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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室友 妮基.法蘭齊 4817 2023-02-05
  最後,經過漫長的等待,經過多年的訓練跟漂泊,我二十一歲,離鄉背井,來到倫敦。許多人從世界各地向倫敦蜂擁而至,他們搭著東搖西晃的船隻逃離家鄉,躲在火車底下或卡車內側。不是逃到歐洲,不是逃到英國,而是前往倫敦,因為到了倫敦,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像什麼,都能找到跟你一樣的人,或者迷失自我。人們一抵達希斯羅機場,就把他們的身分證件撕毀,如此一來就不會被遣返回國。如果早知道該怎麼做,我也會來這招。我希望在倫敦脫胎換骨,赤身裸體、無名無姓,如此一來就能賦予自己一個嶄新的名字,打造一個全新的身分。但我只是在尤斯頓站下車,重新來過。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的某個寒冷週五傍晚,我坐在國王十字車站運河港地的一間酒吧,正在享用第三杯貯藏啤酒,開始感到微醺。然後我看見夥伴唐肯帶了一個我沒見過的女孩向我走來。我第一眼就知道她是那種會讓我講話支吾、無法言語的女孩。她身材高䠷、腿長且手臂纖細,不畏嚴寒,依舊穿著色彩鮮豔的T恤和短褲。她有古銅的膚色,臉上因風吹日曬而起了點雀斑。一頭深色捲髮往後綁起。她有著十分引人注目的雙眸,唐肯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只見她兩眼笑盈盈地閃爍光芒。她一手拿著一瓶啤酒,另一手拎郵差包跟單車安全帽。他們走到桌前。

  這位是艾絲翠.貝兒。唐肯說。他望著她。他就是我剛跟妳提到的傢伙。   嗨,艾絲翠說。唐肯說你在找地方住。   艾絲翠跟我以前認識的女孩大相逕庭。她不跟人打情罵悄,也不會阿諛諂媚。她不怯懦膽顫、拐彎抹角,也不急於討好。她根本不在乎我對她有沒有好感。我並不是指她冷漠,其實剛好相反。她只是知道自己是誰,而且不打算假扮別人。她沒有隱晦的面向,也不耍花招。我看得出來她絕不會假裝聽過某個根本不存在的樂團,或明明聽不懂笑話卻勉強陪笑,也不會為了凡事稱心如意而忸怩作態。早在她往我對面一坐、雙手捧著下巴、用她烏溜溜的澄澈雙眸凝視我之前,我就看出她是哪種人了。我望著她到吧台幫大家點飲料,對向她拋媚眼的男人視而不見。我望著她小心翼翼地拿著兩杯酒走回來;香菸販賣機前有個朋友呼喚她的名字,她轉頭咧嘴而笑,對他說了些話。儘管她一身單車服又短又緊,姿態卻依舊靈活優雅。對我而言,她的輪廓似乎比酒吧裡的任何人都更為鮮明,彷彿她背後打了光,或者她是相片的中心焦點,其他的人物都被邊緣化而且稍顯模糊。

  乾杯,她邊說邊啜飲一口她的啤酒,抹去上唇的泡沫,你在找地方住?   對,我勉強接話,我現在待的地方以後不租人了。我得盡快搬走。   哈克尼那邊有棟房子哈克尼對你來說方便嗎?那棟房子真的很不賴,也許有點年久失修,但是有附一個大花園。目前住了六個人,我們在找第七位房客。   妳是屋主嗎?   她聽了仰頭大笑。我看見她的皓齒跟粉紅色的口腔內部。我看起來像擁有七間臥房的大地主嗎?你別說笑了,我只是個單車快遞員。一輛單車跟幾件換洗的衣物是我所有的財產。屋主名叫邁爾斯。他有份正職工作,不過別怕。他人超讚。應該說滿讚的。   我試著擠出一個成熟的問題問她。房租怎麼算?   一個星期五十英鎊。沒多少錢。不過我們會均攤房屋的保養修繕費、帳單等等的費用。就連裝修費也不例外。完全是君子之約。你可以接受嗎?

  很棒耶,我說,那用餐時間呢?你們會一起吃飯嗎?   又不是軍隊。我們那裡沒有什麼規定或許應該要多點家規才對。不過目前一切安好,而且有趣。大部分的時候啦。有興趣嗎?   有啊,當然有。   當然你得跟每位住戶見個面。不過呢,首先,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像是什麼呢?我感到緊張不安、口乾舌燥,卻假裝啜飲啤酒,努力做出一派輕鬆的樣子。我不能再喝了,我必須保持警偈、戒慎恐懼。   你是從事哪一行的?   我才來倫敦沒多久。靠打零工   就在此刻,她手機響了。她從口袋取出手機、掀開蓋子。嗨,邁爾斯。   她望著我,綻露笑容。我想我找到房客囉。對,我跟他在旭日就是那間沒錯運河邊上大致說來,我覺得他還可以啦。她又看了我一眼。你還可以,對吧?

  對,我說,我想是吧。   可靠嗎?   妳是指哪方面?   她笑了幾聲,繼續對著手機講話。你何不親自過來跟他見個面?她對我探詢地揚起眉毛,我馬上點頭如搗蒜。那就十分鐘後見。她頓了一下,皺眉聆聽。太棒啦。就帶她來吧。掰。   她闔上電話,轉身面向我。好了。大老闆要駕到啦。希望你不會介意。   沒問題,我說,還有別人要一起來嗎?   琵琶。她也是住戶之一。我們三個我、琵琶跟邁爾斯是開國元老。其他人來來去去,只有我們一直待在那兒。   所以等一下要面試嗎?   我們沒那麼誇張啦。   可是她錯了。她不明白像她那種人,可以讓人感到多麼渺小和恐懼。   這兩個人一進門,我就知道準是他們。男的又高又瘦,鬍子修得很整齊,與其說是蓄鬍,倒不如說只剩鬍渣,他有顆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光頭。他穿了一套材質柔軟、看來價值不菲的深色西裝,外頭加了件大衣,手上拎了個輕薄的公事包。他握手的力道強勁,但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一秒,就馬上瞄向艾絲翠。他親吻她的臉頰,只見他的面容轉為柔和。我在心裡做筆記:他愛慕她。這點溢於言表。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對他沒有遐想。

  那個女人琵琶根本懶得跟我握手。只是用指尖碰觸我的胳臂、撐大雙眼、以均勻塗抹粉紅唇膏的嘴對我微笑。我可以聞到她的香水味。我嗅覺靈敏,聞過不忘。我始終記得母親身上的青草味道。琵琶跟艾絲翠一樣高,又或許更高,而且更為纖瘦漂亮,跟瓷器一般嬌弱易碎。她穿了一身奶油色套裝,腳踏高跟鞋。一頭長髮盤在頭頂,她三不五時就會輕輕碰它一下,確定髮髻的位置沒有亂跑。她看起來如此嫻靜端莊,不料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你一定是頭殼壞去。   妳說什麼?   才會想來住我們這個瘋人院。   別理她。艾絲翠說。   我買飲料請他們喝,心想錢就該花在對的地方;我站在吧台前,回頭偷瞄他們,只見三個人圍著餐桌、靠著彼此,突地哄然大笑。他們在談論我嗎?在取笑我嗎?

  他們問我問題。我微笑點頭,說他們想聽的話。對,我很隨和。對,我在倫敦有朋友。對,我可以按月付房租。行,幫忙打掃沒問題。不,我在未來幾個月沒有搬走的打算。   你喜歡吃咖哩嗎?琵琶突然劈頭問我。   喜歡。愛死了。我心口不一地說。咖哩太油太鹹了。   我們叫外賣帶回梅特蘭路吧,她說,然後你可以見見其他室友。意下如何?   我通過面試了嗎?   她必須先跟我和艾絲翠商量。邁爾斯語帶刻薄地說。   抱歉囉。琵琶邊說邊對我眨眼。   那我是不是該先迴避,讓你們討論一下?   不必啦。艾絲翠說;她起身穿上皮夾克。你們三個先走。我騎單車,跟你們在家裡碰頭。   我們步出酒吧、走入黑夜。我望著艾絲翠站在街頭下解開單車的鎖。她扣好安全帽,將郵差包掛在肩上,一條纖細的腿跨過車架橫樑。她的呼吸在夜空冒著霧氣。關於她的一切,都是液態的、流線型的。後來我發現邁爾斯也在看她。

  我們三個搭計程車。邁爾斯在車上點外賣,然後在離家幾條街遠的地方下車取餐,我們手拿散發食物熱氣的兩個購物紙袋,以及我堅持在路過的商店買的兩瓶酒走路回家。我從沒來過倫敦的這一區,我環顧四周,試圖抓到這裡的感覺。我們位於貫穿城市的一條公路幹線上,交通擁塞、處處可見紅綠燈。我一眼就看出這是個破落的區域,也是我來到倫敦想要遠離的地方。商店老舊古怪,還有幾間用木板封了起來;我們的兩旁是高樓林立的街區。我注意到身邊有許多黑人。但這條路的分枝街道看上去卻既庸俗又富裕,成排的鐵門與小院子的後方是古色古色的豪宅。   就快到了。琵琶說。   我們轉入一條長長的林蔭街道,接著又拐了個彎,看見一群青少年在一灘灘街燈的光暈和停放的車輛間踢球。前方有棟高樓截斷了地平線。左邊則是通往一座髒亂公園的入口。

  我們到了!   當初興建的時候,這棟房子一定很富麗堂皇。它有三層樓高,大門位於房屋正中央,兩旁有凸窗,正面有個小花園,寬敞的階梯通往門口。不過我一眼就看出來它需要好好整修。首先該做的,就是以灰泥嵌填磚縫。屋頂的石板瓦都快要掉下來了。窗框破裂、油漆剝落。年久失修侵蝕了建材,房屋好似病入膏肓。我將殘破的屋況收於眼底,用客氣的口吻說:這裡好棒哦。   亂七八糟的,不要介意啊。邁爾斯一邊說,一邊打開大門。   我們到囉!琵琶吶喊道,帶吃的回來了!   艾絲翠下樓來。她已換上淺綠色的T恤和牛仔褲。她打著赤腳,我發現她的腳趾塗了橘色的指甲油,左腳踝戴了條銀鏈子。我比你們早到,她說,大家都在哦。我把你的事跟他們說了。

  是哦,我說,好耶。   緊不緊張呀?   有一點,我說,我想要住在這裡。這一點讓我屈於劣勢。   那應該是正確答案;至少我這麼認為。她以感激的眼神望著我,一度將手搭在我肩上。歡迎來到虎穴。   我們成一縱隊下樓。我聽見男生的聲音,突然發現自己都沒問起其他住戶的事。不過現在問為時已晚,因為我們站在這個寬敞凌亂的半地下室,有三個男的圍坐長桌,艾絲翠正在介紹我,琵琶則發放缺口且不成套的餐盤,最後將一把餐具放在桌面中央。   各位,艾絲翠說,全場陷入沉默。大家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第一印象很重要,我知道。   嗨,我一邊說,一邊舉起手。   這位,她說,是達維。      我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對他們每個人綻露微笑,直視他們每個人的眼眸。在心裡做筆記。

  首先呢,艾絲翠說著說著,就面向一個骨瘦如柴、滿臉雀斑的傢伙,他長得很像我國中班上人人找碴的蘿蔔頭小矮子,這位是達利歐。   嗨,達利歐,我說,幸會幸會。   是嗎?他瞳孔擴張,講起話來語無倫次。我猜是嗑完藥神智恍惚吧。   什麼?嗯,是啊。至少如果你答應讓我留下來,我會感到很幸會。餐桌前響起陣陣笑聲,我的自信心隨之增強。   而這位艾絲翠手指向一位略為年長、留阿兵哥頭的男人,那件薄薄的灰色T恤穿在他結實的身上顯得太緊了。這位是麥克。   他咕噥了什麼。我也聽不清楚。   最後一位,但同樣重要的一位   我面向第三個男人,滿臉笑容地伸出手。我第一眼就知道我不喜歡這個人,一點都不喜歡。我不喜歡他那頭深色的長髮、高高的顴骨和謎樣深色雙眸的泡泡眼。我不喜歡他那潘安再世的俊美長相,或他如夢似幻的神情,好像他有辦法看見我所看不見的事物。我不喜歡艾絲翠現在凝視他的眼神;她頓時容光煥發,彷彿身上釋放高溫。也不喜歡他回望艾絲翠的目光,兩人之間眉目傳情,好像有道電流在空氣中穿梭。   我們握了握手。   我是歐文。他說。   歐文,你好。   我往艾絲翠跟達利歐中間的位置一坐,拔去兩瓶酒的軟木塞,為在座的每位各倒一杯。琵琶點了三根粗短的白蠟燭。我在適當的時機聆聽、點頭、說笑。我謙虛審慎、適時表示感激。當達利歐的明蝦誤入氣管而咳嗽不止,我輕拍他的背。我幫忙艾絲翠清理鋁箔容器。我說等夏天到了,我可以處理屋簷下的黃蜂窩。結果就是那麼簡單。我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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