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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次心理諮商

失蹤之後 雪薇.史蒂文斯 6396 2023-02-05
  已經到了元月的第三個星期,很難相信,對不對,醫生?我只慶幸耶誕和新年的喜慶氣氛終於過去了。講到這裡我想到,我有沒有向妳提過我和變態狂過耶誕的事?其實,我好像沒機會提起。只要和耶誕節扯得上關係的東西,全被他罵得一文不值。有一天,他叫我坐下,告訴我說十二月到了,但是我們不慶祝耶誕節,因為耶誕只是社會用來控制人民的方式之一。   不只這樣,他還強迫我聽他數落耶誕節多麼惡質,這社會把一個迷思誇大成撈錢的良機,他罵得滔滔不絕。我本來就不想和變態狂慶祝任何節慶,不過等到他罵完了耶誕節的每個該罵的重點,我倒寧願主動幫鬼靈精(Grinch,兒章又學作家蘇斯博士作品中的人物。)偷走耶誕節。變態狂確實從我身邊偷走耶誕節了,當然也順帶偷走很多其他東西,呃,例如尊嚴、自尊心、歡樂、安全感、安睡床上的能力。嘿,我可不是在發牢騷喔。

  至少我盡過力,向童軍買了那棵樹。也許明年會更好。妳說過,我要做好心理準備,以便容納將來心境變化的可能性,而且妳建議我記下進步的跡象,再怎麼微不足道也要記。今天我開門走下門廊,嗅到下雪的氣息,心情激動了兩三秒。這是今年第一場雪。以前只要積雪超過兩公分,我會帶著艾瑪在雪地上狂奔。看她的傻樣子會讓我笑破肚皮。她又跑又跳,赤腳滑雪,亂挖雪坑,還會吃雪。我總希望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是小白兔、小白兔,我要追小白兔。有時候我會對著雪地撒一把狗點心,讓她有東西可找。   玩夠了,我會泡個熱水澡,泡一杯茶,窩在壁爐火之前讀書,看著艾瑪的腳抽動,知道她在夢中重溫雪地歡樂。今天一嗅到雪,這些往事全跑回來了,我心情也跟著變好,好像多了一個值得期待的東西。

  可惜我一想到上一個耶誕節,那份好心情瞬間蒸發相信我,在沒有窗戶的小屋裡關一整個冬天,你也能體會到艙熱症的最高境界。更絕的是,到了去年一月中旬,我發現自己已經懷孕四個月。   在山上,有書可讀是我求之不得的時刻。變態狂懂得欣賞好書,我甚至不介意朗讀給他聽。翻書頁的過程中,我神遊書中的情境。他也是。有時候他會閉上眼睛,或者挨向我,一手托著下巴,眼神炯亮。也有時候,我朗讀到精采的段落時,他會在小屋裡來回踱步。如果他喜歡其中一段,他會把手貼在心上說再讀一遍。   他總喜歡問我有什麼讀書心得。起先我不太敢表達意見,儘量揣摩他的意思去引申,後來有一次他聽了搶走我手上的書,說:少來了,安妮,用用妳的漂亮腦袋,把妳的個人心得說出來。

  他喜歡在經典文學之中穿插一些現代小說,而這些現代小說的情節往往和脫序的家庭有關。某天我們讀到《潮浪王子》(The Prince of Tides),討論故事中的母親煮狗食給父親吃。   我很高興她用這種方式整老公,我說。他活該。他是個混蛋。   話才一說出口,我馬上驚慌。他該不會以為我在指桑罵槐吧?而且混蛋兩字一點也不淑女。   不過他只是點點頭沉思說:對,他一點也不把家人看在眼裡。   閱讀《人鼠之間》(Of Mice and Men)時,他問我是不是為可憐的傻瓜連尼難過,我回答說是,他說:這就耐人尋味了。妳同情他,是因為那女孩是蕩婦嗎?我認為妳比較難過的是死在他手上的那條小狗。假如那女孩子是乖乖女,連尼值得妳那麼同情嗎?

  她是乖乖女或蕩婦,不會影響我的見解。連尼的心被搞亂了他不是故意的。   他微笑說:所以說,一個人只要不是故意的,殺人也無所謂囉?我可要記住這一點。   我的意思不是   他爆笑起來,舉起一手,我的臉頰燒燙。   變態狂對書籍的保管很謹慎,從來不准我翻開書面朝下放著,也不准我摺角。有一天,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幾本書疊回書架,對他說:你小時候讀了不少書吧。他的脊背僵了一下,握著書的手緩緩撫摸著書脊。   只在我被允許的時候。被允許?好奇怪的說法。在我猶豫著要不要追問的當兒,他繼續說:妳小時候呢?   我經常讀書老爸在圖書館上班就有這個好處。   妳好幸運。他最後對書本拍一下,離開小屋。

  他踱著步、批評著某個角色或情節轉折點,這時候他會盡情表達思想,語氣激動,我會受到他的感染,進一步貢獻我個人的意見。他鼓勵我闡述意見,為自己的心得辯護,他卻從來不因此發脾氣,即使在我和他意見相左時也心平氣和。過了一些時日,我和他進行文學辯論時慢慢鬆懈下來。當然,讀書時間一結束,唯一不讓我心驚膽顫的時段也停止。這是我唯一喜歡的活動,唯一讓我覺得自己像人類、像我自己的活動。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像變態狂的精蟲在我體內力爭上游,這時我會命令我的卵趕快躲起來。由於他綁架我之前我定期服用避孕藥,那時我希望身體亂了步調,指望在懷孕之前能獲救。被綁架之初,避孕藥一停,我本以為月經會馬上恢復,結果一直到他總算強暴我成功之後大約一星期才來。

  有天早上,我們正在淋浴,重複同樣的步驟,我面壁罰站,他站在我背後洗我的腳,上下都洗,兩腿之間也是。他突然停下來。我轉身一看,他愣在那裡,看著搓身布。搓身布上面有血,我低頭看自己的下面,看見大腿內側有血漬。他咬著牙,臉色脹紅。我瞭解這表情的含義。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貼著牆壁縮頭。   他把搓身布丟給我,走出淋浴區,默默站在腳墊上,怒視著我的下體。浴簾半開,洗澡水滴在地板上。我以為火山快爆發了,但他伸手進淋浴區,把蓮蓬頭扭向我的身體,把水龍頭轉成冷水冷到暫時停止呼吸的冷。   妳自己洗乾淨。   水冷得我想慘叫,極力忍著才沒喊出聲。他從淋浴區的地板撿起搓身布扔給我。   我叫妳自己洗乾淨。

  我自以為洗乾淨了以後,一手拿著搓身布說:你要我怎麼處理這塊布?   他比手勢要我交給他,檢查了一下,遞還給我。   再洗二遍。   洗到搓身布乾乾淨淨後,我的皮膚幾乎被凍得發青了,他才准我出來。   不許動,他說。我心想,發抖應該不算動作吧?變態狂離開浴室幾分鐘,回來時多了一片東西。   用這個。他把東西丟給我。   我說:你有衛生棉之類的用品嗎?   他把臉湊向我的鼻子前,一字字慢慢說:真正的女人到現在早該懷孕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提高分貝,妳動了什麼手腳?   我怎麼知   如果妳不盡女人的本分,我會另找別人來代替。   在他的監視下,我穿好衣服,把那塊可笑的布壓進內褲。我的指頭凍得麻木,無法自己扣洋裝上的整排鈕扣。他看我笨手笨腳的,搖搖頭說:妳太可悲了。

  我的月經維持了六天。每天早上,他叫我自己洗冷水澡,他在外面等著我遞給他搓身布,檢查不到血跡才放我出來。之後,他要用清潔劑擦洗整個浴缸,然後才肯進去淋浴。他叫我把用過的月經帶放進袋子裡,由他拿到外面去燒掉。在月事期間,我們也省略泡澡的步驟正合我意,六天之間他沒碰過我一次。   每天下午,他叫我研讀懷孕指南的書。我還記得其中一本的書名是《自然懷孕的捷徑》。沒錯,變態狂就是這樣的人,綁架了女人,把她幽禁在小屋強暴她,這才叫做真正的自然。   經血一停,他又開始想讓我受精。我祈禱自己的身體能分辨他的精蟲有病,排斥他的精蟲。我也祈求自己因為吃盡苦頭,成天活在恐懼之中,受孕的機會因此渺茫。可惜老天不從人願。

  過了大約三星期,我知道月經的日子快到了,所以肚子只要有一絲異狀就希望是經痛。每次我去上廁所,無不祈禱看見內褲沾血。過了四星期,我就心知肚明了。從我牆上的祕密日曆來推算,我在九月中旬懷孕,受精時間大約是在我月經結束後的兩星期。   我希望能瞞過變態狂,可惜有天早上,我醒來發現他在撫摸我的肚皮。   我知道妳醒過來了。妳今天不必馬上起床。他用鼻頭搓揉我的肩膀。看著我,安妮。我轉頭面對他。早安,他微笑對我說,然後低頭望向我肚子上的手。   撫養我長大的母親名叫茱麗葉,她不是我的生母。我五歲大的那年她領養我,因為生下我的那個妓女據說太年輕了,不懂得帶小孩,他的聲帶緊繃,卻懂得對我的生父張開大腿。他甩甩頭,改以較輕柔的語調說:不過茱麗葉改變了我的一生。她自己的兒子才一歲,還沒斷奶就夭折。她的母愛源源不絕。在她的教誨之下,我才懂得家庭最重要。而妳呢,安妮,妳年紀輕輕就痛失半個家庭,我知道妳一直想建立自己的家我很高興我是妳選上的男人。

  選上?我不會用這個詞吧。即使在變態狂綁架我之前,我也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小孩。獨立自主的職業婦女生活我過得怡然自得,從來也不會走進滿滿一間小孩的地方說:哇,我也想自己生一個。結果現在的我懷孕了,孕育的是魔種。現在他暢談母親的事,讓我有機會探尋他的私密,進一步瞭解他。我是有點擔心驚動他,但我不得不為長遠大計著想。   你提到茱麗葉時,用的是過去式。她已經不在了嗎?   他收起笑臉。他翻身過去,凝視天花板。   我才十八歲,她就被人從我身邊搶走。我等著他說明,但他一副沉迷於往事的模樣。   我說:聽你這樣說,她好像是個很特別的人。你能和她那麼親近真好。我媽從來沒拋棄過我,不像你的生母那樣,不過車禍之後醫生一直開藥給她吃,吃得腦筋怪怪的。我只好搬去阿姨和姨丈家住一陣子,所以能體會孤獨的感覺。   他看著我,兩眼一亮,隨後轉移視線。跟親戚住在一起的滋味怎樣?他們對妳還好嗎?   二十幾歲的時候,我去接受過心理治療,一方面是疏導車禍造成的心病,另一方面是化解我對我媽的成見。唉,有效個屁。我重複再多次也一樣,每次同樣難以暢談過去那一段。我甚至沒對路克抒發過那些怨氣。   阿姨是我媽的姊姊。姊妹倆總喜歡互相較勁,不過阿姨還算善良吧。我表姊大我好幾歲,不太理我,我也不在乎。   妳不在乎?我敢說,妳很在意。他的語氣不含嘲諷。   那段日子很辛苦,不過我長大了以後,我盡力去體會媽媽當年的心路歷程。那個年代還不流行看心理醫生,也找不到哀悼親人的互助會,只去掛診拿藥。   她把妳送走了。   沒那麼難聽啦。不過我記得看過表姊在講悄悄話,也記得撞見姨丈和阿姨馬上停止交談的表情。如果以一幅畫來比喻,我媽是朦朧派,在同一張畫布上的姨媽則畫得稜角冷峻鮮明。她們都是嬌小的金髮美女。我們家族的女生個個是金頭髮,只有我例外。薇爾阿姨的嘴唇稍微薄一些,鼻子比較修長,眼睛比較細。我媽的情緒是大起大落,薇爾阿姨則是沉著、冷靜、篤定,不是抱著安慰人的那型。   妳媽後來不是賣掉房子嗎?家人少了一半,連家也沒了?   你怎麼知道   想認識一個人的話,想徹底認識一個人,方法多的是。妳母親面對困境的方法也一樣,多的是。   她不得不賣房子,因為老爸沒有投保壽險。車禍後六個月,我媽終於來阿姨家接我回去,我才赫然發現老家已經不存在。   也許吧。不過,變天了以後,妳再搬回家去住,一定很難接受吧?何況房子變得那麼小。   只剩母女兩人,不需要住大房子。   新家位在克雷頓瀑布鎮環境最差的地方,是一間只有兩個臥房的租屋,屋裡很擠,景觀是紙漿工廠。我媽的藥罐漸漸由伏特加酒瓶取代,粉紅色的絲袍換成尼龍布,雅詩蘭黛的輝煌年黛香水換成仿冒品。儘管手頭緊,我媽照樣有辦法湊錢買法國香煙她認為凡事只要和法國扯得上邊,一定能冠上優雅兩字。她也有錢買不太優雅的伏特加。以伏特加的品牌而言,帕歐夫(Popov)畢竟比不上思美洛(Smirnoff)。   她不只賣掉老家,也變賣了老爸的家當。她當然保留了黛西的獎盃,溜冰裝還掛在她的衣櫃裡。   可是,妳們母女的兩人世界維持不久,對吧?   她的心埋很難調適。單親媽媽的日子不好過。那個時代她的出路不多。   後來她認識一個男朋友,以為這次總算碰上一個真正的男人。他微笑。   我凝視他一秒。車禍以後她開始上班。   她在一間小建設公司當祕書,不過她最忙著做的事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沒有塗上滿臉的彩妝,她不肯出門一步。而她化妝的時候通常處於半醉的狀態,所以大家時常看見她的眼影畫糊了,或是腮紅塗得太艷。說也奇怪,這種妝很適合她,有點失足娃娃的韻味。看上她的男人總想救她脫離這個萬惡的世界。新寡的身分也無法阻止她以微笑回敬。   搬家後四個月,我家多了一個夢想做大事業的繼父。他是同一家建設公司的業務員,開著凱迪拉克,抽雪茄,甚至穿牛仔靴。要是他老家在德州,或者是亞伯大省,穿牛仔靴還算合理,可惜我猜他一輩子大概沒離開過溫哥華島。我覺得他是有幾分不修邊幅的帥勁,風格近似步入中年以後的湯姆.謝立克(Tom sSelleck)。和他結婚以後,我媽立刻辭職。她大概以為這輩子可以翹腳當貴婦了。   妳對新爸爸的感想怎樣?   他還好啦。好像是真心愛我媽。   再婚以後,妳媽開始過新生活。那妳怎麼適應?   繼父是盡了力。   繼父名叫韋恩。我想和他至少維持一點和老爸之間的父女之情,不過韋恩和我的交集很少。他只愛翻裸女雜誌,愛看快速致富之道的傳單。後來我發現我能逗他哈哈笑。我一明白他覺得我很好笑,他一出現我就化身為小丑,想盡一切辦法來引他爆笑。不過他一笑,媽媽會氣得對他說:別笑了,韋恩,越笑越縱容她。所以他不笑了。我覺得很受傷,所以後來儘量找機會取笑他,耍嘴皮來挖苦他。漸漸地,我們懶得理對方。   變態狂盯著我,眼神專注,我才發現不妙我本想套出他的底細,卻倒頭來讓他對我有更深的認識。該辦正事了。   你父親呢?我問。你沒有提過他。   父親?我從來不把他當成父親。而且他也配不上我媽,只可惜我媽不肯面對事實。他拉高嗓音。他是挨家挨戶推銷東西的業務員啊,算什麼東西,肥嘟嘟、滿身體毛的業務員,而且   他嚥了兩次口水,然後說:我只好讓她重獲自由。   讓我脊背發涼的不只是這句話,他若無其事的語調更讓我驚心。我想進一步瞭解,但直覺對我喊停。問不問也無所謂了。在他內心蠢動的暴風雨已經過去。   他面帶微笑跳下床,伸展四肢,嘆了一口心滿意足的氣,然後說:聊夠了。我們應該慶祝新家庭的建立。他凝神注視著我,然後點頭說:待在這裡。他穿上衣服,披上外套出門。等他再開門進來,腐葉和濕土的氣息向床鋪飄來是夏日將近的味道。   他進門後膚色紅暈,眼光閃閃有神,一手放在背後,在我身邊坐下,然後伸手,拳頭裡握著東西。   有時候,人必須經歷生命中的困境,他說。不過,困境只是試煉。如果能挺過困境,最後必有收穫。他的目光和我相接。攤開掌心,安妮。他扣住我的視線,在我的掌心按下一個涼涼的小東西。我好怕轉眼過去看。   很久以前,我把這東西送給一個女人,不過她不配。我的手心發癢。他揚眉說:妳不想看嗎?我滿滿低頭看手,看見一條細細的金項鍊,閃閃發光。他伸出一指去碰中間的心形小金墜子。   很美吧。我多想把項鍊甩到天邊。   我說:對,好美,謝謝你。   他拿起項鍊。坐起來,讓我幫妳戴。鍊子觸及我皮膚產生刺刺癢癢的感覺,我渾身不對勁。我想問他,這項鍊的女主人後來怎麼了,但我害怕他說不定會說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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