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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室友 妮基.法蘭齊 5550 2023-02-05
  我快速洗了個冷水澡,並在布滿瘀傷、擦傷,且不時抽痛的身上套了寬鬆的衣物。為了搭配五月溫和宜人的傍晚,我選了條輕便的裙子穿,配上可以蓋住兩條手臂的襯衫,以及一雙涼鞋。晚上我在克拉克威爾區跟三個朋友有約,但我不打算騎單車赴約,而是選擇爬上雙層公車的頂層。達利歐也有事外出,所以跟我一道搭公車。員警依舊在外駐守,動員的人數似乎比之前更多,甚至在距離膠帶封鎖區幾公尺遠的人行道上,豎立了一個黃色的金屬標牌:在五月十日星期四那天傍晚目擊任何異常之處的人,請與警方聯絡。   你真的認為有人被謀殺嗎?我問達利歐。   肯定有。他興致盎然地說。   警方只說那是一場嚴重的事故。那有很多可能性,或許是車禍,或是行凶搶劫。

  他們動員超多警察辦這個案子欸。達利歐說。   住在梅特蘭路,我們對於行凶搶劫早習以為常:但尋求公眾協肋辦案的黃色標牌倒是難得一見。梅特蘭路曾為落後的蠻荒之境。少年幫派的成員在街上遊蕩、在公園鬼混,百無聊賴、挑釁好鬥,他們穿垂掛在屁股上的垮褲,下唇叼著香菸。他們砸碎窗戶、翻倒垃圾桶、在我們現在所站的公車亭交易毒品或是進行纏鬥不休的肉搏戰。我們住的那條路,是富人與三級貧戶的交界區。   我、邁爾斯跟琵琶初次搬來時,附近的許多房屋不是頹圮,就是用木板封住。花園裡雜草叢生,商店寥寥可數,只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報販,以及會賣克林普綸居家褲和長內衣褲,像是文明邊緣前哨站的小店舖。公園裡的沙坑還塞滿了針跟垃圾,更凸顯這一區是遭人嫌棄、不被喜愛的地方。但是,如今這兒正在進行都市更新。雖然仍可看見破敗的連棟房屋和遭到非法占據的荒廢空屋,其他部分卻已整修翻新,只是新屋在寒酸的街道之中顯得格格不入。隨處可見富豪車和BMW,與破爛的休旅老爺車和福特轎車交錯。就在同一棟廢棄空屋的外頭,前院有仲介業者的售屋招牌點綴,後院卻是建商的箱形車和廢料車停駐。殘酷的灰泥與粉紅街區,姓莫里斯跟拉斯金的住戶,組成了這一座陰森猙獰、冥頑不靈、受到忽視的小島。

  公車來了,我爬上頂層眺望街景。過了哈克尼市,就進入較為上流的斯托克紐因頓區,接著是更為高檔的伊斯林頓區,那兒的連棟房屋燈火通明,高檔餐廳賓客滿座。接下來的整個傍晚,我都沒想起梅特蘭路的那場事故。我與朋友相聚,喝點小酒,在氣溫轉涼的酒吧外頭駐足,然後吃了頓便宜的晚餐,再回到索爾家喝杯咖啡。每個人都累了,卻因為是小週末之夜,我們寧願懶洋洋地閒晃,無所事事地閒聊,就是不願離去。   搭夜班公車回家時,已經很晚了。但夜裡的空氣十分涼爽,我在腦中計畫明天要睡到自然醒,然後說不定跟琵琶一起去花市逛逛,再去吃午餐。我也想到該找個落腳的新居。三個月說長不長,夏天結束就得搬走了。   兩台警車依舊留守梅特蘭路。起初有幾名青少年站在附近:我經過時,其中一位想要耍酷,踢了靠路緣的前輪一腳。我對他咧嘴而笑,他竟然羞紅了臉,一下子看起來比他試圖佯裝的年紀小了許多。

  嗨。我一邊扯開嗓門呼喚,一邊推開大門。   除了達利歐跟歐文之外,其他人都在樓下;他們圍坐廚房餐桌,中間擺了兩、三個空酒瓶。邁爾斯的女友莉亞我們被逐出家門的始作俑者,也在其中。我原本以為氣氛會有點僵,沒想到空氣中反而瀰漫著興奮之情。   妳錯過一齣好戲了啦。邁爾斯說。   什麼戲?   警察剛才上門,問我們昨晚有沒有人聽見什麼異常的聲音。   真的假的?他們有沒有說是怎麼回事?   麥克說的沒錯,邁爾斯說,有人被謀殺。   而且是在梅特蘭路唷。達維補了一句,彷彿這是項好消息。   不會吧!   是真的。   天哪,好糟哦。受害人是誰?我們應該不認識吧?   不認識。琵琶說。她的語氣幾近失望。

  看樣子是個名叫瑪格麗特.法雷爾的女人,達維說,我們不認識這號人物,對吧?   至少我不認識,我說,她住在附近嗎?   這就是重點所在,琵琶說,她就住在前面幾棟。門牌五十四號。也算是我們的鄰居吧。   五十四號?我覆述。我試著回想那棟房屋的外觀以及屋主。   深綠色大門、前院整潔的那一棟。邁爾斯說。   我們還特地出去看了一下。達維補充道。   歹徒是什麼時候行凶的?我問道。我實在無法想像大夥兒平安待在溫暖家中的同時,有人就在距離我們大門幾公尺的地方慘遭殺害。   警方也不確定。他們只是想知道我們有沒有在夜裡聽見任何異常的聲音。   只有習以為常的異常聲音,我說,吼叫聲、奔跑聲,還有摔東西的聲音。

  我們也是這麼說的,達維將剩下的酒倒進杯中,再高舉酒杯、迎向燈光。而且把所有人的姓名都報給警方。   幹嘛用的?   例行程序囉,邁爾斯含糊地說,我說昨晚大家都在家。警方說假如有人記得任何可能幫助破案的蛛絲馬跡,都應該跟他們聯絡。   瑪格麗特.法雷爾,我沉吟著,說,警方知道行凶動機嗎?她是被搶還是怎麼了?她是在家裡被謀殺的嗎?   不是,達維進一步解釋,是在地下室前面的垃圾桶發現她的屍首。警方說是清潔隊員找到她的。   不會吧!倒在垃圾堆裡?好恐怖哦。   我是這麼聽說的。很難以置信,對吧?   但是凶手為什麼要殺人呢?   他們應該是先搶劫,後來誤殺她。邁爾斯說。   他們?

  八成是老公下的毒手,琵琶說,妳也知道,劇本總是這麼寫。   你們怎麼知道她有老公?我問道。   我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邁爾斯說,人們猜疑的聲浪四起,流言蜚語傳遍街頭巷尾,眾口鑠金,愈傳愈誇張。每個人都在談這件事。你們說,是不是很諷刺?   超諷刺的。莉亞表示贊同。我嚇了一跳。我差點忘了她坐在那兒,泰然自若、高雅端莊,雙手恬靜地放在桌上。   真可怕,我說著說著不禁微微打了個寒顫,就在我們家門口欸。   不過後來我們轉開了話題。達維做他的葡萄牙文作業,我拾起一本雜誌開始亂翻。邁爾斯拿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到居家修繕的節目兩位專家重新整修某人的公寓,結果弄得比原本更糟。後來又轉台收看烹飪節目,這集的焦點放在我聽都沒聽過的原料。正當大家準備看在場沒人看過的某部電影的續集時,樓梯上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達利歐衝進客廳。快開電視!他吼道。

  邁爾斯環顧四周。電視已經開了。他說。   轉台。我剛在樓上看。不是啦,把那個該死的遙控器給我。   他一轉台,螢幕便浮現一個女人的照片,接著畫面轉到本地的新聞主播。雖然那張臉孔僅僅閃現一秒,卻足以烙印在我心中。那是我打開話閘子。   閉嘴。達利歐說,並調高音量,電視喇叭轟轟響著。   瑪格麗特.法雷爾的屍首已於昨天傍晚被人發現,得年五十七歲,音量突然暴增的人聲如是說,警方已展開凶殺案的偵查   我聽到什麼徵求目擊證人協助辦案和挨家挨戶的調查,但大夥兒興奮到無法保持安靜。   瑪格麗特.法雷爾就是佩姬!   佩姬!   我們昨晚看到她了啊,達維驚懼地說,我跟達利歐還有艾絲翠。親眼看到她欸。

  啥?什麼時候啊?   佩姬!把我從單車上撞倒的就是佩姬。      於是隔天早晨,我沒有賴床、泡熱水澡,也沒有花一小時在園裡照顧我的寶貝蔬菜,或是到花市溜達溜達,而是跟達利歐和達維坐在當地的派出所,等待警官吉姆.普瑞伯的傳訊。昨夜莫名的恐懼與興奮逐漸止息,我們又在了無生氣的接待處等得筋疲力盡,再加上屋外的陰雨綿綿,真是教人意志消沉到谷底。達維左眼下方長了顆麥粒腫,而且好像受了風寒。不過達利歐的狀況才是三人裡面最糟的:他只睡了兩小時,今天早上連杯咖啡都沒喝就被我們拖了出來。更慘的是,他對警察充滿了妄想與恐懼。他覺得即使他遵守了所有的法規,一見到警察他還是會內疚惶恐。所以他一副被告的模樣坐在那裡,臉色發白、坐立難安,眼神飄忽不定。

  等到我們終於在一間拉下百葉窗、只有兩張座椅可坐的正方形小室裡,接受普瑞伯警官的問話,那情況卻是令人大失所望。普瑞伯是個身材矮胖結實的男人,有張宛如馬鈴薯布滿坑洞的臉,留了灰白的鬍渣。他記下我們的姓名地址,聆聽我們陳述目睹瑪格麗特.法雷爾,也就是被我們稱作佩姬的女人,撞到我的經過。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拾起鉛筆問道。   七點半左右。達維說。他站在我跟達利歐的身後。   七點鐘左右。達利歐在同一時間說。   不對,應該比較接近八點,我說,約莫是七點五十五分。因為我以為自己會來不及趕上八點開始的室友集會,所以非常留意時間,而且慌張趕路。這也是為什麼我會那麼用力地撞上車門。   這樣啊。所以說,妳在將近八點的時候見到法雷爾太太?

  是的。   妳有跟她說上話嗎?   有呃,其實也不算有講到話。我大概罵了點髒話吧。   妳確實罵了髒話。達維在我身後吐槽。達利歐聽了暗自竊笑。   那她說了什麼?   我不太記得。抱歉。她不斷跟我說抱歉。   她還想叫救護車。達維說。   她也說願意賠修車的費用,達利歐補充道,不過現在是賠不了啦。妳可以改叫她老公賠。   達利歐!我厲聲道,不過普瑞伯似乎沒有察覺。   就這樣嗎?他問道。   是的。   車禍之後,你們沒再見到她了?   我們全都搖搖頭。   你們有沒有注意後來她往哪個方向走?   我的記憶有點模糊,我說,只有她的鞋子,我記得比較清楚。   她的鞋?   我記得躺在地上,看見一雙鞋朝我走來。需繫鞋帶的褐色輕便鞋。我大概有點腦震盪吧。我依稀記得附近還有別人,就在達利歐跟達維身旁。   沒有啊。只有我們兩個。達利歐堅定地說。   只有你們兩個?普瑞伯警官問道,確定嗎?   確定。達利歐說。   確定。達維也附和道。   好吧。那你們兩個有沒有看見意外發生之後她往哪裡走?   當時我們忙著攙扶艾絲翠回家,達維說,我沒怎麼留意。我們只想帶她回家,讓她躺下。她身上有蠻多傷口。   把妳的瘀青給他看。達利歐說。   不要!   不過你們確定是在八點左右發生的事嗎?普瑞伯似乎困惑不已。他分得很開的兩眼之間是一道高高的鼻樑;他用手撫摸鬍渣。我看著他的鬍渣在壓扁之後又彈回原位。   確定。   嗯。他說。   我們只是覺得應該呈報警方。   謝謝。   可能沒啥關聯性。   別這麼說,他咬著鉛筆、看著只寫了一行的紀錄說,你們這麼做是對的。有沒有幫助,其實都很難說。   你們知道可能是誰?   我們正在蒐集各種消息。你們有人認識法雷爾太太嗎?   應該沒吧。達利歐說。   我甚至不記得以前見過她,達維說,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在那裡住太久。   貝兒小姐呢?   她只是我們口中的佩姬,我說,只是街坊鄰居罷了,也許跟附近環境有點格格不入吧,不過她應該在那裡住了好幾年。至少比我們所有人都住得久。   是怎樣的格格不入?   她看起來,怎麼說呢,就像住在郊區的那種人,我說,住家整潔,環境井然有序。她看起來滿體面的,彷彿來自古早的英格蘭。總之,我知道她住這附近就是了。她常穿著邁爾斯口中的募款餐會服。   什麼意思?   就是參加募款餐會的那種衣服,隨性卻又不失時髦,你知道吧。雖然梅特蘭路附近應該沒多少募款餐會。   所以她跟這裡很不搭軋?   我漸漸明白當一個接受審問的目擊證人,是怎樣的感覺。我們平時茶餘飯後對這位可憐佩姬所做的評論,都會被仔細審視查證,受到它們根本就不應擁有的重視。   也許我們沒有人跟這裡搭軋。人們來來去去,事情瞬息萬變、變幻莫測。這也是我喜歡這裡的原因。它像是一部電影,而非單張照片。你懂我意思吧?   普瑞伯又咬著他的鉛筆,並小心翼翼地從舌尖挑出木頭碎片。嗯,最後他開口了,所以她是不是被種族主義份子攻擊了呢,這你們清楚嗎?   不清楚!真希望我能保持緘默。其實我根本就在狀況外。我絕望地轉頭面向達利歐。你呢?   幹嘛扯上我啊?達利歐鬼頭鬼腦地說,我怎麼會知道這些?   雖然她是鄰居,達維說,但是我們不認識她。倫敦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只是剛好在她嗝屁的那天看到她。   是在她慘遭謀殺的那天。   對。不過僅此而已。我們幫不上太多忙。   普瑞伯並沒有太過驚訝或失望。只是略顯疲態跟厭煩。隨後,我們成群結隊地走出派出所,在毛毛細雨的人行道駐足。   這個嘛,不論結果如何,至少我們盡了義務,達維說,我們去喝杯咖啡,聊點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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