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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

龍眠 宮部美幸 5353 2023-02-05
  電話是在凌晨三點二十分打來的。原本漸漸放鬆的緊張的弦,在夜深人靜的此刻被扯了出來,再度緊繃地發出了聲響。這種聲音比電話鈴聲更清晰地傳入耳中。   川崎將手放在聽筒上,看著伊藤警部;戴著耳機的中桐刑警開始錄音,對伊藤警部點了點頭。這是川崎家。   川崎聲音沙啞地接了電話。他的右眉不停地抖動。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急促地回答了兩次是、是。   小枝子安全嗎?現在很安全嗎?   對方似乎沒有回答。川崎疲憊、泛著油光的臉轉向我,遞出聽筒。   他說要你聽電話。   我放在耳邊,聽筒裡傳來嘶啞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人的聲音。   晚上好?還是應該說早上好?   那不像是之前兩次聽到的那個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聲音。我有點意外,沒有及時回話。始終注視著我的伊藤警部探出身體,挑起眉毛,一副怎麼了的表情。

  喂?喂?是高坂先生嗎?是我,好久不見。   你的聲音和以前不一樣。   是嗎?我只是改變了調整的方法。有什麼好驚訝的?我之前就預告過了。   伊藤警部向我點了點頭,我說:已經過了一星期的期限。   我也有很多事要安排。   小枝子小姐還好嗎?   對方低沉地笑了,你關心嗎?   當然關心。為什麼把她也捲進去?你打算怎麼樣?   咦!你還搞不清楚嗎?恭喜你,這是你的報應。你還想不起來嗎?   想不起來,完全不知道。我想會不會是你搞錯了?   我故意挑釁,原以為他會有什麼反應,但對方一笑置之。可是好像並非如此而已,我覺得對方好像很喘的樣子。   喂?喂?   我知道你想要拖延時間,我可不會上你的當。對方突然口氣急促起來。川崎小枝子的確在我手上。我讓你看證據。我只說一次,你要聽好了。過了佃大橋後,往清澄大道的方向走,過了商船大學後再開一段路,在快到永代大道的十字路口前,有一家營業到深夜的餐廳愛麗絲。你去那裡的男廁所看一看吧。但一定要你親自去,別人不行。聽到了嗎?接下來也一樣,如果你不照我的要求做,我馬上就會知道。

  要求?你到底有什麼要求   我話還沒說完,對方就說了句就這樣,我會等你,隨即掛了電話。但在他掛電話之前,我還聽到他氣喘如牛的聲音。   怎麼樣?伊藤警部朝隔壁的房間問道。不一會兒,一個長相嚴肅的年輕刑警探出頭來,他身後傳來有人和無線對講機說話的聲音。   追蹤到了,是灣岸填海造地的公用電話。已經派人趕過去了。   坐在我斜對面的川崎用力抓著椅子的扶手。   追蹤到了嗎?   對。   這麼快?   電話追蹤的技術進步了,只要一分鐘就可以追蹤到。   伊藤警部站了起來,走向有無線對講機的房間。中桐刑警和我們留在客廳,我知道現在在等什麼。川崎不停地在臉上擦汗,中桐刑警將錄音帶倒帶後,戴上耳機聽。

  我想像著奔馳的警車和飛奔的警察。雖然這裡只有幾名刑警而已,但在夜色中,還有更多的警察待命。銀色的電波聲在空中穿梭,大批人馬奔向一部公用電話,當歹徒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想要逃脫時,其中一人或許可以搶先一步逮住他。   我突然想到被擋在報導協議這道牆之外、隨時待命的同業們。我本身沒有參與過綁架案的報導,但也有所聽聞。他們一定包下了川崎家附近的報亭或咖啡店,成立前線基地,所有人都像短跑健將一樣蓄勢待發,只等待約定解除的那一刻。   雖然只等了十、十五分鐘,卻感覺像一個世紀。警部回到房間,坐回原來的位置時,所有人都像在等待號令般地抬起了頭。   只差一步。警部說道。他的聲音毫無抑揚頓挫。   川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抱著頭,蹲在地上,站在他身後的令子伸手放在他的背上。我第一次看他們用這種方式相處。

  中桐刑警若無其事地把錄音帶倒帶後,又重新播放。伊藤警部拿出東京二十三區的地圖,尋找對方指定的地點。他也顯得很冷靜。   等下一次機會吧。還很有希望。他對川崎說。川崎抬起頭,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但當他張開眼睛時,卻用顫抖的聲音問:   這樣是不是反而把事情搞複雜了?   這點不用擔心。我們進行每一步都會格外謹慎。警部轉頭看著我說:對方的聲音真的和以前不一樣嗎?   錯不了。   總之,對方使用了變聲器。中桐刑警看著錄音帶說道。但是,有點不太對勁。   怎麼了?   那個歹徒,你不覺得他喘得很厲害嗎?   我點了點頭說:沒錯。好像哮喘發作一樣。   以前也這樣嗎?   沒有。

  川崎明男突然拍著桌子說:這種事無關緊要!你們擔心歹徒有什麼用   三宅令子輕輕地抓著他的手臂說:副理事長。   可以請你跑一趟嗎?警部看著我。   那當然。   但是可能會有危險喔。   對方認識我,沒辦法耍花招的。   好吧。警部一邊站起來一邊說道。安排車子和跟監人員。你身上要裝麥克風,不要在意周圍的情況,如果感覺靠近你的人具有危險性,拔腿就跑,可以嗎?   開什麼玩笑?川崎一臉兇相地說道。追根究柢,還不是你惹出來的禍。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跑掉,要把小枝子救回來。   我正打算這麼做。我說。但並不是因為你的拜託。   他一臉蒼白地走開了。比川崎鎮定的令子似乎用眼神向我表示歉意。

  整理好所有的裝備、接受了幾項嚴格的指示後,在等待偵查指揮總部和逮捕組的聯絡時,我偷偷地問中桐刑警。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   什麼事?   打電話的人完全沒有提到不許報警,或是你們沒報警吧,如果報了警,可別怪我不客氣之類的話。   矮胖刑警緩緩地點了點頭。   綁匪都是這樣的嗎?   他搖了搖頭說:我從來沒遇過這樣的綁架案。   這太不尋常了不需要我提醒,刑警就已經發現了。他輕輕地皺著眉頭。      我很快就找到了愛麗絲。大馬路上有一塊不停旋轉的招牌;整家店是用玻璃裝潢,許多地方都用油漆畫上矯情的通俗畫。   我又是搭偽裝的計程車前往的,車子故意從店的後方繞過去,停在正門之前還先去專用停車場繞了半圈。那裡停了三輛車,其中有一輛一看就知道是改裝車。

  慢慢下車。喬裝司機的刑警確認了前後的情況後說道。不要回頭看。店裡已經埋伏了我們的人,你不要看他們。其他的,再聽候指示。   雖然是凌晨,店裡還零零星星地坐了幾個客人。我假裝找位子,迅速地觀察了四周。坐在窗邊的那幾個人好像就是開那輛改裝車的青少年,穿著邋遢;中央兩人座的位子上坐了一對情侶,角落的雅座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看報紙;前方吧檯坐了兩名年輕男子,一臉無趣地喝著咖啡,其中一人和我一樣,左耳戴著無線耳機。   他把手放在桌子,托著頭,巧妙地遮住了耳機。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應該很難察覺。   不要立刻去洗手間、盡可能拖延時間,歹徒很可能在某個地方觀察你到底有沒有來這是警方的指示。   服務生走了過來,帶我到靠窗的座位。當我走過那幾個青少年時,他們正在抽的菸味和汗臭味撲鼻而來。

  當我坐下才點完咖啡,左耳的耳機響了:店裡有沒有你認識的人?   由於他們事先要求我說話簡短、嘴巴不要動,於是我遵照囑咐地說:沒有。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正走在通道上時,門開了,又有一位客人走了進來。剛好過了五分鐘。是刑警。   洗手間很小。只有一間廁所、一個小便池、霧面玻璃的洗手台、紙巾架。洗手台上什麼也沒有,磁磚地板上也空無一物。我伸手到垃圾箱裡翻了翻,只摸到用過的紙巾。   我走進唯一的一間廁所,裡面很久沒打掃了。和其他地方一樣,這裡的客人似乎也都很懶,紙巾已經用完了,在三角架上另外放了一捲用到一半的紙巾。我連抽水馬桶的水箱蓋也打開看了一下,裡面裝滿了水。   什麼都沒有。

  我找不到。   我對著襯衫領子下的無線麥克風說話,耳機傳來:仔細找過了嗎?   是。而且這裡沒有地方可以藏東西。   再仔細找找。靜下心來。   我東看西看,確認每一樣東西。沒有看到任何不自然的東西,也沒有任何發現。我蹲下來查看馬桶後方,掛在腋下的小型對講機輕輕地頂到了肋骨。   後方傳來咚的聲響。我轉頭一看,是剛才那個看報紙的中年男人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他喝醉了。他打開門口的開關,排氣扇開始轉動。   男人用惺忪的睡眼審視我,茫然地站在那裡,然後用不帶感情的口氣說:如果不付錢給你就不能拉屎嗎?   我為他讓了路,他搖搖晃晃地進了廁所,用力地關門。   耳機響了起來:怎麼了?

  有人進來了。我壓低音量說道。好像是不相干的人。   瞭解。你出來吧。女警官去查了女生的洗手間,也沒有任何發現。可能被對方擺了一道。   我走到走廊時,發現剛才那幾個青少年正在收銀台前面付錢。在等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叫住正往裡面走的服務生,問他:請問,今天晚上,應該在這一小時內吧,有沒有在洗手間撿到東西?   服務生立刻回答:噢,是那個錢包嗎?   他看了一眼收銀台的下方,立刻拿了出來,但這是女用錢包。   那是紅色的皮製錢包。還很新,皮革擦得油亮。   我可以看看裡面嗎?好像是我朋友掉的。   可以啊。不過,裡面既沒有錢,也沒有信用卡服務生笑得很詭異。而且是丟在男廁的垃圾桶裡。   我打開一看,裡面的確沒有現金,只有一張薄薄的塑膠卡片。   是婦產科的掛號卡,上面寫著川崎小枝子。      是不是找到了?   打電話的人劈頭就這麼問。那時已經是凌晨五點。   我會遵守約定。你現在知道她在我手上了?   讓我聽聽她的聲音,我要確認她是不是安全。   不行,她在睡覺。睡眠不足對胎教不好。你不知道嗎?   警方要求我盡可能拖延時間,所以我腦子裡拼命在找話題。我試探般地放慢語氣說:聽我說,要不要做一項交易?   交易?   對。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你恨的是我,既然這樣,你把川崎太太放了,我做你的人質,這才合情合理。她和這件事無關。你可以指定任何地方,我會一個人去。但你必須放了她。可以嗎?   電話那端的人的呼吸不像之前那麼急促,但仍然很喘的樣子。戴著耳機監聽的中桐刑警皺著眉頭聽著他的呼吸聲。   不行。對方回答。   為什麼?   你不值錢。   伊藤警部緊張地探出身子。   錢?搞了半天,這才是目的。   那當然。你把我的人生毀了,我需要補償。有錢人才能付得起錢,所以我才會選擇川崎夫人。   對方的用字遣詞比內容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直覺告訴我不對勁。   這不是之前那兩通電話的那個人。現在這個人比較年輕。   小子,我是怎麼毀了你的人生的?   就像川崎明男根據不可思議的心理加減乘除法則開始叫我小子一樣,我也用這種方式稱呼對方。結果對方立匆暴跳如雷。   別叫我小子!   為什麼?   這無關緊要!我叫你不要把我當呆子!   我沒有把你當呆子。你要多少錢?要多少錢才能修復你被我破壞的人生?   我一隻眼睛瞄著牆上時鐘的秒針說道。時間剛好一分鐘。川崎緊張地走了過來。耳邊傳來急促的呼吸聲。   一億圓。對方說道。我還會再打,那些警察煩死人了。   警察?什麼意思?   你不是報警了嗎?我都知道啦。   你看,來了吧對方說完便傳來卡的聲音。他好像把電話甩掉了。時間過了一分二十秒。在一聲巨大的雜音後,傳來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把聽筒遞給伊藤警部,他幾乎是同時接過電話的。   他剛才還在說話,一定就在附近!   警部第一次大聲吼著。他的表情變得非常嚴厲,目露兇光。   過了一會兒,他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說:怎麼會找不到?   當警部放下聽筒時,川崎滿臉是汗地問:這次是在哪裡?   北區,是赤羽車站前的電話亭。   中桐刑警依舊面無表情地倒著錄音帶,然後自言自語地說:他可能長了翅膀。   但的確是人。伊藤警部說道。他看了看川崎,又看著我。   在電話亭的地上,留下了未乾的血跡。歹徒好像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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