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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4

龍眠 宮部美幸 5507 2023-02-05
  吵著要一起來的生駒,見了面卻特別安靜,可能是有點緊張吧。   矮個子負責人說得沒錯,麻子的確是個漂亮的女生,一雙修長的腿,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一點都不怕生,很適合當親善大使。   我想吃牛排。得到我們的首肯後,她甚至指定要去哪一家店。那是一家位於赤坂的高級餐廳,是企業招待客人時經常造訪的名餐廳。   打工沒關係嗎?   沒事、沒事,店長很罩我。   我出去一下喲!她很有精神地這麼高喊一聲,完全不理會臭著一張臉的店長,一個人率先走了出去,向剛好經過的空車揮動雙手。   計程車!   生駒瞪大眼睛扮鬼臉,我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不笑出來。   笑什麼?生駒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我沒笑。請問你有什麼感想?

  他哼了一聲地說:反正我們本來就要吃晚餐。   要用你的名義去申請經費喲,老爸。   她的全名是守口麻子,二十歲,說是短期大學的學生。   我讀家政科,以後會是個好太太。   生駒傾身靠向桌子,這些都不重要。妳每天都穿這麼漂亮去打工嗎?   她穿著一件漂亮的印花套裝,腳蹬七公分的高跟鞋,套裝的質料看起來不像是人造絲,鞋子也不像合成皮,臉上的妝更是毫不馬虎。   這些嗎?當然不是。我穿牛仔褲來,聽店長說有媒體的人要來,我立刻去買了這套衣服。到這家店,總要穿得體面點,對不對?   她很能吃,酒也很能喝,話也多。但從頭到尾都在談自己的事,即使我們拼命打岔,她仍然可以轉回然後,我的話題。在她說完前一段日子在橫濱的海灣大橋上和她大吵一架後分手的男朋友後,我終於插上嘴。

  關於男朋友的事,聽說你和織田直也也交往過一段時間?   麻子摸了摸泛紅的臉頰,哼了一聲。   這是怎樣?有還是沒有?生駒很不客氣地問。   我討厭靈異。知道嗎?靈異。麻子把身子湊了過來。我讀的那所小學的大門旁有一座第一代校長的銅像,聽說一到晚上它就會繞著校園跑!這很有名喲。雖然我沒有親眼看過,但這是真的。   或許吧。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誰?   織田直也。你們不是交往過嗎?   麻子拿起葡萄酒杯,端詳著深紅色的液體片刻,我也不知道。   你們約過會嗎?   有啊。   他很無趣嗎?   倒也不會。她抬頭看著天花板上很有古典味的橫樑。他很體貼。只是太窮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的言下之意似乎在說真可憐。   很體貼?怎麼個體貼法?是很了解妳的想法嗎?   麻子啪地拍了一下手,是呀,他就是那種可以談心的對象。我每次向他發牢騷,他都會靜靜地聽。我的前男友劈腿,我氣得要命,那時候他常安慰我。   生駒看了一下四周,單刀直入地問:你有沒有和他上床?   麻子突然挺直了身體,原以為她聽到這種問題會生氣,但她卻沒有。她將身體前傾,把臉湊了過來,壓低了嗓子說:有啊。不過,他不行。   什麼不行?生駒很認真地反問。麻子拼命甩著手。   討厭,就是不行嘛。還要我怎麼說呢?   她說那是兩個月前的事。   因為上晚班的鐘點費比較高,下班後還可以去喝酒玩,所以我都是從傍晚開始上班。晚上不像白天那麼忙,而且被帥哥搭訕的機率也比較高。但白天就不行了,來加油的都是一些開貨車的司機或是業務員。那天晚上,有一個開藍色BMW的男的

  邀她在下班後一起去兜風。   他長得還可以,車上的音樂也很炫,好像是爵士樂之類的。所以我覺得他還不錯,這時織田走過來對我說別答應。我有點火大,他憑什麼管我,於是我說:這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他卻說:今晚不行,妳不能跟他走。我嚇了一跳,因為他那時候的表情好嚴肅。   我不禁感到一陣不安,藍色的BMW那幾個字讓我有些敏感。   所以,我心想,哈哈,原來是織田在嫉妒。我就對他說:我不想一個人回去,好無聊。他卻慌了,他說:那我陪妳去玩。後來,我們只好去看電影,又去附近的餐廳吃飯,喝了點酒,我就醉了,他便送我回家。不過是搭計程車的。   結果就不知不覺地有了那個氣氛?   對。他雖然瘦了點,但仔細看的話,長得還蠻帥的。而且我覺得他很善良、很乖巧,心想,上一次床應該也沒什麼。當時我和男朋友才剛分手,正好是空檔,覺得很寂寞。

  結果他卻不行。   完全不行,讓我覺得有點於心不忍。雖然我安慰他,一定是喝了酒的關係,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他很在意嗎?   麻子嫵媚地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雖然有點糗,但我覺得他好像為別的事有點緊張兮兮的。他不時地探頭看著窗外,好像被人追殺一樣。   生駒立刻對我使了個眼色。   妳有問他這件事嗎?   有啊。他說:我遇到了點麻煩,被徵信社盯上了。   哪一家徵信社?   我沒問。我睡著了,早晨醒來時,他已經走了,就這麼一次。之後我從來沒有主動邀過他,他不也是會感到不好意思嗎?所以就再也沒有約我了。   除此之外,不管我們再怎麼問,她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對她來說,織田直也這個年輕人只是個搞不太清楚,很神秘的人。

  但她突然詩意了起來,這麼形容直也:這個人,感覺就像從中間開始看的小說。、我對他的過去,也就是來這家店之前一無所知,反而讓人感覺蠻刺激的。   麻子喝光了杯中的葡萄酒,手托著下巴,擺出偶像歌手在拍宣傳照時的招牌姿勢,笑著對我們說:如果你們陪我去續攤的話,我可能會想起其他的事喲。      我們婉拒了她的邀約,把她推進計程車後,兩個人並肩走向地鐵車站。   荷包大失血!他忿忿不平地說道。徹底被她打敗了,她真的是短期大學的學生嗎?   我腦海裡一直想著藍色BMW和爵士樂。我為什麼會那麼在意這兩個字眼?   從她嘴裡根本挖不出有價值的情報。這個人根本不懂什麼叫規矩,真是厚臉皮雖然年輕美眉的確比較討人喜歡,但也不能把我們當凱子我停下了腳步,生駒跨著大步走了差不多三步左右才回過頭來說:怎麼了?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藍色的BMW,還有爵士樂。   我趕過生駒,跑下地鐵的樓梯,我只要查一下就知道了。   編輯部還有人,電話響個不停。我想起來了,應該是上個月的事,於是開始找《亞羅》的過期雜誌。生駒在背後問:你在找什麼?   我找到了那一頁,遞到他面前。   在<頭條>的下面,有一篇簡短的報導。   小標是有四次前科的惡棍 專釣哈進口車的年輕美眉。   這名歹徒是上個月在川越被逮捕的連續強暴犯。他平時都開藍色的BMW。雖然沒有犯下殺人案,但至目前為止,被害人已經超過二十人。這個男人很纏人,只要被他看上,即使女孩子想躲,他也會開車追逐,強行拉上車,甚至會闖入女子家中。你不記得嗎?

  而且這個歹徒還是爵士迷。爵士愛好者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暴跳如雷。聽說他在犯案時,都會放亞特.布雷基(Art Blakey)的Morning作為背景音樂。   生駒看完報導,抬頭看著我,小聲地說:你的意思是這個人就是守口麻子說的那個男人?   對啊。她說是兩個月前發生的,時間上也很吻合。那傢伙在東京市區到處尋找獵物下手,絕對有可能晃到那家加油站。   生駒緩緩地搖了搖頭,把雜誌放回書架。   這種推論太牽強了。   為什麼?不是很吻合嗎?   吻合的只有藍色的BMW而已。你知道全日本有多少輛藍色的BMW嗎?這純粹是巧合。   不對吧。那爵士樂呢?   那小女孩連爵士樂和進行曲都分不清楚吧?

  他用平靜的聲音斷然否定。我向他追問。   為什麼偏偏是那天晚上直也約了她?他還說今晚不行,妳不能跟他走,這要怎麼解釋?   因為他想要追麻子,所以才找這個藉口。這種藉口很常見,你難道沒有做過這種事嗎?   我們兩人的音量都很大,辦公室的人以為是在吵架,訝異地看著我們。生駒拍了拍我的肩膀,降低聲調說道:你想太多了。這叫疑心生暗鬼,當你覺得害怕時,連忘了收進來的衣服都會看成是幽靈。   我驚愕地看著他那張大臉說:怎麼可能?   我覺得很有可能。他聳了聳厚實的肩膀。因為,我以前投入的樣子就和你現在一樣。   剛好這時有人喊著說有電話。是我桌上的電話。我憋著一肚子火,一把搶過電話。

  喂,我是高坂。   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喂?喂?   沉默。   我腦子裡閃過傍晚的那通電話,不由自主地把聽筒拿在手上看了一下。但是,那個接電話的人不可能打來這裡。   請問是哪一位?   這時,好不容易才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說:你是高坂先生嗎?   是。   那個十分沙啞、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聲音說出了派我來這裡的報社名字後,又問:你就是以前在八王子分社的高坂昭吾先生嗎?   是,請問你有什麼事?   一陣刺耳的聲音,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笑,隨後   第七封信,不知道你看過了沒有?   我意識到自己的臉頓時僵住了。在一旁抽著Hi Light、一直看著我的生駒丟下了菸蒂,坐直身子。   看了嗎?對方又問了一遍,這次他很明顯地是在笑。   看了。我慢慢地回答。生駒立刻覺得不對勁,以和他那龐大身軀不符的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了過來,把手放在旁邊的電話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電話,以免對方發現有人偷聽。   你是誰?   當我這麼一問,沙啞的聲音又笑了地說:你說呢?   那些信都是你寄的嗎?   誰知道呢?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生駒用手示意我讓他多說點。我嘆了口大氣,盡可能地用溫和的聲音說:光是這樣,我怎麼知道你想幹什麼。你有什麼目的?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   過了一會兒,對方嘆了一口氣說:已經過了那個時機了,太可惜了。   他的口氣好像真的在為什麼事感到遺憾,我立刻覺得有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背。只有一根手指,就在我背上。   什麼意思?   你不記得了嗎?不過,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你可能忘了。   我調來《亞羅》之前就是在八王子分社,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在分社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你說得這麼含糊,我怎麼知道呢?我在那裡待了兩年。   我原以為對方會說,那我就告訴你,但我的期待落空了。對方只是發出嘿、嘿的嘲笑聲。   喂?喂?   反正,你小心點就是了。   所以   不是只有你而已,還有那個,叫什麼來著?對,小枝子小姐吧。我覺得她也要小心為妙。   然後電話掛斷了。我握著發出嘟、嘟聲的電話看著生駒,他也抬頭看著我。   你以前聽過這個聲音嗎?   我靜靜地搖了搖頭。   我根本連對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而且那聲音很奇怪,可能用了變聲器。   我把聽筒放了回去,坐在椅子上。雖然這時還沒有恐懼的感覺,但覺得很生氣、很焦急,我一隻手托著腮,視線始終無法從電話上移開。   生駒消失了一會兒,隨後拿了兩杯即溶咖啡的紙杯走了進來。   怎麼樣?在八王子分社時,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我正在想。   那裡也有跑地方法院和地檢署的線吧?   對。   那你跑過那條線嗎?   我曾在那裡的記者俱樂部耗了一年左右,沒遇到什麼值得寫的大案子。   那,都是撿路邊新聞嗎?   差不多吧。   生駒緊鎖眉頭說:黑道呢?之前不是去砸過報社嗎?   山口組到八王子時,我剛好離開了。我放下托著腮的手,坐直了身子。而且這種事不像黑道幹的。   那倒不一定,黑道也有陰險的傢伙。以前我做土地收購的採訪時,不知道惹毛了誰,每天半夜都打電話給我。   恐嚇嗎?   不。放誦經的錄音帶給我聽。整整一個月喔,最後我也跟著一起誦經。託他的福,我死後絕對可以去極樂世界。   我笑了出來,終於渾身放鬆了下來。   以我的感覺,這個人還會再打來。生駒說道。如果再打來,你要盡可能拖延時間,讓他多說話。現在這樣亂猜也沒有用。   我知道了。   要把對話錄下來。應該有那種可以連結這種舊式電話的錄音機。   生駒站了起來,把手放在桌上,看著我說:有一件事,現在也得做。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   和小枝子聯絡一下,對方提到了她的名字。總之至少應該先查到她在哪裡。   我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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