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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克萊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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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5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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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期一 --1

最高危機 麥克.克萊頓 20317 2023-02-05
星期一|1   1   TPA545航班上 晨五時十八分   艾米莉.詹森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漫長的飛行快到頭了。早晨的陽光透過舷窗照進機艙裡,小莎拉躺在她的大腿上,因為不適應強光的照射而眯縫著雙眼。她正在有滋有味地咂著奶瓶裡最後一點牛奶,然後用她的小手把奶瓶推開。吃飽啦,是吧?艾米莉說,好吧,咱們起來   她把嬰兒舉起來趴在自己的肩膀上,開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嬰兒打了個嗝,身子放鬆下來。   坐在旁邊座位上的蒂姆.詹森打個呵欠,揉了揉眼睛。他從香港起一路上睡了一宿,而艾米莉乘飛機從來就睡不著;她總是十分緊張。   早安,蒂姆說著看了一眼手錶,只要再飛一兩個小時。親愛的,早餐來了嗎?

  還沒有。艾米莉搖搖頭說。他們乘坐的是自香港起飛的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包機。蒂姆剛當上科羅拉多大學的助理教授,乘包機省下的這筆錢正好用在他們安家的開銷上。這次飛行很舒適因為他們的座位在前艙但是空姐們的服務顯得雜亂無章,飲食送得都不是時候。艾米莉謝絕了晚餐,因為蒂姆睡著了,莎拉又躺在她腿上,這使她根本沒法用餐。   即使就是現在,艾米莉對機組人員隨隨便便的舉止仍舊感到驚訝。在飛行過程中,駕駛艙門一直是開著的。她知道亞洲的機組人員常常這樣做,但這還是讓她覺得不太合適,因為這似乎過於不正規、過分鬆懈了,飛行員們夜間還在機艙裡閒蕩,不時與空姐們說笑。有個駕駛員這時剛離開駕駛艙,朝機尾走去。當然,他們也許正要伸伸腿休息一下吧。這大概是外鬆內緊,他們自己心裡明白著呢。機組人員都是華人這一事實絲毫不使她擔心。在中國生活一年之後,她對中國人的效率和細緻周到十分佩服。但是不知怎的,整個這次飛行總讓她覺得忐忑不安。

  艾米莉把莎拉放回到自己的大腿上。嬰兒兩眼盯著蒂姆看,快活地露出了笑臉。   嗨,我該把她這模樣錄下來。蒂姆說道。他用手在座位下的提袋裡摸索了一陣,拿出一架攝影機來,將鏡頭對準他的女兒。他揮動自己的另一隻手來吸引女兒的注意力。莎拉薩拉朝爸爸笑笑,笑笑   莎拉笑起來,發出一陣咯咯聲。   莎拉,馬上要到美國啦,感覺怎麼樣?想看看爸媽的老家嗎?   莎拉又咯咯地笑了一聲,兩隻小手在空中揮舞著。   她也許會覺得美國人都長得怪模怪樣的。艾米莉說。他們的女兒七個月前出生在湖南,蒂姆當時正在那裡學中醫。   艾米莉看見攝影機鏡頭朝她轉過來。你怎麼想呀,做媽媽的?蒂姆說,馬上就要到家啦,你開心嗎?

  噢,蒂姆,她說,千萬別我看上去一定糟糕透頂,她心想。到底在飛機上待了這麼長時間啦。   好啦,艾米莉,你在想什麼呢?   她需要把頭髮梳一梳。她還需要去趟洗手間。   她說:好吧,我最想要的我這幾個月裡連做夢都想要的是一個乳酪漢堡。   抹上一點辣豆瓣醬?蒂姆說。   天哪,不。是一個乳酪漢堡,她說,夾上洋蔥,蕃茄,還有生菜葉,還要醃黃瓜和美奶滋。美奶滋,上帝啊。還有法國芥末。   你也想要塊奶酪漢堡包嗎,莎拉?蒂姆說著又把攝影機轉過來對著他們的女兒。   莎拉正用一隻小手費勁地扯著自己的腳趾。她抓住自己的腳丫就往嘴裡送,然後抬頭朝蒂姆看看。   好吃嗎?蒂姆一邊說,一邊笑起來,手裡的攝影機也隨之抖動起來,這是你的早飯嗎,莎拉?不想等飛機上的空姐給你送吃的嗎?

  艾米莉聽見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好像是從機翼裡發出的震動。她的頭猛一甩,那是什麼?   別慌,艾米莉。蒂姆一邊說著,一邊還在笑。   莎拉也笑起來,開心地發出咯咯的聲音。   我們就要到家了,心肝兒。蒂姆說。   就在他還在說著的時候,飛機好像顫動起來,機頭朝下。猛然間,一切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傾斜過去。艾米莉覺得莎拉正從她的大腿上往前滑下去。她一把抓住女兒,用力把她拉回來。這時候,飛機讓人感到正在直直地往下倒栽。沒過片刻,它又突然頭朝上飛起來。艾米莉仰面沉在坐椅裡,女兒的身體重重地壓在她身上。   蒂姆說:見什麼鬼啦?   剎那間,冷不防地她又被從坐椅裡拎了起來,安全帶緊緊勒住她的兩條大腿。她感到暈乎乎的,胃裡翻騰著直想嘔吐。她看見蒂姆從坐椅裡彈了出去,腦袋重重地撞在頭頂的行李架上,攝影機從她面前飛了出去。

  艾米莉聽到駕駛艙裡嗡嗡的警報聲和帶金屬音的人聲在說:失速!失速!她瞥見穿藍色制服的飛行員的手臂在各控制板上迅速移動。他們用中文大聲嚷著。整個飛機上,人們到處在歇斯底里地尖叫著,還有打碎玻璃的聲音。   飛機又一次直陡陡地往下栽。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仰面朝天尖叫著,順走道滑下去。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也跟在後頭打著滾滑過去。艾米莉回頭望望蒂姆,她丈夫已經不在座位上了。黃色的氧氣面罩正紛紛從座位上方落下來。有一個正在她臉前晃蕩,但她無法伸手去拿,因為她正緊緊摟著嬰兒。   飛機帶著巨大哀鳴直直朝下衝去,艾米莉沉在椅子裡。鞋子、皮包在機艙裡四處亂飛,撞來撞去;人們的身體沉重地撞擊著坐椅和地板。

  蒂姆不在了。艾米莉掉轉身子尋找他,突然一個沉甸甸的行李包猛地砸到她頭上,痛得要命。她兩眼發黑,直冒金星,她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警報器繼續響著。乘客們還在尖叫。飛機仍在下墜。   艾米莉低下頭,把嬰兒緊緊抱在胸前,生平頭一回,她開始禱告了。   南加州空中交通管制中心 晨五時四十三分   南加州空中交通管制中心,這裡是太平洋航空公司545號航班,我們遇到了緊急情況。   南加州空中交通管制中心設在一幢外表灰暗的建築物裡。高級管理員戴夫.馬歇爾聽到飛機駕駛員的呼叫,看了一眼他的雷達顯示器。太平洋航空公司香港至丹佛的545航班正向他這邊飛來。幾分鐘之前,這個航班剛由奧克蘭的航空無線電通信站轉交給他,這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飛行。馬歇爾輕輕碰碰面前的麥克風說道:請講,545號。

  請求准許在洛杉磯機場緊急降落。   駕駛員聽上去很鎮定。馬歇爾盯著顯示器上不斷移動的綠色數據塊,每個小塊代表著空中的一架飛機。TPA545號航班正朝著加州海岸線飛來,過不了多久它就將飛越馬里納代爾雷依,從那兒到洛杉磯機場還有半小時的航程。   馬歇爾說:好的,545號,明白你們要求給予緊急降落許可,請說明緊急情況的性質。   機上乘客出現緊急情況,駕駛員說,我們著陸後需要救護車。我得說需要三十到四十輛救護車,也許更多。   馬歇爾愣住了。TPA545號,再說一遍,你們需要四十輛救護車?   是的,我們在飛行中遇到嚴重亂流,乘客和機組人員中都有傷員。   馬歇爾心想,你這該死的東西為什麼不先說這個?他在椅子裡轉過身,向他的上司簡.萊文點頭示意。簡.萊文馬上拿起另一副耳機戴上,按下鍵聽了起來。

  馬歇爾說:TPA545號,我已記錄下你要求地面提供四十輛救護車。   耶穌啊,萊文說著做了個鬼臉,四十輛?   駕駛員回答時仍舊很鎮定:啊,是的,管制中心,四十輛。   你們需要醫護人員嗎?機上傷員情況怎樣?   我還不清楚。   萊文打了個手勢,示意馬歇爾讓駕駛員繼續說下去。馬歇爾接著問:你能給我們估計一下傷員數目嗎?   我很抱歉,不行,無法估計。   有沒有人昏迷過去?   沒有,我想沒有,駕駛員回答說,但已有兩人死亡。   老天啊,簡.萊文說道,他總算跟我們說了,這傢伙是誰?   馬歇爾在控制板上按了一個鍵,在顯示器上角打開一個數據模塊,上面列出了TPA545航班的機組人員名單。機長是張約翰,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高級飛行員。

  咱們別再愣著啦,萊文說,飛機狀況好嗎?   馬歇爾說:TPA545號,你的飛機目前是什麼狀況?   乘客艙有損壞,駕駛員說,只有輕微損壞。   駕駛艙情況如何?馬歇爾問。   駕駛艙工作正常,飛行數據採集系統顯示正常。飛行數據採集系統用來追蹤機內故障。如果它顯示飛機狀況良好,那大概就真是如此。   馬歇爾說:我已記錄在案,545號,機組人員情況怎樣?   機長和副駕駛情況良好。   啊,545號,剛才你說過機組有人受傷。   是的,兩名空中小姐受傷。   你能說明受傷性質嗎?   對不起,不能。一個已經昏迷,另一個的情況我還不知道。   馬歇爾搖了搖頭,他剛才還對我們說沒有人昏迷呢。

  我什麼也不信了,萊文說著拿起紅色電話機,通知消防隊進入一級警戒。通知救護車迅速在停機坪集合。命令神經外科與矯形外科小組參與接機,醫務部立刻通知威斯特塞德地區各家醫院。她看了看手錶,我馬上給洛杉磯的飛行標準地區辦事處打電話。今天可要讓他們夠忙的啦!   洛杉磯國際機場 晨五時五十七分   丹尼爾.格林是美國聯邦航空局飛行標準地區辦事處的值班官員。地區辦事處位於帝國公路旁,距洛杉磯國際機場半英哩。飛行標準地區辦事處負責管理當地商業航空公司的飛行業務,從飛機維修到飛行員培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們的監管範圍之內。格林今天早早就來到辦公室,為的是先清理一下辦公桌上的文件。他的祕書一星期前就辭了職。辦公室主任不同意再給他另配一名祕書,還引用華盛頓方面的指示,說什麼要自行消化自然減員造成的工作量增加。格林於是現在就得開始工作。眾議院正在大幅度地削減聯邦航空局的預算,要他們少花錢多辦事,就好像問題是出在工作效率上,而不是工作量的增長上。航空客運業務每年以百分之四的速率增長,而商業機隊日益老化。這兩個因素加在一起造成了地面管理工作量的大幅增加。當然,不光是飛行標準地區辦事處被綁住了手腳,就連全國交通安全委員會也差不多一貧如洗。安全委員會每年在處理航空事故方面只有一百萬美元的預算,而   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響了起來,這是緊急線路。他抓起電話,另一頭是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的一個女人。   我們剛得到通知,一架外航入境客機出事了。她說道。   嗯哼。格林伸手拿過一本筆記簿。出事一詞在聯邦航空局有著特別的含義,是指航班應報告的飛行事故中較輕微的一種。事故一詞則涉及到人員傷亡或者飛機結構上的損壞,問題總是很嚴重。但出事一詞並沒有嚴格的界定,究竟情況嚴重到什麼程度,往往無法確定。請說下去。   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545號航班,正從香港飛來,前往丹佛。駕駛員請求在洛杉磯國際機場緊急降落。他說在飛行中碰上了亂流。   飛機是否仍能飛行?   他們說是的,萊文答道,機上有傷員,他們要求派四十輛救護車。   四十輛?   還有兩人已經死亡。   不得了。格林從桌旁站起身,飛機什麼時候到?   還有十八分鐘。   十八分鐘天啊,為什麼這麼遲才通知我?   嗨,機長剛剛告訴我們,我們立刻通知你了。我已通知急救中心,並要求消防隊緊急待命。   消防隊?我想你剛才還說過飛機狀況良好。   誰知道呢?那女人說道,駕駛員說話顛三倒四的,聽上去他可能也給嚇糊塗了。我們七分鐘後把這航班交給機場塔臺。   好的,格林說,我馬上就到。   他一把抓過徽章和手機就走出辦公室。在走過接待員卡倫身邊時,他說:國際機場這會兒有我們辦事處的人嗎?   凱文在那兒。   趕快呼他,格林說,叫他馬上到香港飛來的TPA545航班去,飛機十五分鐘後降落。叫他守在出口,不許任何機組成員離開。   知道了。她說著就拿起了電話。   格林開車沿著塞帕維達大道飛速駛往機場。就在公路伸向機場跑道地下前,他抬頭看見碩大的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寬體噴射客機正在滑向機場,淺黃色的機尾徽標讓人一下子就認出來這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客機。太平洋航空公司是一家總部設在香港的包機公司。聯邦航空局與外國航空公司之間發生的問題大多與包機業務有關。很多包機公司的預算很低,根本達不到正規的定期航空公司嚴格的安全水準,但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名聲一直極好。   至少飛機現在已經安全降落到地面上了,格林心想。他看不出這架寬體客機有任何結構上的損壞。這是一架N|22型飛機,是總部設在伯班克的諾頓飛機公司生產的。這種飛機有著讓人羨慕的運輸與安全紀錄,進入市場五年以來一直為公司賺取利潤。   格林踩下油門,衝進隧道,在巨大的飛機機身之下穿過。   他跑步穿過國際候機廳。透過窗戶,他看見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噴射機已經停下,救護車在下邊的水泥地上排成一溜。第一輛救護車正拉著警報,呼嘯著駛出機場。   格林走到門口,亮了亮徽章,順著殘疾人專用輪椅坡道跑過去。乘客們正在下飛機,一個個面色蒼白,心有餘悸。許多人一瘸一拐,衣衫破爛並且沾滿血跡。在梯子的兩邊,急救人員分成小組在救護傷員。   他靠近飛機時,嘔吐產生的令人難受的臭味越來越濃。一名滿面驚恐的太平洋公司空姐在機艙門口把他向後推,用中文飛快地朝他說著。他給她看了看徽章,然後說:聯邦航空局!執行公務!聯邦航空局!那空姐向後退了一步,格林擦過一位懷抱嬰兒的母親,跨進了飛機。   他看著飛機的內部,停下腳步。噢,我的天啊,他輕聲說道,這架飛機到底出了什麼事?   加利福尼亞州格倫代爾市 晨六時   媽,兩隻米老鼠裡頭你比較喜歡哪一隻?是米奇還是米妮?   凱西.辛格頓剛跑完五英哩的晨間鍛煉,身著短褲,在自家平房的廚房裡做好了金槍魚三明治,裝進女兒的午餐盒。辛格頓現年三十六歲,是位於伯班克的諾頓飛機公司副總裁。她女兒正坐在桌旁吃麥片。   媽,愛麗森說,你到底比較喜歡誰呢?米奇還是米妮?她今年七歲,喜歡給所有的東西都排排等級。   我兩個都喜歡。凱西說。   我知道,媽,愛麗森說著就生氣了,但哪個你比較喜歡呢?   米妮。   我也是。她說著把裝麥片的紙盒推開。   凱西把一根香蕉和一壺果汁放進午餐盒,蓋好盒蓋。快把早飯吃完,愛麗森,我們得做好準備了。   夸脫是什麼?   夸脫?那是液體的計量單位吧。   不是的,媽,是夸爾特。她說。   凱西望過去,看見女兒拿起了她的新的身分牌,上面有她的照片,照片下方是她的名字C.辛格頓,再下面是藍色的大字:QA/IRT【註】。   【註】英文Quality As Surance rep on the Incident Review Team的縮寫。   那是什麼?   那是我的新工作,我現在是派在事故分析小組的品管部代表。   你現在還造飛機嗎?自打離婚之後,愛麗森對任何變動都極為關切。即使是凱西髮型上的細微變化都會立刻引起不斷的討論,同一話題一遍又一遍地被提起,一連好幾天。所以她現在注意上這個新身分牌就一點兒也不奇怪了。   是的,愛麗森,她說,我還在造飛機,一切都是老樣子,我只是剛得到升遷。   你還是個邦姆嗎?她問道。   一年前愛麗森聽說凱西是個邦姆時很開心,邦姆(BUM)【註】是企業部門經理的意思。我媽是個邦姆。她會告訴小朋友的父母們。   【註】英文Business Unit Manager的縮寫。   不是了,愛麗森,快把鞋子穿上,你爹馬上就來接你啦。   不,不會的,愛麗森說,爹總是遲到,升遷是怎麼回事啊?   凱西彎下身子,開始給女兒穿上運動鞋。   這個嘛,她說,我還是在品管部工作,不過我不再在廠裡檢驗飛機啦,我等它們出廠之後再檢驗。   保證它們能飛起來,對吧?   是的,親愛的。我們檢查飛機,解決出現的任何問題。   那它們就飛得更好啦,愛麗森說,要不然它們就會摔下來!她開始笑起來,它們全都會從天上掉下來啦!然後砸到所有正在房子裡吃麥片的人啦!那可不怎麼好,對吧,媽?   凱西和她一道笑起來。對,那就太糟了,廠裡的人都會難過死了。她繫好鞋帶,接著把女兒的兩隻腳往旁邊一推。你的長袖衫呢?   我不需要。   愛麗森   媽,一點都不冷呀!   後半週可能要冷的,把長袖衫帶著,好嗎?   她聽到外邊街上有汽車喇叭響了一聲,看見吉姆的黑色凌志車停在房前。吉姆坐在方向盤後面,嘴裡叼著一支菸。他身穿茄克衫,打著領帶。也許他今天要去參加求職面試吧,她心想。   愛麗森在她自己的房間裡來回蹬蹬地走著,砰砰地開關抽屜。她回來時滿臉不高興,長袖衫搭在她的背包上。每回爹來接我,你怎麼老是這麼緊張?   凱西把房門打開,兩人在清晨朦朦朧朧的陽光中向汽車走去。愛麗森叫起來:嗨,爹爹!然後她一溜煙跑過去。吉姆向她揮揮手,笑容中帶著點醉醺醺的樣子。   凱西繞到吉姆這邊的車窗。愛麗森在車裡的時候不許抽菸,行嗎?   吉姆慍怒地盯著她看。你也早啊。他的聲音挺刺耳。看上去他像是酒醉沒醒,面孔浮腫,臉色發黃。   我們對在女兒身旁抽香菸的事是有言在先的,吉姆。   你看見我抽菸了嗎?   我只是說一下。   你以前一直這麼說,凱瑟琳,他說道,我都聽過上百萬遍啦。行行好吧。   凱西嘆了口氣。她決定不當著愛麗森的面和吉姆爭吵。醫生說過這就是愛麗森說話結巴的原因。口吃的毛病現在好些了。凱西總是盡量不和吉姆爭辯,即使如此,吉姆並不採取對等行動。相反,他每次在雙方接觸的時候好像都故意要把事情弄得越不痛快越好,仿佛他能從中覓得特別的樂趣似的。   好吧,凱西說著強迫自己笑了笑,星期天再見。   根據他們之間的安排,愛麗森每個月和父親在一起過一個星期,星期一早晨離開,星期天回來。   星期天。吉姆簡短地答道,和以前一樣。   星期天六點鐘前。   噢,天哪。   我只是確認一下,吉姆。   不是的,你並不是在確認。你是在控制,你總是這一套   吉姆,她說,請別這樣,咱們別這樣。   我倒沒什麼。他搶白了一句。   她彎下腰。再見,愛麗森。   愛麗森說:再見,媽。但她的眼光中已經顯示出距離來,她的口氣也變冷淡了。還在她繫好安全帶之前,她的感情就已經轉移到父親身上了。吉姆踩一下油門,凌志車開動了,留下她孤身一人站在人行道上。汽車繞過街角開走了。   在街的另一頭,她看見駝背的鄰居艾莫斯拉著他那隻壞脾氣的小狗正在沿街蹓躂。跟凱西一樣,艾莫斯也在飛機廠工作。她朝他招招手,他也揮了揮手。   凱西轉身回房子,打算換了衣服去上班,突然看見一輛藍色小轎車停在街對面。車裡坐著兩個人,一個正在看報,另一個朝車窗外張望。她頓了一下:鄰居阿爾瓦雷斯太太最近遭過搶劫。這兩個是什麼人?他們會不會是流氓團夥的?兩人都是二十多歲,臉上稜角分明,隱約透著點軍人樣。   凱西正考慮要把他們的車牌號記下來,突然呼叫器響起來。她把它從短褲上摘下來,看見微型顯示器上顯示著:   ***約翰.馬德七時作戰室BTOYA   她長嘆一聲。三個星號表示特急。公司總經理約翰.馬德七點鐘在作戰室召開事故分析小組會議。這比平時的正常呼叫早了整整一個小時。肯定出什麼大事了。最後的標注確認了這一點,那是廠子裡頭的暗語。BTOYA的意思是:   準時到場,不然就會倒楣。   伯班克機場 晨六時三十二分   蒼白的晨光中,交通高峰時的車流緩緩向前爬行。凱西把汽車的後視鏡扭了扭,然後身子前傾,對著鏡子檢查一下自己的化妝。烏黑的頭髮理得很短,四肢修長,體格像運動員有一種男人婆的魅力。她在工廠的壘球隊當一壘手。男人們很願意圍著她轉;他們都拿她當小妹妹對待,這使她在廠裡很吃得開。   事實上,凱西在那兒很少有什麼困難。她在底特律的郊區長大,是底特律《新聞報》一位編輯唯一的女兒。她的兩個哥哥都是福特汽車公司的工程師。她母親在她剛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她是在一個全是男人的家中長大的。她從來就不像她父親過去常常掛在嘴上的那樣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從南伊利諾大學新聞系畢業後,凱西追隨她的兄長們,也進了福特汽車公司。但她很快發現在公司裡寫些新聞稿實在沒意思,於是利用公司繼續教育項目的便利,在韋恩州立大學攻讀了一個工商管理碩士的學位。在這段時間裡,她和福特公司的工程師吉姆結了婚,並且生了個孩子。   可是愛麗森的出世造成了婚姻的破裂:由於要給孩子換尿布和定時餵奶,吉姆便開始喝酒,在外遲遲不歸家。最終他們分道揚鑣了。當吉姆宣稱打算搬遷到西海岸為日本豐田公司工作的時候,凱西決定也遷過去。凱西是想讓愛麗森在成長的階段能一直見到父親。另一方面,她對福特公司內部的勾心鬥角和底特律蕭颯的冬季也厭倦了。加州提供了一個新的開端。她想像自己駕駛著一輛活動頂篷的轎車,住在海灘附近一座充滿陽光的房子裡,窗外是大片的棕櫚樹;她想像她的女兒皮膚曬得黑黑的,正在健康成長。   可是實際上,她住在格倫代爾,深入內陸,離海灘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她的確買了一輛活動頂篷的轎車,但從來沒把頂篷敞開來過。儘管她們在格倫代爾居住的這個區域很招人喜愛,但犯罪團夥的領地已經擴張到附近幾個街區。夜裡有時候,女兒睡著後,她隱隱聽到遠處傳來陣陣槍聲。凱西為愛麗森的安全擔心。她也為她的教育擔心。在這個學區裡,學生們說著五十多種不同的語言。她還為前途擔憂,因為加州的經濟仍處在蕭條之中,工作還很難找。自從豐田公司因為吉姆酗酒把他解雇以後,他已經失業兩年了。全球經濟衰退造成生產下滑,凱西在諾頓公司一浪高過一浪的停工歇業和解雇大潮中總算挺了過來。   她從來都沒想到過自己會給一家飛機公司工作,但是讓她吃驚的是,自己的直言不諱和中西部人講究實際的精神絕對適應那些掌管公司的工程師們的文化觀。吉姆認為她思想僵化,只知照搬書本,但對細節的關注對她在諾頓公司的工作很有幫助,在最後一年裡,她被升遷為負責品質保證的副總裁。   她很喜歡品管工作,即使品管部的任務幾乎不可能幹好。諾頓公司分成兩大派系生產派和工程派兩者始終處在無休止的對立當中,品管部很不輕鬆地夾在這兩者之間。品管工作涉及到生產的方方面面,它要為生產和裝配的每道工序做出下工記錄。當出現問題時,品管部必須弄個水落石出。這就使他們在生產線上的工人或是工程師中間難得落下什麼好感來。   與此同時,品管部還得對付客戶服務的問題。客戶們常常對他們自己所做的決定不滿意。如果他們預訂的機上廚房位置不當,他們會責怪諾頓公司;如果他們訂購的飛機上廁所太少,也要怪諾頓公司。事實上,這些設施的位置和數量多少完全是根據客戶的要求生產裝配的。要想讓所有的人都滿意並且還要解決問題,就得有耐心和政治手腕。凱西是個天生的和事佬,所以幹起工作來尤其得心應手。   作為對走政治鋼絲的回報,品管部的工作人員對廠子裡的事有相當大的發言權。作為一名副總裁,凱西與公司運作的所有方面都有聯繫。她有很多自由,職權也很廣泛。   她知道自己的頭銜比起實際從事的工作來說更讓人敬畏。諾頓公司的副總裁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光是她所在的品管部,就有四名副總裁,他們之間的競爭是非常嚴酷的。不過,現在約翰.馬德已經提拔她當上了事故分析小組的聯絡官。這是個相當引人注目的位置這使她脫穎而出,有可能成為品管部的頭頭。馬德不是隨隨便便做出這種任命的。她知道,馬德之所以這麼做總有他的理由。   她開著她那輛頂篷可以收攏的野馬牌轎車從金州高速幹道轉入帝國大道,順著圍繞伯班克機場南界的鐵絲網一直朝前開。她向著排列在一起的那些大名鼎鼎的洛克威爾、洛克希德和諾頓商用飛機製造公司那一帶駛去。遠遠可以看見一幢幢飛機裝配庫,上方塗著諾頓公司的翼狀標記。   她的車上電話響了起來。   是凱西嗎?我是諾瑪。你知道開會的事嗎?   諾瑪是她的祕書。我馬上就到,她說道,會議什麼內容?   沒人知道,諾瑪說,不過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馬德一直在對工程部的幾個頭頭咆哮著,他決定把事故分析小組的會提前開。   約翰.馬德是諾頓公司的總經理。他以前當過N|22型飛機的項目經理,也就是說是他負責這種型號飛機的生產。他是個鐵面無情、偶爾也會疏忽大意的人,但他達到了目的。他娶了查理.諾頓的獨生女。近幾年來,他在銷售方面有了很大的發言權。這使他在公司內成為權力僅次於總裁的人。是馬德提升了凱西,而且是他   你的助手?諾瑪說。   我的什麼?   你的新助手。你要我怎樣安頓他?他正在你的辦公室裡等你呢。你沒忘吧?   噢,對了。事實是她還真把這事給忘了。諾頓家族的某個侄子想方設法進了品管部。馬德把他派給了凱西,這就意味著在以後的六個星期裡她不得不把他當孩子似的哄著了。他怎麼樣,諾瑪?   要我說,他乳臭未乾,還在淌口水呢。   諾瑪!   他比上次那個好一些。   這真是白說:上次那個從機翅鉸接處掉下來,差點在天線設備架上電死。好多少?   我正在看他的履歷表,諾瑪說,他畢業於耶魯大學法學院,在通用汽車公司幹過一年。他已經在我們公司的市場部待了一年,對生產一竅不通,你得手把手從頭教起了。   是啊,凱西說著嘆了口氣。馬德會要求她把這個人也帶到會上去的。叫這小夥子十分鐘後在管理大樓前和我碰頭。千萬別讓他跑丟了,行嗎?   你是要讓我陪他去?   是的,你最好陪他去。   凱西掛上電話,看了看手錶。車子緩慢地往前挪動著,還有十分鐘才能到工廠。她不耐煩地用手指頭敲著儀表板。會議到底談什麼事呢?也許是一場事故,也許是飛機失事。   她打開收音機,想聽聽新聞裡有沒有報導。她調到一個訪談臺,一位聽眾打進電話說:讓小孩子穿統一的校服很不公平,這是精英意識和歧視態度在作怪   凱西換了個臺。   企圖把他們個人的道德強加在我們其他人身上。我不認為一個胎兒就已經是個大活人了   她又換了個臺。   那些利用傳媒進行的攻訐完全來自於那些不喜歡言論自由的人   哪個臺在播那條新聞呢?她心裡想。飛機是墜毀了,還是沒有墜毀?   這時她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父親的身影。每個星期天他做完禮拜從教堂回家後就開始讀一大摞從全國各地來的報紙,一邊嘴裡自言自語道:這算什麼新聞!這算什麼報導!一邊就把報紙隨手丟在起居室椅子的四周。當然,她父親是個六〇年代的報刊新聞工作者。現在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了。現在,一切都在電視上。電視,還有無線電廣播沒頭沒腦的胡吹瞎聊。   她看到了諾頓廠區的大門。她關上了收音機。   諾頓飛機公司是美國航空工業的巨頭之一。公司是由航空工業巨子查理.諾頓在一九三五年開創的。二次大戰時期,它為美國空軍製造了名揚四海的B|22型轟炸機,P|27型天貓式殲擊機,還有C|12運輸機。近幾年,諾頓公司總算安然熬過了那段把洛克希德公司逐出商業航空運輸界的艱難時期。現在,它是僅有的四家仍在為全球市場製造大型客機的公司之一。另外三家是西雅圖的波音公司、長灘的麥道公司和在法國圖盧茲的歐洲聯合空中巴士公司。   她穿過大片大片的停車場,駛向七號門,在欄杆前把車停下,讓安全警衛檢查她的身分牌。和平時一樣,每回開車進廠,看到廠子裡的勃勃生氣,看到黃色牽引車拖著一箱一箱的飛機零件穿梭往返,她總感到振奮。這裡簡直不是個工廠,倒更像是座五臟俱全的小城市,有它自己的醫院、報紙,甚至警察隊伍。她剛到公司的時候,有六萬名職工在這兒幹活。經濟衰退把這個數字減到了三萬,但廠區還是那麼寬廣,覆蓋了十六平方英哩的地區。在這裡,他們製造N|20型雙引擎窄體客機、N|22型寬體客機,以及空軍使用的KC|22型空中加油機。她已經看得見主要的飛機裝配車間了,每座裝配車間的長度都超過一英哩。   她朝著位於廠區中心的裝著玻璃幕牆的管理大樓駛去。她把車停在她自己的車位上,發動機沒有熄火。她看見一個貌似大學生的男子,身著休閒外套和卡其褲,繫著領帶,足蹬平跟便鞋。看見凱西下了車,那小夥子怯生生地向她揮了揮手。   2   64號大樓 晨六時四十五分   我是鮑勃.里奇曼,他說,是你的新助手。他的握手顯得彬彬有禮,侷促拘謹。凱西雖然記不得他到底是諾頓家族男方還是女方的親戚,但還是認得出諾頓家的特徵:家有浮財、父母離異、上過好學校卻成績平平,以及那休想撼得動的優越感。   我是凱西.辛格頓,她說道,上車吧,我們要遲到了。   遲到?里奇曼一邊往車裡鑽,一邊說,現在還沒到七點哩。   早班六點開始,凱西說,我們品管部多數人執行工廠的作息時間。通用汽車公司難道不也是這樣做的嗎?   我不清楚,他說,我以前在它的法律部工作。   從沒去過車間嗎?   幾乎沒去過。   凱西嘆口氣。和這個傢伙一起待六個星期實在太長了,她心想,你在市場部的活兒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幹了幾個月。他聳聳肩膀,不過,銷售並不真是我感興趣的事。   她向南朝宏偉的64號樓開過去,寬體客機就是在這兒總裝的。凱西說:順便問問,你開的什麼車?   寶馬。里奇曼說。   你也許該換輛美國車。她說。   為什麼?它也是在這兒造的啊。   它是在這兒組裝的,她說道,不是在這兒造的,產品的增加值全落在外國啦。廠裡的工人都知道這是不一樣的,他們全是美國汽車工會的會員,他們可不喜歡在停車場裡看見一輛寶馬車。   里奇曼朝車窗外看著,你在說什麼啊?我這輛車會出事嗎?   那是肯定的,她說,這幫傢伙可不是光說說就拉倒的。   我要好好考慮一下,里奇曼說著壓下一個哈欠,耶穌啊,這會兒還早呢,我們急急忙忙幹什麼去啊?   事故分析小組開會,今天提前到七點鐘了。她說。   事故分析小組?   是的,每一次我們的飛機出什麼事的時候,事故分析小組都要碰頭開會,分析事故原因和尋找對策。   你們多久開一次會?   差不多每兩個月一次吧。   挺經常的啊?   你得手把手對他從頭教起呢。   實際上,凱西說,兩個月一次就算不常開的了。我們每年在全世界各地服役的飛機有三千架呢。這麼多飛機在天上飛,總會出點事吧。而我們對客戶的服務是很認真的。每天早晨我們都和遍布全球的服務代表開一次電話會議。前一天發生的任何造成飛行延誤的原因他們都會匯報上來。絕大多數都是小事一樁:廁所的門卡住啦,駕駛艙一盞燈不亮啦。但我們品管部門是要跟蹤其原因的,還得做動態分析,然後把這些轉告產品售後服務部門。   啊哈。聽上去他覺得興味索然。   然後,凱西說,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遇到一個讓事故分析小組有理由碰頭開一次會的問題。這一般得是個嚴重的問題,影響到飛行安全的問題。很顯然,我們今天碰上了這樣的問題。如果馬德把會議提前到七點開,我敢打賭這絕不是一樁飛機與小鳥相撞造成的事故。   馬德?   約翰.馬德在當上總經理之前是寬體客機的項目經理,所以今天的事故可能與N|22型客機有關。   她停下車,在64號大樓灑下的陰影中把車泊好。灰色的飛機庫赫然聳立在他們面前,有八層樓高,將近一英哩長。樓前的柏油地面上丟棄著一些可回收處理的耳塞子。工人們幹活時戴著耳塞以防被鉚槍的噪聲震聾。   他們步行穿過邊門,進入環繞大樓的內走道。走道上每隔四分之一英哩就分布著幾臺食品自動售貨機。里奇曼說:我們有時間喝杯咖啡嗎?   她搖搖頭,車間裡是禁止喝咖啡的。   不能喝咖啡?他嘀咕著,為什麼不行?因為咖啡也是外國貨?   咖啡有腐蝕性,碰到鋁製品會起反應的。   凱西帶著里奇曼進入另一扇門,來到生產車間。   我的天。里奇曼說。   正在裝配尚未完工的巨型寬體噴射客機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拱形屋頂下,十五架處於不同裝配階段的飛機排成長長的兩行。她看見迎面的工人們正在機身部分安裝貨艙門。大肚漢般的機身四周圍繞著鷹架。機身背後遍布密林般的安裝架。它們都是些漆成淺藍色的大型裝備。里奇曼走到一臺安裝架下,嘴巴張著仰面望去。它有一座房子那麼寬,六層樓高。   真讓人吃驚,他說著,然後用手朝上指著一個寬大的平面,那是飛機機翼嗎?   那是垂直水平安定面。凱西說。   什麼?   就是飛機的尾巴,鮑勃。   那就是飛機的尾巴?里奇曼問。   凱西點點頭,機翼在那邊,她說著指了指現場的另一頭,它有二百碼長,差不多是橄欖球場那麼長。   響起了喇叭聲。一臺高空吊車開始挪動,里奇曼轉過身來看。   這是你頭一回到裝配現場來嗎?   是的里奇曼轉身朝四下裡張望,真讓人驚歎啊。他說。   它們的確是大。   為什麼都是暗黃綠色的?   我們給所有的結構零件都塗上了環氧樹脂,以防止腐蝕。鋁質外殼上也覆蓋了環氧樹脂,這樣在裝配時就不會把它們弄髒。鋁質外殼都是高度拋光的,非常昂貴,所以環氧樹脂一直要保留到噴漆階段才除去。   的確和通用汽車公司不一樣。里奇曼一邊說,一邊還在四下裡張望。   你說得對,凱西講,和這些飛機相比,汽車就讓人笑掉大牙囉!   里奇曼詫異地轉身對她說:笑掉大牙?   你好好想想,她說,通用的龐蒂亞克牌轎車有五千個零件,一輛車只要兩個班就能造出來,也就是十六個小時吧,這真算不了什麼。而這些東西,她指了指他們身旁這架巍然屹立的飛機就是完全不同的玩藝兒啦。寬體客機有上百萬個零件,裝配週期要七十五天。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別的製成品的複雜程度可以比得上一架商業飛機,連差不多的也沒有。也沒有任何東西這麼耐用的。你買一輛龐蒂亞克車,每天都開,一開一整天,然後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幾個月的工夫它就散架了。而我們設計的噴射機要無故障飛行二十年,真正造出來以後,實際飛行要達到兩倍於這個時間呢。   那就是四十年,里奇曼說,簡直不敢相信,你們造的飛機能飛四十年?   凱西點點頭,現在世界各地還有我們造的N|5型飛機在飛呢我們一九四六年就停止生產這種型號的飛機了。我們造的飛機裡頭有的還達到設計飛行年限的四倍相當於八十年的服務期呢。諾頓的飛機可以做到這一點,麥道的飛機也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沒有別的飛機可以達到這個水準。我說的你懂嗎?   哇。里奇曼說著,嚥下一口唾沫。   我們把這裡稱作航空母艦,凱西說,這些飛機太大了,很難對它的規模真正有所了解。她指指他們右邊的一架飛機,一些人正在飛機的不同位置上幹活,手提應急燈照亮了金屬,看上去沒多少人,對吧?   是的,沒多少人。   大約有二百名工人現在正在這架飛機上幹活這麼多人足以使一條完整的汽車生產線運轉起來。不過,這才是我們的生產線上一架飛機的幹活人數我們一共有十五架飛機同時在裝配。這座大樓裡此刻一共有五千人在幹活呢。   年輕人搖搖頭,驚訝萬分,看上去沒什麼人,像是空的嘛。   不幸的是,凱西說,的確有點空。寬體客機的生產線現在只達到六十%的生產能力其中有三架還是白尾巴的。   白尾巴?   這是指還沒有買主的飛機,尾部沒有塗上任何航空公司的標記。我們按最起碼的開工率製造飛機,以使生產線運轉起來,但我們還沒有拿到所需的全部訂單。環太平洋地區是經濟增長地區,但日本正處在衰退期,日本市場目前沒有下任何訂單。而所有航空公司的飛機飛行壽命都變得越來越長,所以眼下生意上的競爭很激烈。就是這麼回事。   她開始順著一段金屬樓梯往上去,走得飛快。里奇曼跟在她身後,腳步聲砰砰作響。他們來到一個轉角處,然後又上了另一段樓梯,我告訴你這些,她說,這樣你就會理解我們要去開的會了。我們造這些飛機真是吃盡了苦頭。這兒的人為他們的工作而自豪。所以,如果出什麼問題的話,他們是不會高興的。   他們到了裝配生產線上空一段高高的天橋上,然後朝著一間仿佛是從屋頂上懸吊下來的玻璃房間走去。他們走到門口,凱西把門打開。   這裡,她說道,就是我們的作戰室。   作戰室 晨七時零一分   她看出了他眼神裡的新鮮感:一大間會議室,裡外地板都鋪滿灰色地毯,室內有一張圓形的塑膠貼面會議桌和不少金屬管坐椅。牆上覆蓋著告示板、地圖和工程圖。離門最遠的那堵牆是玻璃的,透過它可以俯瞰整個裝配線。   室內坐著五位穿襯衫打領帶的男子,一位拿筆記簿的祕書和穿藍色西裝的約翰.馬德。看見馬德也在場,凱西著實吃驚不小。總經理是難得來主持事故分析小組碰頭會的。從外形上看,馬德皮膚較黑,四十五歲左右,頭髮朝後梳得光溜溜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隨時準備出擊的眼鏡蛇。   凱西說:這是我的新助手鮑勃.里奇曼。   馬德站起身說:鮑勃,歡迎你。然後他和小夥子握了握手。他朝他難得地笑了一笑。馬德隨時準備向任何諾頓家的人阿諛討好,即使是一名侄子輩。這倒讓凱西有點納悶,不知道這小傢伙是不是比她原先認為的更重要。   馬德把里奇曼介紹給會議桌前的其他人,這是道格.多赫迪,負責結構和機械部分他朝一位四十五歲左右、腆著大肚皮、面色難看、戴著厚厚鏡片的大塊頭男子做了個手勢。多赫迪一直生活在無休無止的憂鬱之中,說話像是帶有一股單調的哀鳴。除了壞消息,或者抱怨每況愈下之外,永遠別指望他會說些什麼別的。他今天穿了一件格子襯衫,打著一根條紋領帶,看上去不倫不類;看樣子他老婆在他上班前大概是沒幫他整理一番吧。多赫迪朝著里奇曼面含悲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位是阮文莊,負責航空電子設備系統阮文莊今年三十歲,健壯、文雅而持重。凱西很喜歡他。越南人是廠裡幹活最勤奮的。搞航空電子設備的人都是信息管理系統專家,負責編製飛機的電腦程序。他們代表了諾頓公司的新浪潮:更年輕、教育程度更高、待人接物更講究禮貌。   這位是肯尼.伯恩,負責飛機的動力部分肯尼滿頭紅髮,一臉雀斑,下巴頦朝前呶著,一副隨時準備和人打架的樣子。他因為常常出言不遜和好罵人而惡名在外,廠子裡頭的人都開玩笑地叫他好脾氣伯恩。   羅恩.史密斯,負責電氣部分羅恩禿頂又膽怯,手指頭神經質地摸著衣袋裡的鋼筆。他的悟性極強,常常讓人以為他的頭腦中裝下了整個飛機的設計圖。但他又是那麼怕羞,讓人看著都替他痛苦。他和生病臥床的母親一起住在帕薩迪納。   這是代表航空公司的邁克.李他五十多歲,衣著體面,灰白頭髮剪得很短;上身穿一件鮮藍色的法蘭絨上裝,繫著條紋領帶。邁克以前當過空軍飛行員,是退休准將。現在他是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駐廠代表。   拿筆記簿的這位是巴巴拉.羅斯。事故分析小組的祕書四十多歲,胖得很。她惡狠狠地盯著凱西,帶有公開的敵意。凱西根本就不正眼瞧她。   馬德用手指著一把椅子叫小夥子坐下,凱西就坐在他旁邊,第一項議題,馬德說,我宣布凱西現在負責品管部和事故分析小組之間的聯絡工作。考慮到她在處理上一件起飛中斷事件時的表現,她從現在起擔任我們的新聞發言人。有什麼問題嗎?   里奇曼看上去有點犯迷糊,就搖了搖頭。馬德轉身對他解釋說:辛格頓上個月在處理達拉斯市福特沃思機場發生的起飛中斷事件的新聞發布會上幹得很出色,因此她將負責處理任何來自新聞界對我們的質詢,明白嗎?祕書把裝訂好的文件分發給各位。   太平洋航空公司545航班,馬德說,N|22型271號飛機,昨天二十二點自香港啟德機場出發。起飛正常,飛行正常,直至今天早晨飛行員報告飛機遭遇亂流   屋子裡出現一陣竊竊私語聲,亂流!工程師們搖著頭。   是嚴重的亂流,造成飛行中極端的俯仰偏移。   啊天啊。伯恩說。   這架飛機,馬德接著說,已經在洛杉磯國際機場緊急著陸。我們收到的初步報告表明,有五十六人受傷,三人死亡。   噢,這太糟了。道格.多赫迪用一種哀傷的腔調說,兩眼在厚厚的玻璃鏡片後頭眨著,我想這下子我們要被全國運輸安全委員會纏上了。他說道。   凱西的身體朝里奇曼斜了斜,輕聲道:全國運輸安全委員會通常在發生死亡時才介入進來。   但這次不會,馬德說,因為這是一家外國航空公司,事故又是發生在國際空域。全國運輸安全委員會光是對付哥倫比亞空難就已經夠受的了。我們認為他們會放過這件事。   亂流?肯尼.伯恩一邊說,鼻子一邊吭哧吭哧直響,有沒有確定?   沒有。馬德說,事情發生時飛機的飛行高度是三萬七千英呎。其他處於相同高度和位置的飛機都沒有報告發生氣象問題。   衛星氣象圖呢?凱西問。   馬上就送到。   乘客方面怎麼樣?她說,機長有沒有宣布遇到亂流?繫好安全帶的顯示燈亮了沒有?   還沒人詢問過乘客。但我們得到的初步消息顯示沒有向乘客宣布遇到亂流。   里奇曼又犯糊塗了。凱西在她的黃色筆記本上匆匆塗了幾筆,斜過來亮了一下,讓他可以看見:沒有亂流。   我們問過飛行員了嗎?阮文莊問。   沒有,馬德說,航班機組人員趕上一架聯運飛機,已經離開了美國。   噢,太妙啦,肯尼.伯恩說著把手裡的鉛筆朝桌上一扔,真是太妙啦,出了事就溜啦。   等一下,現在,邁克.李冷靜地說,從航空公司的角度講,我想我們得承認機組人員的行為是負責的。他們在這裡並沒有任何義務,但他們將面對香港民航當局可能對他們進行的起訴,他們得回去對付這個。   凱西又寫下:航班機組人員不在了。   我們,啊,是否曉得誰是機長?羅恩.史密斯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我們曉得了,邁克.李說著翻了翻他的牛皮筆記本,他名叫張約翰,四十五歲,香港居民,有六千小時的飛行經驗。他是太平洋航空公司專飛N|22型飛機的高級駕駛員,技藝高超。   噢,是嗎?伯恩說著在桌子另一頭往前欠欠身,他最後一次換發駕駛證是在什麼時候?   三個月前。   哪裡?   就在這裡,邁克.李說,在諾頓公司的飛行模擬訓練中心,簽發人是諾頓公司飛行教官。   伯恩朝後坐坐,鼻子裡頭呼嚕呼嚕響,一臉不高興。   我們知道他的訓練成績嗎?凱西問。   特優,李說,你可以核對你們自己保存的成績記載。   凱西又寫下:不是人為造成的故障(?)   馬德對李說:你看我們能不能和他見一次面,邁克?他願意和我們駐啟德機場的服務代表談一下嗎?   我肯定機組人員會合作的,李說道,尤其是如果你們能提出書面的問題我確信十天之內可以得到他們的答覆。   嗯,馬德說,有些沮喪,要那麼長時間啊   除非我們和駕駛員面談一次,阮文莊說,不然我們就有麻煩了。事件是在飛機著陸前一個小時發生的。而駕駛艙內的錄音機只能儲存最後二十五分鐘內的飛行對話。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艙內錄音機一點用處也沒有。   對。不過你還有飛行數據記錄儀呢?   凱西寫下:飛行數據記錄儀   是的,我們有飛行數據記錄儀。文莊說。但這顯然沒有解決他所關心的問題,凱西知道原因。飛行數據記錄儀在圈內人士看來是出了名的不可靠。這種記錄儀就是那神祕兮兮的黑盒子,在傳媒眼裡,它可以揭出飛行過程中的全部祕密。但事實上,它們常常一點作用也沒有。   我會盡力而為的。邁克.李應承下來。   凱西問:飛機本身情況怎麼樣?   飛機是新的,馬德說,服役剛三年。已經飛行四千小時,並執行過九百輪飛行任務。   凱西又寫下:一輪等於一個起降次。   檢驗情況如何?多赫迪陰鬱地問,我擔心我們得等好幾個星期才能得到檢驗結果   三月份剛做過一次C級檢驗。   在哪兒做的?   洛杉磯國際機場。   所以,維修工作可能做得很好。凱西說。   不錯,馬德說道,根據初步情況,我們還不能把這場事故歸因於天氣、人為因素或者維修問題。所以我們現在還是情況不明,下不了結論。讓我們先來做個故障圖吧。有什麼東西可以造成飛機的這種狀況,看上去好像是亂流引起的呢?結構上的嗎?   噢,那是肯定的,多赫迪陰慘慘地說道,前緣縫翼的展開會造成這種情況,我們將對所有的控制面進行液壓功能檢驗。   電子控制系統?   阮文莊正在信手潦潦草草地做著筆記,目前,我想知道的是自動駕駛儀為什麼沒能替代飛行員的操作。一旦我把飛行數據記錄儀的數據下載出來,我就會了解得更多了。   電氣部分?   有可能是潛行電路引起的前緣縫翼展開,羅恩.史密斯說著又搖了搖頭,我是說,有這種可能性   動力部分?   是的,動力部分可能有關聯,伯恩說著,一邊用手在他的紅頭髮裡撓著,反向推動裝置可能在飛行中打開。這就會造成機頭朝下翻轉過來。可是如果反向裝置真打開了的話,就會有殘餘損傷。我們將對套軸部分進行檢查。   凱西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簿。她已經寫下了:   結構部分前緣縫翼展開   液壓傳動前緣縫翼展開   電子控制系統自動駕駛儀   電氣部分潛行電路   動力部分反向推力裝置   這基本上就是飛機上所有的主系統了。   你們已經取得不小的進展了,馬德站起身,開始整理並把文件歸攏好,我不想再留你們了。   噢,見它的鬼去吧,伯恩說,我們會在一個月內找出問題所在的,約翰。我想用不著擔心。   可我擔心,馬德說,因為我們沒有一個月啊,我們只有一星期的時間。   桌子四周的人都嚷起來,一個星期!   我的天啊,約翰!   好傢伙,約翰,你知道事故分析要一個月時間呀。   這次不行,馬德說,上個星期四,我們的總裁哈爾.埃格頓收到了中國的意向書,打算購買五十架N|22型客機,另外還可能增購三十架期貨。首架飛機交付使用是在十八個月後。   大家頃刻之間靜下來,個個瞠目結舌。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一筆向中國大宗銷售飛機的買賣已經風傳了好幾個月。這樁生意被許多新聞報導認為已是迫在眉睫。但在諾頓公司內部,沒有任何人拿它當真。   這是真的,馬德說,我也沒必要跟你們說這筆交易的意義。這是一份價值八十億美元的訂單,來自世界上增長速度最快的飛機市場。這將會使公司有四年時間滿負荷生產。它將使公司以堅實的步伐踏進二十一世紀。它將為我們開發N|22的改進型和設計新的寬體客機提供資金。哈爾和我都認為,這筆業務關係到公司的生死存亡。馬德把文件裝進自己的小手提箱,然後啪地把箱子關上。   我星期天飛北京,和哈爾會合,與中方代表簽署這份意向書。他將會要求了解545航班發生的是什麼問題,我最好能把情況跟他說明白,不然的話,他就會掉轉身去和空中巴士公司簽約。在這種情況下,不但我自己會成為狗屎,這個公司也完蛋啦今天在座的人一個也別想保住飯碗。諾頓公司的前途全仗著這次的調查分析啦。所以,除了結論,別的我什麼也不想聽。我要在一週之內拿到結論,明天見。   他轉身走出了房門。   作戰室 晨七時二十七分   真是放狗屁,伯恩說,這就是他鼓動人幹活的辦法嗎?   文莊聳聳肩膀說:他總是這一套。   你們怎麼看?史密斯說,我是說,這很可能是個了不起的消息呢。埃格頓真從中國弄到意向書了嗎?   我敢打賭他弄到了,文莊說,因為廠子裡一直在悄悄地做安排。他們剛剛又建造了一套製造機翼的裝備。這套裝備馬上就要運往亞特蘭大。我打賭他已經把這樁買賣弄到手了。   不管他弄到了什麼,伯恩說,我們得好好為自己擔點心思才對。   這怎麼講?   埃格頓從北京得到的也許不過是一點試探性的東西。八十億美元畢竟是一筆大訂單,誰本事大誰才能弄到。波音公司,麥道公司,還有空中巴士公司,誰不在想方設法要把這筆買賣弄到手?中國人會在最後一分鐘才把它交給他們想給的人。他們一直就是這麼幹的。埃格頓心裡沒底,擔心成不了交,沒法向董事會交代他怎麼丟了這筆大生意,就想轉移別人的視線。於是他怎麼辦?他就把過錯推給馬德。那麼馬德又怎麼辦呢?   馬德就說成是我們的錯,文莊說。   對,這個太平洋航空公司航班的事件讓他們可以左右逢源了。如果和北京方面成交,他們就是英雄。而要是這筆買賣做不成的話   那就是我們把它斷送掉的。文莊說。   對,我們就變成毀掉這筆八十億美元生意的罪魁禍首了。   好吧,文莊說著站起來,我想我們最好去看看那架飛機吧。    管理大樓 上午九時十二分   諾頓飛機公司新任總裁哈羅德.埃格頓正在十樓的辦公室裡,凝視著窗外的廠區。埃格頓是個大塊頭,在橄欖球隊當過攻擊型後衛,嘴邊老帶著微笑,但雙眼透著冷漠和戒備。他以前在波音公司工作,三個月前才被請來改善諾頓公司的市場銷售。   約翰.馬德這時走了進來。埃格頓轉過身,雙眉緊鎖,面對馬德,這場該死的亂子,他說,死了幾個?   三個。馬德說。   天啊,埃格頓說完搖了搖頭,怎麼這時候偏偏發生這種事?意向書的事你向調查組吹過風了嗎?告訴過他們這有多緊急嗎?   我向他們通報過了。   這個星期能把事情解決嗎?   我自己主持這個小組的工作。我會把它擺平的。馬德說。   新聞界怎麼樣?埃格頓還是憂心忡忡,我不想讓傳媒關係部來處理這事。本森是個酒鬼,記者們都恨他。工程師們又幹不了這事,他們甚至連英語都說不好,老天在上   我已經安排好了,哈爾。   你自己出面?我不想讓你去和新聞界打交道。怎麼能讓你去幹這種事呢?   我明白,馬德說,我已經安排辛格頓去對付新聞界。   辛格頓?那個品管部的女人?埃格頓說,我看過你給我的那卷錄影帶,就是她和記者談達拉斯機場事件的那卷。她長得很漂亮,但做起事情來還是有板有眼的嘛。   對,我們要的就是這種人,不是嗎?馬德說,我們要的是誠實無欺和純美國式的直言不諱。而且她很能即興發揮,哈爾。   她最好是有這種本事,埃格頓說,如果那些王八蛋惹什麼亂子的話,她就得好好表現表現啦。   她會的。馬德說。   我不想看見任何事情毀了我們和中國的這筆買賣。   誰也不想看到,哈爾。   埃格頓若有所思地朝馬德看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最好對這事真能放明白些。他接著又說:因為我才不在乎你娶了什麼人當老婆如果這筆生意做不成,好多人都會被攆走。不會只是我一個人。很多人都會被碾碎的。   我知道。馬德說。   這女人是你找的,她是你手裡的牌,董事會知道這一點。如果她出了任何差錯,或者是事故分析小組出了差錯,你就完蛋啦。   絕不會出什麼岔子的,馬德說,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最好是能控制得住。埃格頓說著,又掉轉身朝窗外望去。   馬德走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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