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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戰室 下午二時十五分
凱西穿過廠區,正朝圖像分析中心走去,突然她的手機響起來。是駐溫哥華的飛行服務代表史蒂夫.涅托打來的。
壞消息,涅托說,我昨天去過醫院。他已經死了。死因是腦水腫。邁克.李當時不在,於是他們就問我能不能去辨認屍體,而且
史蒂夫,她說,別在手機上談。給我發傳真。
行。
但別發到這裡來。發到尤瑪的飛行測試機場去。
當真?
是的。
行。
她把手機關掉,走進4號飛機庫。機庫地面排列著塑膠帶。她想和林潔談談他們找到的那頂飛行帽的事。那頂帽子至關重要,而且這點現在對凱西而言也是越來越明確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事,馬上給諾瑪去電話,聽著,我想我知道那份機上雜誌的傳真件是從哪兒發來的了。
這很重要嗎?
是的。在機場給聖蒂奈拉醫院打個電話,找一個叫梁凱依的空中小姐。你就按我說的這樣跟她講。你最好記下來。
她在電話中如此這般地講了幾分鐘,然後掛斷電話。突然間,她的手機又響起來。
我是凱西.辛格頓。
馬德嚷著說:看在老天的分上,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4號飛機庫,她說,我正在
你應該在這裡,馬德尖聲叫著,準備接受採訪。
採訪是四點鐘呀。
他們把它提前了。他們現在已經來了。
現在?
他們都到了,攝製組,所有的人,他們正在架機器做準備。所有的人都在等你。是現在,凱西。
她坐在椅子裡,一位女化妝師忙著在她臉上塗脂抹粉。作戰室裡滿是人,有的正往燈架上安裝攝影大燈,有的用膠帶在天花板上貼泡沫片。還有人在桌上和牆上粘貼麥克風。一共兩個攝製小組在裝機器,每組用兩臺攝影機共計四臺攝影機,對著不同方向。桌子兩旁各擺放了一把椅子,一把是給她的,還有一把是給採訪者的。
她認為讓他們在作戰室裡錄製節目是不恰當的,她不明白馬德怎麼會同意的。她認為這麼幹對這間屋子來說是極不尊重的。他們曾經在這裡辛勤勞作、激烈爭辯和艱難探索,奮力想搞清楚飛機飛行中發生的各種各樣的情況,而現在他們卻把它弄成一個電視節目的道具。這實在讓她覺得有失體統。
凱西心中很不平靜。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女化妝師不斷叫她頭部別動,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馬德的祕書愛琳跑過來往她手裡塞了一個大文件夾,約翰一定要你拿著這個。
凱西試圖看看夾子裡的資料。
別動,女化妝師說,我需要你把頭抬起來,只需幾分鐘就好了。
製片人珍妮弗.馬龍滿臉堆笑,興高采烈地走過來,一切都好吧,辛格頓女士?
很好,謝謝。凱西說,頭還抬著讓化妝師擺弄。
巴巴拉,馬龍對女化妝師說,你務必,啊她朝著凱西揮揮手,做了個含義不明的動作。
我會的。女化妝師說。
務必什麼?凱西說。
再稍微潤飾一下吧,女化妝師說,沒什麼。
馬龍說:我再給你一點時間完成化妝,然後馬蒂要來和你碰頭,我們要在正式開始之前把打算做的內容先一起粗粗過一遍。
行。
馬龍走了。女化妝師巴巴拉繼續在凱西臉上塗抹著,我再給你眼睛下頭修一修,她說,這樣你就不會顯得那麼疲倦了。
辛格頓女士?
凱西立刻聽出了這個聲音,這是她聽過多年的聲音。化妝師閃身讓開,凱西看見馬蒂.瑞爾登就站在她面前。瑞爾登只穿襯衫,打著領帶。他伸出手,馬蒂.瑞爾登。很高興認識你。
你好。她說。
謝謝你幫我們做這個節目,瑞爾登說,我們會盡量不讓你太不好受。
好
你當然知道我們這是在錄影,瑞爾登說,所以如果你有口誤或是別的什麼,不要擔心。我們會把它剪掉。如果任何時候你想重新表述的話,你只管這樣去做好了。你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好。
我們基本上是圍繞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談。不過我也會觸及到一些別的情況。順著這根主線談下去,我會談到和中國的那筆生意。如果我們有時間的話,也許我會問到工會對此事的反應。但我不會真正進入其他的議題。我要緊緊圍繞太平洋航空公司的事談。你是事故調查組的成員?
是的。
好的,非常好。我傾向於從一個問題跳到另一個問題。希望這點不會干擾你。我們到這兒來是為了盡可能地把這件事搞明白。
行。
那我們待會見。瑞爾登笑著說過之後就走了。
女化妝師重又回到她面前,抬頭。她說。凱西只好瞪著天花板看,他這人挺好的,女化妝師說,也許表面上看不是這回事。他對子女十分溺愛。
她聽見馬龍在喊:還要多長時間啊,各位?
有人說:五分鐘。
音響呢?
準備好了,只等我們試聲了。
女化妝師開始給凱西的脖子上撲粉。凱西感到一陣劇痛,抽搐著朝後縮了一下,你知道,那女人說,我有個電話號碼,你可以打過去試試。
幹什麼的?
那是個很好的機構,人也特好。大多是心理學家。絕對慎重從事。他們能幫你。
幫什麼?
請你朝左邊看。他大概把你揍得夠慘的。
凱西說:是我自己跌的。
是的,我明白。我把名片留下,萬一你變了主意,女化妝師說著又撲了點粉,嗯,我最好在這兒打一點粉底,把淤青蓋住。她轉身拿過化妝盒,取出一塊蘸了粉底的海綿。她開始在凱西的脖子上抹著,我說不上在我工作的時候見過多少這種事情,女人們總是否認這一點。但家庭暴力行為必須得到制止。
凱西說:我是單身。
我知道,我知道,女化妝師說,男人們憑借的就是你們的沉默。我自己的丈夫,天啊,他不願到心理醫生那兒去。我最後帶著孩子們走了。
凱西說:你不明白。
我明白,當這種暴力行為在持續的時候,你以為你拿它毫無辦法。這是一種消沉,一種絕望的想法,女化妝師說,可是或遲或早,我們都會面對真相。
馬龍走過來,馬蒂告訴你了嗎?我們主要拍的是這次事故,他也許就從這個開始。但他可能會提到與中國的那筆生意和工會的事。別著急,慢慢來。他要是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你也不用擔心。他就是這種風格。
看上去很好,女化妝師說著又開始做脖子的另一邊。凱西的腦袋又朝右轉。一個男人走過來說:女士,我可以把這個給你嗎?他把一個塑膠盒子塞到她手裡,盒子後頭拖出一根線。
這是什麼?凱西說。
請朝右看,女化妝師說,這是無線麥克風。我等會兒幫你弄它。
她的手機放在地板上椅子旁邊的手提包裡,這時候響了起來。
把它關掉!什麼人在喊。
凱西伸手取出手機,把它打開,這是我的。
噢,對不起。
她把電話湊到耳朵跟前。約翰.馬德說:你拿到愛琳給你的文件夾了嗎?
拿到了。
你看過了嗎?
還沒有。她說。
把你的下巴稍微抬高一點。女化妝師說。
馬德在電話上說:文件夾裡是我們談過的所有的文件。反向推力裝置整流罩零件報告,所有的東西都在那裡頭。
嗯哼行
我只想確定一下你都準備好了。
我都準備好了。她說。
好的,我們全指望你了。
她關上手機,把電源關掉。
下巴抬高,女化妝師說,真聽話。
化妝完畢後,凱西站起身。女化妝師用一把小刷子在她肩膀上刷了刷,又在她頭髮上噴了點定型髮膠。然後她領著凱西進了盥洗室,教她如何把無線麥克風的細線從衣裙底下穿過,經過胸罩,別在西服的翻領上。電線又繞回到她的襯衫下,再連到無線盒子上。女化妝師把盒子掛到凱西裙子的腰帶上,然後打開電源開關。
記住,她說,從現在起,你就和機器連上了。你不管說什麼,他們都能聽見。
好的。凱西說著把衣服整理一下。她覺得盒子頂在她的腰上,細電線碰著她前胸的皮膚。她感到硌得慌,很不自在。
女化妝師拉著她的胳膊,領她回到作戰室。凱西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古羅馬的角鬥士正給帶進角鬥場。
作戰室裡,拍攝燈亮得晃眼。房間很熱。她被領到桌邊的座位,一路上不斷有人提醒她別碰到攝影機電纜,有人幫她坐了下來。她身後有兩臺攝影機,還有兩臺攝影機正對著她。她背後的攝影師請她把椅子往右移動一英吋。她照著做了。一個男人走過來,調整一下她麥克風別的位置,因為他說有織物摩擦的噪音。
在對面,瑞爾登正自己動手把麥克風別上,不須煩勞旁人,一邊和攝影師在閒聊。然後他很輕鬆地往椅子裡坐下去。他看上去很放鬆,很隨意。他面對凱西,朝她微笑。
沒什麼可擔憂的,他說,小事一樁。
馬龍說:我們開始吧,夥計們,他們兩人已經就位了。這兒太熱了。
一號攝影機準備好了。
二號攝影機準備好了。
音響好了。
把燈光打開。馬龍說。
凱西原以為拍攝用的燈光已經打開,可是剎那間,新的強光火辣辣地照下來,從四面八方直照到她身上。她感到自己正身處一座熊熊燃燒的火爐子裡。
檢查攝影機。馬龍說。
很好。
我們很好。
好的,馬龍說,開始走帶。
採訪開始了。
作戰室 下午二時三十三分
馬蒂.瑞爾登直視她的雙眼,笑著指了指這間屋子,那麼,一切就是在這兒發生的。
凱西點點頭。
這就是諾頓公司的專家們碰頭分析飛行事故的地方。
是的。
你是小組成員?
是的。
在公司五年了。
是的。
他們把這間屋子稱為作戰室,是嗎?
有些人這樣叫它,是的。
她頓了頓。她想不起用任何方式來描述這個房間裡發生過的種種爭論和突然爆發的怒火,那是每次為想澄清飛機事故的疑雲而努力時都會發生的混亂場面。她什麼也不說,以免讓他搞斷章取義的花招。
她說:這只是個綽號吧。
作戰室,瑞爾登說,地圖、圖表、作戰計劃、壓力、困擾、處於圍攻之下的緊張局勢。你的公司,諾頓飛機公司此刻正處在被圍攻的境地,不錯吧?
我不能肯定你指的是什麼。凱西說。
瑞爾登兩道濃眉向上挑起,歐聯航,就是歐洲聯合航空局,正拒絕向你們的一種飛機,就是N|22型飛機頒發許可證,因為他們說這種飛機不安全。
事實上,這種飛機已經取得了許可證,但
你們快要向中國出售五十架N|22型飛機了,但現在中國人據說也對這種飛機的安全性表示了擔憂。
她對這種旁敲側擊並不想發火。她正全神貫注在瑞爾登身上,房間裡的其他一切似乎都漸漸消失了。
她說:我不知道任何中國人擔憂的事。
但是你知道,瑞爾登說,這些對安全性擔憂的背景。本週早些時候發生過一次嚴重的事故,和一架N|22型飛機有關。
是的。
太平洋公司的545號航班。飛行途中,在太平洋上空發生事故。
是的。
三人死亡。多少人受傷?
我想是五十六人。她說。她知道無論她怎麼說,這聽起來都很可怕。
五十六人受傷,瑞爾登吟誦般地說,斷脖子斷腿。劇烈震蕩。腦損傷。兩個人終身癱瘓
瑞爾登聲音漸漸變輕,看著她。
他沒問問題。她就什麼也不說。她在燈光照射的熱氣中等待著。
你對此有何想法?
我認為諾頓公司上上下下都對航空安全極為關注。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在飛機試驗時能達到三倍設計壽命的原因
極為關注。你認為這是一種恰當的反應嗎?
凱西猶豫一下。他在說什麼?我很抱歉,她說,我恐怕自己沒聽明白
公司難道沒有責任建造安全的飛機嗎?
當然有,而且我們也造出了安全的飛機。
不是每個人都同意你說的話,瑞爾登講,歐聯航就不同意。中國人可能也不會同意公司難道沒有責任對它已了解的不安全的飛機進行設計上的改進嗎?
你指什麼?
我指的是,瑞爾登說,發生在545航班上的事以前在別處就發生過。發生過好多次。在別的N|22型飛機上。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不是。凱西說。
不是?瑞爾登的兩條眉毛高高地挑起來。
不是。凱西毫不含糊地說。她心裡想,這是個機會,她可以從懸崖上就勢走下來。
這是第一次嗎?
是的。
那好,瑞爾登說,也許你能解釋一下這張單子。他找出一張紙,拿在手裡。她知道這是什麼,這是自從一九九二年N|22型飛機進入市場以來所發生過的前緣縫翼事故清單。八次事件。八次不同事件。太平洋公司的是第九次。
這並不正確。
好吧,那就跟我說說為什麼不。
凱西盡可能簡短地把適航性指令是如何發生的講解了一遍。她解釋了為什麼給N|22飛機發過這種指令,以及一九九二年以後,國內航空公司沒有再發生這種事件的原因。
瑞爾登繼續眉毛高挑地聽著,就好像他以前從沒聽說過這種稀奇古怪的事似的。
那讓我看看我聽明白沒有,他說,依你的意思,公司是按章辦事的囉。是通過發布適航指令來要求對故障進行修理的。
不是,凱西說,公司已經解決了這個故障。
是嗎?我們倒是聽說前緣縫翼打開是545航班乘客死亡的原因呀。
這並不正確。她現在正在走鋼絲,必須小心仔細地講究技巧,她明白這一點。如果他剛才問她的是,前緣縫翼打開了嗎?那她就難辦了。她大氣不敢出地等待著他下一個問題。
瑞爾登說:告訴我們前緣縫翼打開的人都錯了嗎?
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凱西說。她決定再往前走一步,是的,他們錯了。
弗里德.巴克,前聯邦航空局調查員,他也錯了?
是的。
歐聯航也錯了?
是的,如你所知,歐聯航推遲頒發許可證是由於噪音問題,而且
我們再多談一會兒這方面的事。瑞爾登說。
她記起格爾申說的話:他對信息毫無興趣。
歐聯航錯了嗎?他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她心裡想,這個問題就複雜了。她怎樣才能長話短說呢?他們講這種飛機不安全是錯誤的。
那照你的看法,瑞爾登說,對N|22型飛機的批評之中絕對沒有任何實在的東西了?
完全正確。這是一種極好的飛機。
也是設計精良的飛機。
是的。
安全的飛機。
絕對安全。
你願意乘這種飛機。
只要有機會。
你的家庭,你的朋友們
絕對願意。
不管發生什麼也毫不遲疑?
沒錯。
那麼,當你在電視上看到545航班錄影後,你有什麼反應?
他會讓你只顧說是,然後從斜刺裡狠狠地給你一下。
但凱西對此早有防備,我們大家都知道那是個非常悲慘的事故。當我看到錄影時,我對那些受害人感到萬分悲痛。
你感到悲痛。
是的。
這難道不曾動搖過你對這種飛機的堅定信念嗎?不會使你對這種飛機發生疑慮嗎?
不。
為什麼不?
因為N|22型飛機有著極好的安全記錄。是這個行業中最好的之一。
這個行業中最好的之一瑞爾登露出一絲假笑。
是的,瑞爾登先生,她說,讓我來問問你。去年一年裡,有四萬三千名美國人死於汽車車禍。四千人淹死。二千人吃東西噎死。你知道多少人死於國內商業航空客運嗎?
瑞爾登頓了頓。他輕聲笑了笑,我得承認你把我問住了。
這個問題清晰易懂,瑞爾登先生。去年有多少人死於商業飛機事故?
瑞爾登皺皺眉頭,我要說我要說一千人吧。
五十人,凱西說,只有五十人死亡。你知道前年多少人死於商業航空事故嗎?十六人。比死於騎自行車的人還要少。
那多少人死在N|22型飛機上呢?瑞爾登問道,兩眼眯成一條縫,想緩過一口氣來。
一個都沒有。凱西說。
你的觀點是
我們這個國家裡每年有四萬三千人死在汽車裡。沒有人對此表示過任何的憂慮。他們醉醺醺地或是精疲力竭地鑽進汽車從來不肯多想想。但就是同樣的這些人卻對乘坐飛機感到擔驚受怕。原因,凱西說,就是電視在始終不斷地誇大危險。
你認為這卷帶子不該播?
我沒這樣講。
但你說這將會使人們害怕毫無道理地害怕。
完全正確。
這是不是你的觀點,諸如此類的錄影不該播放?
她心裡在想,他想朝哪裡引?他為什麼這樣講?
我沒有這麼講。
我現在問你呢。
我說過,凱西答道,這些錄影引起了對航空旅行危險性的一種不正確的概念。
包括N|22型的危險性。
我已經講過N|22型是安全的。
所以你不認為這些錄影應該放給公眾看。
他到底想幹什麼?她還是猜不透。她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在使勁想著,想看出來他打算走到哪一步。她有一種很明白的往下沉的感覺。
在你看來,辛格頓女士,這些磁帶應該封鎖起來?
不。凱西說。
它們不應該封起來。
不。
諾頓公司有沒有封鎖過任何錄影帶?
啊,她心想。她想猜出來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這卷帶子。很多人吧,她數著:馮愛倫、齊格勒、視圖公司的人,也許有十幾個人,也許更多
辛格頓女士,瑞爾登說,你個人是否知道還有別的有關這次事故的錄影?
該撒謊就撒謊,艾莫斯說過。
知道,她說,我知道另外還有一卷。
你見過那卷嗎?
見過。
瑞爾登說:那卷帶子看了讓人痛苦不堪,太讓人害怕了。不是嗎?
她心想:他們手裡有。他們已經弄到這卷帶子了。她現在得非常小心地往前行進。
非常悲慘,凱西說,發生在545航班上的事是場悲劇。她感到累得慌,兩個肩膀因為緊張也在發痛。
辛格頓女士,讓我直截了當問你:諾頓飛機公司封鎖過這卷帶子嗎?
沒有。
雙眉高揚,吃驚的樣子,你當然沒有公開它,對吧?
沒有。
為什麼沒有?
那卷錄影是在飛機上找到的,凱西說,正用於我們還在進行的調查中。我們不認為在調查完全結束前公開它是一件恰當的事。
你不是在對眾所周知的N|22飛機缺陷進行掩蓋嗎?
不。
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同意你這一點的,辛格頓女士。因為《新聞線》從一名受良心驅使的諾頓雇員那裡弄到了一卷。那人認為公司正在掩蓋事實真相,這卷帶子應該公之於眾。
凱西直挺挺地坐著,一動不動。
你很吃驚嗎?瑞爾登輕蔑地撇一撇嘴說。
她沒有回答。她的腦子在飛轉。她得好好計劃下一步。
瑞爾登一絲假笑,一種屈尊俯就的笑。他正在欣賞著這一刻。
你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過這卷帶子,瑞爾登先生?她問這個問題時口氣裡暗示說不存在這卷帶子,完全是瑞爾登自己瞎編出來的。
噢,是的,瑞爾登一本正經地說,我看過這卷帶子。看的時候讓人非常難過,萬分痛苦。這是N|22型飛機上發生的事故可怕而真實的記錄吧。
你從頭到尾都看過嗎?
當然。我在紐約的同事也看過了。
那就是說這卷帶子已經傳到紐約去了,她心裡想。
小心。
辛格頓女士,諾頓真的打算公開這卷帶子嗎?
這不是我們的錄影帶。我們應該在調查結束後把它交還給它的主人。將由它的主人來決定怎麼處置它。
調查結束後瑞爾登搖搖頭,請你原諒,但對一個據你說是忠誠於飛行安全的公司來講,似乎長期存在掩蓋事實真相的做法。
掩蓋事實真相?
辛格頓女士,假如這種飛機存在一個問題一個嚴重的問題,一個久而未決長期存在的問題,一個公司了解的問題你會告訴我們嗎?
可是並沒有這樣的問題呀。
沒有嗎?瑞爾登往他面前的文件上看看,如果N|22飛機真是像你講的那樣安全,辛格頓女士,那你怎樣解釋這個呢?
他說著遞給她一張紙。
她接過來,掃了一眼。
耶穌.基督啊。她說。
瑞爾登得到了他的渲染高潮,一種她完全解除防衛、失去平衡的反應。她心裡明白這看上去會狼狽得很。她知道,從現在起不管說什麼,她也沒有辦法挽回局勢。但她還是直愣愣地盯著面前的這張紙。
這是三年前一份報告的複印件封頁。
特許機密情報僅供內部使用
諾頓飛機公司
內部分析委員會
行政小結
N|22型飛機的非穩定飛行特性
接下來是一份委員會成員名單。她因為是這個委員會的主席,名字就排在第一位。
凱西知道這項研究沒什麼不恰當的,其中的結論也沒什麼不恰當的。但所有這一切,甚至它的標題非穩定飛行特性似乎都顯得讓人沒辦法翻身。這真叫她有口難辯。
他對信息沒有興趣。
這是一份公司內部報告,她想。它永遠不應該被公開出來。它是三年前做的甚至很少還會有人能記得它曾經存在過。瑞爾登是怎麼弄到它的呢?
她瞧了瞧複印頁的頂部,看見一個傳真機號碼和發送機站名:諾頓品管部。
這是從她自己的辦公室裡發出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誰幹的?
里奇曼,她板著面孔想到。
里奇曼把這份報告放進了她寫字檯上的新聞資料包。這些資料是凱西叫諾瑪傳給《新聞線》的。
里奇曼怎麼曉得有這份報告?
馬德。
馬德了解關於這項研究的全部情況。馬德曾經是N|22型飛機的項目經理,是他指令搞這項研究的。而現在,馬德在她接受電視採訪時,有意安排把這項研究披露出來,因為
辛格頓女士?瑞爾登說。
她抬起頭,臉部又照在一片燈光裡,嗯。
你認得這份報告嗎?
是的,我認識。
這底部是你自己的名字嗎?
是的。
瑞爾登遞給她另外三張紙,是小結的其他部分,事實上,你是諾頓公司內部這個祕密委員會的主席,負責調查N|22型飛機的飛行不穩定,這沒錯吧?
她下一步該怎麼做呢?她想。
他對信息沒有興趣。
這不是機密,她說,這是我們在飛機一旦服役之後經常做的一種飛機飛行方面的研究。
按你自己所承認的,這是對飛行不穩定所做的研究。
聽著,她說,這種研究是好事。
好事?雙眉揚起,大吃一驚。
是的,她說,在四年前發生第一次前緣縫翼打開的事件之後,就存在了一個關於飛機是否在某種配置結構下具有不穩定操作特性的問題。我們不迴避這個問題。我們也不輕視這個問題。我們正面解決這個問題通過建立一個委員會,在各種條件下對飛機進行測試,看看情況是否真實。於是我們得出結論
讓我來讀一下,瑞爾登說,你們自己的報告。飛機的基本穩定性依賴於電腦。
是的,她說,所有的現代飛機都使用
飛機在飛行姿態發生變化時表現出明顯的對手控操作的敏感性。
凱西現在看著這幾頁,一邊聽他唸,是的,但你如果讀完句子剩下的部分的話,你就會
瑞爾登打斷她,插進來說:飛行員報告說飛機無法控制。
但你這是在斷章取義。
我是在這樣做嗎?眉毛又揚了起來,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的報告上說的。一份諾頓公司的祕密報告。
我以為你說過你要聽我講該講的話。她開始要發火了。她知道她表現出來了,但她不在乎。
瑞爾登朝椅子裡靠靠,兩手一攤,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隨你說吧,辛格頓女士。
那我就來解釋解釋。進行這項研究是為了確定N|22型飛機是不是有穩定性方面的問題。我們的結論是它沒有,而且
是真的嗎?
我以為我還被允許解釋下去。
當然。
那我就把你剛才引述的部分放進上下文裡去,凱西說,報告說N|22型飛機依賴於電腦。所有現代飛機在飛行中為保持穩定都依賴於電腦。原因不是飛行員不能操作。他們可以。這一點上沒有任何問題。但現在的航空公司需要非常省油效率又高的飛機。最大的省油效率來自於飛機飛行中最小的阻力。
瑞爾登揮揮手,這是一種別細說下去的手勢,對不起,但所有這些是
為盡可能減少阻力,凱西繼續說,飛機就不得不保持一個非常精確的飛行姿態,或是空中的位置。最有效的位置就是機頭略略向上。電腦在正常飛行中保證飛機始終處於這種姿態。這一切都沒什麼不正常的。
沒什麼不正常?飛行不穩定嗎?瑞爾登說。
他總是在不停地更換話題,從不讓她跟上,我馬上就談到這個。
我們都急著要洗耳恭聽呢。一種公開的譏諷。
她使勁地控制住怒火。不管現在事情糟到什麼地步,如果她再發起脾氣來,那就更不可收拾了,你剛才唸了個句子,她說,讓我把它唸完。飛機在飛行姿態發生變化時表現出明顯的對手控操作的敏感性,但這種敏感性完全在設計參量之內,而且對經過恰當訓練的飛行員沒有任何困難。這是這個句子其餘的部分。
但你已經承認有操作敏感性。這難道不是和不穩定同一個意思嗎?
不,她說,敏感不表示不穩定。
飛機無法控制。瑞爾登說著搖搖頭。
它能控制。
你們做這項研究是因為你們心虛。
我們做一項研究,因為確保飛機安全是我們的職責。她說,而且我們現在確信,它是安全的。
一項祕密研究。
它不是保密的。
從沒下發過,從沒向公眾展示過
這是一份內部報告。她說。
你們沒有什麼要隱瞞的嗎?
沒有。她說。
那為什麼你們還不向我們講太平洋公司545航班事件的真相呢?
真相?
我們聽說你們的事故分析小組已經有了一份對可能的事故原因的初步結論報告。這是真的嗎?
快了吧。她說。
快了辛格頓女士,你們是有了初步結論呢,還是沒有?
凱西盯著瑞爾登。問題還在半空中迴響。
我很抱歉,一名攝影師在她身後說,但我們得換帶子了。
攝影機換磁帶!
換帶!
瑞爾登看上去像是在興頭上被人狠狠抽了一記耳光,但立刻就緩過勁來,等會兒再說。他笑著朝凱西講。他很輕鬆。他知道自己已經叫凱西吃了敗仗。他從椅子裡站起來,背對著她。大燈叭噠一聲都關掉了。屋子裡似乎頃刻變成黑暗一片。有人把空調器重新打開。
凱西也站起身。她把無線麥克風盒從腰上解下來。女化妝師急急跑過來,手裡拿著粉撲子。凱西舉起手,稍等一會兒。她說。
大燈關上後,她看見里奇曼正向門口走去。
凱西匆匆去追他。
64號大樓 下午三時零一分
她在門廳裡趕上他,一把抓住他胳膊,揪著他打了個轉,你這婊子養的!
嗨,里奇曼說,別發火嘛。他微笑著,向她身後點點頭。她回頭看到一位音響師和一位攝影師正從屋裡出來到了門廳。
凱西怒氣沖天地推搡里奇曼,一直把他朝後推進女用洗手間。里奇曼開始大笑,天啊,凱西,我不知道你還挺在意的
他們進了廁所,她把他推到背靠一排洗手池,你這小雜種,她氣呼呼地說,我不曉得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但是,是你洩露了那份報告,我要
你什麼也休想幹。里奇曼說著,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酷起來。他一把將她的雙手從自己的身上甩開,你還是不明白,對吧?全完啦,凱西。你把和中國的這筆生意攪黃啦。你也完蛋囉。
她瞪著他看,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現在顯得信心十足了是個完全不同的人了。
埃格頓也完蛋了。和中國的生意完蛋了。你也完蛋了。他笑著說,和約翰預見到要發生的一模一樣。
是馬德,她心想。馬德是這事的幕後策劃,如果和中國的生意做不成,馬德也得滾蛋。埃格頓會做到的。
里奇曼悲天憫人似的搖搖頭,不,他別想做到了。埃格頓現在正在香港發愣呢,他永遠不會明白他是怎麼被打垮的。到星期天中午,馬德就是諾頓飛機公司的新總裁了。他只消和董事會談個十分鐘就能把事情定下來。因為我們和韓國之間做了一筆更大的交易。一百一十架飛機,還有三十五架期貨。總共是一百六十億美元。董事會要高興得發瘋的。
韓國?凱西說。她要想把這些事都連起來。這是筆巨大的訂單,公司歷史上最大的,但為什麼會
因為他把機翼給了他們,里奇曼說,作為回報,他們非常願意買一百一十架飛機。他們對吵吵嚷嚷、聳人聽聞的美國新聞界才不在乎呢。他們知道這種飛機是安全的。
他把機翼給他們了?
當然。這是筆極好的交易。
是的,凱西說,這將毀掉公司。
現在是全球經濟啦,里奇曼說,順應新潮流吧。
但你們正在毀掉公司的支柱啊。她說。
一百六十億美元,里奇曼說,這事一宣布,諾頓股票就會躥升到天上去。所有的人都會得到好處。
所有的人,除了這家公司的人,她心想。
這是一筆已經定下來的生意,里奇曼說,我們所需要的就是有個人出來公開把N|22飛機搞臭。你正好替我們做了這事。
凱西嘆了口氣,雙肩塌下來。
她在里奇曼身背後的鏡子裡頭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化妝粉彩成了餅,現在都開裂了。她眼圈發黑,看上去憔悴不堪,精疲力竭。她徹底失敗了。
所以我提議,里奇曼說,你該很有禮貌地問問我,下一步你該怎麼做。因為,你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聽從命令。按我說的去做,當個好姑娘,也許約翰會給你發點離職費的。比方說,三個月的工資啦。不然的話,你就滾他媽的蛋。
他往她跟前湊了湊。
你聽懂我說的話了嗎?
懂了。凱西說。
我在等著呢。有禮貌地問吧。
雖然她的身心處於極度的疲憊之中,她的腦子卻在急速飛轉,思考著各種可能的選擇,試圖找到一條出路。但她看不到任何出路。《新聞線》將播放這段報導。馬德的計劃將得到成功。她已經徹頭徹尾被打垮了。打從一開頭就輸定了。從里奇曼一出現就注定了失敗。
我還在等著呢。里奇曼說。
她看著他那張光溜溜的臉蛋,聞到他身上的科隆香水味兒。這小雜種正得意忘形呢。在一陣沖天的怒氣和深沉的義憤之後,她突然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從一開始,她就竭盡全力、辛辛苦苦地去做各種正確的事來解決545號的問題。她一直是開誠布公,而且堅守原則,結果這一切帶給她的只是麻煩而已。
難道不是這麼回事嗎?
你不能不正視現實,這裡,里奇曼說,一切全完了。你什麼事也休想做成。
她從洗手池邊走開。
你等著瞧吧。她說。
她走出了浴室。
5
作戰室 下午三時十五分
凱西坐進椅子裡。音響師過來把無線麥克風盒別在她衣服的腰帶上,請你講幾句話試試聲音好嗎?試試音效。
試音,試音,我累了。她說。
很好。謝謝你。
她看見里奇曼溜進房間,背靠在對面牆上。他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看上去並不擔心。他很鎮定,以為她什麼也幹不了。馬德做成了一筆大買賣,他要把機翼也給別人做,他對公司來了個釜底抽薪,而且他利用凱西來達到目的。
瑞爾登在她對面的椅子裡坐下,聳聳肩膀,緊一緊領帶。他向她笑笑,你挺累的吧?
我還行。
這兒真熱,不是嗎?他說著瞟了一眼手錶,我們差不多要完成了。
馬龍走過來,對著瑞爾登的耳朵悄悄說話。耳語持續了幾分鐘時間。瑞爾登說:真的嗎?接著他的兩道眉毛揚起來,點了好幾次頭。最後他說:明白了。他開始整理他的文件,翻著面前的文件夾。
馬龍說:各位?都準備好了嗎?
一號機準備完畢。
二號機準備完畢。
音響準備完畢。
走帶。她說。
就這樣辦吧,凱西想。她深深吸口氣,向瑞爾登投去期待的目光。
瑞爾登朝她微笑。
你是諾頓飛機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員?
是的。
幹了五年。
是的。
你是一名受到信任、地位很高的管理人員。
她點點頭。他要是知道實情就好了。
現在我們再來談談545航班事件。涉及到一架被你說成是絕對安全的飛機。
對。
然而已經有三人死亡,五十多人受傷。
是的。
我們大家已經看到的這些連續的鏡頭太讓人感到恐怖了。你們的事故分析小組這幾天一直在夜以繼日地幹著。現在我們聽說你們已經有了發現。
是的。她說。
你知道在那個班機上發生了什麼。
小心。
她得非常非常謹慎地處理這事。因為事實是她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儘管她已經有了一種很強烈的懷疑,他們還得先把事情的發展理出個順序來,證實事情是按一定的先後次序發生的,是一連串互為因果的關係。他們目前尚不能肯定。
我們已經接近得出一個結論了。凱西說。
不用說,我們都急切地想聽到。
我們將在明天宣布。凱西說。
在燈光後頭,她看見里奇曼大驚失色。他沒有料到這個。這小雜種正想看看她會走到哪一步。
那就讓他試試吧。
桌子的另一頭,瑞爾登朝旁邊轉過身去,馬龍又湊到他耳旁輕聲說些什麼。瑞爾登點點頭,轉過來面對凱西,辛格頓女士,如果你現在已經知道,為什麼還要等呢?
正如你自己說的,因為這是一次嚴重的事故。從各式各樣的消息來源已經有了大量的未經證實的猜測。諾頓飛機公司覺得負責任的處理是非常重要的。在公開宣布之前,我們必須在飛行測試中對我們的發現進行確認。測試將使用涉及事故的同一架飛機。
你們什麼時候做飛行測試?
明天早晨。
啊,瑞爾登遺憾地嘆了一口氣,不過,那對我們的播出就太晚了,你明白嗎?你正在拒絕給你們公司對那些嚴厲指控做出答覆的機會。
凱西的答覆早已準備好了,我們已經預定明天早晨五點鐘做飛行測試,她說,飛行測試之後,我們將立刻召開一次記者招待會明天中午吧。
中午。瑞爾登說。
他臉上是無動於衷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正在計算。洛杉磯的中午是紐約的下午三點鐘。有足夠的時間在紐約和洛杉磯的晚間新聞中播出來。諾頓公司的初步結論在本地和全國新聞網上將會得到廣泛的報導,而《新聞線》在週六晚十時才播出,那就成了過時新聞。這取決於記者招待會上發布的內容。《新聞線》這檔節目是前一天晚上編輯好的,到時候就成了昨日黃花,弄不好還會變成難堪的笑柄。
瑞爾登歎一口氣,好吧,他說,我們也應該對你們表示公平吧。
那當然了。凱西說。
諾頓行政辦公大樓 下午四時十五分
狗屎,馬德對里奇曼說,隨她現在幹什麼都無關大局。
但她預先安排了一次飛行測試
誰在乎?馬德說。
我想她會讓電視臺的人去拍節目的。
那又怎麼樣?飛行測試只會使這件事更糟糕。她對事故的原因一無所知,而且她對這架飛機上天之後會發生什麼也沒有底。他們也不大可能重現已發生的事件。說不定還可能發生別的難以預料的事。
比如說?
那架飛機經歷過非常嚴重的重力負載,馬德說,它可能還有沒發現的結構損傷。飛機上天時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馬德輕蔑地揮揮手,這改變不了什麼。《新聞線》週六晚十點到十一點播出。週六晚開始的時候,我將通知董事會,將發生對我們不利的宣傳活動,我們必須在星期天上午召開一次緊急會議。哈爾不可能來得及從香港趕回來。董事會裡他的朋友們聽說一百六十億美元的生意時,自然就會拋棄他。他們手裡都有股份。他們知道這樣宣布這筆大生意將會對他們手中的股票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我將是這家公司的下任總裁,沒有人能做任何事來阻止這一切。哈爾.埃格頓也休想。當然更別說凱西.辛格頓啦。
我說不上來,里奇曼說,我想她也許正在策劃什麼事。她是非常精明的,約翰。
還沒精明到那一步呢。馬德說。
作戰室 下午四時三十分
攝影機打包收箱。白色泡沫片從天花板上取下,微型麥克風拆了,電器控制盒子和攝影機箱也移走了。但是談判還在慢吞吞地拖延著。法律部的頭頭愛德.福勒在那兒,還有飛行員泰迪.羅利,以及另兩位搞飛行測試的工程師。他們負責回答有關的技術問題。
《新聞線》方面,由馬龍一個人負責談話,瑞爾登在背後踱步,偶爾停下來對她耳語兩句。隨著強燈光的消失,他那居高臨下的權威派頭也跟著消失了。他現在看上去是既疲勞又煩惱,缺乏耐心。
馬龍開始時先說,因為《新聞線》正在做一個完整的有關N|22型飛機的專題,所以讓《新聞線》攝製組拍攝飛行測試過程應該是符合諾頓公司利益的。
凱西說那不成問題。飛行測試將由幾十臺攝影機進行拍攝錄影,攝影機有的裝在飛機內部,有的裝在飛機外部。《新聞線》節目組的人員可以在地面上通過監視器看到整個測試過程。他們也可以在事後得到錄影帶,用於播出。
不,馬龍說,那還不夠。《新聞線》的攝製組成員要真正登上飛機才行。
凱西說那不可能,沒有哪家飛機製造公司曾經允許過外部人員參加飛行測試的。她說她已經做了讓步,讓他們在地面上看電視實況。
馬龍說這還不夠好。
愛德.福勒插進來解釋說這是個責任問題。諾頓不可能讓未經保險的非公司雇員參加測試,你明白,當然,在飛行測試中肯定有危險。它是難以避免的。
馬龍說《新聞線》可以接受任何危險,並且在責任狀上簽名。
愛德.福勒說他可以起草有關文件,但這必須得到《新聞線》律師的批准,而且這樣做沒時間了。
馬龍說她可以在一個小時之後弄到《新聞線》律師的批准書。白天或晚上任何時候都行。
福勒換個理由。他說如果諾頓讓《新聞線》看到飛行測試的話,他要求確保測試的結果得到準確的報導。他說編輯好的片子必須經過他的認可。
馬龍說新聞記者的職業道德不允許這樣做,而且也沒有時間這樣做。如果飛行測試在中午左右結束,她就得在車上編好節目,然後立刻發送到紐約去。
福勒說公司的問題依舊存在。他要求飛行測試得到準確報導。
他們來來回回地討價還價。最後馬龍說她將在片中保留諾頓發言人一段三十秒鐘、未經剪接的有關飛行測試結果的評論。這段評論將從記者招待會上拍下來。
福勒要求一分鐘。
他們最後以四十秒達成妥協。
我們還有個問題,福勒說,如果我們讓你們拍飛行測試,我們就要求你們不使用今天弄到的事故實況錄影帶。
沒門兒,馬龍說,這段錄影肯定要放。
你聲稱這卷帶子是從一名諾頓雇員手中弄到的,福勒說,這不正確。我們要求它的來源得到準確表述。
好吧,我們的確是從為諾頓工作的什麼人手裡弄到它的。
不對,福勒說,你們不是的。
他們是你們的一個分包商。
不,他們不是的。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份國內收入署關於分包商的定義,如果你想要的話。
這一點還可以
我們已經從接待員克麗斯汀.巴倫那裡取得了一份宣誓過的聲明。她不是諾頓飛機公司的雇員。她事實上也不是視圖公司的雇員。她是從一家代理機構來的臨時工。
這有什麼要緊的?
我們要求你準確表述事實:你們是從公司以外的來源弄到這卷帶子的。
馬龍聳聳肩膀,我想這一點還可以吧。
那還有什麼問題?
馬龍想了一會兒,行。她說。
福勒把一張紙從桌子這邊推過去,這份簡短的文件上表達了我們的諒解。簽名吧。
馬龍看看瑞爾登。瑞爾登聳聳肩。
馬龍簽了字,我不明白這麼大驚小怪是為什麼。她把它朝福勒推回來,然後頓了頓。
飛行測試中,兩名攝製組人員上飛機。這是我們的協議吧?
不,福勒說,我們從來沒有這種協議。你的人將在地面上觀看測試。
這不行。
凱西說《新聞線》攝製組可以到測試現場,他們可以拍攝測試的準備、起飛、降落,但他們在真正飛行時不能待在飛機上。
很遺憾。馬龍說。
泰迪.羅利清清喉嚨,我想你並不明白情況,馬龍女士,他說,飛行測試時,你在飛機裡是不可能拍攝的。飛機上的每個人都將捆在一個固定的安全套具裡。你甚至不能站起來去撒尿。你也不能使用燈光或電池,因為它們生成磁場,可能會干擾我們的數據。
我們不需要燈光,她說,我們可以使用任何現成的可見光進行拍攝。
你不明白,羅利說,那上頭可能是相當危險的。
這就是我們非得去那兒不可的原因。馬龍說。
愛德.福勒也清清嗓子,讓我把話完全說清楚,馬龍女士,他說,這家公司在任何條件下都不會允許你的攝製組人員登上那架飛機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馬龍的面孔變得僵直凝固。
女士,羅利說,你必須明白,我們在沙漠上空進行測試是有原因的。那是一大片無人居住的空間。
你是說飛機可能墜毀。
我是說我們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這事你得聽我們的:你們要待在地面。
馬龍搖頭說:不,我們的攝製組人員必須登上飛機。
女士,將會有巨大的重力負載
凱西說:整個飛機上裡裡外外布滿了三十臺攝影機。這些攝影機將會覆蓋各個可能的角度駕駛艙、機翼、乘客艙,所有的地方。你們將會獨家得到這些錄影。不會有人知道這些鏡頭不是由你們自己的攝影機拍攝的。
馬龍沉著臉,但凱西知道自己講得有理,馬龍也就無話可說。這女人只關心弄到什麼勞什子電視素材。
我要求我們自己裝攝影機。她說。
啊羅利說。
我必須能向別人講我們把自己的攝影機裝在飛機上,馬龍說,我必須能這樣講才行。
到最後,凱西反反覆覆討價還價後做出了妥協。《新聞線》獲准在飛機的任何部位安裝兩臺固定的攝影機來錄製飛行測試過程。他們可以直接使用這兩臺機子拍攝下的鏡頭。最後,《新聞線》還被允許在總裝線所在的64號大樓外拍一段瑞爾登站立主持的鏡頭。
諾頓公司將向《新聞線》攝製組提供當天晚些時候前往亞利桑那測試中心的交通,將安排他們在當地的一家汽車旅館過夜;將在第二天上午送他們去測試現場,然後下午送他們回洛杉磯。
馬龍把文件推還給福勒,成交。她說。
瑞爾登隨馬龍離開去拍單獨評說鏡頭時,煩躁不安地看著他的手錶。凱西則和羅利及福勒留在作戰室。
福勒嘆了一口氣,我希望我們做的是正確決定。他轉過身對凱西說,我按你早些時候從視圖公司打來的電話上說的意思辦了。
是的,愛德,她說,你幹得無可挑剔。
但我看過錄影了,他說,真讓人覺得恐怖啊。恐怕不管飛行測試是什麼結果,人們將只會記住這卷帶子了。
凱西說:那得看是不是有人能看到這個錄影。
我擔心的是,福勒說,《新聞線》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終歸要放這卷帶子的。
我認為他們不會放,凱西說,在我們跟他們把事情了結之後,他們就不會放了。
福勒又嘆了一口氣,我希望你是對的。賭注下得太大了。
泰迪說:你最好叫他們帶上厚衣服。你自己也是,寶貝兒。還有件事,我觀察過那女人。她以為她明天篤定能上飛機。
是的,也許吧。
你也想上,對吧?
可能吧。凱西說。
你最好認真想想,泰迪說,你見過快速存取記錄儀顯示的數據,凱西。那架飛機出事時超出了它設計重力負載的160%。那傢伙讓這架飛機遭受了無法忍受的重力。明天,我飛上天後還要把這次事件重新來過一次。
她聳聳肩膀,多赫迪檢查過機身,她說,他們用X光檢查過,而且
是的,他檢查過,泰迪說,但並不徹底。通常情況下這種檢查要進行一個月的時間,然後飛機才能重新服役。我們必須對飛機上所有的接頭部分進行X光檢查。這件事還沒做。
你直說了吧。
我是說,泰迪說,當我把飛機再次置於相同的重力負載時,這架飛機有可能出事。
你想嚇唬我嗎?凱西說。
不,我只是告訴你事實。這很嚴肅,凱西。世界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64號大樓外 下午四時五十五分
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家飛機製造公司,瑞爾登說,允許電視報導組拍攝飛行測試的實況。但這次試飛對諾頓飛機公司的前途那麼重要,他們對測試的結果又是那麼充滿信心,於是他們居然允許我們的攝製組來現場進行拍攝。所以今天,歷史上頭一回,我們將看到涉及545航班事件的那架飛機,那架人們為之爭論不休的諾頓N|22型飛機的真實鏡頭。批評者們說這是一個死亡陷阱。公司方面說它無比安全。飛行測試將最終證明孰是孰非。
瑞爾登停下來。
成了。珍妮弗說。
你想多拍一點,準備到時剪輯用嗎?
是的。
他們到底在什麼地方搞飛行測試?
尤瑪。
好的。瑞爾登說。
他站在下午的陽光中,64號大樓前,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用低低的、信任的口氣說:我們現在正在亞利桑那州尤瑪的諾頓試飛中心。現在是早晨五點鐘。諾頓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在做545號起飛前的最後準備。他抬起頭,黎明是什麼時候?
我要知道就好了。珍妮弗說,把這個也講一下。
行。瑞爾登說。他再一次低頭看看自己的腳,低聲吟誦,就在黎明到來之前,緊張的心情在加劇。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緊張的心情在加劇。隨著拂曉降臨,緊張的心情在加劇。
這段可以用。珍妮弗說。
你打算怎樣處理結尾?他說。
做兩手準備才有把握。
瑞爾登再一次低下頭眼望自己的雙腳,飛機著陸了,整個隊伍喜氣洋洋。四周都是興高采烈的面孔。飛行測試取得成功。諾頓公司證明了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至少在目前。他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講,飛機著陸了,整個隊伍鴉雀無聲。諾頓公司上下全都傻了眼。有關N|22型飛機致人死命的辯論繼續激起公憤。他抬起頭,夠了吧?
她說:你最好把辯論繼續激起公憤這句話面對攝影機說一遍。
好主意。
馬蒂總是認為讓他出頭像是好主意,他不喜歡配畫外音。他直直地挺立著,把下巴一沉,擺出一付堅毅的模樣,面對著攝影機。
然而,有關N|22型飛機激烈的辯論將不會停息。這裡,在製造飛機的廠房裡,職工們堅信這是一種安全可靠的飛機。但是N|22型飛機的批評者們仍不能信服。天上還會再發生一次死亡事件嗎?只有時間才會告訴我們。我是馬丁.瑞爾登,《新聞線》,從加州伯班克向您報導。
他眨眨眼睛。
太老套了?太過頭了?
棒極了,馬蒂。
他說著已經摘下麥克風,把無線盒從腰帶上取下。他在珍妮弗臉頰上啄了一口,我現在得走了。他朝一輛正等著的小汽車奔過去。
珍妮弗轉過身,對著她的攝製組,把東西收起來,各位,她說道,我們馬上就去亞利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