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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7

龍眠 宮部美幸 5257 2023-02-05
  當我走近醫院的夜間緊急出入口時,看到有人正抱著頭,坐在門邊的長椅上。   是垣田俊平。   我站在他身旁低頭看著他,他抬起了頭,一臉憔悴,好像忍著痛般地蜷縮身子。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頭是不是很痛?   我一問,他驚恐地點了點頭說:我聽到一個聲音   直也操控了他。他伸出無形的意念之手,讓垣田去做那些他無法獨立完成的事。   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說呢?我敷衍他。   你去了愛麗絲的餐廳嗎?我問他。你是不是把紅色錢包丟進那裡的廁所?今天晚上,在江戶川區水上公園附近,也是你打一一九的嗎?   垣田一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點了點頭。   把這件事忘了吧。

  什麼?   已經結束了。忘了吧,這樣就好了。   但是但是,我   要不要我猜猜你為什麼會聽命於那個聲音?   我看著慎司住的那間加護病房。   因為是你害他變成這樣的,對不對?   高頭大馬的垣田好像變矮了。   我那孩子教訓了我,為了那篇手記的事。   他說了什麼?   他來找我,他說其實,想要自首的根本不是你,而是宮永,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不要忘記,有人知道真相。   慎司發現了真相。他發現了真相無法克制自己不說出來。   (那傢伙正義感太強了。)   他還問我,宮永自殺了,你是不是鬆了一口氣?我我   他驚恐萬分,等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對慎司拳打腳踢

  我頭好痛。垣田哭了起來。那個聲音說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慎司,就按我說的去做。我、我好害怕。我該向那孩子道歉嗎?我頭好痛、好痛。   過一陣子就好了。說完,我便大步走開。回家吧,一切都結束了。   垣田的聲音從後面追了上來,那個聲音到底是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到底是誰?   是人。說完,我走上了樓梯。      我走過護理站,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已經熄燈了,一旁的轉角處,傳來說話的聲音。我趕忙靠在牆上,等他們經過之後,這才望向玻璃門的那一側。   慎司似乎仍在沉睡。一旁的監視器上有一道綠色的細光,點滴瓶裡的藥水還剩八成,以催人入眠的緩慢節奏送入慎司的手腕。   真瘦小我心想。病床看起來很平坦;誰能想到在那瘦小的身體裡卻隱藏著無可估計的能量?

  如果我呼喚他,他會不會醒來?還是說他始終用潛意識和直也交流。   我把頭貼在玻璃上,將思緒沉入內心最深處。或許慎司比較容易捕捉到內心平靜的地方的信息。   會不會是腦波?我突然想到。檢查慎司腦波的那些醫生不知道有沒有從他的腦波裡發現什麼?   (先生?)我聽到了聲音,是慎司的聲音。   (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   我頭痛欲裂,卻格外爽快。我發現自己在笑。   陷入漫長昏睡狀態的少年慎司雙眼緊閉。   (真對不起,給你添加麻煩了。)他說。(你仔細聽,我只說一次,不然你會昏倒。)   他告訴了我地點和標記。   (你一直都知道嗎?)   (對。)

  (謝謝。)   慎司的意識離開了我,有一種被人輕撫的感覺。   我一開始沒法動,只能手撐著玻璃,調整呼吸,直到自己覺得不會搖晃為止。   之後才邁開腳步。   當我回到走廊時,聽到一聲無法克制的悲嘆我在腦海中感受到這聲悲嘆。我們還沒有完全斷訊沒錯,就像掛掉電話之前,對方突然說了什麼時那樣,聽得特別清楚。   (剛剛,直也死了)      他告訴我的地點是一個小型倉庫。   倉庫在晴海填海地的一角,是個廢棄倉庫,它被棄置在那裡,就像深夜裡死去的狗一樣。   我走過堆滿廢棄物的一樓,走上樓梯。從外面看不到燈光,但走進屋裡,可以看到樓上透出亮光。   小枝子就在那裡。   走上二樓,有一大片沒有使用的空間,一扇快要掉落的門斜擋在走廊上。

  我在門後坐了下來,接下來只需要等待。      我並沒有立刻聽到腳步聲,但是我感受到了。   隔壁大樓的夜間照明燈光從走廊上的採光窗照了進來,我利用這道光看了腕錶,是凌晨二點四十五分。   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我心想。對方也孤注一擲了。   我靠在牆上,抱著雙臂屏息以待,聽到有人走上樓梯。不知道是否脫了鞋子,我聽不到腳步聲,過了許久,我才輕輕地站起來,走上樓梯。   三樓最裡面的地方透出黃色的燈光。   我沒有窺探裡面,而是豎起耳朵將身體貼在向外開的鐵門上。   誰?有人說話。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小枝子的聲音。聲音有點啞,充滿恐懼。   到底是誰?然後她又說:三宅小姐

  妳終於來救我了,小枝子這麼說道。快來幫我鬆綁,我一直在等你們。我好害怕,好害怕警察呢警察在哪裡?   這是什麼?小枝子責問的聲音劃破夜空。   對不起了。三宅令子說。事到如今,她仍然不失冷靜。按照計劃,這一切早就該結束了。   什麼意思?妳為什麼拿著刀子?   妳應該早就死了。   令子的語氣沒有絲毫的感情,她是個感情不外露的聰明、謹慎的女人。她是個聰明人。   無論這兩個女人的表面關係如何,親耳聽到她們的交談,我可以清楚地瞭解到誰是主,誰是從。   計劃雖然失敗了,但是小枝子小姐,妳必須死。   一開始就該這麼做的令子喃喃自語。   什麼恐嚇綁架,都是明男顧慮太多了,不應該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這樣的話

  什麼嘛   小枝子的聲音在顫抖。我從來沒聽過她發出這種聲音。   妳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說明男想太多了?妳和他到底有什麼關係?妳和那個把我帶到這裡關起來的男人又有什麼關係?   那個人是明男花錢僱的。令子平靜地回答。為了演這場妳遭綁架後被殺的戲,他花錢僱的。   到底談好多少酬勞?我暗暗在內心想道,但也覺得很諷刺。他們一定沒有料到,警方的電話追蹤那麼神速,所以,每次歹徒打電話來時,川崎就嚇得面如死灰。   明男和那個人連小地方都想得很周到原本以為絕對會成功的,誰想到半路會殺出程咬金真搞不懂,他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計劃。我們那麼小心地照計劃進行,連警方都沒有察覺。   小枝子提高了分貝。

  為什麼妳和明男為什麼要殺我?   我不禁想到藍圖也會變調的。   因為妳太礙事了。令子毫不掩飾地說道。妳太礙眼了,我們不想看到妳,也不想讓妳生什麼孩子。明男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他可以用自己的權限做任何事,所以妳也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像是在對小孩子說話一樣。   現在只要妳一死,就沒有人知道真相以為妳是被綁匪殺害了。   接著令子又小聲地追加一句:誰叫妳把離婚的事一笑置之。   小枝子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那樣的事那樣的事,我憑什麼要當真?   因為,那是個事實。   我從門後探出頭來,令子背對著我。我目測了一下,只要四步就可以走到她的位置。   我屏氣凝神,當令子舉起刀子時,我奮力衝了過去。

  她根本沒料到背後會有人,更何況她並不習慣幹這種事,手上還戴著手套。我把她高舉的手向後一扭,刀子便掉落在地上,然後一腳將刀子踢到房間的角落,雙手按住她的手。   當令子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時,開始拼命掙扎。   別再癡人說夢了。我一開口,整個頭好像快爆開一樣。警方早就知道是你們搞的鬼,你們不會得逞的。   令子終於停止掙扎。她被扭在身後的手臂好細,真讓我於心不忍。   她雙腿發軟地說: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發現的?   三宅小姐,我們一直跟著妳。   我回頭一看,中桐刑警站在入口昏暗的光線中。   雖然我不知道高坂先生是怎麼知道的,他笑著說。反正,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幾位刑警迅速走來,從我手上接過令子,左右夾攻地把她架了出去,這時,她終於開始渾身發抖。

  中桐刑警走了過來,慢慢地蹲在小枝子身旁。她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刑警幫她鬆綁後,手上還留下繩子的印子。   有沒有受傷?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小枝子幾乎沒有變。雖然已經被關在這裡兩天了,卻依然楚楚動人。可能比以前胖了一點這是唯一的變化。髮型如昔。   我一直、一直被關在這裡她轉著眼珠子,看看中桐刑警,又看了看我,夢囈般地說著。手腳都被綁住了,我拼命叫,也沒有人來   真可憐,不過,現在已經安全了。刑警說完,抬頭看著我。你怎麼知道這裡?   我突然覺得好疲倦,根本不想回答任何問題。他告訴我的,那個受傷的年輕人告訴我的。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們?   我沒把握,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那個年輕人?小枝子抓著中桐刑警問道。就是一直在這裡的那個人嗎?我被帶到這裡之後,他已經等在這裡了和帶我來的那個人打了起來結果,被那個人刺傷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   直也知道川崎、令子和被他們僱用的男子的計劃後,就先在這裡等著。本來應該在撂倒那個男人後,把他綁在這裡,救出小枝子,一起去報警的。   然而,事情卻沒有那麼順利。   在搏鬥時,直也被刺傷了,不僅如此,他還殺死了對方。   這麼一來,就無法證明這個人到底有什麼計劃,打算怎麼對付小枝子,以及是誰策劃這個殺人計劃的。即使把小枝子救了出來,送回毫髮無傷的川崎明男和三宅令子手中,他們也會再設法幹掉小枝子。這點是顯而易見的。   想必無論直也再怎麼解釋,小枝子也不願相信他的話,她根本不會相信是妳先生和他的秘書想要殺妳。   因為,在她的藍圖裡並沒有這一頁。   所以直也繼續執行川崎和令子的計劃,讓他們以為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這樣才能在最後關頭給予致命的一擊。   如果他還有餘力,他一定會親自回到這裡,和準備來此殺小枝子的令子或是川崎或是他們兩個人正面交鋒。當小枝子親眼目睹時,即使再怎麼不願意,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然而,直也沒有等到這一刻就已經筋疲力盡了。   那個年輕人警笛聲越來越近,中桐刑警喃喃地說:究竟是怎麼得知川崎他們的計劃的?   我也不清楚,我說。可能永遠都沒辦法知道了。   這時小枝子好像回過神似地看著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走出倉庫後,我頭暈得連站都站不穩。我搞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獨自茫然地坐在路肩,看著警車警笛聲大作地開過來、刑警和警官進進出出的情景。不久,頭頂上響起巨大的聲音,是直昇機約定應該已經解除了。   有人抱著我的肩膀,我抬起了頭。   是生駒。   你的氣色好差。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架起來。   主編欣喜若狂。   為什麼?   他說可以做一篇獨家現場直擊報導。   我才不寫咧!   他的車停在距離倉庫不遠的橋上。他讓我靠在他車上,自己從口袋裡掏出了菸,我也拿了一支,但抽起來幾乎沒有味道。   織田直也死了。   對,我聽說了。   你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嗎?   不太清楚。   你再等一下,等我精神好一點,再慢慢解釋給你聽。   我閉上了眼睛,頭暈和頭痛仍然不見好轉。我再次體會到直也和慎司身上所承受的,竟然是這麼巨大的痛苦。   但是,有一件事很明確。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什麼事?生駒問,隨即吐了一口煙。   上次的打賭,還記得嗎?   生駒端詳我的臉好一陣子,然後把菸蒂丟在地上,用腳跟重重地踩了下去。   不知道會不會多活個十年。說完,他把手上的整包Hi Light用力丟進河裡。   他媽的,竟然讓你贏了。   沒錯我在心裡輕聲說道。然後,只覺得一切都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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