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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神秘回聲 塔娜.法蘭琪 10071 2023-02-05
  我去牽車,朝戴齊出發。車上充滿醉鬼穿著汗臭衣服睡覺的味道,好聞極了。我按了奧莉薇亞家的門鈴,立刻聽見有人低聲說話,椅子用力往後刮地的聲音,接著就是重重踏步上樓的聲響心情無敵惡劣的荷莉和核子爆炸般的關門聲。   奧莉薇亞鐵青著臉來開門。我希望你最好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她很不安、很生氣,也很失望,而我認為她一點都沒有冤枉你。另外,我是不曉得你會不會在乎,但我的週末也毀了,我不是很高興。   我通常很識相,不會設法溜進去攻擊奧莉薇亞家的冰箱。我站在原地,任憑殘留的雨水從屋簷滴到我的頭髮。對不起,我說:真的很抱歉,莉兒。相信我,這是緊急狀況,我實在別無選擇。   奧莉薇亞眉毛微微一挑,帶著譏諷:哦,是嗎?那告訴我,誰死了?

  我認識的人,很久以前,在我離家之前。   她嚇了一跳,但隨即恢復鎮定。換句話說,你已經二十多年沒和這傢伙聯絡,但他卻忽然比你女兒還重要。我是不是應該和德莫特更改約會時間?還是你曾經遇到的人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是這樣。這個女孩過去和我很親近,她在我離家那天被殺了,屍體這個週末被人發現。   奧莉薇亞豎起耳朵了。這個女孩,她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你們曾經很親近,意思是女朋友,對吧?初戀情人。   嗯,之類的。   莉兒反芻不語。她表情沒變,但我看見她退回腦中思索著。她說:很遺憾知道這個消息。我想你應該向荷莉解釋清楚,起碼講個大概。她在房間。   我敲荷莉的門,她大吼:走開!這棟屋子裡只有荷莉的房間還看得到我的存在:在滿滿的粉紅與褶邊之間,有我買給她的玩偶、為她畫的難看漫畫,還有沒什麼特別理由寫給她的逗趣明信片。她臉蛋朝下趴在床上,用枕頭壓著頭。

  我說:嗨,寶貝。   她生氣地扭動身子,將枕頭壓得更緊罩住耳朵,但就這樣。我說:我要向妳道歉。   過了一會兒,枕頭下傳來模糊的聲音:三個道歉。   為什麼?   你把我送回媽媽這裡;你說你晚一點會來接我走,可是沒有;還有你說你昨天會來找我,結果也沒有。   直接命中要害。妳說得對,一點也沒錯,我說:妳如果願意從枕頭底下出來,我就看著妳向妳道歉三次。我不要對枕頭,說對不起。   我感覺到她在考慮要不要繼續懲罰我,但荷莉不是生氣鬼。五分鐘大約是她的極限。   而且,我還欠妳一個解釋。我補上一句,以示善意。   好奇心果然有用。不一會兒,只見枕頭往後幾公分,一張懷疑的小臉露了出來。我說:我道歉一次、道歉兩次、道歉三次,從心底道歉,上面再放一顆櫻桃。

  荷莉嘆息一聲,坐起來撥開臉上的頭髮,但還是不看我。發生了什麼事?   妳還記得我跟妳說潔姬姑姑遇到麻煩了嗎?   記得。   有人死了,小寶貝,我和她很久以前認識的人。   誰?   一個名叫蘿西的女孩子。   她為什麼死了?   我們不曉得。她在妳出生之前很久就死了,但我們上週五晚上才發現。所有人都很不安。妳可以了解我為什麼要去找潔姬姑姑了嗎?   一邊肩膀微微一聳。應該吧。   這表示我們可以繼續週末沒能享受的美好時光了嗎?   荷莉說:我決定改去莎拉家。   小姑娘,我說:我這是在求妳。假如這週末能重來,對我真的意義非凡。回到一開始,星期五傍晚,在我今晚帶妳回家之前盡量玩,能玩多少玩多少。讓我們假裝之前這些事情都沒發生,我看她眨眨睫毛,匆匆瞄我一眼,但沒說什麼。我知道這樣要求很多,也知道自己或許沒資格,但人偶爾也該讓別人喘一口氣,這樣所有人才活得下去。妳願意為我做這件事嗎?

  荷莉想了一會兒。假如又有事情,你是不是又得回去?   不會,甜心,現在有兩三名警探在處理。無論發生什麼狀況,都是他們被叫回去,再也和我沒關係,好嗎?   不久,荷莉像貓一樣用頭在我胳膊磨蹭一下。爸爸,她說:你朋友死了,我很遺憾。   我伸手摸摸她的頭髮。謝了,寶貝。我不想騙妳,我週末過得爛透了,但現在開始變好了。      樓下門鈴響起,我問:妳們在等人嗎?   荷莉聳聳肩膀,我調整表情,準備嚇唬德莫,結果是女人的聲音。潔姬。嘿,妳都好啊,奧莉薇亞,外面真是冷斃了,對吧?莉兒低聲匆忙打斷她,沉默片刻,接著廚房的門輕輕關上,再來便是兩人分享最新消息的竊竊私語。   是潔姬姑姑!她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嗎?

  當然。我說。我想把荷莉抱下床,但她從我手肘底下閃過,衝向衣櫥開始在幾疊粉色衣服裡東翻西弄,尋找她想到的那件開襟羊毛衫。   潔姬和荷莉好得就像房子遇到火一樣。我沒想到潔姬和莉兒也是一樣,讓我有點不知所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身邊的女人走得太近,免得她們交換情報。我和莉兒認識很久之後,才介紹她和潔姬認識。   我不曉得自己應該覺得丟臉,還是害怕,但我確實想過要是潔姬反對我的中產階級朋友,從此走出我的生命,我肯定會放心許多。我很喜歡潔姬,非常喜歡,但我天生就會察覺人的弱點,包含我自己的。   離家後的前八年,我絕不踏近危險區半步,每年大概只會想起家人一次,就是在路上看到很像老媽的婦人,讓我立刻想找掩護的時候。我就這樣過著,而且過得還不錯。但鎮上這麼丁點大,這種好事不會維持太久。

  我和潔姬能夠重逢,得感謝一個不合格的暴露狂,感謝他挑錯了對象。這蠢蛋從巷子裡蹦出來,掏出傢伙開始掏弄,沒想到潔姬不但哈哈大笑,還踹了他那裡一腳,讓他從此抬不起頭來。潔姬當時十七歲,剛搬離我們家,而我正靠著偵辦性犯罪想擠進臥底組。由於我老家一帶發生了兩起強暴案,上級便叫人幫潔姬做筆錄。   這件事不需要我做,事實上也不該由我做:警察不碰自己家人的案子,我一看到訴狀寫著潔辛塔.麥奇就曉得了。都柏林有一半的人叫潔姬,另一半叫麥奇,但除了我父母之外,我很懷疑有誰會天才到將兩個名字合在一起成為潔姬.麥奇。   我大可以誠實稟報上級,讓別人去做筆錄,聽她怎麼描述那個傻蛋的自卑情結,讓我這輩子再也不用想到我的家人,想到忠誠之地,想到玄之又玄的案子。

  但我很好奇。我離家出走那年,潔姬才九歲,一切不是她的錯,而且她那時是個乖孩子,我很想看她現在變成如何。簡單說,我當時的想法是:嘿,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壞處?錯就錯在我認為想也知道答案。   走吧,我找到荷莉另一隻鞋子扔給她,對她說:我們帶妳的潔姬姑姑去兜風,再去吃我星期五晚上答應過妳的披薩。   離婚有許多好處,其中一項就是我週日再也不用在戴齊散步,和一身嗶嘰裝扮的鄰居夫婦點頭答禮,心裡知道對方覺得我的口音只會拉低社區房價。荷莉喜歡赫伯公園的盪鞦韆就我從她邊盪邊嘀咕的內容判斷,鞦韆是馬,而且和羅賓漢有關因此我們便帶她去了那裡。   天氣變得清朗寒冷,帶著適度的霜氣,許多單親爸爸顯然和我想法一樣,有的還帶女朋友出來炫耀。有潔姬在我身旁,加上她的假豹皮外套,我立刻融入環境。

  荷莉開始盪鞦韆,我和潔姬找了一張可以看著她的長椅坐下。看荷莉盪鞦韆是我知道世界上最好的治療。這孩子很強壯,以她這麼小的身材,卻可以連盪幾小時不會累,而我也可以一直看著她,開心的沉醉在她的擺盪中。我感覺肩膀放鬆了,這才發覺之前有多緊繃。我深呼吸幾口氣,心想荷莉大到不能來遊樂場的時候,我該怎麼控制自己的血壓。   潔姬說:天哪,從我上回看到她,她是不是又長高了一英尺?她很快就會比我還要高了。   只要她提到男生的名字開始害羞,沒有咯咯笑,我就要把她關進房裡直到十八歲。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做。我兩腿伸直,雙手抱頭,臉龐朝向微弱的陽光,希望整個下午都這樣過。我肩膀又鬆了幾寸。   等著吧,這年頭的小孩開始得可早了。

  荷莉例外。我跟她說過,男生要到二十歲才會控制大小便。   潔姬笑了。所以她只會找大一點的。   大的知道她老爸有左輪手槍。   潔姬說:老實說,法蘭西斯,你還好嗎?   只要宿醉過去就沒事。妳有阿斯匹靈嗎?   她在皮包裡翻找。沒有,輕微頭痛對你有好處,這樣你下回喝酒才會小心。這不是我要問的,我想問你知道,經過昨天的事,你還好嗎?還有昨晚。   身為男人,我這會兒和兩位可愛女士待在公園裡,怎麼可能不開心?   你說得沒錯,謝伊是大混蛋,他再怎樣都不應該那麼說蘿西。   反正現在也傷不了她了。   我想他從來沒有接近或接觸過她,肯定沒有,不會是那樣。他只是想激怒你。   是啦,福爾摩斯,只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通常不會這樣。我不是說他最近變聖人了,但比起你認得的那時候,他現在穩定許多。他只是他只是不曉得怎麼面對你回來,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說:別擔心,寶貝,真的。幫我一個忙,別管了,好好享受陽光,欣賞我小孩的可愛模樣,好嗎?   潔姬笑了。行,她說:就這麼辦。   荷莉很盡責,要多美有多美,我夫復何求:幾綹頭髮從她馬尾鬆脫,被陽光照得火紅金黃,而她兀自哼著快樂的曲子。她身體俐落擺盪,雙腿熟練彎曲、伸直。我看著她,感覺緩緩滲入我的體內,放鬆我的肌肉,簡直和高級大麻一樣好用。她功課已經寫完了,過了一會兒,我說:晚飯之後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   沒辦法,我得回家。   他們四個還是乖乖忍受了每週惡夢:週日晚上和老爸、老媽一起度過,吃烤牛肉和三色冰淇淋。好有趣、好好玩,直到有人發瘋為止。我對潔姬說:那就晚點回去,叛逆一點。   我跟他們說我要進城,在老蓋和死黨碰面之前先和他喝一杯。要是我不花一點時間陪他,他就會以為我在養小白臉。我只是來看你是不是還好。   叫他一起來。   去看卡通片?   程度剛剛好。   閉嘴啦你,潔姬平心靜氣說:你不欣賞蓋文。   絕對比不上妳。不過,我很懷疑他會希望我用妳的方式欣賞他。   你實在噁心透了,真的。我是想問你,你的手怎麼了?   我去拯救驚聲尖叫的處女,結果被惡魔納粹機車騎士傷了。   喔,我是說真的。你該不會摔倒了吧?在你和我們分開之後?你那時有點呃,我不是說你醉到腿軟,可是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我手下小鬼用的專線。幫我看著荷莉,我說著從口袋裡撈出手機:沒有顯示姓名,我也不認得號碼。我得接電話。喂?   我才剛站起來,就聽見凱文吞吞吐吐說:呃,法蘭克嗎?   我說:抱歉,小凱,現在時間不對。說完我就掛了,將手機塞回口袋重新坐下。   潔姬問:是凱文打來的?   你沒心情和他說話,是嗎?   對,是沒有。   她睜大眼睛同情看著我:會好轉的,法蘭西斯,一定會。   我沒回答。我跟你說,潔姬說,忽然福至心靈:你送荷莉回家之後,和我一起回老爸老媽家,謝伊那時應該清醒過來了,一定是,他會很想向你道歉,卡梅兒會帶孩子   我說:我不這麼認為。   唉,法蘭西斯,為什麼?   爸爸爸爸爸爸!荷莉最會挑時間。她跳下鞦韆,大步朝我們走來,膝蓋伸在前頭像騎馬一樣。她滿臉通紅,氣喘吁吁。我剛剛想到,為了怕等一下忘記,我可以買白靴子嗎?邊緣有鬃毛,有兩條拉鍊,皮很軟很軟,高度到這裡的那種?   妳已經有很多鞋子了。我上回數過,妳有三千零十二雙鞋子。   錯了,不是這樣!這雙不一樣。   我說:那要看情況,哪裡不同?每回荷莉想要一樣東西,但不是必需品,也不是重大節日,我就會要她解釋理由,希望她學會分辨需要、想要和亂要的不同。雖然我這麼對她,但荷莉通常還是會來問我意見,而不是莉兒,讓我很高興。   西莉亞.貝利有一雙。   誰是西莉亞?是和妳一起上舞蹈課的小女生嗎?   荷莉瞪我一眼,露出不會吧的眼神。西莉亞.貝利,她很有名。   恭喜她,她是做什麼的?她眼神更茫然了。她是名人。   我想也是。她是演員?   不是。   歌手?   不是!我顯然越來越白癡了。潔姬嘴角浮起微笑,等著看好戲。   太空人?撐竿跳選手?法國抗德女英雄?   爸爸,停!她在電視上。   太空人、歌手和用胳肢窩發出動物叫聲的人也會上電視啊。這位女士到底是做什麼的?   荷莉雙手遮住嘴唇,氣得想要大叫。   西莉亞.貝利是模特兒,潔姬決定伸出援手拯救我們兩個:你一定認識她。金髮美女,兩、三年前和擁有幾間夜店的傢伙交往,後來他劈腿,被她找出所有的電郵賣給《每日星報》,於是就紅了。   我說:哦,是她啊。潔姬說對了,我確實認識她。老家那一帶的騷貨,專長就是和玩信託基金的混球上床,經常上日間節目講自己怎麼戰勝古柯鹼,說得哀痛懇切,眼球瞇得和針頭一樣。這年頭,愛爾蘭的明星就是這種人。荷莉,親愛的,她不是名人,是衣服太小、腦袋空空的蠢蛋。她做過什麼值得做的事情?   聳肩。   她有什麼專長?   氣炸了的聳肩。   那她到底是做什麼的?妳為什麼想要模仿她?   白眼。她很漂亮。   天老爺,我真是完全嚇呆了。那女人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顏色和以前一樣,更別說身材了,她看起來根本不像人。   荷莉氣壞了,既挫折又一頭霧水。潔姬姑姑說的!她是模特兒!   她連模特兒都算不上,只在該死的優格飲料海報露過臉,那不一樣。   她是明星!   才不是。凱瑟琳.赫本是明星,布魯斯.史普林斯汀是明星,這個叫西莉亞的小妞根本是個屁。一直跟別人說自己是明星,搞到小鎮幾個白癡相信她是,不代表她真的就是,也不代表妳得跟著變白癡。   荷莉面紅耳赤,揚起下巴準備吵架,但硬是按住脾氣。我不管,我就是要白靴子,不行嗎?   我知道自己氣過頭了,但就是克制不了。   不行,只要妳開始崇拜真的有在做事情的名人,妳考慮考慮,我保證她衣櫃裡有什麼,我都買給妳。但除非我死了,否則別想要我花錢、花時間把妳變成腦殘的大草包,以為人生的最高價值就是賣自己的婚紗照給雜誌。   我討厭你!荷莉大吼說:你是笨蛋,什麼都不懂,我討厭你!她朝我腿邊的椅側猛踹一腳,轉頭衝回鞦韆那裡,氣得沒有注意腳會不會疼。有人佔了她的鞦韆,荷莉氣沖沖交叉雙腿,猛力跺腳。      過了半晌,潔姬說:天哪,法蘭西斯,我不打算告訴你怎麼養育小孩,我一點概念都沒有,但你有必要這樣嗎?   廢話,當然有。難道妳以為我毀了女兒的下午純粹為了好玩?   她只不過想要一雙靴子,在哪裡看到的有什麼差別?那個西莉亞.貝利是有點蠢,願神保佑她,但這又傷不了人。   才怪。這個世界出了什麼毛病,妳在西莉亞.貝利身上都找得到。如果她不傷人,那氰化物三明治也不會傷人。   喔,少來了,警察大人。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到一個月,荷莉就會將她忘得一乾二淨,開始瘋某個女子樂團   這不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潔姬。我希望荷莉能夠明白,真理和廢話或胡言亂語是不一樣的。她身邊左右的人每天都在灌輸她真實是百分之百主觀:只要相信自己是明星,就算五音不全也應該出唱片。只要相信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武器是不是存在就一點也不重要。名聲就是一切,因為除非被夠多的人注意,你就不存在。而我希望自己的女兒學會一件事,世上不是所有東西的價值都由你有多常聽到它、多希望它是真的或有多少人注意它來決定。在這個世界上,一個東西要是真實的,就他媽的必須要有內容。我敢說她絕不會從其他地方學到這點,所以我只好親自出馬。就算她偶爾反抗,我也不管。   潔姬揚起眉毛,嘴唇一抿。你說得對極了,她說:我看我還是閉嘴吧。   我們兩個都閉上嘴巴。荷莉踏上另一個鞦韆,開始吃力地轉圈將鐵鍊扭成麻花。   謝伊說對一件事,我說:會崇拜西莉亞.貝利的國家絕對快完蛋了。   潔姬嘖了一聲:別又來了。   我沒有。假如妳問我,我會說完蛋或許不是壞事。   老天,法蘭西斯!   我在養育小孩,潔姬,光是這點就可以把任何正常人嚇昏,何況她身處的環境每天都有人告訴她,除了流行、名聲和脂肪什麼都不重要,別管操控妳的傢伙,盡情去買漂亮東西我簡直膽戰心驚,一直都是。她小的時候,我還掌握得了,但她每一天都在長大,而我越來越怕。也許我瘋了,但我真的很希望她生在不一樣的國家,人們偶爾只會在乎最重要的事,而不是沒有大屌開大車和派瑞絲.希爾頓。   潔姬嘴角露出戲謔的微笑說:你知道你聽起來像誰嗎?謝伊。   靠,媽的咧。我要是相信妳,我就轟掉自己的腦袋。   她給了我一個飽受誤解的眼神。我知道你的毛病出在哪裡,她對我說:你昨天晚上喝到爛酒,把腸子搞壞了。這種事總是讓男人心情不好,我說對了沒有?   我的手機又響了:凱文。我說:媽的拜託。語氣比我想得還惡劣。給他號碼當時看來合情合理,但只要給我家人一寸,他們就會搬進你家,開始重新裝潢。我連關掉手機都做不到,因為街上隨時可能有人需要我。假如小凱老是這麼不識相,交不到女朋友也是剛好而已。   潔姬拍拍我的胳膊安慰我說:別管他,你就讓它響。我晚上再問他有沒有什麼要緊的事。   不用了,謝謝。   我猜他只是想知道你們哪時還能再碰面。   我不曉得怎麼才能讓妳明白,潔姬,我媽的一點也不在乎凱文想怎樣。就算妳說得沒錯,他只是想知道我們哪時碰面,妳也可以跟他說這是我說的,用我滿滿的愛意:永遠不見。好嗎?   喔,法蘭西斯,住嘴,你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相信我,潔姬,我真的是這個意思。   他是你弟弟。   而且就我所知,他是個大好人,一定有許多朋友舊識喜歡他,但我不是。我和凱文唯一的關聯是一場自然意外,讓我們在一個屋簷下同住了幾年。現在我們已經不住在一起,他和我沒有絲毫關係,就跟那張長椅上的傢伙一樣。卡梅兒也是,謝伊也是,老爸和老媽絕對更是。我們彼此不認識,沒有半點地方相同,我翻遍神創造的全世界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告訴我們應該碰面,一起喝茶吃餅乾。   潔姬說:拜託一點好不好?你明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手機又響了。才怪,我說:就這麼簡單。   她用鞋尖戳動落葉,等手機停止嘶吼,接著說:你昨天怪我們害你被蘿西甩掉。   我深呼吸一口氣,語氣放緩說:我不會怪妳的,寶貝,妳那時還在包尿布呢。   所以你才不介意和我見面?   我說:我想妳甚至記不得那天晚上。   我昨天問了卡梅兒,在我們我只記得一點點。所有往事都會攪在一起,你應該有經驗。   我說:那回不一樣,我記得清清楚楚。   將近凌晨三點,我朋友威吉在夜店打完工回到停車場,把我該得的錢給我,自己繼續當班。我走路回家,路上只剩幾個週六醉鬼搖搖晃晃,大聲喧嘩。我輕聲吹著口哨,幻想明天的私奔,為全天下男人感到可憐,可憐他們不是我。我輕飄飄地繞過街角走進忠誠之地,彷彿漫步雲中。   我用腋下就知道出事了。街上半數窗戶燈火通明,包括我家。只要站在馬路盡頭豎耳傾聽,就能聽見屋子裡面交頭接耳,話語急促,充滿興奮。   我家大門有新的凹痕與刮損,起居室有一張廚房的椅子上下顛倒靠著牆壁,椅腳歪了裂了。卡梅兒穿著褪色花紋睡衣,披著外套,拿著掃帚和畚箕跪在地上清掃破瓷器,但雙手抖得非常厲害,碎片掃了又掉出來。   老媽氣喘吁吁坐在沙發一角,用濕的洗臉毛巾輕拍破皮的嘴唇。潔姬裹著毯子縮在沙發另一邊,嘴裡含著拇指。凱文坐在扶手椅上咬指甲,眼神空洞。謝伊手插口袋靠牆站著,雙腳踮來踮去,眼睛周圍幾道亮白圓圈,有如困獸,鼻孔氣憤地僨張。他多了一個漂亮的黑眼圈。我聽見老爸在廚房喘息咆哮,對著水槽拚命嘔吐。   我說:怎麼回事?   所有人嚇了一跳,五雙眼睛轉過來看我,瞪得又圓又大,眨也不眨,完全面無表情。卡梅兒在哭。   謝伊說:你真會挑時間。其他人都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我從卡梅兒手裡接過掃帚與畚箕,輕輕帶她走向沙發,坐在老媽和潔姬之間,然後開始打掃。許久之後,廚房的嘈雜變成鼾聲,謝伊悄悄走進去,將所有的尖刀拿出來。那一晚,我們都沒有闔眼。   有人把自己那一週的黑工扔給我老爸:四天的灰泥工,不必讓失業救濟局知道。他將賺到的錢拿到酒吧,想喝多少琴酒就喝多少。琴酒讓老爸自怨自艾,而自怨自艾讓他毫不留情。他顛顛倒倒走回忠誠之地,闖到戴利家門口大吵大鬧,吼著要麥特.戴利出來和他決鬥,只是這回他做得更兇,竟然開始撞門。他怎麼撞也撞不開,像台破舊沒力的老爺車,於是他脫下一隻鞋子,開始反覆朝戴利家的窗戶扔。老媽和謝伊就在這時趕到,開始拉他回家。   通常老爸很了解狀況,知道晚上到這裡就算結束了。但那天晚上,他卻有一肚子的火還沒消。整條街包括凱文和潔姬都站在窗邊,聽他大罵我老媽是老臭屄,謝伊是沒用的蠢蛋,還有跑來幫忙的卡梅兒是賤女人。老媽罵他廢物、畜生,祈禱他哀號而死,下地獄爛掉。老爸要他們三個立刻放手,否則等他們晚上睡著,他就要拿刀割斷他們喉嚨。他一邊叫嚷,一邊用盡全身力氣痛打他們三個。   這都不稀奇。差別在於他從前只會在家裡發飆,打破這個界限就好像放開煞車,猛踩油門。卡梅兒用鐵口直斷的漠然語氣低聲說道:他變得更糟了。沒有人看她。   凱文和潔姬在窗邊尖叫,要老爸住手,謝伊咆哮叫他們進去,老媽高聲責怪老爸喝酒都是他們的錯,老爸大罵等他上樓就要他們好看。後來,有人打電話(整條街就只有哈里森姊妹家有電話)報警。那個年代,報警就跟拿海洛因給小孩子或朝神父罵髒話一樣,是天大的禁忌。但我家卻把哈里森姊妹逼到極點,非得打電話報警不可。   老媽和卡梅兒哀求員警不要將老爸帶走因為丟臉他們竟也樂意配合。對當時許多警察來說,家暴就像破壞自己家裡的東西,雖然很蠢,但也許稱不上犯罪。他們將老爸拖上樓扔進廚房,之後便離開了。      潔姬說:那天是很糟沒錯。   我說:我想就是那天讓蘿西下定決心的。從小到大,她老爸不斷警告她,麥奇家是一群卑鄙齷齪的野蠻人,她都不理不睬,還是愛上我,跟自己說我不一樣。結果就在她再過幾小時就要將一生交到我手中,在她心裡所有微小疑慮膨脹成一千倍的時候,麥奇家出場了,親自向蘿西展現她老爸的論點。在所有鄰居面前上演一場爛秀,大吼大叫,怒罵咆哮,像一群嗑了天使丸的醜八怪在那裡狗咬狗。她一定會想我在家裡是什麼樣子,心底一定會懷疑我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潛藏的性格是不是再過不久就會浮出檯面。   所以你還是離開了,即使沒有她。   我說:我想我得自力更生。   我曾經想過這點,想你為什麼都不回家。   要是有錢,我早就跳上飛機直奔澳洲,離這裡越遠越好。   潔姬問:你還怪他們嗎?或者只是說醉話?我是說昨天晚上。   對,我說:我還怪他們,所有人。這麼做或許不公平,但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機車。   我手機嗶了一聲,是簡訊。嗨,法蘭克,我小凱,不是想煩你,我知道你忙,但有空回電好嗎?我們聊聊,謝了。我直接刪除。   潔姬說:可是,假如她並沒有甩掉你呢?萬一事情不是那樣呢?   我沒有答案,甚至連問題都聽不大懂,而現在要找答案,感覺也遲了幾十年。她見我沒有理會,便聳聳肩開始補上唇膏。我望著荷莉隨著解開的鞦韆鍊子瘋狂轉圈,小心翼翼讓自己腦中只想著她該不該加圍巾,她要多久才會氣消想吃東西,還有我要什麼口味的披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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