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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星期一|2

最高危機 麥克.克萊頓 21136 2023-02-05
  3   洛杉磯機場21號飛機維修庫 上午九時四十八分   藍色麵包車橫穿跑道,朝著洛杉磯機場的一排飛機維修庫疾駛而去。太平洋航空公司寬體客機的尾翼從最近的一座飛機庫的後面突了出來,公司的徽記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工程師們一看到這架飛機立刻就激動地交談起來。麵包車徑直開進飛機庫,然後在機翼下面停住。工程師們從車上魚貫而下。緊急維修小組已經開始工作,五、六名工人上了機翼,繫著安全帶。趴在上面幹活。   我們上!伯恩大叫一聲,就順著梯子往機翼上爬。這一喊就像是戰鬥號令,其他幾位工程師跟在他身後往上攀登。多赫迪垂頭喪氣地落在最後頭。   凱西和里奇曼一道下了麵包車,他們都直接去機翼了。里奇曼說。

  對的。機翼是飛機最重要的部分,結構也最複雜。他們要先看看機翼,然後用肉眼查看一下飛機外殼的其餘部分。這是工作的程序。   我們上哪兒?   去飛機內部。   凱西走到機頭附近,然後爬上通往前艙的航空梯。走到機門處時,她聞到陣陣讓人難受的嘔吐物臭味。   天啊。里奇曼在她身後說。   凱西走進機艙。   她知道在一般情況下,飛機前艙所受的損壞應該最小。但是現在即使在前艙裡,有些坐椅背已經折斷,扶手與坐椅分了家,散落在走道裡。頭頂上方的行李架四分五裂,懸在半空。氧氣面罩從頂上吊掛下來,有些已經不見了。地毯上和天花板上都濺了血跡。坐椅上是一攤一攤的嘔吐物。   我的上帝啊,里奇曼捂著鼻子說,臉色蒼白,這是亂流造成的嗎?

  不,她說,差不多可以肯定不是的。   那為什麼飛行員說   我們現在還不清楚。她說。   凱西朝前頭的駕駛艙走去。艙門敞開,駕駛臺似乎情況正常,但所有的飛行記錄資料和圖紙都不見了。地板上有一隻小小的嬰兒鞋。她彎下腰去看小鞋的時候,注意到了卡在駕駛艙門底下的一堆扭曲的黑色金屬,是一臺攝影機。她把它拽了出來,這東西在她手上立時碎成幾片,只剩下幾塊已經不成形的線路板和銀色的電動小馬達,還有壓得粉碎的帶盒中散落出來的捲成團的錄影帶。她把這些交給里奇曼。   我拿這東西怎麼辦?   保存好。   凱西開始向機尾方向走去,知道後艙的情況會更糟。這架航班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的頭腦中正在形成一幅圖像,毫無疑問,這架飛機經歷了嚴重的俯仰振蕩,也就是飛行中機頭的上下劇烈擺動。她解釋道。

  你怎麼知道的?里奇曼說。   這是造成乘客嘔吐的原因。飛機可能偏擺,也可能橫滾。但只有俯仰振蕩才會引起乘客嘔吐。   氧氣面罩怎麼會不見了?里奇曼又問。   人們跌倒的時候伸手去抓它。她說。肯定是這麼回事,坐椅背都折斷了你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才能折斷飛機的坐椅背嗎?它在設計時達到抗十六個自身重力衝擊的水準。乘客在機艙裡就像是杯子裡頭的骰子一樣亂撞。從損壞的情況看,這似乎持續了一段時間。   多長?   至少兩分鐘。她說。像這樣的事故就足以造成死亡。   經過殘破的中配餐室,他們來到了飛機的中艙。這裡的損壞更為嚴重。很多坐椅都折斷了。天花板上橫著一段又長又寬的血跡。走道上散落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破鞋子、碎布片、兒童玩具。

  幾名身穿印有諾頓事故分析小組字樣藍色工作服的清潔工正在艙內收集乘客的個人物品,把它們放進大塑膠袋。凱西對一名女工說:你們找到照相機沒有?   到現在為止有五、六架吧,女工說,還有兩架攝影機。這兒什麼東西都有。   凱西小心翼翼地避開走道上的汙物,繼續朝後艙走去。她走過另一個分隔門,進入靠近尾部的後艙。   里奇曼倒吸了一口涼氣。   後艙的內部好像被一支巨手狠狠地抽打過。坐椅已被夷平;頭頂的行李架塌了下來,幾乎碰到地板;天花板已裂成碎片,露出後面的接線和銀灰色的隔熱層;四處都是斑斑血跡,有些椅面上浸透的血已經發黑;靠機尾的廁所散了架,鏡子砸得粉碎,不鏽鋼的抽屜一個個歪歪斜斜敞開著。

  凱西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機艙的左側,六名救護人員正吃力地托著一個沉重的形體,這個形體裹在一個白色的尼龍網袋裡,半吊在行李架旁。救護人員們調整了一下姿勢,尼龍網袋跟著變動了位置。突然一個男人的腦袋從網袋裡滑落出來面色死灰,口角大張,兩眼無神,幾束亂髮飄動著。   噢!上帝。里奇曼說著嚇得連忙轉身溜了。   凱西走到救護人員身邊。死者是一名中年華人,這裡出什麼事了?她說。   對不起,女士,一名救護人員說,我們沒法把他弄出來。我們發現他被卡在這兒,箍得死死的。是左腿。   一名救護人員用手電筒向上照了照。屍體左腿緊緊別在行李架裡,直插到窗板上方的隔熱層中。凱西使勁地想著飛機這個部位的線路是不是對飛行安全影響重大,一定小心把他弄出來,她說道。

  她聽到從配餐間裡傳出一名清潔女工的聲音:這是我見過的最古怪的事兒啦。   另一名女工說:這東西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要知道就好啦,親愛的。   凱西走過去看看她們在談什麼。清掃女工手裡正拿著一頂藍色的飛行員制服帽,帽頂上有一個血跡斑斑的腳印。   凱西伸手接過帽子,你在哪兒找到它的?   就在這兒,清潔女工說,就在機尾配餐室。這兒離駕駛室也太遠了,不是嗎?   是的。凱西翻來覆去地看著手裡的帽子。帽簷上方繡著銀色的機翼,正中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黃色圓形圖案。這是駕駛員的帽子,上面鑲著機長的標誌。所以這頂帽子也許屬於後備機組,如果這架飛機載有後備機組的話。但她現在還不知道是否有。

  噢,我的天吶,這實在太可怕了。   她聽見一個特別單調的聲音,抬頭看見結構工程師道格.多赫迪大步走進了後艙。   他們是怎麼把我的漂亮飛機弄成這個樣子的?他痛苦不堪地呻吟著。然後他看到了凱西,你清楚這是怎麼搞的,對吧?這根本不是亂流,他們玩的是海豚跳水的把戲。   可能。凱西說。海豚跳水是表示飛行中一連串不斷俯衝和爬升的術語,就像海豚從水裡跳出來再鑽下去那樣。   噢,是的,多赫迪黯然神傷地說,事情就是這樣的。他們失去了控制。可怕啊,真可怕啊   一名救護人員說:多赫迪先生?   多赫迪望過去,噢,他講道,這傢伙就是卡在這兒的嗎?   是的,先生   你是不會知道的,他洩氣地說著,朝近處挪了一步,這裡是後艙壁。這一帶是對飛行安全至關重要的各個機上系統交會的地方哎,讓我看看。這是什麼,他的腳?

  是的,先生。他們給他照亮。多赫迪推了推屍體,屍體捆得牢牢的,吊在安全網袋裡晃了一晃。   你們能把他托住嗎?好的誰能拿把刀子或是什麼工具來嗎?你們也許沒有,不過   一名救護人員遞給他一把剪子,多赫迪開始剪起來。銀灰色的隔熱層碎片飄落到地板上。多赫迪不停地剪著,他的手飛快地移動著。最後他停下來,好啦。他沒碰上A59號線路,也沒碰著A97號線路。他離液壓管線還遠著吶,離電子控制盒也還有段距離好吧,我看他一點兒也沒傷著飛機。   救護人員們托著屍體,直盯著多赫迪。其中一個說:我們能把他割下來嗎,先生?   多赫迪還在聚精會神地望著,你說什麼?噢,那當然。把他割下來。   他向後退了一步。救護人員用一把大型金屬鋸在飛機上部比劃了一下,然後把鋸子斜插進行李架和天花板的連接處,一下就把它鋸開。塑膠部分斷開時發出一聲巨響。

  多赫迪扭轉身,我不能看,他說,我不忍心看著他們毀了我這美麗的飛機。他回頭朝機頭方向走去。救護人員愣愣地看著他走開。   里奇曼回來了,看上去有點不好意思。他指著窗外問道:機翼上那些傢伙在幹什麼?   凱西彎下腰,透過舷窗看著機翼上的工程師們,他們正在檢查前緣縫翼。   前緣縫翼是幹什麼的?   你得手把手對他從頭教起囉。   凱西說:你知道空氣動力學嗎?不知道?那好吧。飛機之所以能飛起來,取決於它的兩隻機翼的形狀,機翼看似簡單,她解釋道,但實際上它是飛機上最複雜的部分,製造所需時間也最長。機身部分就簡單多了,只不過是好幾段圓桶鉚接在一塊兒而已。至於機尾,那只是帶有控制平面的一個固定的直立舵。而機翼卻是一件藝術品。每個機翼差不多有二百英呎長,牢固得令人難以置信,能夠承受起整個飛機的重量。與此同時,它的設計製造誤差絕不能超過百分之一英吋。

  形狀,凱西說,是最最重要的。它的頂部是弧形的,底部則是平坦的。這就是說,越過機翼頂部的空氣,它的流動速度更快些,而且根據白努利定理   我上的是法學院。他提醒凱西說。   白努利定理是說,空氣流動速度越快,它的壓力就越小。所以,流動中的空氣壓力比它周圍的空氣壓力要小,她說,由於越過機翼頂部的空氣移動速度更快,它就產生了一個真空區域,從而將機翼向上吸抬。機翼的強度足以承受機身的重量,這樣整架飛機就被提升起來。飛機之所以能飛就是這麼個道理。   好吧   那麼現在,有兩個因素決定產生的升力有多大機翼在空氣中的移動速度和曲度。曲度越大,升力也越大。   好的。   當機翼在飛行中快速移動時,比如說達到零點八個馬赫數時,它就不需要多大的曲度。實際上它只要差不多平直的就可以了。但是當飛機移動比較緩慢時,比如說在起飛或者降落的時候,機翼就需要較大的曲度以保持升力。所以,在這個階段我們通過延展機翼的前後部分翼後的阻力板和翼前的前緣縫翼來提高曲度。   前緣縫翼就像是阻力板,但是位於翼前?   對。   我以前從來沒注意到它們。里奇曼說著朝窗外看。   小飛機就不要這東西,凱西說,不過這架飛機滿載的時候有七十五萬磅重。這麼大的飛機就必須有前緣縫翼。   在他們繼續朝舷窗外觀察的時候,第一部分縫翼向前展開了,然後朝下傾斜。站在機翼上的人都兩手插著口袋看著。   里奇曼說:前緣縫翼為什麼這樣重要呢?   因為,凱西說道,造成所謂亂流的一種可能的原因就是在飛行過程中前緣縫翼打開。你記得吧,在巡航速度下,機翼應該是平直的。如果前緣縫翼打開了,飛機就會變得不穩定。   那麼前緣縫翼的打開是怎樣造成的呢?   駕駛員的誤操作,凱西說,這是通常的原因。   不過假定這架飛機的駕駛員特別優秀呢?   是的,假定的話。   而且如果這不是駕駛員的誤操作呢?   她遲疑了一會兒,有一種情況被稱為非指令性前緣縫翼展開。這就是說前緣縫翼在沒有警示的情況下自動打開。   里奇曼皺皺眉頭,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嗎?   據說這是可能發生的,她說道,但我們認為在這架飛機上是不可能的。她打算以後再和這個小夥子詳談,而不是現在。   里奇曼還是雙眉緊鎖,如果不可能,那他們幹嘛還要檢查呢?   因為我們不能絕對排除。我們的任務是檢查一切。也許這架特定的飛機就有這種問題。也許控制線路裝配得不合適。也許液壓傳動裝置的電氣部分出了故障。也許是鄰近傳感器失靈。也許航空電子控制系統的密碼受到干擾。我們將對每個系統都進行檢查,直到找出問題的原因。而現在,我們還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四個人擠在駕駛室裡,俯身檢查控制臺。文莊有這個型號飛機的駕駛許可證,所以坐在機長的位子上。肯尼.伯恩坐在右邊副駕駛的座位裡。文莊正在一樣一樣地檢查控制系統的功能阻力板、前緣縫翼、升降舵、轉向舵。   凱西和里奇曼站在駕駛艙外。她說:文莊,你有什麼發現?   什麼也沒有。文莊答道。   我們什麼也沒找到,肯尼.伯恩說,這隻大鳥跟新的一樣。飛機什麼問題也沒有。   里奇曼說:照此看來,恐怕最終也許還是亂流造成的吧。   滾你媽的亂流去吧,伯恩說,誰說的?是那小子嗎?   是我。里奇曼說。   把這小子給我趕出去,凱西。伯恩說著扭頭瞥了他一眼。   亂流,凱西對里奇曼說,是駕駛臺上出問題時隨意亂編的理由。亂流的確會出現。在很久以前,飛機有時遇到亂流而顛簸得很厲害。但如今,亂流嚴重到造成傷亡的情況還是極其罕見的。   為什麼?   因為有雷達,夥計,伯恩搶白道,商業飛機現在全部裝備了氣象雷達。飛行員完全能夠看到前方的氣候變化並且避開它。而且還有飛機之間的通訊設備。如果一架和你處於同一高度的飛機在你前方二百英哩處遇到惡劣天氣,你馬上就會知道,這樣你就可以改變航線。所以,遭遇嚴重亂流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復返了。   里奇曼對伯恩說話的腔調覺得不快,我不曉得,他說,我乘飛機遇過亂流,很顛   你見過有人死在飛機上嗎?   那,不   見過有人從坐椅裡被甩出來嗎?   沒有   見過受重傷的嗎?   沒有,里奇曼說,我沒見過。   那就對嘍。伯恩說。   不過肯定還是有可能   可能?伯恩說,你以為就像在法庭上,什麼都有可能?   不,但是   你是個律師,對吧?   是的,我是律師,但是   那好,有件事你現在就得弄明白。我們不是在這兒搞什麼法律,法律是一大堆臭狗屎。而這是一架飛機。它是一臺機器。要麼它出了什麼問題,要麼就什麼問題也沒有。根本不是由人的意志決定的問題。所以你幹嘛不閉上你的臭嘴,讓我們幹活兒?   里奇曼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嘴上還挺硬,不肯放棄,好的,他說,如果不是亂流,就得有證據   對極了,伯恩說,看看繫好安全帶的提示燈吧。飛行員遇到氣流顛簸時,他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打開繫好安全帶的提示燈,並且做出口頭廣播通知。所有的人都扣好安全帶,就不會有人受傷。而這傢伙根本就沒通知過乘客。   也許是提示燈壞了。   往上看。只聽叮的一聲,他們頭頂上方繫好安全帶的提示燈就亮了起來。   也許廣播沒有   伯恩提高了嗓門,沒有響,沒有響。你最好還是相信它工作正常吧。廣播啪的一聲關上了。   飛行標準地區辦事處胖乎乎的巡視官丹.格林來到飛機上,因為剛從金屬梯爬上來而氣喘吁吁,嗨,夥計們,我給你們弄到了許可證,可以把飛機拖到伯班克去啦。我猜你們準是想把它弄回廠子裡去。   是的,我們是想。凱西說。   嗨,丹,肯尼.伯恩叫起來,你應該留住機組人員。   天啊,格林說道,我的人飛機停下不到一分鐘就趕到了站橋門口,機組居然已經開溜了。他轉身問凱西:死人都弄出去了?   還沒吶,丹,有個人卡得死死的。   我們已經抬走了兩具屍體,嚴重的傷員都送到西區的幾家醫院了。這是他們的名單。他把一張紙交給凱西,只有幾個人還在機場臨時診所裡?   凱西問:還有幾個沒走?   六、七個吧。包括兩名空中小姐。   凱西問:我能和他們談談嗎?   看不出有什麼不可以的。格林說。   凱西說:文莊,還要多久?   我想至少一小時吧。   那好,她說,那我開車去了。   把那個乳臭未乾的討債鬼律師也帶走。伯恩說道。   洛杉磯國際機場 上午十時四十二分   麵包車開出之後,里奇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天啊,他說,他們總是這麼友好嗎?   凱西聳聳肩膀,他們是工程師嘛。她說道。她心裡想:他指望什麼呢?他在通用汽車公司和工程師們也許打過交道,從感情上看,他們都只是十三歲的男孩子,還停留在稚氣未脫的時代,剛剛開始和女孩子交往,他們都還在玩玩具呢?他們的社交技巧差得遠了,衣著也極不講究但他們絕頂聰明,受過良好訓練,待人接物似乎傲慢無禮,圈外人是絕對休想和他們玩到一塊兒的。   尤其是律師   任何人都休想。他們就像是國際象棋高手,絕不願浪費時間和業餘選手去玩的,他們現在又正處在這麼大的壓力之下。   你不是工程師?   我嗎?不是。再說,我是個女人。況且我又是品管部的,三個原因加在一塊兒使我更算不上什麼了。現在馬德又讓我去充當事故分析小組和新聞界之間的聯絡官,這更是火上澆油。工程師們都對新聞界恨得要死。   新聞界會對這事感興趣嗎?   也許不會吧,她說,這是一家外國航空公司,死的又是外國人,事故也不是在美國本土發生的。再者,他們手上沒有現場的錄影資料,他們不會把這當成一回事的。   可是事情似乎非常嚴重   是不是嚴重並不是標準,她說,去年一年共計發生過二十五起涉及實質性機體損壞的事故,其中二十三起發生在美國以外。你還記得哪一起呢?   里奇曼皺了皺眉。   發生在阿布達比的墜機事件不是造成了五十六人的死亡嗎?凱西說,印度尼西亞的飛機失事不是死了二百人嗎?波哥大事件不是死了一百五十三人嗎?你還記得這其中的哪一樁呢?   不,里奇曼說,但亞特蘭大事件呢?   這不錯,她說,一架DC|9型飛機在亞特蘭大出過事。死了多少人?一個都沒有。傷了多少人?還是一個都沒有。那為什麼你記得住這次事故呢?因為夜裡十一點播過這次事故的新聞片。   麵包車離開飛機跑道,駛出鐵絲網門,上了大街。他們轉個彎上了塞帕維達大道,朝著遠處的聖迪奈拉醫院開去。   不管怎麼說,凱西講,我們現在有別的事要關心。她遞給里奇曼一個錄音機,把小麥克風別在他的西裝翻領上,然後向他交代她打算怎麼辦。   聖迪奈拉醫院 中午十二時零六分   你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長著絡腮鬍鬚的男人怒氣沖沖地說。他名叫貝內特,四十來歲,是蓋斯牛仔褲公司的分銷商;他是去香港視察加工廠的;他每年去香港四趟,每趟來回都乘坐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飛機。他現在坐在臨時醫務所用簾子分隔開的小格子間的病床上。他的頭部和右臂纏上了繃帶,飛機差點摔碎,這就是發生的情況。   我知道了,凱西說,我想知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他問。   她把名片遞給他,再一次做了自我介紹。   諾頓飛機公司?你們和這事有什麼關係?   這架飛機是我們公司造的,貝內特先生。   那臭玩藝兒?去你的,女士。他把名片扔還給她,給我從這兒滾出去,你們兩個都給我滾。   貝內特先生   滾吧,快滾出去!滾出去!   走出簾子圍成的小格子間後,凱西看著里奇曼,我是善於和人們打交道的。她淒然地說。   凱西走到下一個格子間外,腳步停下來。她聽見簾子後頭有人急急地說著中文,先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然後是一個男人回應的聲音。   她決定不進去,再朝下一張床走去。她拉開簾子,看見一個女人睡著了,脖子上圍著個塑膠頸撐。格子間裡一名護士抬起頭,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他們別出聲。   凱西又朝下一個格子間走去。   這間裡是個空中小姐,二十八歲,名叫梁凱依。她的臉上和脖子上有一大塊擦傷,皮膚發糙發紅。她坐在空床邊的一張椅子裡,手上翻著一期半年前的《時尚》雜誌。她解釋說,她留在醫院為的是陪陪郝莎燕,她也是一名乘務員,就在隔壁的格子間裡。   她是我表妹,她說,我怕她傷得很厲害,他們不讓我在隔壁陪她。她的英語說得很好,帶有不列顛口音。   凱西自我介紹後,梁凱依看上去糊塗了,你是代表廠家的嗎?她說,一個男人剛來過   什麼男人?   一名華人,他幾分鐘前還在這兒的。   這事我也不清楚,凱西皺著眉頭說,但是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   當然可以。她把雜誌放在一邊,兩手交叉擺在腿上,泰然自若。   你在太平洋航空公司工作多長時間了?   三年了,梁凱依回答說,到太平洋航空公司之前,她在國泰航空公司工作過三年。她一直是飛國際航線的,她解釋說,因為她有語言能力,英語、法語和中文都好。   事故發生時你在什麼位置上?   我在中部配餐間,就在公務艙後面。飛行乘務員們當時正在準備早餐,她解釋說。大約是清晨五時,也許剛過幾分鐘。   發生了什麼事?   飛機開始爬升,她說,我知道這一點是因為我當時正在擺放飲料。飲料瓶開始從手推車上往下滑落。緊接著,飛機又陡然往下栽。   你怎麼辦?   她毫無辦法,她解釋說,只能設法穩住自己。飛機幾乎是直直地栽下去。所有的食品和飲料全翻倒了。她想這一栽大約持續了十秒鐘時間,不過她不能肯定。接著又是一陣爬升,陡極了,然後又直陡陡地倒栽下去。第二次往下栽的時候,她的腦袋撞上了隔板。   你失去知覺沒有?   沒有,失去知覺發生在後來我臉擦傷的時候。她指指自己的傷口。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她說她不能確定。她記不大清楚了,因為配餐間另一名空中小姐焦小姐跌下來正壓在她身上,兩人都摔倒在地板上,我們能聽見乘客們的叫喊,她說,當然,我們也看見他們倒在走道上。   她說,後來飛機又平飛了。我能站起來幫助乘客。當時的情形非常糟糕,尤其是在後艙,許多人受傷,許多人在流血,極為痛苦。乘務員都嚇呆了,我表妹郝小姐也暈了過去,她一直在機尾的配餐室,別的空姐們也全都心煩意亂,死了三名乘客,當時的情景真讓人絕望。   你做了些什麼?   我找到急救藥箱,趕忙救護乘客們。然後我就去了駕駛艙。她想看看機組人員是否都安然無恙,我想告訴他們副駕駛在後艙的配餐室受了傷。   事故發生的時候,副駕駛正在後艙配餐室?凱西說。   梁凱依眨了眨眼,替班機組的副駕駛,是的。   不是當班機組的副駕駛?   不,是替班機組的副駕駛。   你們機上有兩個機組?   是的。   機組換班是在什麼時候?   大概是三個鐘頭以前吧,是在夜裡。   受傷的副駕駛叫什麼名字?凱西問。   她又猶豫了一下,我我不能確定。我以前沒和這個替班機組一起飛過。   我明白了,你到了駕駛室後   張機長已經控制住了飛機。機組也是驚魂甫定,所幸沒有人受傷。張機長告訴我他已經請求在洛杉磯緊急降落。   你以前和張機長一道飛過嗎?   飛過的。他是個很好的機長,非常優秀,我很喜歡他。   這種好話說得太多了吧,凱西心裡想。這個空中小姐開始的時候很鎮定,現在似乎變得心神不寧。梁瞥了凱西一眼,然後又朝別處望去。   駕駛艙遭到破壞沒有?凱西問。   空中小姐皺著眉頭在想,不,她說,駕駛艙裡各方面都很正常。   張機長有沒有說什麼別的?   說的。他說他們碰上了非指令性前緣縫翼展開,她說,他講那是引起振蕩的原因,現在情況得到了控制。   啊哈,凱西心裡想,這不會讓那些工程師們高興的。但凱西對空中小姐使用技術術語很在行的樣子感到迷惑不解。她認為,一名飛行乘務員是不大可能知道非指令性前緣縫翼展開這類行話的。不過,也許她只是在重複機長說的話。   張機長說沒說前緣縫翼展開的原因?   他只是說了非指令性前緣縫翼展開。   我知道了,凱西說,你知道前緣縫翼的控制器在什麼位置上嗎?   梁凱依點點頭,它是位於機長和副駕駛坐椅之間的中央控制桿上的一個小柄。   完全正確,凱西心想。   你當時注意過那支小柄嗎?就是你在駕駛室的時候?   是的,它當時正處在上推鎖定的位置。   凱西再一次注意到這些專門術語。駕駛員會說上推鎖定,乘務員說得出嗎?   他還說過什麼別的?   他對自動駕駛儀的狀況感到不安。他說自動駕駛儀老是試圖切入,取代人工駕駛。他說,我不得不和自動駕駛儀爭奪控制權。   我明白了,張機長當時情緒怎樣?   他很鎮定,和平時完全一樣。他是非常優秀的駕駛員。   梁的眼睛緊張失措地閃爍著,放在腿上的雙手絞在一起。凱西決定稍等片刻。這是經驗老到的問話人的一個小計策:讓談話對象自己打破沉默。   張機長出身於一個優秀的飛行員世家,梁凱依說,他父親在戰爭年代就是飛行員,他兒子也是飛行員。   我知道了   飛行乘務員再次陷入沉默。她停頓片刻,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又把頭抬起來,就是這些,你還想知道別的什麼事嗎?   來到格子間外頭,里奇曼說:這不就是你說過的不會發生的事嗎?非指令性前緣縫翼展開?   我沒說過這事不可能發生。我只說過我不相信這事可能發生在這架飛機上。如果發生了,那它提出來的問題就大大多於它回答的問題。   自動駕駛儀是怎麼回事   現在談這個還為時過早。她說著走進了下一個格子間。   那時大約是六點鐘。艾米莉.詹森說著搖了搖頭。她是個三十歲左右、身段苗條的女人,面頰上有道青紫色的淤傷。她大腿上睡了個嬰兒,身後的床上躺著她丈夫,一個金屬頸架撐在他雙肩上,直托住他的下巴。她說他的下巴骨折了。   我當時剛給孩子餵過奶,正和丈夫說話。然後我聽見一種聲音。   什麼樣的聲音?   一種隆隆聲,我當時以為是從機翼裡傳出來的。   不好,凱西想。   於是我朝窗外看,看到了飛機機翼。   你看見什麼非同尋常的東西嗎?   沒有,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我想那聲音也許發自引擎,但引擎也很正常。   當時早晨陽光在哪一邊?   在我這邊,從我這邊照進來。   那麼飛機機翼上也有陽光?   是的。   陽光反射到你身上?   艾米莉.詹森搖搖頭,我真不記得了。   繫好安全帶的指示燈亮了沒有?   沒有,根本沒有。   機長廣播通知沒有?   沒有。   我們再回到這個聲音上來你說這個聲音是隆隆聲?   像是這種聲音,我不知道我是聽見的呢,還是感受到的。它幾乎像是一種震顫。   這種震顫持續了多長時間?   幾秒鐘吧。   五秒鐘?   更長些,我要說十秒鐘或十二秒鐘吧。   一種關於飛行中前緣縫翼展開的標準描述,凱西心裡想。   好,她說,後來呢?   飛機開始朝下栽。詹森用她的手掌比劃著,就像這樣。   凱西不停地記著筆記,但她不再是真在聽了。她正在試著要把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連接起來,從而努力決定工程師們應該怎樣進行工作。已經沒有疑問,兩位目擊者的敘述都和前緣縫翼展開相一致。首先是十二秒鐘的隆隆聲打開前緣縫翼所需要的準確時間接著會發生的是機頭微微上翹,然後是海豚跳水式的劇烈俯仰,機組試圖使飛機穩定下來。   真是一團糟啊,她心裡想。   艾米莉.詹森正在說:因為駕駛艙門是開著的,我能聽得見各種警報聲,還有用英語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事先錄好的。   你記得他們說些什麼嗎?   聽上去好像是在說失落失落,像這種聲音。   這是失速警告,凱西想。錄音警告提示機正在說的是失速,失速。   見鬼。   她和艾米莉.詹森在一起又待了幾分鐘,然後退了出來。   到了走廊裡,里奇曼說:隆隆聲就意味著前緣縫翼打開了嗎?   可能的。她說著。她現在變得心慌意亂,她想趕快回到飛機那兒去,和工程師們好好談談。   她看見一個矮壯的灰髮男人,正從遠處走廊的一個格子間裡走出來。她驚訝地認出那是邁克.李。她感到有滿腔的怒火要發洩:航空公司的代表究竟和乘客們在談什麼呢?這是很不恰當的行為。李在這裡是沒有任何公幹的。   她想起來梁凱依說過的話:一個華人剛才在這兒的。   李朝他們走過來,直搖頭。   邁克,她說,看見你在這兒我很吃驚。   為什麼?你應該給我發塊獎牌才對,他說道,有幾個乘客正在考慮打官司,我讓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   可是邁克,她說,你在我們之前先和機組人員談了話。這是不對的。   你們想什麼,以為我給他們灌故事?見鬼,他們給我講故事才對。到底出了什麼事,這已經沒有多少疑問了。李盯著她看,我很遺憾,凱西,545號航班出現了非指令性的前緣縫翼打開。這就是說,你們的N|22型飛機還是不過關。   走回麵包車的路上,里奇曼說:他什麼意思,你們還有問題?   凱西嘆口氣,現在再瞞著也沒什麼道理了。她說:我們在N|22型飛機上發生過幾次因前緣縫翼打開而造成的事故。   等一等,里奇曼說,你是說這種事以前發生過?   和這次不一樣,她說,我們從沒發生過嚴重受傷的事。不過,是的,我們的前緣縫翼出過問題。   4   途中 下午一時零五分   事情第一次是四年前在飛往聖胡安的一次航班上發生的,凱西在他們開車返回機場的路上說,前緣縫翼在飛行中打開了。起初我們以為這僅是一次極反常的現象,可是在後來的兩個月時間裡又發生了兩起。在事故調查中我們發現,每次前緣縫翼打開都發生在機組換班後駕駛室內的活動時段,或者是在駕駛員設定下段航程的時候,或者是其他類似的情況。我們最後才意識到前緣縫翼的控制手柄被機組人員碰鬆了,或者被敲了一下,或者被制服袖子裹住了   你在開玩笑吧。里奇曼說。   沒有,她說,我們給這個控制手柄裝上了一個鎖槽,就像汽車變速器上的停車制動閘。可是儘管做了這個槽,手柄還是會偶爾鬆脫下來。   里奇曼以一種檢察官的懷疑表情緊盯著她看,所以N|22型飛機確實有毛病。   這是一種新型飛機,她說,任何一種新飛機剛出來的時候都會有毛病的。你不可能造出一臺有成百萬個零件的機器而沒有一點瑕疵。我們想盡一切辦法來避免缺陷。第一步我們設計,然後對設計進行檢測,然後是製造,再後是試飛。就這樣也還會有毛病。問題在於如何解決這些毛病。   你們是怎麼解決的呢?   每當我們發現一種毛病,我們就向航空公司發去一份稱作服務告示的應急方案,上面列出了我們推薦的維修辦法。但是我們沒有強制執行的權威。有的航空公司執行,有的不執行。如果問題繼續存在,聯邦航空局就會採取行動,向航空公司發出一份飛機是否適航的指令,要求它們在規定時間內修理好仍在服役的飛機。每種型號的飛機都或多或少有這種特別簽署的指令。我們為諾頓公司與別的公司相比,得到的這類指令最少而感到自豪。   真像你說的這樣嗎?   你可以去查嘛,它們全都存在奧克城的檔案裡呢。   什麼地方?   所有發出的適航性指令都存在奧克拉荷馬城聯邦航空局技術中心的檔案處裡。   所以,你們的N|22型飛機也有一份這種適航性指令?你告訴我的是這個嗎?   我們發出過一份維修告示,建議各航空公司在手柄上安裝一個金屬鉸鏈蓋子。這就是說,機長在打開前緣縫翼之前必須先把這個蓋子打開。這樣一來就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像往常一樣,有的公司照這樣做了,有的沒有。於是聯邦航空局就發出了一份適航性指令,規定必須強制執行,這是四年前的事。打那以來,這類事只發生過一次,而且發生在一家印度尼西亞的航空公司,這家公司沒有安裝這個蓋子。聯邦航空局只能要求美國的公司執行,但是在外國她聳了聳肩,航空公司愛怎麼幹都可以。   是嗎?這就是全部事實嗎?   這就是全部的事實,事故分析小組進行了調查。在飛機中安裝金屬蓋子後,N|22型飛機再也沒出過前緣縫翼的問題。   到這次為止。里奇曼說。   你說得對,到這次為止。   洛杉磯國際機場飛機維修庫 下午一時二十二分   你說是什麼?肯尼.伯恩說著在545號的駕駛艙裡吼起來,他們說是什麼?   非指令性前緣縫翼打開。里奇曼說。   噢,該死的,伯恩說著開始從駕駛坐椅裡往外爬,真是放狗屁,一派胡言。嗨,臭小子律師,進來。看見那張椅子嗎?那是副駕駛的座位,坐進去。   里奇曼遲疑著。   快過來,臭小子律師,給我坐進去!   里奇曼笨手笨腳地從駕駛艙的人縫中擠過去,坐進右邊副駕駛的坐椅裡。   好的,伯恩說,你坐在裡頭舒服嗎,臭小子律師?你不會碰巧是個飛行員吧?   不是。里奇曼說。   好的,那好。那你現在坐好了,一切準備就緒,飛機要飛了。現在,你看著正前方,他指著面前正對著里奇曼的控制面板,面板上包括三個四英吋見方的顯示器你面前的三個彩色顯示器,一個是基本飛行顯示,一個是導航顯示,左邊這個是系統顯示。那些小小的半圓形代表每個不同的系統。目前都是綠色,表示一切正常。現在再往你腦袋上方看,頂上是儀表盤。所有的燈都是滅的,這也表示一切正常。除非發生問題,否則這些燈是不亮的。現在,你左邊是我們叫做基軸的東西。   伯恩指的是兩張坐椅之間一個突出的盒狀結構。基軸的長槽裡有六個小手柄,現在,從右往左,依次是阻力板|前緣縫翼控制器、連接發動機的兩個油門、擾流器、制動器和推進器。前緣縫翼和阻力板是由那個離你最近的手柄控制的,上面現在有一個小金屬蓋。看見了嗎?   我看見了。里奇曼說。   好的,彈開蓋子,接通前緣縫翼。   接通   就是把前緣縫翼的手柄扳下來。伯恩說。   里奇曼打開蓋子,使勁要移動手柄。   不,不。抓緊手柄,朝上推,然後向右扳,再向下扳。伯恩說,就像汽車的變速器一樣。   里奇曼用手指包住手柄,先向上抬,橫移,再拉下。遠遠傳來嗡嗡聲。   好的,伯恩說,現在,看看你的顯示器。看見那個琥珀色的前緣縫翼打開的指示燈嗎?它告訴你縫翼正從前緣伸出。明白嗎?完全打開要十二秒鐘。現在它們已經出來了,指示燈變白並顯示前緣縫翼。   我看見了。里奇曼說。   好的。現在把前緣縫翼收起來。   里奇曼按與剛才相反的程序操作了一遍:把手柄抬起,向左移,然後向下拉到鎖定位置,把蓋子蓋住手柄。   這個,伯恩說道,就是指令性打開前緣縫翼。   清楚了。里奇曼說。   好,現在讓我們來演示一次非指令性前緣縫翼打開。   我怎樣做呢?   隨你怎樣做都行,小子。第一步,用你的手敲它。   里奇曼把左手伸到卡座,然後抽打手柄。但是蓋子護住了手柄,什麼情況也沒發生。   來啊,敲打蓋子。   里奇曼來來回回敲打金屬蓋,一下比一下重,但還是什麼事也沒有。金屬蓋護住了手柄,前緣縫翼的手柄向上鎖得死死的。   也許你可以再試試用胳膊肘敲打一下,伯恩說,或者試試用這個寫字夾板來砸也行,他說著從兩個座位之間扯出一個寫字夾板,遞給里奇曼,接著來,狠狠地砸。我正想弄出個事故來。   里奇曼用寫字夾板狠命地砸,砰砰地砸在金屬蓋上。然後他把寫字夾板翻過來,用它的邊緣來推擠,手柄還是紋絲不動。   你還想繼續試嗎?伯恩說,也許你已經開始知道這裡頭的名堂了吧?這根本不可能,臭小子律師。有這個蓋子蓋在那兒是弄不動的。   也許蓋子沒在呢。里奇曼說。   嗨,伯恩說,這想得好。也許你有本事碰巧把蓋子砸開來。用你的寫字夾板再試試,臭小子律師。   里奇曼用寫字夾板插在蓋子的邊緣往裡撬,但蓋子的曲面很光滑,寫字夾板直往下滑,蓋子還是蓋得緊緊的。   這樣幹是不可能的,伯恩說,連偶然性也沒有。那麼,下面你還怎麼想?   也許蓋子已經開了。   好主意,伯恩說,蓋子開著的時候,飛行員是不准飛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又能知道他們幹了什麼呢?來,把蓋子打開。   里奇曼打開蓋子,翻過鉸鏈,手柄露了出來。   好,臭小子律師,敲吧!   里奇曼用寫字夾板敲手柄,一下一下敲得很用力。但由於是從側面敲擊,翻起的蓋子還能起著保護作用。寫字夾板還沒砸到手柄,就先碰到蓋子。這樣來回好幾次,蓋子受到震動衝擊,又翻落下來。里奇曼只好停下來,把蓋子翻過去,然後再繼續敲打。   也許可以用你的手再試試。伯恩提議。   里奇曼試著用他的手掌用力猛擊。只片刻工夫,他的手掌就紅了,手柄紋絲不動,仍舊鎖得死死的。   好,他說著往椅背一靠,這下我明白了。   這是幹不成的,伯恩說,這是不可能的。非指令性前緣縫翼打開在這種飛機上根本不可能。   多赫迪在駕駛艙外說:你們幾個傢伙的閒事辦完了嗎?因為我得要把記錄儀都取出來,我要回家了。   從駕駛艙出來以後,伯恩碰碰凱西的肩膀說:能談談嗎?   當然。她說。   他領著她朝飛機後頭走,到了別人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地方。他朝凱西靠近一點,然後說:   你了解那小子嗎?   凱西聳聳肩膀,他是諾頓家的親戚吧。   還知道什麼?   是馬德把他派給我的。   你有沒有對他進行過調查?   沒有,凱西說,如果是馬德派過來的,我估計他還行吧。   那好吧,我和市場部的朋友們談起過,伯恩說,他們都說他是個鬼鬼祟祟城府極深的傢伙。他們還說,千萬別對他粗心大意。   隨著電鑽發出金屬嗡嗡聲,駕駛室的地板被打開,露出一串一串的線路和小盒子。   天啊。里奇曼呆呆地望著說。   羅恩.史密斯正在指揮操作,一隻手緊張地在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上撓著,對了,他說,把嵌板向左移。   我們這架飛機上有多少個盒子,羅恩?多赫迪問。   有一百五十二個。史密斯說。凱西知道,隨便再換個誰,要想回答這樣的問題,就得先把厚厚一疊工程圖紙翻個遍才行,可是史密斯把電路系統背得滾瓜爛熟。   我們現在先把哪個拽出來?多赫迪問。   先把駕駛艙的錄音機取出來,再取數字式飛行數據記錄儀。如果有快速存取記錄儀,就把它也取出來。   你都不知道有沒有快速存取記錄儀?多赫迪說著拿他逗樂。   這是選購件,史密斯說,那是由客戶決定要不要的東西。我想他們是不會裝的。在N|22型飛機上,這個玩藝兒通常是裝在尾巴上的。剛才我找過,沒找到。   里奇曼看上去迷惑不解,他轉身對凱西說:我還以為他們在找黑盒子呢?   我們是在找。史密斯說。   有一百五十二個黑盒子?   噢,見鬼,史密斯說,這架飛機上到處是黑盒子,我們現在只是在找那幾個主要的十到十二個特別重要的永久性記憶體。   永久性記憶體。里奇曼重複道。   說對了。史密斯說完後轉身朝地板上趴下身去。   下面留給凱西去解釋了。公眾對一架飛機的概念是它是一臺巨型的機械裝置,帶有控制升降的滑輪啊、手柄啊一類的東西。在這架大機器裡有兩個神奇的黑盒子,記錄了飛行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這就是新聞節目中總是談個沒完沒了的那種黑盒子。所謂駕駛艙記錄儀實際上只是個非常結實的錄音座,它循環往複地在磁帶上記錄下飛行過程中最後半個小時裡駕駛艙中的對話,數字式飛行數據記錄儀儲存了飛機飛行狀態的詳細情況。這樣調查者在飛機發生事故後就能了解飛行情況。   但是對飛機的這種概念就大型商業客機而言是很不精確的,凱西解釋說。商業客機上幾乎沒有什麼滑輪、手柄一類的東西的確,極少有任何形式的機械系統。差不多一切都是液壓的和電動的。駕駛艙中的飛行員無須靠肌肉的力量去移動副翼或者是阻力板。相反,機上的裝置很像汽車上的動力轉向裝置,飛行員通過推動操縱控制桿和踏板,送出電脈衝來開動液壓系統,移動控制舵面。   事實上,一架商用飛機是由一個極為先進複雜的電子網絡控制的十幾套電腦系統由數百英哩長的線路連接在一起。有的電腦負責飛行管理,有的負責導航,有的管通訊。電腦控制著發動機、舵面,以及艙內的環境。   每個電腦系統又控制著一串子系統。於是導航系統管著著陸系統、遙測系統、空中交通管制系統、避免空中相撞系統、臨近地面警示系統等等。   在這個複雜的電子環境中,安裝一臺數字式飛行數據記錄儀相對來說是很容易的事,因為所有的指令都已經電子化了;它們只是進入記錄儀,然後被錄在磁性介質上,一臺現代的數字式飛行記錄儀每秒鐘可以記錄下飛行中的八十個獨立的飛行參數。   每秒?這東西有多大?里奇曼問。   就在那兒。凱西說著朝前一指。羅恩正從無線電設備隔架中拉出一個外表漆著黃黑條子的小盒。它的大小與一個大鞋盒子差不多。他把這個盒子放在地板上,又換上一個新的,供飛機飛回伯班克機場時使用。   里奇曼弓下身子,抓住一個不鏽鋼的把手,把記錄儀拎了起來,很重啊。   它的外包裝是抗墜毀的,羅恩說,這小玩藝兒本身真正的重量也許只有六盎司吧。   別的匣子呢?它們是怎麼回事?   凱西說,其他的匣子存在的目的主要是幫助維修。因為這架飛機的電子系統太複雜了,所以有必要在飛行出現故障時對每個系統的狀況進行監控。每個系統在永久性記憶體中跟蹤它自身的運行情況。   他們今天將從八個永久性記憶體裡下載信息:儲存飛行計劃和飛行員個人資料的飛行管理電腦、管理航空汽油燃燒和動力的數字式引擎控制器、記錄空中速度、飛行高度和超速警告的數字式空中數據電腦   好的,里奇曼說,我想我明白了。   羅恩.史密斯說:要是有了快速存取記錄儀,這些就一個也不需要了。   快速存取記錄儀?   那是另一種幫助維修的設備,凱西說,飛機著陸後,維修人員需要上飛機來快速讀取上段飛行中出現的任何不正常情況。   他們不好去問駕駛員嗎?   駕駛員會報告問題的,但作為一架結構複雜的飛機,可能會有一些故障未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對任何一個系統,例如液壓系統,總是留有一個備份,通常情況下有兩個備份。這兩個備份中的故障在駕駛艙內可能顯示不出來。於是維修人員上了飛機,找到快速存取記錄儀,讓它立刻吐出前段飛行的數據。他們迅速得到數據圖表,可以當場進行修理。   但是這架飛機上沒有快速存取記錄儀嗎?   顯然沒有,她說,它不是必備件。聯邦航空局的規定中只要求配備駕駛艙錄音機和數字式飛行數據記錄儀,而快速存取記錄儀是選購件。看來航空公司並沒有在這架飛機上安裝它。   至少我沒找到它,羅恩說,不過它可能安裝在任何部位。   他跪在地板上,兩手撐地,俯身看一臺手提式電腦,電腦連在接線板上。數據在顯示器上一行一行地流動顯示出來。   這看上去好像是從飛行控制電腦中出來的數據,凱西說,絕大多數故障出現在事故發生的那段航程。   你們是怎樣解讀這些數據的?里奇曼問。   那不是我們的事,羅恩.史密斯說,我們只是把它複製下來,把它帶回諾頓。數據分析部的小夥子們把它輸進主機,再轉換成飛行圖像。   但願如此,凱西說著直起腰板,還要多久,羅恩?   十分鐘,頂多了。史密斯說。   噢,肯定是的,多赫迪在駕駛艙裡說,頂多十分鐘。噢,那是少不了的。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我本打算避開交通高峰,但現在我猜想是躲不過去了。今天是我孩子的生日,我不能在家參加生日晚會,我老婆饒不了我。   羅恩.史密斯笑起來,你還能想到什麼別的糟糕的事兒嗎?   噢,沒錯。麻煩還多著吶,蛋糕裡頭有沙門氏桿菌,所有的小孩都食物中毒。多赫迪說。   凱西朝艙門外看,維修人員都從機翼上爬下來了。伯恩正在結束對發動機的檢查。阮文莊正在把飛行數據記錄儀朝麵包車上搬。   是回家的時候了。   就在凱西開始從梯子上往下走時,她發現三輛諾頓公司保安部的麵包車停在機庫的角落裡。大約二十名保安人員正站在飛機周圍和機庫的各個位置上。   里奇曼也注意到了,這是什麼意思?他說著指指那些保安人員。   我們總是派保安看守飛機,直到飛機被送回工廠。她說。   警衛很多啊!   是的,不錯。凱西聳聳肩膀,這架飛機很重要啊。   但是她注意到警衛人員全都帶著隨身武器。凱西記不得以前見過武裝的警衛。洛杉磯國際機場是個很安全的地方。沒有任何必要讓警衛人員攜帶武器。是嗎?   64號大樓 下午四時三十分   凱西步行穿過64號樓的東北角,經過建造機翼的巨型裝備。這些裝備穿插挺立在藍色鷹架中,離地面足有二十英呎高。儘管這些裝備的體積和小公寓樓差不多大小,但它們被精確地校準在千分之一英吋的誤差範圍之內。在這些裝備構成的平臺上,八十名工人此刻正在來回走動,裝配著飛機的機翼。   她看見右邊有幾組工人正把工具往木箱裡裝,那是什麼?里奇曼問。   看上去像是輪轉件。凱西說。   輪轉件?   就是備用工具。如果前一套出毛病,我們就把備用的一套送到裝配線上去。我們製造的這批工具是為和中國的那筆交易做的準備。機翼是消耗工時最多的部分,所以我們的計劃是在我們亞特蘭大的廠區裡建造機翼,然後運到本地來總裝。   她看見站在木箱旁幹活的人群裡有一個穿襯衫打領帶、袖子捲得高高的身影。那是唐.布魯厄,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本地區的主席。他看見凱西,和她打個招呼,就朝這邊走過來。他的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凱西明白他的意思。   凱西對里奇曼說:我有點事,等一下在辦公室見你。   那是誰?里奇曼問。   我回辦公室和你碰頭。   布魯厄朝這邊走近,里奇曼還停在那兒沒動,也許你需要我留下,並且   鮑勃,她說,快離開這兒。   里奇曼不情願地掉轉身朝辦公室走去。他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張望。   布魯厄和凱西握了握手。工會主席個頭很矮,身體健壯。他以前當過拳擊手,鼻梁骨曾被打斷。他說話聲音很輕,你曉得,凱西,我一直很喜歡你的。   謝謝,唐,她說道,我也是這樣的。   你在車間的那幾年裡,我一直對你很照顧的,讓你省了不少麻煩。   我知道這些,唐。她說完後就等著。布魯厄這個人講話愛兜圈子是出了名的。   我總是認為,凱西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有什麼問題嗎,唐?她說。   和中國的這筆生意有問題。布魯厄說。   什麼樣的問題?   交易補償的問題。   那又怎麼樣呢?她說著聳聳肩膀,你知道,一筆大買賣總是要有補償的。近些年來,飛機製造商們被迫把部分生產製造任務交給海外那些購買飛機的國家去做。一個訂購五十架飛機的國家有權要求得到這種補償,這已經是一種標準的程序了。   我知道,布魯厄說,不過,在以往,你們這些人總是把機尾的零件,也許是機頭,也許是飛機的內部裝修送到外頭去做。僅僅是些零件。   這沒錯。   而我們現在正在裝箱的這些設備,他說,是製造機翼的。裝運的司機兄弟們告訴我們說,這些箱子並不是去亞特蘭大的它們是去上海的。公司打算把機翼給中國做了。   我不知道合同的細節,她說,但我懷疑這   機翼,凱西,他說,那是核心技術啊。從來沒有人放棄機翼的。波音公司不會幹的,誰也不會這麼幹的。你把機翼給了中國人,你就把手裡的王牌都給人家了。人家也就不會再需要你了。他們完全可以靠自己建造下一代飛機。十年之後,這兒所有人就全失業了。   唐,她說,我會調查這件事的。但我不相信機翼會是補償協定的一部分。   布魯厄把兩手一攤說:我告訴你這確實是真的。   唐,我會幫你查實的。但這會兒我正在忙這個545號的事,而且   你沒在聽我說,凱西。咱們地方工會遇上這個問題了。   我理解這事,不過   是個大問題啊,他停頓片刻,看著凱西,懂嗎?   她當然懂。廠裡生產線上的工人全都是工會會員,他們絕對控制了生產。他們可以磨洋工,請病假,破壞工具,以及製造各式各樣無法追查的麻煩,我會和馬德談的,她說,我敢肯定他是不會想看到生產線上出問題的。   馬德自己就是個大問題。   凱西嘆了口氣。她心裡想,這真是典型的誤傳。和中國的這筆生意是埃格頓和市場銷售部做的。馬德是管生產的總經理。他管理著廠子,和銷售是不搭界的。   我明天會來找你的,唐。   那感情好,布魯厄說,我現在跟你說,凱西,從個人角度講,我是很不情願看到任何事情發生的。   唐,她說,你是在威脅我嗎?   不,不,布魯厄連忙說,一副感情受到傷害的表情,別誤會。可是我聽說,如果545號的事不迅速解決的話,它將會斃了這樁和中國做的買賣。   這倒是真的。   你是事故分析小組的發言人。   這也不錯。   布魯厄聳聳肩膀,所以我現在對你講,反對這筆生意的情緒很是激烈了。有些人對這事已經非常衝動。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請一個星期的假出去避避。   我不能這麼幹,我正在忙著調查。   布魯厄看著她。   唐。我會去和馬德談機翼的事,她說,但是我必須去完成我自己的工作。   要是那樣的話,布魯厄把手放在她胳膊上說,你就真得自己當心了,寶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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