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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章

重返人間 妮基.法蘭齊 4945 2023-02-05
  我不覺得難為情。我只剩約五英鎊,我非得向席拉及蓋伊借錢不可。他們對此倒滿貼心的。當然,所謂的滿貼心意味著氣急敗壞地翻找著錢包及皮夾,然後說他們稍後可以到銀行去。一開始我想要說沒關係,沒那筆錢我也可以勉強熬過去,不過其實有關係,而且若沒這筆錢我就一籌莫展了。所以共計五十二英鎊的大小紙鈔及硬幣全塞進我張開的手掌中。然後我向席拉借了一條內褲及一件T恤,再將我的衣服全丟入她的洗衣籃中。她問起是否還能提供我什麼東西,我問她是否有舊毛衣可以讓我穿個一、兩天。她說:當然,然後去幫我找來一件看來一點都不舊的漂亮毛衣。席拉的塊頭比我大很多,尤其是現在,不過我可以將袖口捲起因此看起來不致太滑稽。即使如此,她還是滿臉的忍俊不禁。

  對不起,她說。妳看起來真不錯但是   像個日子不好過的人,我說   不是,不是,她再三否認。我只是比較習慣妳看起來,不曉得要怎麼說,比較成熟吧,或許。   他們去上班時,我覺得他們的神情看來對於讓我獨自在家有點疑慮。我不知道他們是認為我會在他們的酒櫃或冰箱搜刮擄掠,或者是打國際電話之類的。事實上我搜刮擄掠的是醫藥櫃,我想找止痛藥,此外我也打了四通電話,全是市內的。我叫了部無線電計程車因為我無法獨自上街四處走動。我打電話到珞冰的公司,她說她無法和我會面共進午餐,我說她非到不可。她說和別人已經有午餐之約,我說很抱歉但是她必須將之取消。靜默了半晌後,她嘆了口氣說:好吧。   這是我有生以來破天荒四處打電話求援。我打給卡拉並死纏著她在下午和我碰面喝咖啡。我打給山姆並和他敲定在我與珞冰碰面之後四十五分鐘和他再喝一杯咖啡。他沒有追問,卡拉也沒有。看來情況不妙,他們想必已經有所耳聞。莎蒂說了些什麼?我知道那種感覺,我也曾經對那種相當勁爆的八卦傳聞極為熱中,並且會像那個傷寒瑪莉般忙不迭地四處傳播。我可以想見這種情況:嘿,聽好了,各位,你們有沒有聽說艾比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說得更直截了當一點:嘿,各位,艾比瘋了。噢,附帶一提,她會想將你們的所有零錢一掃而光。

  我望向窗外直到看見計程車出現。我想去拿包包但這才想起我沒有包包。我一無所有,只有莎蒂的一點錢以及席拉和蓋伊塞給我的一些錢。我要計程車司機送我到坎寧頓地鐵站。那位運將並未因而眉開眼笑,他似乎還有點困惑,這或許是他執業以來首度有人想搭計程車到僅僅幾條街外的地鐵站。這趟花了我三點五英鎊。   我搭地鐵前往優仕頓,走過月台再轉搭維多利亞線的另一班車。我在牛津圓環站下車再走向貝克盧線的月台。我隔著軌道望著地圖,沒錯,這條路線會駛往我不曾聽過的偏遠之處,這正合我意。一部車進站,我步上車廂。然後,正當車門要關上之際,我又下車。列車駛離,有一、兩秒鐘,在其他旅客現身之前,月台上就我孤伶伶一人。每個看到我行為舉止的人都會認為我神智失常了。顯然我早就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沒有人跟蹤我。不過此時我才真正確定,那也令我覺得好過了些,一些些。我走向中央幹線搭乘前往圖騰漢路的地鐵。

  我徒步前往我存款銀行在當地的分行。我推門而入時感到一陣強烈的倦怠感。原本稀鬆平常的事全都變得困難重重。衣服、金錢。我覺得自己像是漂流到荒島的魯賓遜。最傷腦筋的是我必須用不同的版本向我遇到的每一個人述說我的遭遇。我向那位櫃台小姐敘述一個簡略版,她叫我去找個人理財專員,一個塊頭較大的女性,穿著有銅質鈕扣的翠綠色上衣,她坐在角落的一張辦公桌。我枯候許久,她正在替一個男子辦開戶,而他顯然不會說英文。他離開後,她帶著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轉向我。她不曉得接下來會有多棘手。我向她解釋我要由我的帳戶提款,不過我是一件刑案的受害者,我沒有支票簿、信用卡、現金卡。沒問題,她說,只要有附照片的任何證件都可以受理。

  我做了個深呼吸。我沒有任何證件。我一無所有。她滿臉困惑。她看來幾乎可以稱為是滿臉惶恐。那我很抱歉她開口說。   不過總該有辦法可以提款吧,我說。而且我也必須辦舊卡止付並申請新卡。妳要我簽什麼文件我都可以配合,妳要什麼資料我都可以提供。   她仍是滿臉疑慮。不只是疑慮。她看來幾乎不知所措。然後我想起了柯羅斯。在將我推回現實世界的所有人當中,柯羅斯看來最為無奈。他也曾約略提起若我需要幫忙,他會設法協助。   有一個警察,我說。那件案子是他偵辦的。妳可以向他查證此事。   我將電話號碼抄給她,然後立刻覺得忐忑不安。若柯羅斯太過合作,透露太多,我或許會比原來更慘。她看著那個號碼蹙眉說她必須和分行襄理談過才行。他是個頭髮漸禿的男子,穿著一套合身畢挺的灰西裝,看來也是誠惶誠恐。我想如果我大發雷霆然後忿而離去的話他們或許會鬆一口氣,不過我沒有就此罷休,他們必須讓我回歸我的生活。

  花了好長的時間,打了許多電話。他們問了許多關於我的生活、我的帳戶、我最近的帳單、我母親的娘家姓氏等等問題。我簽署了許多文件,那位女性在她的桌上電腦內輸入了一大堆資料。最後,他們顯然勉為其難地交給我兩百英鎊,並告訴我會在兩個工作天內將我的新信用卡及支票簿寄給我,運氣好的話或許甚至隔天就可以寄出。我突然體認到這意味著那將全都寄送到泰利的住處。我原本打算要求他們改寄到別處,不過我想若我也試圖更改地址,他們或許會將我攆走趕到街上去。於是我就將那疊紙鈔分開塞進長褲的兩個口袋中然後離去。我覺得像是由彩券行走出來似的。      珞冰一看到我就緊緊摟住我,不過若她真的為我憂心,她同時也心存疑慮。我能了解為何如此。我們看起來像是不同的物種。她很美、膚色黝黑、精心打扮、衣著得體。我看起來就像我如今的情況,也就是一個無家可歸也不知何去何從的人。她在她上班的旅行社外與我碰面。她沒有在任何地方預訂桌位讓我們進餐。我說我不介意。我不介意。我們前往一家義式三明治吧,我們就坐在吧檯。我點了大杯咖啡及一份看起來像是將熟食櫃的食物全都夾在兩片吐司中的超大三明治。我餓得想要大快朵頤一番。她單點一杯咖啡。她要買單,我沒有阻止她。我目前仍得能省則省,我不曉得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還得花錢買什麼東西。

  莎蒂打電話給我了。她說。   好。我咕噥不清地說道,滿口三明治。   我真難以置信。我們都為妳擔心。如果我可以幫上忙,無論什麼忙   莎蒂怎麼說?   就是大概情況。   然後珞冰向我敘述我的遭遇的另一種版本。能聽到而不是述說這則故事真令人感到欣慰。   妳要去見什麼人嗎?她說完後問道。   妳是說男人?   我是說醫師。   我住過院了。   不過莎蒂說妳的頭部受傷。   我剛咬了好大一口三明治,我得咀嚼及嚥下那口三明治故而交談為之停頓片刻。   那也是我想找妳談的原因之一,珞冰。就像莎蒂說的,我有腦震盪之類的,而醫師和警方也因而存疑。所以我正設法將我記憶空白的那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事填補回去。例如,老實說我連說出口都覺得有點難為情,我不曉得我已經和泰利分手了。夠蠢了,是吧?我終於痛下決心做出我今生最明智的抉擇之一,然後居然又忘得一乾二淨。所以,基本上,如果我是個警察,我失蹤了,而我問妳:妳最後一次和艾比.黛波露碰面是什麼時候?妳會怎麼說?

  什麼?   妳上次是什麼狗屁時候與我碰面的,珞冰?這又不是什麼天大的難題。   不是,沒錯。她思索了片刻。我知道妳離開泰利了。我們隔天碰過面。星期天,近中午的時候。   慢點。一月十三日那個星期天?   對。我們到肯辛頓大街採購。妳應當記得的。   毫無印象。我買了些什麼?   她錯愕地望著我。   妳是當真的嗎?好吧,我買了些超炫的鞋子。由超誇張的原價一百六殺到三十五英鎊。   可是我呢?   珞冰笑了笑。現在我想起來了。我們前一天晚上曾通過電話,妳當時有點躁鬱。不過那天早上妳情況還不錯,真的很好,是我許久以來見過妳氣色最好的一次。妳說妳覺得非常積極有活力,妳也說要為自己的新生活打點一番。妳買了一件俏麗的棕色短洋裝,百褶天鵝絨;一些絲襪與內褲;和那套洋裝搭配的鞋子;還有一件很吸睛的外套,長大衣式的,深藍色。妳花了好大一筆錢。不過滿不錯的。錢總是會花掉的。妳還為了妳剛離職又花了那麼大一筆錢而吃吃笑個不停。

  噢,天啊!難不成我同時將泰利和工作都甩了?   是啊。妳不知道?不過妳當時似乎並不在乎。   那麼說我沒工作了?   我腳底下的地面似乎開始搖晃。整個世界再度風雲變色,更灰暗,更冰冷。   艾比?珞冰看來滿懷憂心。   我慌忙想找個話題。那是妳最後一次與我碰面?   我們共進午餐,也敲定時間要一起小酌幾杯。我想應該是約在星期四傍晚。不過在前一天晚上妳打電話過來取消了。   為什麼?   妳說有些事情得處理。妳一直在道歉。   是好事嗎?我聽起來是否心煩意亂?   妳聽起來呃,或許有點亢奮吧。說沒幾句。   就這樣?   是的。這時珞冰望著我,我也將最後一口三明治囫圇吞下。這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

  妳是說我被人擄走囚禁,而且那人還想要殺我,而他也已殺了其他女子?妳是說這是個誤會?   我不知道。   珞冰,我緩緩說道。妳是我最要好的老朋友之一,我要妳對我坦白。妳相信我嗎?   珞冰聞言以她的纖纖玉指扶著我的頭,親吻我的雙頰,然後鬆開我,再望著我。問題是,她說:若這是真的,我也相信確有其事,那我就是無法忍受這個念頭了。   妳應該試著由我的立場設身處地想想看。      我與卡拉的會晤免不了又是相擁而泣互道友誼永誌不渝之類的不過追問了老半天最後的結果是她在那些日子裡有事到外地以致能提供的訊息只是我在她答錄機裡留言要她回電而她回來後也曾在泰利的答錄機裡留言如此而已。   

  山姆是我的另一個老朋友,我無法相信我記憶中那個住在樓上手中老是夾著根大麻在倫敦南區到處參加派對的男孩,如今已成為律師,穿西裝打領帶還得在星期一至五的朝九晚五之間煞有介事地裝得像個老成持重的熟男。然而,我同時也可以看出來這個長得很正的二十六歲時髦帥哥,四十歲時會是什麼模樣。   是的,我們碰過面,他說。我們在星期天晚上小酌了一杯。他笑道。妳居然記不得此事,這真令我有點悶。妳當時借住在席拉與蓋伊家。妳聊了一些泰利的事,不過也沒聊很多。我原本想我們碰面是要讓妳一吐為快,狠狠痛罵那不知好歹的混帳傢伙。我是說,能和妳住在一起居然不知好歹,不過妳似乎興奮得不得了。   噢,沒錯,我記得了。我記不得我們的會面,不過我約略知道應該發生了什麼事。山姆和我一向都是朋友,不曾進一步交往過。我有時會想,他是否會為此覺得遺憾,而且或許他會將我和泰利分手當成有機可乘。那也是我腦中曾浮現過的念頭,不過顯然那個曾與他淺斟小酌的艾比決定與他保持距離。他當個朋友比較妥當。   我啜了一口當天下午的第四杯咖啡。咖啡因與陌生感令我腦中嗡嗡作響。我打聽到的不多,不過這或許就是耐人尋味之處。我如今知道我在此事發生前選擇了不要將最後那些日子花在我最要好的朋友身上。那麼我在那些日子中都是與誰相處?我曾做了些什麼事?我曾是什麼樣的人?   妳打算怎麼辦?山姆以在法庭辯詰般的口吻問道。   什麼意思?   因為如果妳所說的我是說,依照妳所說的,他想必就在外頭某處,而且他也知道妳就在外頭某處,所以妳打算怎麼辦?   我又啜了口咖啡。這個問題已在我腦中縈迴許久我一直想置之不理。   我不知道,我說。躲起來。我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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