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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九章 艾德格.川特先生的例行作息

火車大劫案 麥克.克萊頓 3892 2023-02-05
  高尚體面的倫敦夜裡一片寂靜。在內燃機出現之前的年代,倫敦市中心的商業區和金融區入夜後空蕩蕩的,只有首都警察局的警察每隔二十分鐘巡邏一圈的安靜腳步聲。   黎明來臨時,雄雞報曉和乳牛哞叫打破了這片寂靜。農家的聲音在城市裡顯得很突兀,但在那個時代,倫敦市中心有許多牲口,飼養動物仍是這個城市的主要產業之一而且的確是當時交通擁擠的一大原因。端坐在四輪大馬車車廂內的高貴紳士,在城裡被趕著羊群過街的牧羊人延誤時間,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事。倫敦是當時全世界最大的都會密集地帶,但以現代的標準來看,城鄉生活之間的分界仍模糊不清。   但禁衛騎兵團的鐘敲過七點後,就不再模糊了,這個城市第一個特有的現象通勤者出現,走路去上班。這群女人和女孩受雇於城西的製衣坊,在那些血汗工廠中當女裁縫師,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週薪只有幾先令。

  到了八點,各條大街旁的商店取下遮光簾;學徒和助理開始佈置櫥窗,準備營業,陳列出一名尖酸觀察家稱之為數不清的奇裝異服和神經又無聊的時裝。   八點到九點是交通尖峰時間,擠滿街道的變成男人。從政府辦事員到銀行出納,從股票經紀人到製糖工和肥皂工,都在趕往上班的途中,有的走路,有的則搭乘公共馬車、縱列二馬雙輪馬車、單馬雙輪便馬車匯成一陣陣喧嘩、嘈雜、嚴重堵塞的車陣,馬車夫一面詛咒發誓,一面揮鞭趕馬。   在車陣之中,清道夫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在充滿阿摩尼亞氣味的空氣中,撿拾每天的第一批馬糞,在各式馬車間衝來衝去。他們很忙:根據亨利.梅休的描述,倫敦一匹普通的馬每年會在街道上製造出六噸的馬糞,而這個城市有至少一萬匹馬。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偶爾可以看到幾輛精緻的四輪馬車,磨光的深色木製車廂發著微光,車幅裝飾著圖案的輪子輕巧躍動,舒舒服服載著車上的大人物前去上班地點。   皮爾思和艾噶爾蹲在屋頂上,俯瞰著對街的哈布氏銀行,觀察這麼一輛四輪馬車沿街駛近。   他來了。艾噶爾說。   皮爾思點點頭。嗯,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他看看錶:八點二十九分。很準時,跟平常一樣。   皮爾思和艾噶爾天亮就在屋頂上了。他們一路觀察著銀行出納員和職員紛紛到來,也看到這條馬路和人行道上的壅塞,而且隨著每一分鐘過去,變得愈來愈迅速而匆忙。   現在那輛四輪馬車停在銀行門前,馬車夫跳下來開門。哈布氏銀行的資深股東踏上人行道。他年近六十,蓄著灰鬍子,有個頗大的肚腩;至於他的頭有沒有禿,皮爾思看不出來,因為他頭上戴著高頂大禮帽。

  他好肥,對吧?艾噶爾說。   仔細看,快了。皮爾思說。   就在川特先生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一名穿著體面的年輕男子粗魯地擠過他,回頭匆匆咕噥著道歉話,然後繼續在尖峰時間的人群中前行。川特先生不以為意,仍然朝銀行那道威嚴的橡木大門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腳步。   他想到了。皮爾思說。   在下方的街道上,川特望著那名穿著體面年輕人的背影,立刻拍拍他大衣側邊的口袋,摸到了某樣東西。顯然,他要找的東西還在;他雙肩舒解地垂下,繼續往前走入銀行。   馬車喀啦喀啦駛走了,銀行大門闔上。   皮爾思咧嘴一笑,轉向艾噶爾。好吧,他說:就是那個了。   就是哪個?艾噶爾說。   那個就是我們需要知道的了。

  那,我們需要知道的是什麼?艾噶爾說。   我們需要知道的是,皮爾思緩緩說:川特先生今天把鑰匙帶在身上,因為今天這個日子是他突然停下。他還沒把計劃告訴艾噶爾,也看不出任何理由不等到最後一刻。像艾噶爾這種酒醉成習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說溜嘴。但既然不知情,他就算喝醉也沒法洩密了。   什麼日子?艾噶爾追問。   算帳的日子。皮爾思說。   你嘴巴真夠緊了,艾噶爾說。然後他又說:那個打算下手的,是泰迪.柏克嗎?   泰迪.柏克是誰啊?皮爾思說。   一個靚裝紳士,他的地盤在河濱大道。   我不曉得。皮爾思說,然後兩個人離開屋頂。   哎呀,你嘴巴真夠緊的了,艾噶爾再度說:那明明就是泰迪.柏克嘛。

  皮爾思只是微笑。    * * *   接下來幾個星期,皮爾思查出一大堆有關艾德格.川特先生和他每日例行作息的資料。川特先生是個相當嚴謹而虔誠的紳士;他難得喝酒,從不抽菸,也不打牌。他有五個子女;第一任妻子數年前因難產過世,第二任妻子愛蜜莉比他年輕三十歲,而且是公認的美人,不過性格與她丈夫同樣嚴謹。   川特一家住在梅菲爾區小溪街十七號,是一棟喬治王朝時代的風格大宅,裡頭有二十三個房間,還不包括傭人房在內。他們家總共雇用了十二名傭人:一個馬伕,兩個穿制服的男侍僕,一個園丁,一個門房,一個男管家,一個廚師,兩名廚房助手,加上三名女僕。另外還幫三個最年幼的小孩雇用一名家庭女教師。   五個小孩中,老么是四歲的男孩,老大是二十九歲的長女,全都住在大宅內。老么有夢遊的老毛病,所以夜裡常常引起騷動,驚擾到所有人。

  川特先生養了兩隻鬥牛犬,每天由廚房助手遛狗兩次,分別是上午七點和晚上八點十五分。那兩隻狗被關在屋後的養狗場內,離零售商送貨的側門很近。   川特先生本人的例行作息十分固定。每天早上七點起床,七點半吃早餐,八點十分出門上班,八點二十九分到達銀行。他每天午後一點去辛普森氏小館吃一個小時中餐。每天傍晚七點準時離開銀行,七點二十分之前到家。儘管他是城裡好幾個俱樂部的會員,但不常出席。川特夫婦每星期會出門吃兩次晚餐,通常每星期會在家裡招待朋友吃一次晚餐,偶爾會辦一次大型晚宴。在這類晚宴上,他們會找來其他的女僕和男僕幫忙,但這些僕人都是從鄰居家商借來的,十分可靠,沒辦法收買。   每天從側門送貨進來的那些零售商,都是整條街所有人家慣常來往的,他們非常小心,絕對不會與任何可疑的人打交道。對一個賣水果或蔬菜的販子來說,上流街道可不是容易打進去的,因此他們一個個嘴巴都緊得很。

  有個叫馬可斯的煙囪清潔工也在這一帶工作。他只要碰到有陌生人想向他打探消息,就會通知警察。清潔工的小男孩助手智能不足,什麼都別想問得出來。   在這條街上巡邏的警察叫路易斯,每十七分鐘巡邏一圈。夜裡十二點交班;夜班警察郝爾則每十六分鐘巡邏一圈。兩個人都非常可靠,從不生病或酒醉,也不容易收買。   那些僕人對工作很滿意。每一個都在川特家服務多年,最近也沒有解雇人的事情發生;川特一家善待他們,他們也都對主人忠心耿耿,尤其是對川特太太。馬車夫的太太是廚子,有個男侍僕和樓上的一個女僕睡覺;另外兩個女僕都長得很漂亮,而且顯然不乏男性追求她們已經在附近人家的僕役中找到了情人。   川特一家每年八月會到海邊度假,但今年例外,因為川特先生的業務責任重大,他整個夏天都得留在城裡。這家人偶爾會到川特太太鄉下的娘家度週末,但出門時大部分僕人都會留守在大宅裡。這棟房子裡頭的人,似乎從來不會少於八個。

  這些資訊是皮爾思緩慢且小心蒐集來的,往往還要冒點險。顯然他採取了各式各樣的偽裝,在酒吧或街上和僕人們談話;他一定也在那一帶遊蕩過,觀察這戶住宅的種種生活模式,不過這麼做很危險。當然,他可以雇用探子幫他偵查那一帶;但他雇用愈多人,就愈可能走漏消息,引發川特大宅即將有竊案發生的傳言。要闖進那棟房子本來就已經夠棘手了,要是再有傳言,就會更增加困難度。於是大半的勘查工作都是他親自進行,另外再讓艾噶爾幫些忙。   根據皮爾思本人的證詞,到八月底,他已經查了一個月,仍然沒有進展。那個人沒有任何包袱。他這麼談論川特:沒有惡習,沒有弱點,沒有怪癖,而且他太太完全就是書上那種善盡職責、營造出快樂家庭的模範樣本。

  很顯然,如果就這麼闖進一戶有二十三個房間的大宅,想單靠碰運氣找到那把藏起來的鑰匙,就太不切實際了。皮爾思必須掌握更多資訊,而持續觀察下來,他發現這個資訊顯然只可能從川特先生身上得到,只有他才曉得鑰匙放在哪裡。   皮爾思百般嘗試想結識川特,卻都不得要領。他跟亨利.佛勒偶爾會在城裡的紳士晚宴上碰面,也曾向他提起川特的話題;佛勒說那個人很虔誠,循規蹈矩,可是講起話來十分無趣;佛勒還補充說,川特的太太雖然很漂亮,但也同樣乏味。(後來皮爾思在出庭作證時提到這些評語,使得佛勒先生非常尷尬,但反正佛勒先生稍後會面對更大的尷尬。)   皮爾思很難強求要結識這對索然無味的夫婦。他也沒法假借洽公的名義,直接去找川特先生;因為如果他有生意要找這家銀行談,亨利.佛勒會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是接洽人選。而除了佛勒之外,皮爾思也不認識其他川特先生的熟人。

  簡而言之,皮爾思是束手無策,到了八月一日,他已經在考慮幾個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比方製造一場意外,在川特家門前或銀行前被出租馬車撞倒。但這些花招都太低劣了,而且為了逼真起見,皮爾思就得真受點傷才成。當然,他並不希望這樣做,因此一直拖延著沒去做。   然後到八月三日傍晚,川特先生忽然一反既定的作息。他照例在七點二十分到家,卻沒有進屋裡,而是直接走到屋後的養狗場,給一隻鬥牛犬拴上皮帶。他細心哄著那隻狗,回到門口爬上等著的馬車,然後駛離家門前。   皮爾思看到這一幕,知道這個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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