斯特跟過來坐在我旁邊。我們什麼也沒說,因為我想說的差不多都說了,不過那景況讓我想到自己真是個幸運的傢伙。我有了工作,有個高大又讓人驕傲的兒子,而且還有過一些好朋友。我不禁憶起他們每一個。老布巴、珍妮、還有我媽、丹和公蘇,如今全走了,不過可能並沒有走遠,因為每次聽到霧笛響起,或是浮標鈴聲,我就想到他們;他們就在附近什麼地方。而且小佛雷斯特,還有珍妮的媽媽、克蘭茲士官長和其他人,都還在。我也沒忘記珍妮對格芮琴的評語。所以,就某方面說來,我算是世上最幸運的傢伙了。      還有一件事要說,就是他們決定拿我的人生故事拍電影的事。即使就我而言,這也是很不尋常的事。有人聽到風聲,知道我是個闖出了點兒成績的白癡,這種事在這年頭,他們管它叫做人咬狗之類的故事。   於是有一天,那幾個好萊塢製片人跑來通知我,說我會上電影。唔,看倌多數都知道下文了。他們當真拍了這部電影,而且全世界的人都跑去看。那天晚上我在紐約市遇見的湯姆.漢克先生,他在片中飾演我而且演得挺不錯。   話說,奧斯卡頒獎禮之夜終於到了,我帶了所有朋友到那兒,坐在觀眾席上。結果,這部電影居然囊括了大部分獎項,典禮到末了,他們感謝過所有人之後,決定也謝謝我。   有個萊特曼先生,擔任主持人,他是個不錯的傢伙,有一口暴牙,還有隻會耍戲法的狗什麼的。依照節目單上的最後一項,他宣布有一項特別獎要頒給佛雷斯特.甘,因為阿甘是全美最討人愛的確證白癡。接著我被叫上台。   他們把獎頒給我之後,萊特曼先生問我有沒有話要對觀眾說。事實上,有的,我一直保留著。於是我就望向那一大片穿戴著華麗服飾、昂貴珠寶的俊男美女,而後我說出了第一句鑽進腦袋裡的話,那句話,當然是:   我要尿尿   呃,起初,沒一個人拍手還是表示意見什麼的。我想他們都感到難為情,因為我們正在做全國電視轉播等等。過了半晌,觀眾開始低聲咕噥,交頭接耳。   萊特曼先生吶,他覺得必須掌控大局,可這會兒我猜想他大概有點兒亂了方寸,所以他朝幕幔後頭示意,要工作人員弄個偌大的舞台吊勾,要把我吊下台。鉤子才鉤住我的後領口,突然間,一枚飛彈從觀眾席飛過仰照燈。原來,似乎是小佛雷斯特太亢奮,把整張典禮節目單都放進嘴裡嚼成一團,因為典禮不供應爆米花,所以他配備了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口水彈。等他們試圖把我吊下台的時候,小佛雷斯特扔出口水彈,正中萊特曼先生的眉心。   可以想見,格芮琴嚇壞了,她叫道:哦,我的天!容我這麼說吧:那場面可真歎為觀止。突然之間,好像地獄整個裂開了。觀眾又叫又跳,比手畫腳嚷嚷著,彬彬有禮的萊特曼先生在講台上手舞足蹈,想要弄掉臉上的口水彈。   可接著,從觀眾席中,我聽到有個人在喧鬧的人群中喊道:那是我爸!那是我爸!看倌,我非得跟你說,這可著著實實夠我滿足了。所以,我想著可以這麼說吧:我們都上過台,而幕也都會落下。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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