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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一章 消滅有害動物

火車大劫案 麥克.克萊頓 5161 2023-02-05
  風車街附近那家最有名的運動酒館女王頭,是由退休拳師吉米.蕭隊長經營的。一八五四年八月十日晚上踏入這家酒館的人,迎面就會看到一個極其怪異的場面,因為這家酒館顯然天花板很低、燈火黯淡、裝潢粗陋,裡面卻擠滿各式各樣打扮體面的高尚紳士,旁邊挨著一個個路邊叫賣的小販,沿街兜售的小生意人、挖土工,還有其他各種社會地位最低的人。個似乎沒有人在意,因為人人都期盼著接下來的刺激、嘈雜。此外,幾乎每個人都帶著一隻狗。有各式各樣的:鬥牛犬、斯開島梗、褐色英格蘭梗,還有各種雜種狗。某些安臥在主人懷中,有的則綁在桌腳或吧台的踩腳槓上。這些狗都是眾人密切討論、觀察的目標:舉到空中掂掂重量,摸摸腳感覺一下腳骨壯不壯,扳開嘴巴看看牙齒。

  訪客接下來可能會留意到,女王頭內少數的裝飾品也同樣反映了對狗的興趣。有飾釘的狗項圈從屋樑上垂掛下來;吧台上方幾個髒兮兮的玻璃盒子裡裝著狗標本;壁爐旁有幾張狗的圖片,包括一張著名的神奇之犬泰尼的畫像,在場每個人都知道這隻白色鬥牛犬的傳奇戰績。   吉米.蕭體格魁梧,有個被打斷過的歪鼻子,他在酒館內走動,大聲喊著:各位,儘管點酒,別客氣。女王頭酒館裡,即使是最高尚的紳士也照喝辛辣的琴酒,毫無怨言。的確,似乎根本沒有人在乎店內的環境廉價而俗麗,而且似乎也沒有人在意大部分的狗臉上、身上、腳上都傷疤處處。   在吧台上方,一塊被煤煙燻黑的招牌寫著:    每個養狗男人    都愛捕鼠遊戲

  萬一有人不確定這塊招牌的意思,他們的疑慮也會在晚上九點消失,此時吉米隊長下令狗欄開燈,店內所有的人就開始排隊走向二樓,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狗,在上樓前遞一先令給一個在樓梯前等著的助理。   女王頭酒館的二樓是個大房間,和一樓同樣天花板很低。這個房間完全沒有傢具,只有中間一圈大大的狗欄,是個直徑六呎的圓形競技場,周圍由四呎高的木條圍起。狗欄內的地板塗上石灰水,每天夜裡都重新刷過。   觀眾一上到二樓,他們的狗立刻生龍活虎起來,一隻隻在主人的懷裡躍躍欲試,激動地猛吠,努力想掙脫皮帶。吉米隊長嚴厲地說:各位狗主人,讓牠們別叫了。有幾個人的確試圖阻止,但很難成功,尤其是一籠籠鼠類出現的時候。

  一看到那些鼠類,眾狗開始拼命吠叫或低吼。吉米隊長把生鏽的鼠籠舉到頭頂上,在空中揮舞;裡頭裝了大約十五隻驚惶奔逃的田鼠。絕對是最好的,各位,他宣佈道:每一隻都是野地裡生長的田鼠,沒有水溝裡的老鼠。哪位要來試試?   此時,這個狹窄的房間已經擠了五、六十個人。很多人湊在狗欄的木頭圍牆上。在昏暗的光線中,從後頭傳來一個聲音:我試試二十隻,我的狗挑戰你二十隻最佳田鼠。   替川特先生的愛犬過磅,吉米隊長說,他認識講話的人。助手衝過去抱走那位灰鬍禿頭紳士懷裡的鬥牛犬,替狗秤重量。   二十七磅!助手喊道,然後把狗交還主人。   那就這樣了,各位,吉米隊長說:川特先生的愛犬是二十七磅,他要挑戰二十隻田鼠。我們試試四分鐘如何?

  川特先生點頭同意。   那就四分鐘了,請各位下注吧。讓路給川特先生。   那個灰鬍紳士往前走到狗欄邊,懷裡還抱著他的狗。那是一隻白底黑斑的狗,正朝田鼠吼著。川特先生也發出低吼和咆哮,鼓勵著他的狗。   去撂倒牠們吧。川特先生說。   助手打開鼠籠,伸手進去抓出一隻隻田鼠,沒戴手套。這點很重要,因為可以證明這些的確是鄉間野生的田鼠,不會傳染任何疾病。那個助手抓出二十隻最佳田鼠扔進狗欄,田鼠在欄內驚惶亂竄,最後擠在一個角落,毛茸茸縮成一團。   準備好了嗎?吉米隊長喊道,手裡揮舞著一隻馬錶。   好了。川特先生說,朝他的狗發出咆哮和低吼聲。   吹散牠們!吹散牠們!觀眾群中發出叫聲,然後一個個平常舉止高貴的紳士紛紛朝著田鼠吹氣,吹得牠們身上的茸毛直豎,陷入一片狂亂狀態。

  預備開始!吉米隊長大喊,川特先生把狗扔進欄內。緊接著,川特先生就蹲低身子,只剩頭露在木頭圍欄上方,然後拼命喊著命令,發出狗的咆哮聲,不斷激勵他的愛犬。   那隻狗全力前衝,撲向那群田鼠,肆意攻擊,咬斷牠們的脖子,好像正在進行一場真正的、高尚的競技遊戲。頃刻之間牠已經咬死了三、四隻。   旁邊下注的觀眾大吼大叫的程度,不遜於緊緊盯著這場搏殺的狗主人川特先生。就是這樣!川特先生大吼:牠死了,丟掉,預備,上!咬死牠!沒錯,又一隻,丟掉。上!咬死牠!   那隻狗迅速移動,拋下一隻又一隻毛茸茸的鼠屍。然後有一隻田鼠抓住狗鼻子,死黏著不放;那隻狗怎麼就是擺脫不了。   甩掉!甩掉!觀眾喊叫著。

  那隻狗扭動身子,甩掉了,然後又去追其他田鼠。現在牠已經咬死六隻了,鼠屍躺在血跡斑斑的圍欄地板上。   過兩分鐘了。吉米隊長宣佈。   嗨,情人,好情人,川特先生嘶吼道:上,小子,咬死牠!這隻解決了,丟掉。上,情人!   那隻狗在圍欄內激烈戰鬥,追逐牠的獵物。觀眾嘶吼著,不停敲著圍欄的木條,好讓裡頭的狗與鼠保持瘋狂狀態。有一度,那隻名叫情人的狗臉上和身上爬了四隻田鼠,但牠繼續戰鬥不懈,用強壯的下顎咬死另一隻田鼠。在這陣緊張刺激中,沒有人注意到一位舉止尊貴的紅鬍紳士在人群中一路往前擠,最後站在川特先生旁邊,但川特先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圍欄內的那隻狗身上。   三分鐘,吉米隊長宣佈。人群裡發出幾聲呻吟。已經過了三分鐘,但只死了十二隻田鼠;押川特先生的愛犬贏的人,看來就要輸錢了。

  川特先生本人似乎沒聽到宣佈的時間。他雙眼不曾稍離那隻狗;他又吠又喊,身體扭動著,隨著他的愛犬而扭曲,嘴巴不時還猛咬一下,狂吼著指揮那隻狗,吼得喉嚨都啞了。   時間到!吉米隊長喊道,揮著他的馬錶。觀眾嘆息著,同時也放鬆下來。情人被抓出競技場,剩下三隻沒死的田鼠被助手靈巧地抓起來。   捕鼠競賽結束。川特先生輸了。   拼戰精神很了不起。那名紅鬍子男子安慰地說。    * * *   艾德格.川特先生會出現在女王頭酒吧這種地方,以及他在裡面的行為,與他平素的舉止大相逕庭,這點必須解釋一下。   首先,身為一家銀行的資深合夥人,又是虔誠的基督徒,而且是體面社區的重要領袖,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想要和身分比自己低下的人交往。恰恰相反地:川特先生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確保低階層的人不會向上流動,而且他態度堅定,認為自己是在協助維持良好的社會秩序。

  然而,在維多利亞時代社會的少數幾個場合中,各種階層的成員可以隨意混雜,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競技賽事:拳擊、賽馬,當然還有鬥獸。這些活動要不是名聲不好,就是根本非法,其支持者來自社會各個階層,卻有共同的興趣,因此在這類賽事場合,他們不介意暫時打破平常的社會慣例。川特先生與一堆最低階層的街邊叫賣小販共處一堂,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這些平常看到紳士就膽怯沉默、渾身不自在的叫賣小販也有同感,大家在這類競技場合中同樣放鬆,會大笑,任意用手肘碰碰旁邊那些平常不敢碰觸的人。   他們共同的興趣是鬥獸,早從中世紀開始,鬥獸便已是全西歐最受喜愛的娛樂活動。但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由於立法和公眾品味的改變,鬥獸活動很快就消失了。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相當普遍的鬥牛或鬥熊,此時已經很少見了;鬥雞只有在農村聚落才能看得到。而在一八五四年的倫敦,常見的鬥獸活動只有三種,而且都和狗有關。

  從伊麗莎白一世女王時代開始,幾乎每個外國觀察者都會討論到英國人對狗的溺愛之情,因此很奇怪的是,原來最受英國人鍾愛的動物,竟然也是惡名昭彰且殘酷的競技賽事之焦點。   在這三種犬類競技中,狗與狗的互鬥被認為是鬥獸競技的最高藝術。這種競技活動大為風行,因為許多倫敦罪犯光靠偷狗就能賺大錢。但相較之下,狗鬥狗比較不那麼普遍,因為通常會有一方鬥死,而且好的鬥犬非常昂貴。   狗鬥獾就更少見了。在這種競技活動中,會將一隻獾用鏈子拴在競技場內,然後放一隻或兩隻狗進去。獾擁有一身結實厚皮,且牙尖爪利,使得這類狗鬥獾的場面緊張刺激、大受歡迎,但因為獾的稀少性,這類賽事較為少見。   捕鼠則是最常見的狗類競技,尤其是在十九世紀中期。儘管嚴格來說是違法的,但幾十年來都公然漠視法律規定,照鬥不誤。全倫敦到處看得到徵求鼠類和鼠類買賣的招貼;而事實上,捕鼠是當時的一個小產業,已經形成一些業內的特有慣例。最貴的是田鼠,因為戰鬥力最強,而且不會傳染疾病。比較常見的則是從氣味即可迅速辨認的褐家鼠,這種鼠膽小怯懦,而且珍貴的賽狗若被咬到,很可能會染上疾病。要知道,一個生意好的競技活動酒館老闆每個月買的鼠類可能多達兩千隻,而好的田鼠每隻賣價可能高達一先令,因此,許多人以捕鼠維生,也就不足為奇了。最有名的捕鼠人就是黑傑克漢森,他駕著一輛靈車似的運貨馬車,以奇低的價格幫一些高級住宅去除鼠害,條件是他可以活捉帶走。

  維多利亞時代各個階層的人都不願意正視捕鼠競技活動,這個現象找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但總之他們是視若無睹。此一時期大部分人道主義的文章,都會哀悼並譴責鬥雞(其實當時已經很少見了),卻完全不提狗類競技。也沒有文獻指出高尚的紳士參與捕鼠競技活動時有任何不安,因為這些紳士認為自己是消滅有害動物的堅定支持者。如此而已。    * * *   川特先生也是這麼一個堅定支持者,這會兒他回到女王頭酒館幾乎全空的樓下,向酒保示意,點了一杯琴酒給自己,又要了一些薄荷油給他的愛犬。   川特先生正在用薄荷油替他的狗清洗口腔以防止口瘡,此時那名紅鬍子紳士也下了樓,開口道:可以跟你同桌喝一杯嗎?   沒問題。川特先生說,繼續照料他的狗。   樓上傳來跺腳和大吼的聲音,顯示另一段消滅有害動物的戲碼又開始了。在一片嘈雜聲中,那個紅鬍子陌生人不得不大吼。看得出你是天生的競技好手。他說。   不過運氣欠佳,川特先生也同樣大吼回答。他撫摸著他的狗:情人今天晚上的狀況不好。如果碰到牠處於巔峰時,根本就沒有敵手,但牠偶爾會陷入低潮。川特先生遺憾地嘆了口氣:就像今天晚上。他手指撫摸著那隻狗的身體,看看傷口有多深,然後用手帕把指頭上沾的血擦掉。不過牠的表現算不錯了。我的情人會捲土重來的。   沒錯,紅鬍子男子說:到時候我會再押注在牠身上的。   川特先生露出關心的表情。你輸了?   小錢罷了。十基尼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川特先生是個守舊的人,而且相當富有,但他怎麼也不會認為十基尼金幣只是小錢。他又看看和他同桌喝酒的這位同伴,注意到他的外套剪裁精良,白色絲領巾的質料也非常好。   還好你沒看得太重,他說:容我請你喝一杯吧,就當是對你的損失聊表心意。   千萬不要,紅鬍子男子回答:因為根本不算什麼損失。我很尊敬能養狗又能訓練牠參與競技的人。我自己也該養隻狗來訓練,可惜我常得到國外出差。   啊,是嗎?川特先生說,示意酒保再來一輪酒。   沒錯。那個陌生人說:前幾天才有人要賣一隻非常出色的狗給我,充分訓練過,簡直嗜殺成性,而且有種鬥士本色。可是我沒辦法買,因為我自己沒時間照顧。   真不幸啊,川特先生說:對方要價多少?   五十基尼。   相當高呢。   是啊。   侍者端來兩杯酒。我也正在找訓練精良的狗。川特先生說。   是嗎?   對,川特先生說:我很想再多養一隻。現在我已經有兩隻了,一隻就是這隻情人,另外一隻叫府綢。不過我不該   那名紅鬍子紳士回答前慎重地停頓了一下。因為賽狗的訓練、買賣畢竟是非法的。如果你想要的話,最後皮爾思說:我可以去問問那隻狗是不是還肯賣。   啊,真的?那就太好了。你真是太好心了。川特先生忽然想到什麼:不過如果我是你,我就自己買下了。畢竟,你出國的時候,尊夫人可以指導僕人幫你訓練那隻狗。   過去這些年,那個紅鬍子男子回答:我恐怕是太專注於事業了。我還沒結婚。然後他補充:不過我當然是想結婚的。   那當然。川特先生說,臉上忽然出現一種非常奇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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